第191章


    皇贵妃和瑞王母子决定起事,自然不会忘记留在京中的家眷,待左相派人到瑞王府和吴王府时,他们的王妃妾室早就跑了,只剩下一帮没来得及跑的在王府看院子洒扫的。


    裴折玉连夜去看过,什么也没找到,不过瑞王妃和吴王妃在宫外能跑,皇贵妃留在后宫里的人却难跑。裴璋去行宫前让四妃中的惠妃和贤妃协理后宫,成年皇子半夜都不能进宫,宫门也早已下钥,裴折玉便派人将旨意传达宫中,让两位娘娘代为处置。


    京中禁军忙了整夜,后宫的两位娘娘也没有闲着,一大早就派人到隐王府传话,说抓到了几个皇贵妃以前用惯的宫人,还有几个想连夜逃走的,问裴折玉应当如何处置。


    这些人目前也只能先关起来,等皇帝回来再处置。


    等了一夜,裴折玉也通过收到的几方传来的书信,猜测拼凑出行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行宫时吴王犯了一个小错,但皇帝大动干戈要处置他们母子三人,瑞王早就猜到皇帝不想让他做太子,只想打压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他舅舅王将军率兵马围了行宫,皇贵妃更是狠心给皇帝下毒。


    皇贵妃几人固然够狠,只等皇帝一死,他们甚至已经提前伪造遗诏,让瑞王回京继位。


    奈何前两年去行宫总有意外发生,皇帝长记性了,早有准备,王将军的兵马刚围行宫,他便派人去大营调兵,打了王将军一个措手不及,皇贵妃母子三人只能仓惶逃走。


    可裴璋还是中了皇贵妃的计,大抵是他没料到几十年的枕边人居然敢如此大胆,裴璋还是伤得不轻,这会儿还留在行宫养伤呢。


    至于瑞王母子三人,与其舅舅王将军率几万兵马连夜跑了,如今瑞王母子三人已反,妻儿也都带走了,是不可能再回来自首的。


    皇帝虽已派兵去捉拿他们,目前也还没能追上。


    要怪也怪皇帝把人逼得太狠了,皇贵妃母子三人走到今日,也不可能愿意如他所愿被削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于是狠心逼宫夺位,可惜皇帝戒心太重,他们这次还是败了。


    如今瑞王派倒台,跟随他的那帮臣子也被左相和裴折玉暂时派人扣押查办。京中看似依旧平静,其实波涛暗涌,这一夜过去,京中许多臣子愈发小心,也愈发恭敬裴折玉。


    别看隐王不能生育,可皇帝宠爱他,瑞王兄弟已经反了,如今朝中只剩三位皇子,隐王、梁王和八皇子,八皇子还小,正在筹备出宫建府的事宜,梁王势头也不如隐王。


    论才能功绩,梁王都逊色于隐王,即使隐王身患隐疾,皇帝如今龙体有碍,万一在行宫没有养好,谁敢断定裴折玉就不能做太子?


    不过这些话,也只有那些在犹豫是否站队的臣子私下谈论,更多朝臣还是持观望的态度。


    裴折玉那头带着人查抄瑞王派的人,后宫又出了一桩事,让惠妃贤妃不知如何处置,便让人传信给隐王府,说是废后不怎么怎么知道皇贵妃母子三人反了,跑出冷宫,还惊吓到了慎妃,问隐王如何处置。


    事关慎妃,谈轻收到消息马上让人通知裴折玉,自己先入宫一趟,他有隐王妃令牌,又是男妃,白日进宫看望母妃还是被允许的。


    到毓秀宫时,惠妃和贤妃都在慎妃这里。据说昨夜废后从冷宫跑出来,疯疯癫癫地骂着皇贵妃母子三人,又喊着她是皇后,宁王瑞王都倒了,她的儿子将来也会重回东宫。


    虽说皇后已被废了,如今只是冷宫中一个庶人,可谋害先皇后这种大罪,皇帝居然留着她,也不知是不是顾念多年夫妻情谊。惠妃和贤妃本是皇帝登基后看在她们家中背景选为妃子的,历来都不算得宠,故而面对废后,惠妃和贤妃也不知如何是好。


    正好见隐王妃进宫了,惠妃和贤妃便同谈轻说了昨夜的事,昨夜废后从冷宫跑出来后闹到慎妃的毓秀宫附近,慎妃便带人出去,结果挨了废后一耳光,还被骂是狐媚子。


    惠妃叹道:“孙庶人被打入冷宫后便有些疯疯癫癫的,先前陛下在她还收敛些。听闻她的娘家侄儿,五皇子侧妃前段时间坠崖没了,她就闹过一回,这些天也老实了,本宫与贤妃妹妹也就没怎么留意,没想到她昨夜会跑出来,还吓到了慎妃妹妹。”


    贤妃也面露歉意,“本宫和惠妃姐姐已命人将孙庶人送回冷宫,就是慎妃妹妹吓得不轻,隐王妃既然来了,便好好安抚你母妃吧。”


    谈轻听说过废后被打入冷宫后好像疯了,也能理解,毕竟她之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一下子什么都没了,还被打入冷宫,这落差天差地别,她那样骄傲的性子不疯才怪。


    裴璋留着不杀她是为什么只有裴璋自己心里清楚,废后跟皇贵妃斗了二十年,现在皇贵妃倒了,瑞王也没了指望,废后肯定高兴,谁说太子被废,就没有复立的可能了?


    废后本就有些疯,偏偏这时候慎妃还跑出去见她,废后又怎么可能容忍靠裴折玉被封妃的慎妃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就算慎妃什么都没说,慎妃现在的风光,废后都不可能看得顺眼,打她一耳光都是轻的。


    可处置废后的人也只能是裴璋,惠妃和贤妃两人在后宫一向不得宠,废后毕竟还有个儿子,她们什么都没有,全靠朝堂上的父兄,废后得罪了慎妃,还是交给隐王妃好。


    这皮球算是踢到谈轻这边了,谈轻也没多说,就跟两位娘娘客套了一下,两人就走了。


    也不知贤妃是没看好冷宫让慎妃被废后打骂于心不安,还是想讨谈轻一个好,临走前又说:“对了,前日在皇贵妃宫中抓到一个老嬷嬷,原来隐王妃先前那些不好的流言,都是那老嬷嬷传出去的,本宫让人将那老嬷嬷押过来,交给隐王妃处置如何?”


    谈轻道:“毕竟是皇贵妃宫里的人,交给我不好吧?”


    贤妃笑道:“无碍,那嬷嬷就是在皇贵妃宫里打杂的,那皇贵妃面前得脸的赵嬷嬷,就是瑞王和吴王的奶嬷嬷逃时都没带上她。”


    谈轻见她一再坚持,面上还带着笑,思索须臾,便应下了,贤妃这才高兴地带人回宫了。


    两位娘娘走后,裴折玉安排给慎妃跟前的大宫女百合便从内殿出来,请谈轻进去见慎妃。


    谈轻挑了挑眉,跟她进了内殿,就见慎妃穿戴整齐地靠坐在窗前矮榻上,一手支着下颌,眉心紧蹙眉眼含愁,玉白的右脸脸颊有几分红肿,也掩不住病美人的娇柔作态。


    百合自觉地给谈轻搬来一张杌子,让他在榻前不远坐下,慎妃瞥见了,脸上越发哀愁。


    自打慎妃送晴芳到隐王府想给裴折玉做妾后,谈轻就再没进宫见过她,在家宴上晋了妃位的慎妃也够格去了,可碰见时谈轻都不怎么搭理她。今日谈轻也没有装什么母慈子孝,坐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废后如何处置,等皇帝从行宫回来再说。近来朝中局势混乱,我家殿下没空管宫里的事,慎妃娘娘就好好在毓秀宫养伤吧。”


    慎妃见他说完起身就走,这才急了,“那孙庶人如今不过一个罪人,本宫还处置不得了?”


    谈轻也没什么好说的,耸肩道:“那你去处置,等皇帝回来会不会处置你,我们这些做儿臣的也管不了,毕竟这是皇帝后宫的事。”


    慎妃又气又恨,捂着脸挤出了眼泪,“本宫就这么白白挨了她一耳光?她将本宫当做什么了?如今本宫可是四妃之一,她不过一个庶人,本宫以后在宫中的脸要往哪儿搁!”


    谈轻道:“娘娘你是慎妃,四妃之一,不知多少人羡慕你如今的地位,管她们干什么?”


    废后是被废了,可皇子插手皇帝后宫妃子的斗争也会犯帝王忌讳,他可不想惹一身腥。


    慎妃有心想要报复废后,奈何后宫不是她做主,她咬了咬唇,气得倒在茶几上哭起来。


    “本宫被她如此打骂却不能还回去,以后这宫里的人该如何看本宫?本宫不如死了算了!”


    要是慎妃真是无辜挨打,谈轻还会安慰她两句,可刚刚百合进来时跟他说了,慎妃是自己往上赶的,听说废后跑出来,她为了出去炫耀一下,还穿戴上了最华贵的头面。


    看她这么哭闹,谈轻是真头疼,“那你想怎么做?”


    慎妃抬头看向他,眼里哪有一丝泪光,满是算计,“本宫想晴芳了,你们送来的这些奴才一个个都不听话,还反过来教本宫做事,哪有奴才管主子的道理?你跟老七既然不要晴芳,就将晴芳给本宫送回来!”


    被她明晃晃嫌弃着的百合垂头站在一侧,仿佛压根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兀自平静且淡然。


    说了半天就为了要晴芳回来,无非是因为晴芳心软听话,不会忤逆她。谈轻顿时没了再跟她说话的心思,转身往殿外走去,吩咐百合,“看好慎妃,别让她再去招惹废后。”


    百合屈膝应是,躬身送他出去。


    慎妃看他居然就这么走了,气得在他身后又哭又闹,“隐王妃,本宫再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本宫要的是晴芳!你怎么如此不孝,本宫当初就不该让老七跟你成亲,你不敬废后也罢,如今也不敬本宫!”


    听到这里,谈轻站定在殿门前,侧首回望她一眼,面色冷淡,“上回我家殿下说过的话,慎妃娘娘是忘干净了吗?慎妃这个位子,亦或者说隐王生母之名,你不想要了吗?”


    慎妃睁大双眼,神色慌张,“你,你怎么会知道?”


    谈轻懒得跟她解释,“老实点,别再让我们烦心。”


    他没再停留,大步走出大门。


    其实最了解慎妃的人,应当是裴折玉这个做了她七年儿子的,谈轻心下都有些后悔,早该听裴折玉的,今日或许也不该进宫的。


    百合匆匆跟上送谈轻出去,正好碰上贤妃的人将先前说那老嬷嬷押过来,问他如何处置。


    在后宫乱嚼舌根子,还传过隐王妃不能生育的话,被主子抓到了,按宫规是要处罚的。


    谈轻不想在后宫待太久,便让他们按照宫规处置。


    贤妃宫里的嬷嬷连忙应是,可还没走,被押着的老嬷嬷就跪行到谈轻面前,急道:“隐王妃救救老奴吧!老奴当真不知道皇贵妃和瑞王吴王会谋逆!老奴,老奴知道皇贵妃要害隐王妃,还给隐王妃下过毒!”


    毓秀宫正殿还有不少宫人看着,她突然这么说,谈轻也有些错愕,再看百合与贤妃宫里带人来的嬷嬷都小心地低下头,回想起方才贤妃坚持让他处置这嬷嬷的态度,便让百合和贤妃宫里的嬷嬷先带人出去。


    见人都去了门外,那老嬷嬷赫然松了口气,谈轻直言道:“说吧,贤妃让你跟我说什么?”


    那嬷嬷愣了下,忙摇头道:“回隐王妃,老奴与贤妃娘娘没有细说,但老奴说的都是真的!老奴曾在皇贵妃面前奉过茶,无意间听她与吴王说过,要在当时还不是隐王妃的谈小公子下药,让您不能生育!”


    谈轻还在疑惑自己何时中过毒,闻言恍然大悟,她说的,是原主之前吃过的假孕子丹?


    找了许久,果然是皇贵妃吗?


    谈轻压下心头惊愕,追问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老嬷嬷忙道:“当时老奴在门外,听不太清,但能听见那时还是四皇子的吴王说,不能让您和太子完婚,若太子先生下皇孙,他们就更难争了,要在陛下下旨前杀了您。”


    谈轻问:“然后呢?”


    那老嬷嬷看着他有些冷的脸色,面上有些惊恐,连忙应道:“皇贵妃说吴王太心急,那时还不到杀您的时机,也确实不该让您生下皇孙,后来……她让吴王去办一件事,老奴没有听清,只知道皇贵妃让吴王去寻一个已经告老还乡的太医,好像是姓成。”


    她所知不多,却可以确定这事皇贵妃和吴王一定做了,所以如今的隐王妃才不能生育。


    老嬷嬷哆嗦了下,慌乱求饶,“老奴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隐王妃,您饶过老奴吧!将您不能生育的消息传出去让慎妃娘娘知道,都是皇贵妃安排老奴做的,老奴没办法!”


    谈轻心中正琢磨着这个姓成的老太医,沉吟片刻,出门跟贤妃派来的嬷嬷说要将这老嬷嬷带出宫去,贤妃派来的嬷嬷当场应了,说是贤妃交待了,这人任由隐王妃处置。


    虽然不明白贤妃的用意,谈轻还是将对着他千恩万谢的老嬷嬷带出皇宫,回到隐王妃将人交给温管家,等裴折玉回来便与他说了此事,裴折玉让谈轻将人交给他,又派人去查十年前吴王有没有找过一位成太医,至于贤妃的用意,裴折玉是不担心的。


    裴璋刚登基时,贤妃的父兄在朝中有些权柄,可这些年过去,贤妃娘家渐渐没落,只剩一位兄长在大理寺做官,裴折玉与贤妃的兄长见过几回,这人对他总有几分讨好。


    谈轻也就放心了,又有懊悔,叹气说:“我早就猜到那假孕子丹可能是王贵妃设局给原主的,我还真没猜错,他们还过了孙俊杰的手,藏得够严实啊,可惜这回让他们跑了。”


    裴折玉安慰道:“他们跑不远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如今是逆臣,跑到哪里都躲不过朝廷的通缉,总有一日会抓回来的。”


    谈轻想想也是,点头说:“那我们就再等等吧。”


    先前他更怀疑是裴璋,又忙着其他事,找不到线索就只能守株待兔,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等皇贵妃母子回来,他定要报仇。


    没过两天,裴折玉就派人找到了那个成太医,还花了不少功夫,他其实是十年前就从太医院告老还乡的,已是七老八十了,在宫里是跟皇贵妃一起害过不少妃嫔,那假孕子丹也是出自他手,吴王派人来取。


    确定就是皇贵妃和吴王母子干的,谈轻给他们记上一笔。裴折玉也让人将那老太医抓回来,除了假孕子丹的事,他多年来帮皇贵妃铲除异己,这些罪责都算在皇贵妃头上。


    三天后,一直没什么消息,只说是被皇贵妃下药伤得严重的皇帝提前回京,裴折玉和谈轻亲自到城外相迎,又一路护送到宫中。


    路上两人跟一道回来的卫国公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知道裴璋没什么事,谈轻是很失望的。


    等到了宫里,裴璋召见他们时,看见裴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虚弱,还好好地坐在龙椅上,谈轻心中更是失望。等裴璋看过裴折玉呈上的皇贵妃母子三人多年来的罪状,也气得当场摔了镇纸,怒斥毒妇、逆子。


    裴璋到底伤了身体,皇贵妃母子三人把他气得头疼不适,他也没心思再管裴折玉和谈轻,让张来喜召来太医,让他们二人先回去。


    不用在裴璋面前装孝子,谈轻出宫后自在了许多,但这几日朝堂都很紧张,他笑裴璋也只是偷偷笑,裴折玉则又忙碌起来了。


    朝中少了瑞王派,裴璋又在病中,许多事情都推到了裴折玉和梁王身上,满朝文武去掉了瑞王的人,空缺出来不少位子,有些人抓紧机会爬了上去,便如去年那状元郎周景行,短短半年就升至翰林院侍讲。


    七月份正是汛期,南边水灾不断,朝中忙着赈灾,谈明找到机会,外放到了西北去了。


    过了半个月,皇帝的病还没好,谈轻听裴折玉说,皇贵妃给裴璋下的毒对裴璋的身体损伤不小,给他落下了情绪一激动或是身体疲乏时便会头痛的后遗症,为此裴璋宫中总能传出他大骂王氏毒妇的声音。


    头痛或许不会要他的命,却会让他生不如死,让他性情越发暴躁,宫中妃嫔都常被责罚,更别说他宫里的宫人,被打死的也有。


    谈轻心说皇贵妃干得漂亮,又对裴璋迁怒打死了好几个宫人的残暴行为不忍,他从前或许只是一个伪君子,现在都快成暴君了。


    还好裴璋现在这样没办法再跟从前那样全身心把持朝纲,再玩弄帝王心术了,他管不过朝堂的事,只能先用着裴折玉。可待遇却不似从前了,或许是怕又养出第二个瑞王,裴璋又回到从前偏爱梁王的状态。


    裴折玉是不在意的,裴璋爱宠谁宠谁,他已经不需要裴璋的扶持,裴璋也不敢轻易动他。


    这几个月来,漠北异动频繁,朝中时不时就讨论一下,让裴璋派使臣去探探漠北的意思。


    使臣派去了,还没有消息传回来,皇贵妃母子三人的消息先传回来,气得裴璋在早朝上病发,当场叫了太医,让人送回寝宫里。


    皇贵妃母子三人和王将军手下有几万兵马,近一个月来,他们一路往北逃,已至阴山外。


    他们占了城池自立为王,正式举旗,与朝廷为敌。


    谈轻是佩服这母子三人的,不愧是将门出身,皇贵妃母子骨子里是足够狠绝的,既然夺不到皇位,就占疆土,与朝廷分庭抗礼。


    偏偏他们占的城池易守难攻,背后又是漠北,裴璋有心派兵攻打,过了没两天,塞北的成郡王也反了,这下朝堂彻底不安宁了。


    这大晋天下,彻底乱套了。


    裴璋的头痛越来越严重,连夜找隐王梁王入宫,裴折玉忙起来有时根本无暇回隐王府,谈轻也很紧张,一直在等宁川的回信——


    早知道皇帝有心对付宁川的成郡王,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反,裴璋分不出心神再对付瑞王,可是宁川那边,还有谈轻的叶老师。


    自从叶澜随陆昭去了宁川,每个月都会跟谈轻通信,八月的信,硬是拖到了十月才送达。


    谈轻收到信时,叶澜在信上说,他与陆昭一切安好,宁川有兵乱,恐怕之后一段时间他们会很忙,无暇回信,让谈轻不必担忧。


    十月底,宁川传来了好消息,成郡王兵败投降。


    积累了两个月的信一同送达隐王府,谈轻看到叶澜报平安的信,和安王妃叶蘅才算放心。


    平定宁川兵变,陆昭立了大功,朝中正欲论功行赏,裴璋也重提旧事,要派兵攻打瑞王。


    这下朝中无人再阻止,可当裴璋兴冲冲地在朝中商议着派谁去时,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来自边关的信件八百里加急送入了京城。


    漠北,攻来了。


    使臣被赶回大晋,漠北老汗王派大王子率兵南下,入冬第一战,就占了北边边境几座小城。


    边关告急,求朝中派兵增援。


    近几个月来,裴璋因头痛渐渐放了一些权柄,一边忌惮裴折玉,一边又必须用他,故而裴折玉比朝中更多臣子更快一步收到消息。


    谈轻知道后没有太大的惊讶,反倒有种该来的总算来了的踏实感,在朝中商议派谁出战前,他和裴折玉商量了下,去了卫国公府。


    往年落雪后,老国公的旧疾就会发作,通常都留在屋中养身体,今日他们过去时,人却在库房里擦拭陪他出生入死几十年的长|枪。


    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眼,跟着钟惠过去,老国公这才放下长|枪,给裴折玉行礼,“殿下。”


    裴折玉扶起他,轻叹道:“国公爷也收到消息了。”


    老国公笑道:“老臣猜着,最迟就是今年年底了。年初岁贡时漠北一声不吭,定是要作大乱的,果然,老汗王这下也坐不住了。”


    谈轻问:“您还要去吗?”


    “当然。”老国公难得没有一见面就说教他,朗声笑道:“十几年没回沙场了,漠北攻来,我这老骨头闲不住,总要回去看一看的。我钟家人从不畏战,我父兄是,你爹也是,即便死在沙场也是我的宿命。”


    谈轻有些不舍,“您要是去了西北,以后在京中就没人骂我了,这么一想还挺不习惯的。”


    老国公今日心情很不错,只笑道:“今后有隐王殿下看着你,你也长大了,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老夫能管你一时,管不了一世,今后懂事点,莫再叫人为你操心。”


    他看着谈轻跟裴折玉一比都显得瘦弱的身体,笑叹一声,大掌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你跟钟惠做的东西老夫看见了,不愧是我钟家血脉,骨子里就是了不起的,我很欣慰。”


    谈轻原本没想哭的,听他这么一说,鼻子一酸,眼睛就热了,他张开手臂抱住老国公。


    “两年前您背着我出镇北侯府大门时,我就知道您是真心对我好的。外公,我等您凯旋。”


    老国公看着他瘦小的身板,伸出手竟有种不知该从哪里下手的无措感,故意板起脸,“差不多好了,我钟家血脉没有孬种,也从不怕死,你跟隐王好好在京中等好消息就是。”


    谈轻摇头不语,没有松手。


    老国公已经这把年纪了,带着一身旧伤,又十几年没回战场,这次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要是去西北也好,钟思衡也在凉州。


    老国公到底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揉着他脑袋说:“外公只知道打仗,不懂阴谋算计,前些年让你受委屈了,今后有隐王看着你,对你好,外公也能放心回战场杀敌了。”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口中到底还是说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谈轻愣了下,心下酸涩。


    这迟来的道歉该是给原主的,若是外公和原主能早一些说开,原主应该不会抱憾而终吧?


    两人在卫国公府没有待太久,裴璋就派人来宣老国公进宫,不用想都是要派他挂帅应敌。


    饶是裴璋忌惮了老国公十几年,总想对他出手,真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要用到老国公。


    谈轻和裴折玉只好先回了隐王府,过不多时,裴折玉也被召入宫中,谈轻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帐也算不下去,图也没心思画。


    入夜用饭时,也只有他一个人,裴折玉还没回来,不少重臣还在宫中商议应对漠北之策。


    谈轻对着满桌菜肴叹息出声,没吃什么就让人撤了。


    福生应声进来,收着碗筷,心不在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冷不丁在谈轻面前跪了下来。


    谈轻被他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福生眼神极认真,“少爷,你之前问过我想干什么,我想清楚了,我要跟国公爷上战场!”


    第192章


    谈轻愣了下,笑着扶福生起来,“天寒地冻的,你跪着干什么?我刚才好像没有吃饱,肚子还有点饿,你去厨房让人把汤热一热吧。”


    如此拙劣的借口,福生一眼就能看破,人是起来了,仍执拗地看着他,“少爷,我真的已经想好了,我想要跟国公爷和钟叔上战场。”


    谈轻是想装傻的,看他一再提起,也装不下去了,头疼地说:“你知道战场上有多危险吗?打起仗来,外公和钟叔是顾不上你的。”


    “我知道!”福生认真道:“我自小生在凉州,战乱的苦,我小时候是经历过的!漠北已经开战,为今之计,我们也只能应战。以战止战尽早结束这场战乱,百姓才能安宁!”


    谈轻哼道:“打仗有朝中那些将军,他们每月领那么多俸禄也不是吃干饭的,还用不到你。”


    福生道:“少爷,我是真心想跟国公爷去战场杀敌的,我什么都不会,但前段时间跟少爷和钟叔出去,少爷教过我怎么用火铳的!我也想帮国公爷,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谈轻摇头,“你少跟我说这些,谈夫人让你跟我回京,要是知道我让你上战场,他会怎么想我?万一你出个什么意外,我又怎么跟他交待?你给我老实点,待在隐王府过冬!”


    福生急道:“师父才不会因为我上战场就气少爷!少爷忘了吗?师父也是自小在军中长大的,而且这次上战场的人还有国公爷和钟叔,我了解师父,师父是不会阻止我的!”


    “那你去跟谈夫人说,他答应了,你再来找我!”


    谈轻本就没什么心情吃饭,福生非要闹着要去西北,他心中不满,扔下话便直接回房。


    福生追在他身后,恳求道:“少爷,要是换了你,你也会想去西北的吧?你就答应我吧?”


    谈轻当听不见,快步回卧房,把房门一关把人拦在门外,福生在门外求了一阵见他都不搭理也闭嘴了,他耳根子才算清净下来。


    等晚一些裴折玉回来了,谈轻才把卧房门开了,往外一看,福生也在,正张罗着让人热饭菜备热水,谈轻防备地看了他一眼,才将裴折玉拉进卧房里,让裴折玉失笑不已。


    “这是在躲福生?”


    谈轻看他笑吟吟的,便问:“福生跟你告状了?”


    裴折玉笑而不语,揽着谈轻往屋里走,叹道:“裴璋已下旨让老国公挂帅应敌,户部兵部正在紧急抽调粮草,后日一早就要出发。”


    谈轻心中有些不舍,“大冬天的开战,外公旧病又犯了,也不知道他记不记得多带些药。”


    “国公爷守了西北半辈子,他在,西北的军心就在。轻轻放心,此行不止国公爷去了,朝中也派了几员猛将,国公爷只是坐镇军中稳定军心,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劳他出征。”


    裴折玉拍了拍谈轻肩头,将被雪晕湿的大氅除下,谈轻刚伸手过来,他就侧身避开了。


    “我手凉。”


    “不怕。”


    谈轻抱着他的冰凉双手摔进怀里暖着,屋里烧了炭火,他整个人都是暖融融的,像火炉似的,哆嗦了下才说:“我明日还是去请太医院的陈御医去一趟国公府吧,给外公多配些药,陈御医外公是信得过的。”


    裴折玉低头亲他眉心,笑道:“拿我的令牌去吧。”


    谈轻点头,却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看一眼房门处。


    裴折玉跟着看看紧闭的房门,有些无奈地笑问:“还在想福生要跟国公爷上战场的事吗?”


    谈轻回头看他,皱眉道:“福生还真找你告状了?”


    “是求情。”


    裴折玉拉着谈轻坐下,“我刚回来,他就找我认错,说惹你不高兴了,又求我帮忙劝说,让你允许他跟着国公爷和钟校尉上战场。”


    谈轻眉头皱得更紧了,“心眼还不少,可他也不想想战场上多危险,他说去就要去,万一出事怎么办?还说谈夫人要是知道也会答应他,气死我了!我之前就不该让他摸火铳,让他那么自信,觉得自己也能上战场,留在京中安安稳稳有什么不好的?”


    裴折玉笑着给人顺毛,“别气,福生确实有些莽撞了,不过他到底是谈夫人的徒弟,他执意要做的事,我们也拦不住。既然他有心要跟国公爷去西北,依我看,就让他去吧。”


    谈轻抬眼瞪他。


    裴折玉紧跟着改口,“左右都要去西北,谈夫人就在凉州,我们派人通知谈夫人,待福生随军途径凉州,谈夫人若不答应,自然有机会将他抓回去。何况轻轻,他难得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我们越是阻拦,他越是向往,倒不如让他去战场看看。”


    谈轻道:“万一他出事了呢?”


    裴折玉温声道:“可这是他的愿望,他若不能走这一遭,日后便会挂念着。轻轻也知道,福生往日最怕我,今日既求了你,又求到我这里来,可见他是铁了心要去,今日被我们拦了去不成,明日总要去的。”


    谈轻咬了咬唇,闷声道:“可我不想他出事,我穿过来的时候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他又不像外公和钟叔那样在军中长大,什么都不懂,在战场上很容易被人当靶子的!”


    裴折玉亲了亲他额角,哄道:“那我们就再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考虑一下,告诉他上战场有多危险,若他坚持要去,后日便让他去,我会派人看着他,保护他,等到他什么时候后悔了,就送他回京可好?”


    不得不说,裴折玉这么哄,谈轻确实有点动摇了。


    如果保家卫国是福生的理想,他确实不应该阻止,可因为福生太过年轻太过弱小,谈轻不得不为他操心,怕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谈轻想了一阵,最后拧着眉头点下头,又狐疑地看着裴折玉,“总感觉你们是沆瀣一气合起伙来哄我,但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事先跟你说好,你派去看着他的人要机灵点,别让他乱跑,我这就给谈夫人写信。”


    裴折玉失笑道:“好,去吧。听说你晚膳时都没吃什么,去写了信,再来陪我吃一些。”


    谈轻忧心忡忡地点了头,先去给钟思衡写了信,让裴折玉安排人尽快送过去,便被裴折玉按着坐下来陪他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夜宵,还是福生来收碗筷,看看谈轻又看看裴折玉,磨磨蹭蹭半天不愿意走。


    谈轻看在眼里,一肚子气顿时散了,没好气道:“行了,亏你还想得出来找裴折玉帮你求情,你想上战场是吧?外公后日一早出发,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要是后悔了,就不去,要是执意要去,就老实跟着裴折玉派去的人,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福生面露喜色,忙不迭点头,“少爷放心,我会跟紧殿下的人,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谈轻摆手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已经给谈夫人写信了,要是谈夫人不同意的话,他可以随时去把你抓回去,这我可管不着。要是你自己在外公那里待得怕了,就尽早让人送你回来。”


    福生摸摸鼻尖说:“也行,师父不会阻止我的,少爷放心,我不会给你和殿下丢人的!”


    “少说这些废话!”


    谈轻正色道:“你跟外公和钟叔不一样,除了比其他人更早摸到火铳,你打也打不过别人跑也跑不过别人,真想保家卫国,你也得有本事才行。别总想着什么要给谁挣脸面,命比什么都重要,实在不行就回来,也不是只有上前线才能保家卫国的。”


    裴折玉颔首道:“听王妃的,别让他为你担心。”


    福生闻言认真起来,“少爷,殿下,我记住了。”


    谈轻看他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显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下也没眼看,让他赶紧收拾好回房休息,想跟着上战场就早点准备上。


    福生一走,谈轻就没忍住唉声叹气的,被裴折玉抱着哄了好一阵,才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翌日一早,裴折玉便上朝去了,谈轻让人取了他的令牌进宫请陈御医,便又去了国公府。


    老国公下朝后回来一趟,让陈御医看过旧伤,配了一些药,就让谈轻回去了,他这两天也闲不下来,过后还要去户部和京郊大营。


    谈轻只好先回了隐王府,福生也不在跟前,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手上的事都交给洛白。


    晌午时福生才出现在谈轻面前,给他买了一堆他往日爱吃的点心零嘴,还告诉谈轻这些地方他都告诉洛白了,避免遗漏还写在了册子上,让谈轻什么时候想吃就让人去买。


    谈轻心里有些难受,福生这么做是让他知道,他是下定决心要上战场的,根本吓不住。


    初冬大雪纷飞而落,天罡拂晓,卫国公已拜别皇帝,率数万兵马出征伐北,裴折玉和谈轻一直送他们到城门外,福生换上小兵的甲胄跟在钟惠身边,北风刮得他的脸泛红生疼,脸上却是激动兴奋的笑容。


    远远目送大军在大雪中离开京城,谈轻叹了口气,感慨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身侧裴折玉温声揽他入怀中,笑道:“会念诗了?”


    谈轻目光幽幽,“你笑话我?”


    裴折玉轻轻拂去他肩上落雪,“别怕,还有我在。”


    谈轻考虑了下,看他这么会说话,勉强原谅他了。


    大军出征后,朝中事务繁忙,裴折玉时常半夜归家,福生不在,隐王府彻底清冷下来。


    十二月的宫中家宴也是冷冷清清的,少了瑞王两兄弟,家宴空了许多,北边又在打仗,裴璋日日对着一团乱的朝堂头疼得厉害,家宴上也没什么兴致,正欲散席,有宫人匆匆而来说了什么,裴璋脸色就变了。


    裴璋中途离席,众妃嫔与皇子公主无不惊愕好奇,不多时,有宫人去寻了宴会角落的废太子,已然散席的宴会上哐当响起酒盏落地只剩,引得众人纷纷看去,便见废太子神色匆匆地走了,竟也是去了后宫。


    谈轻和裴折玉也看见了,两人怀揣疑惑携手出宫,到宫门前坐上回府的马车时,才从宫中眼线那里打探到宫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废后认罪自缢了。


    且留下遗书,自述谋害先皇后和二皇子宁王俱是她一人所为,与她后来所生的废太子无关,求皇帝只怪罪她一人,放过废太子。


    这也难怪皇帝和废太子都提前离席了,谈轻与废后从来不对付,废后的死他听听就过了,并未在意,而裴璋似乎也没有真正原谅废后,废后的丧仪是照庶人的规格办的。


    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后,死后落得一身罪名,不少人暗暗感慨。但谈轻和裴折玉一致认为,知道废后死了裴璋一定松了口气,因为废后谋害先皇后一事当年是裴璋促成的。


    宁王知道真相,碍于父子情分没有宣扬,太后知道内情,临终前念着母子情分也没有说。


    废后或许不知道是裴璋帮她杀了先皇后,可废后活着一日,裴璋就不安心,又碍于多年夫妻情分不便杀她。如今废后自己自缢了也好,当年的事死无对证,裴璋也安心了。


    但裴璋明面上还是给了废太子恩典,让他入宫为废后收殓,旨意上满怀悲痛的说废后咎由自取,可他依旧怀念多年来的夫妻情分。


    过了没两天,废后的死讯传到朝堂上,朝中有言官催皇帝立后,即便不立后,如今废后已死、皇贵妃潜逃,后宫只有四妃,也没个正主,也应该早些在四妃中择出贵妃。


    皇帝顺势而为,当日下旨封隐王生母慎妃为贵妃。


    慎妃这辈子都没想过她有朝一日能当贵妃,她从前也不敢想,册封那日,裴折玉和谈轻入宫拜见,慎妃穿着朱红的凤袍,整个人贵气了许多,可在他们面前还是老实的。


    有百合等人日日看着,她也算明白了,她要是想依靠裴折玉和谈轻,就要听他们的话。


    可她如今是贵妃了,慎妃也不免动了别的心思,明面上她还是听裴折玉和谈轻话的,私底下却开始打听什么生子秘方,因为裴璋近来头疼得厉害,有一日去了她宫里,想起来她擅长琵琶,就让她奏了一曲,之后连着三日皇帝都是在她这宫里歇着的。


    这不,她今日都册封贵妃了!


    这让慎妃觉得自己复宠了,每日卖力地给裴璋弹琵琶让他安睡,也觉得自己能有朝一日摆脱裴折玉和谈轻,生下自己的亲儿子。


    裴折玉和谈轻听百合说了慎贵妃近来频繁的小动作,也是无言以对,只让百合看着点,她要吃什么药随便她,只要别闹出大乱。


    裴折玉还有公务在身,没待多久就和谈轻出宫了,路上好巧不巧碰上了废太子和谈淇。


    这两人远远朝他们行礼,看着像是也从后宫出来的,算算日子,昨天就是废后的头七。


    他们没有近前,裴折玉和谈轻也就没有理会,牵着手出宫,谈轻也猜到他们是在为废后忙碌丧事,就是没想到谈淇也进宫来了。


    二人走后,远处的废太子和谈淇才走过来,分明同样是要出宫,他们却要让裴折玉和谈轻先走,只因碰上面了丢人的也是他们。


    废太子看着远处牵着谈轻手的裴折玉背影,眼神暗沉,身边谈淇瞧见了,却是嘲讽一笑。


    “如今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废后死的无声无息,慎妃却升了贵妃,隐王在朝中又得皇上重用,您就是再不甘心也只能避其锋芒。”


    废太子冷冷睨了他一眼,默不作声走向宫门口。


    谈淇追上去说:“废后是为了让五皇子你将来重回东宫才死的,你可不能辜负废后的用心,她人已死,谋害先皇后的事就与你无关了!至于先前薛琳琅闹得那一出,我可听说她去年就回她外祖家二嫁了,到现在也没个孩子,你就将不能生育的事推给她,近来多讨好皇上,挽回名声,总有一天能重新入皇上眼的。否则等卫国公班师回朝,你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争了!”


    废太子神情漠然,又近乎麻木一般,恍若未闻。


    谈淇拉住他手臂,皱眉道:“你听到我的话没有!怪只怪你之前不够狠心,既想要名又想要利,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已经什么都没了,再不听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废太子道:“松手。”


    谈淇怒道:“你也就敢在我面前威风了,有本事你去跟隐王争,去跟谈轻争,看他理不理你?他现在看你,就跟看乞丐一样……”


    废太子忽然暴起扣住谈淇脖子,将人抵在宫墙上,谈淇喉间一紧,眼底闪过一丝恐惧,很快又忍下去,脸上笑容满是不屑和挑衅,“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看看我死了之后你又能得到什么?裴乾,你就是个废物,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废后白死了!”


    废太子敛去眼底的阴狠之色,“那是我娘!谈淇,我不像你,为了权势可以连亲爹都杀!”


    谈淇脸色有些不自在,眼神闪烁着往四周看去,确定无人便讥笑道:“你又能清高到哪里?天天买醉,倒在谈轻的马车前,他看过你一眼吗?你以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从来不会去想自己的手段有多肮脏!”


    废太子沉下脸道:“若不是你当年介入我和谈轻之间,我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谈淇笑得浑身颤抖,“我是故意勾引你又如何?你要是一心一意喜欢谈轻,你就别跟我勾搭在一起啊,现在才后悔,有什么用?”


    废太子咬牙切齿,却哑然无言。


    不远处有禁军自宫道巡逻过来,废太子听见声音,冷着脸松开谈淇,转身快步走向宫门。


    谈淇靠着宫墙咳了几声,便快步追上他,此刻语气好了许多,听去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好了,我不跟五皇子争了,现在我除了跟你,还有什么选择?我不也是为了我们将来好吗?你就甘心被隐王压着一辈子?我也不要你什么,只要我们回到东宫之后你记得我这份不离不弃的情谊,将来我一定要在谈轻的分位之上,你记住了没有!”


    废太子扯出衣袖拂袖而去,对他没有丝毫留恋。


    谈淇捏了捏拳头,苍白秀气的面容有过有一瞬狰狞,闭了闭眼平复下去,大步追上去。


    出宫门时,远远有穿着朝服的臣子出宫,近来朝中事情太多,皇帝总召臣子入宫,谈淇听见有人行礼,回头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些臣子中一个熟悉而又年轻俊朗的面孔。


    “周景行……”


    半月后,北边传来捷报。


    卫国公带兵出战首战告捷,裴璋龙心大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赞裴折玉,又赏了谈轻。


    如今两国交战,裴璋不便废黜裴折玉,仗着他有致命弱点,也用不着封他做太子,就暂时先用着。而边关局势暂缓,他看裴折玉和谈轻也顺眼了许多,散朝后叫了裴折玉到养心殿去,还叮嘱他照顾好谈轻。


    裴折玉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不过是怕谈轻这个质子出点什么意外,卫国公会谋反罢了。


    可这日回隐王府,谈轻不似以往那样飞奔出来迎接他,裴折玉跨进院门时嗅到一股药味感觉就不对,回房一看,就见洛白正守在床边,谈轻头顶湿帕,脸颊潮红躺在床上。


    洛白见到人匆忙过来行礼,裴折玉摆手,看着躺在床上熟睡了的谈轻,便带人出了门。


    “王妃怎么了?”


    洛白忙道:“这几日太冷了,小的没有照顾好少爷,让少爷着凉了,今日一早起来就头疼发热,喝过药后舒服了些,刚刚才睡下。”


    早上裴折玉出门时谈轻还睡着,他身上一贯暖和,裴折玉便没察觉不对,没想到居然是病了,难怪这几日总是恹恹的不肯吃饭。


    裴折玉心中担忧,让洛白下去,便回屋中照顾谈轻,他还记得谈轻是受凉发热的,搓热了手才给他换了额头上的湿帕,谈轻睡得不是很舒服,眉头紧皱,通红的脸颊有些烫手,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谈轻很少生病的,他平时都会做运动,这两年都没病过,但原主服过假孕子丹,伤了身体底子,所以这回风寒发热看去有些严重。


    裴折玉刚给他换上新的湿帕,他就睁着眼睛醒来了,声音带着浓重鼻腔,听去有些委屈。


    “好冷,头好疼……”


    裴折玉将手炉塞进被褥下,放到谈轻手中,小声哄道:“乖,睡一觉醒来,头就不疼了。”


    谈轻将眼睛睁大了些,看向裴折玉,湿润的黑眸慢慢有了聚焦,却有些失望,“我刚刚梦到福生了……我想喝水,你怎么回来了?”


    他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说话也没头没尾,裴折玉转身倒水,喂到谈轻嘴里。温水润过刺痛的嗓子,谈轻才慢慢清醒了些,蹭蹭裴折玉手背,嘟囔着问:“天已经黑了吗?”


    裴折玉放下水杯,温声应道:“没有。方才收到消息,国公爷首战告捷,福生应当无事,裴璋便让我今天早些回来陪你,还渴吗?”


    谈轻眨巴眼睛,摇头道:“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


    裴折玉又问:“饿不饿?”


    谈轻有气无力地说:“困。”


    裴折玉便道:“困了就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谈轻眼巴巴看着他,哑声说:“想要你陪着我。”


    裴折玉没管会不会被过了病气,这便合衣上床,将谈轻火炉似的身体抱进怀里,谈轻脑袋烧得迷迷糊糊的,还是会满心依赖地靠进他怀中,眯着眼安心地将枕在他的肩上。


    “好像在做梦一样……”


    听他如此喟叹,裴折玉挑了挑眉,轻轻拍着他后背问:“不是梦,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谈轻闷声抱怨,“你很久都没有在天黑前回家了。”


    这倒是裴折玉的不是了,近半个月来他着实忙,正要哄谈轻,谈轻又说:“我在家闲着好无聊,不知道要干什么……我劝别人要找到自己想做的事,结果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裴折玉,我好没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叶老师,外公、钟叔,还有福生……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应该去哪里。”谈轻迷茫道:“可是我不知道,我留在隐王府又应该做点什么?”


    裴折玉笑着哄道:“怎么会呢?轻轻帮了我很多的,只是这段时间忙得走不开,过阵子就好了,到时候我陪你去庄子住几天好吗?”


    谈轻点了头,又摇了头。


    裴折玉看他垂着眼闷闷不乐的,低头亲了亲他脸颊,“是不是头疼得厉害?我给你揉揉?”


    谈轻摇头,叹道:“你已经那么忙了,我不能再给你添乱。裴折玉,我不想招你厌烦。”


    裴折玉不由一怔,他眼中的谈轻向来是随心任性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格外懂事,尤其是此刻。明明他一直都很想回庄子住的,他却拒绝了,怕招裴折玉厌烦。


    真是……


    懂事得让人心疼。


    裴折玉心头一阵酸涩,亲了亲谈轻眉心,小心地将人拥入怀中,“我怎么可能会厌烦你?”


    他低头抵住谈轻滚烫的额头,看着他因为头疼不适湿润泛红的黑眸,嗓音染上一丝沙哑。


    “乖轻轻,我只怕你哪日会腻了我,怎么敢厌烦你?”


    第193章


    还好谈轻年轻,身体恢复快,洛白的药也有用,睡了一天起来,谈轻就恢复了以往活力。


    睁眼一看,天早就亮了,一束日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暖融融的,裴折玉也还在他身边。


    乍一看见靠坐在床头的裴折玉时,谈轻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惊道:“你今天没上早朝吗?”


    裴折玉原本捧着一本册子在看,听见他出声知他醒了,便放下册子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掌下的温度不似昨夜那样滚烫,却还有点余温,“你身体不适,我便跟裴璋告假,留在家里多照顾你几日,头还疼吗?”


    谈轻摇头,原本感觉好多了,谁知一摇头脑子就好像新装上似的,一晃一晃抽疼,谈轻蔫蔫地躺回去,按住脑袋抽了楼上,“有点,嗓子也疼……你不上朝不会被裴璋骂吗?总感觉他会找到机会就打压你……”


    裴折玉拉开谈轻的手,给他揉按着额角,嗓音愈发温柔,“还是头疼得厉害吗?我让洛白再过来看看。轻轻放心好了,国公爷打了胜仗,裴璋也叮嘱我看好你,如今你生病了,我不去朝堂几日,他是允许的。”


    谈轻半信半疑应了一声,趴在床上缓了缓,裴折玉便起身叫了洛白过来给谈轻把脉,确定谈轻已经退烧,他还有一点不舒服,休息几天就好了,裴折玉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谈轻却不太高兴,他觉得自己好了,完全不用吃药,可是一觉醒来裴折玉就给他喂药。


    可裴折玉哄着他,他自觉不是小孩子,还是老实喝了药,本就不大舒服,喝完苦得想吐。


    裴折玉给他嘴里喂了一块蜜饯,谈轻含着蜜饯才好些,看见外面的日头就想出去晒晒。


    今日外面风不大,还有日头,裴折玉便给谈轻裹了厚厚的大氅,才带着人去院子晒太阳。


    还没到门口,谈轻就嗅到了一股亲切的草木清香,出门一看,院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上了许多盆栽,有花有松柏,在日光下长得极好。


    谈轻面露惊喜,下意识抬头看裴折玉,“这些是……”


    裴折玉温声道:“你喜欢花草,可你现在病了,不能出门,我便叫人连夜在院里摆上。”他稍稍压低声音,说道:“我不知道这些对你有没有用,只盼你看见了也能开心些。”


    谈轻很快想起他从前哄过裴折玉,说他的伤病可以通过吸收草木能量恢复,话这么说也没错,但一般他不会主动去吸收其他草木的能量,免得吸干了出问题。没想到裴折玉记住了,还给他找来这么多花草。


    这是冬日,不是春夏,室外的很多草木都冻死了。


    像这种冬日大雪里还能开花的盆栽,向来是有专人侍弄,何况裴折玉找来的都是好品种。


    谈轻抬起被袖子包裹的手戳了戳院里开得正好的兰花,他是不懂花,但这闻着香气很独特,他还是能猜出价格的,“这不便宜吧?”


    裴折玉将手炉塞到他手里,轻咳一声道:“花了一些家用,若轻轻能开心,也是值得的。”


    裴折玉的大部分财产早就都交给过谈轻打理,但谈轻懒得管,就一直让温管家继续管理。


    谈轻笑着抱住手炉,“你今天嘴好甜,偷吃糖了?”


    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穿了里三层外三层,日光照耀下,他白皙的脸却跟透明似的。裴折玉心头一紧,扶着他在廊下坐下,“这段时间是我疏忽了你,才让你病了。”


    谈轻笑说:“你不会还在想我昨晚说的那些话吧?我就是不舒服发发牢骚,你不用管的。”


    裴折玉揽住他道:“我怎么能不管?这阵子我忙得脱不开身,连你身体不舒服都没有发现,这次都怪我,再忙也不该不管你。”


    做了夫妻这么久,都是老夫老妻了,谈轻清楚地感觉他今天过分温柔,没忍住老脸一红,小声说:“不用,我没那么脆弱……我就是前两天出去少穿了件衣服,冻到了。其实小白有叮嘱过我的,我没听,还跑去看雪……对了,你没罚小白吧?”


    裴折玉神色无辜,“他照顾不好主子,自然该罚,但他是你的人,我要罚也要当你的面。”


    谈轻道:“罚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病了的,而且小白本来也不是伺候人的,他是大夫,不是小厮。过段时间我还是得再找一个小厮,有些事小白一个人是真的忙不过来。”


    说起这个他又叹道:“福生走了我才知道他有多重要,要不是他写在册子上,我有时候找东西都找不到,但他想去西北就去吧。他和叶老师都是奔前程去的,他们开心就好。”


    裴折玉默默环紧了谈轻腰身,凝望着他问:“王妃对叶先生和福生如此在意,我实在很难不介意,究竟是我重要还是他们重要?”


    谈轻便顾不上叹气了,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裴折玉,“不是吧,你居然吃他们的醋?”


    裴折玉问:“我不该吃醋吗?”


    谈轻眨了眨眼,好笑道:“那要是非要这么说,你们都很重要。可是你跟叶老师和福生不一样,你是我的爱人,我最喜欢你了。”


    裴折玉有心同他开玩笑,不曾想他会冷不丁说出这么动人的话,面上故作的不满顿时化为乌有,欢喜地抱住谈轻亲了亲他脸颊。


    “我的好轻轻。”


    谈轻被他冰冷的脸颊蹭得哆嗦了下,笑得眯起眼。


    “你好腻歪。不过我昨晚真的只是纯粹发牢骚的,裴折玉,你不用担心我,放心去上朝吧,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之前的工作还没完成呢,不能因为钟叔去了西北,我就扔下不管了,我还有玻璃厂要管,还有庄子、养猪场,秦如斐时不时还给我写信说说学堂的事,我就是这段时间一直没消息,很担心外公和福生,现在知道他们没事,我也要安心做我的事了。”


    裴折玉环住他腰身亲了亲他苍白的嘴角,“我再陪你几天,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去上朝。”


    谈轻心想反正裴璋都准了裴折玉的假,也就点了头,“那你就先在家里休息个一两天吧。之前忙了那么久,你也应该喘口气了。”


    裴折玉笑而不语。


    他喜欢听谈轻说王府是他们的家,可谈轻身体还没好,他就不可能放心回到朝堂做事。


    他记得他是为什么入朝堂,又怎么会本末倒置?


    谈轻风寒未愈,晒了一会儿太阳就睡着了,还是裴折玉抱着他回房的,醒过来时已经是晌午,休息好了,怎么晃头都不会疼了。


    谈轻沾沾自喜,还想出去吸吸草木气息,裴折玉却是不准了,日头已经被云层遮着,晌午起了风,眼看着暮色将近,像要下雪了。


    谈轻最近一个人闲着太无聊,冷不丁诗兴大发,又念了一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但他现在在病中,除了药和热水,其他都不能乱喝。


    醒来后裴折玉就按着谈轻在屋里不准出去,还说洛白说过,他病没好,不能再见风了。


    谈轻想看花也简单,裴折玉让人把盆栽搬几盆进屋,谈轻其实更想出去放风,奈何裴折玉管得严,也是为他好,他也就听话待在屋里,陪裴折玉处理之前没处理完的公务。


    自打裴折玉入了朝堂,事情就一直不少,他会挑着一些谈轻想知道的跟他说,要是事事都事无巨细地告诉谈轻,那他和谈轻天天都不用睡了。今日两人坐在榻上烤火,裴折玉抱着谈轻看文书,看到谈轻感兴趣的案子,就会停下跟他详细解释一下。


    谈轻听着听着又困了,又被他困在怀里出不去,脑袋只好靠在他肩上,勉强打起精神来。


    裴折玉又翻开一份文书,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谈轻半垂的眼睛一下睁大了,“周景行?”


    裴折玉揉了揉他脑袋,将文书朝向他一起看,“前几日雪太大,京郊一处村庄被雪埋了,是周景行办公路过发现,及时救出不少百姓,又寻官府救助,昨日在朝堂上裴璋也嘉奖过他,让他跟着左相好好办事。”


    谈轻哦了一声,便对这人没了兴趣,黑眸闪烁着看向裴折玉,裴折玉很难忽视他的注视,便放下文书,抱着他问:“怎么了?”


    谈轻嘿嘿一笑,抱住裴折玉脖子贴上他脸颊,虽说已然退烧,他身上摸着还是有些温热。


    裴折玉忙扶住他后腰,笑问:“方才不是困了吗?”


    “现在不困了,就是闲得无聊。”


    谈轻亲了一口裴折玉的薄唇,直勾勾看着他的黑眸里像是在暗示什么,“你忙完了吗?要是差不多,我们就来做点有趣的事吧?”


    裴折玉挑眉,“有趣的事?”


    谈轻小狗似的在他脖颈间蹭了蹭,眼睛亮晶晶的。


    “隐王殿下,来吗?”


    裴折玉轻咳一声,看着谈轻嫩红的嘴唇,到底还是用他强大的自持力忍了下来,拍着谈轻后腰道:“乖,等你的身体好了再说。”


    谈轻撇嘴道:“我已经好了,就是嗓子还有点疼,不碍事的,你已经半个月没陪我了。”


    裴折玉担心他的身体,仍是摇头,“会着凉。”


    谈轻笑嘻嘻地亲他眼尾,“那盖上被子就是了。”


    裴折玉:“……”


    心上人都撩拨到这个份上了,他自然是心动了,犹豫须臾,到底还是抱着人回了床上。


    高烧刚退,谈轻的肌肤还是有些温热,又如绸缎一般柔滑,可裴折玉到底心疼他,没有真的如他所愿,倒也没有叫谈轻太失望。


    闹了一阵,裴折玉便下床漱口去了,谈轻脸颊红透,将脑袋藏在被褥里。等裴折玉再回来抱住他时,还羞得不敢看人,裴折玉毫不在意地亲他嘴角,谈轻却往后躲了躲。


    裴折玉笑问:“躲什么?”


    谈轻红着脸看他,想了想,又主动亲了亲他的唇,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说:“辛苦了,等我病好了,我也好好伺候你一回。”


    裴折玉失笑,将人按在床上堵住唇舌,免得他再瞎说什么,那他就真的要做一回禽兽了。


    裴折玉这回告假,一连在家歇了三天,等到谈轻的身体完全好了,他才安心回到朝堂上。


    他不在裴璋总觉得朝堂上上少了点什么,裴璋因头疾放权之后享受了几个月,裴折玉这几天回王府,那些事务便都递到了他这里。


    裴璋是压根就没耐心看,交给梁王办又办得不顺心。


    跟梁王一对比,隐王的能力俨然是更出众的,裴璋也烦了给梁王收拾烂摊子,让左相看着点梁王,就回后宫去听慎贵妃弹琵琶。


    他这头疾一发作起来,骂王氏毒妇都没用,疼得他生不如死,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慎贵妃就很适合。


    她什么都不懂,入宫前学的就是讨好男人的本事,一把年纪了,裴璋还又真宠起她来了。


    但也就只有明面上的宠爱,裴璋还没糊涂到被慎贵妃哄一两句就把后宫都交给她打理,后宫还是惠妃贤妃协理,慎贵妃想插手,裴璋看她一眼,她就吓得老老实实的了。


    一来慎贵妃明面上还是裴折玉的母妃,裴璋不想给朝中众臣一种自己偏宠裴折玉太过的假象,否则就算裴折玉不能生育,那些朝臣必然也会更倾向裴折玉。他也没有独宠慎贵妃,梁王的母妃丽妃还是能与慎贵妃分宠的,看起来那叫一个雨露均沾。


    年底八皇子总算搬出宫中,在京中建府,裴璋似乎很宠爱这个小儿子,命梁王带他在朝中做些杂事,也是要让他入朝堂的意思。


    目前卫国公在北边抗敌,该给隐王夫夫的裴璋也没有落下,裴折玉回去上朝那日,散朝后裴璋叫他过去,还问了谈轻的身体,知道谈轻身体无碍后,裴璋也是松了口气。


    他可得把握住谈轻这个质子,才能控制住卫国公。


    又过了几天,边关战报每日送入京中,让临近年底本该热闹起来的京师笼罩上一丝紧绷。


    谈轻身体好了之后就接着忙之前的事去了,临近年关越来越冷,他也减少出门次数,在院里的书房鼓捣什么东西,一琢磨就是一整天,还不让人靠近,这日忙完出来,正要叫洛白摆饭,就见院里多了个人。


    正是原先在宫中的向圆。


    谈轻惊喜地走过去,“向圆?你怎么出宫来了?”


    向圆穿的不是宫里内侍的衣裳,而是一身灰色布衣,肩上还背着个包袱,稍微有些圆的脸上脸色有些苍白,见到谈轻匆忙行礼。


    谈轻忙扶起他,对这个自小就伺候裴折玉、对裴折玉忠心耿耿的人,他向来都是很喜欢很欢迎,之前在宫里住时向圆也照顾过他。


    可看见向圆这个打扮,谈轻不免疑惑,“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多礼,不过向圆,你今天穿成这样……你是不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向圆仍旧温和谦恭,只是见到谈轻时眼里还是藏不住的喜悦,“奴才无事,是殿下说王妃身边缺人手,便让奴才到王府伺候王妃来了,听说王妃前几日病了,王妃可有大碍?”


    “裴折玉让你来的?”


    谈轻之前是跟裴折玉说打算再找一个小厮的,但这些天忙着没时间,没想到裴折玉先帮他把人找来了,还是他以前用过的向圆。


    谈轻自然是欢迎的,拉着向圆进屋,笑道:“我早就好了,你能来帮忙就好,我马上让人给你安排住处!你放心,你以前是跟着裴折玉的人,到了王府就当回自己家就好!”


    先前福生就抱怨过,谈轻觉得宫里的向圆比他更会照顾人,这其实是真的。毕竟向圆打小就在宫里长大,一直学的都是伺候主子的事,谈轻在宫里住那段时间,有他在身边照顾,除了环境不好哪里都舒服。


    向圆这一来,洛白也算是能歇下来了,他是用来做事的人,会医术会办事,不是小厮。不过他也没打算让人家一来就上手那些杂务,但向圆闲不住,刚放下包袱就找他熟悉王府的内务,要伺候谈轻用饭。


    等晚上裴折玉冒着风雪回来,谈轻才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向圆也是裴折玉放在宫里的眼睛,怎么突然就让他出宫伺候自己?


    裴折玉倒是不以为意,抱着谈轻递来的手炉暖手,习惯地刚进门先亲他一口,“他跟了我十几年,宫里人都知道他是我的人,我在宫里安排的暗桩也全都听他调遣,其实有很多眼睛也在看着他,他是明牌,早已暴露。如今后宫中以慎贵妃为主,丽妃和梁王暂时争不过我,你身边又缺人,我想着他会伺候人,便让他出宫来了。”


    谈轻道:“我是缺人,可向圆也是能给你办事的人,做我的小厮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了?”


    裴折玉笑道:“我以前问过他要不要出宫,他说不习惯宫外的生活,所以我当年出宫建府便没带他,可这次我问他时,他听说你身边没有能照顾你的人,便答应随我出宫。”


    谈轻怔了下,“真的假的?”


    裴折玉点头,“轻轻对他好,他便一直记着轻轻。”


    谈轻迷茫且羞愧,“我?我什么时候对他好了?”


    还记得在宫里住时,向圆在他身边伺候,他也没少让人操心,可想不起哪里对他好过。


    裴折玉挑眉,“向圆自小入宫,见过很多人,你与他伺候过的主子都不一样,会反过来照顾他的心情,而且也不嫌弃他内侍的出身……他伺候过我十几年,反倒愿意为了伺候过几日的你出宫,这么一说,我心里倒有些不平衡了,我是不是应该吃醋?”


    谈轻皱眉道:“内侍出身也不是他自己选的,他是你的人,帮着你做事,战战兢兢十几年,我感激他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嫌弃?”


    转念一想,谈轻又道:“我只在后宫住过一段时间,都觉得那不是正常人该待的地方,后宫妃嫔天天被困在小小的院子里,就等着皇帝召见侍寝,还有那些宫女内侍,多少人身不由己,也无可奈何,能够出宫,也未必不是好事。但他在宫里伺候过你十几年,我们也不能亏待他才是。”


    他说着笑瞪裴折玉,“你可不能瞎吃醋,要是这也要吃醋的话,那你今晚就喝醋去吧!”


    裴折玉无奈笑叹,“好,都听王妃的,王府你做主,去了外面,王妃也给我留几分薄面。”


    “我什么时候没给你留面子了?”谈轻拉着他坐下,给他除下大氅,叮嘱道:“冷不冷?我让向圆去热饭了,你吃过饭早点沐浴休息。裴璋也真是,干嘛天天留你到这么晚?”


    裴折玉摇头,“临近年关,朝中事情本来就多,北边又在打仗,调配粮草重之又重,我在户部还好些,总能挤出来粮草。北边这年不好过了,只盼来年战争早些结束。对了,向圆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你最近在做的事是机密,没有朝廷支持,但有我支持,也怕泄露出去,有他和温管家在家里帮着你,我便能放心出门办事了。”


    谈轻明白他的用意,亲了亲他嘴角,承诺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会努力不让你失望的。”


    裴折玉笑道:“失望不失望无所谓,只要轻轻好好的,就算没什么本事,我也宠着你。”


    谈轻斜睨他,“不信我?”


    “我哪儿敢?”


    裴折玉揽着他坐下,眸中含笑看着谈轻,说话带上几分试探,“有向圆照顾你,我就能安心一半了。不过轻轻也别忙坏了身体,时不时也要歇会儿,我再找个人陪你玩吧?”


    谈轻开玩笑说:“又找人照顾我,又找人来陪我玩,你是要把我养废了,免得我跑了吗?”


    裴折玉环在他腰间的手忽然收紧,皱着眉头看他。


    “轻轻还想跑吗?”


    谈轻笑嘻嘻道:“吓唬你的!”


    裴折玉亲了亲他嘴角,无奈道:“找人陪你,是因为向圆内敛话少,不像以前福生既能陪你说话,又能照顾你。北边战争不停,我只怕都不能闲下来,要是哪天我不留神你又病了,又不愿意喝药,多个人照顾你陪你玩,你不高兴也别闷坏了自己。”


    “可是药很苦啊,而且我都喝了的!”谈轻纠正道:“我下次注意点,就不会再生病了。”


    他有时候都会觉得,裴折玉是拿他当小孩子养了。


    裴折玉诱哄道:“真的不想多个人陪你玩?你玩他也行,多个孩子在身边也多点乐趣。”


    谈轻原本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还有些后悔生病时不应该跟他发牢骚,可听完他的后话,谈轻心下咯噔一下,瞪大眼睛看裴折玉。


    “孩子?”


    裴折玉点头,“要不要?”


    谈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过不要孩子的吗?裴折玉,你这主意还变得挺快?”


    裴折玉眨了眨无辜的丹凤眼,随即失笑出声,抱住谈轻亲了亲,“不是我们的,是唐家的孩子,我生母那个夫家唐家。当年唐家被抄家,还有一些族人跑了出来,几年前我找到了一个孩子,也只剩他一人了。”


    谈轻松了口气,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吓死我了!”


    裴折玉笑着抵住他额头,“轻轻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谈轻眼神闪躲,本是不愿意说的,可想到裴折玉对他这么好,他便如实说道:“不是不信你,我就是害怕,我是个没什么自信的人。以前很多人不喜欢我,所以我相信你喜欢我,又觉得你有一天也会不喜欢我。”


    没有自信这个问题以前裴折玉跟谈轻说过,谈轻也在努力克服,但有时候总会有些不安。


    他打了个比方,“就像我刚来的时候,我以前在的世界很多东西都被污染了,那些好吃的我都没吃过,所以我刚吃到馒头时我是喜欢的,可等我吃过更好吃的,我就没那么喜欢馒头了。现在我们被这样的困境束缚,你为了帮我挽回名声放出消息说自己不能生,但其实你是可以的。你说要一个孩子,我就会害怕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把我踢开你就可以做太子了,其实我也希望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谈轻便有些苦恼,“现在局势越来越不安宁,守住本心是一件很难的事,我不知道你喜欢我能持续多久,但只要你还喜欢我一天,我就会一直跟着你,前提是你不能偷吃!”


    裴折玉早就看出来谈轻在感情上确实有些迟钝和不自信,被他这么一警告,心中又是熨帖又是好笑,“我家里有这么漂亮的王妃,偷吃什么呀?轻轻要多给自己一点信心,你看好我,我便会一辈子守着你。”


    谈轻说不感动都是假的,扑进裴折玉怀里用力抱住他,“可是你刚刚说要个孩子真的吓到我了,还好是唐家的小孩,你怎么突然想让他来陪我?他多大了?我不会养小孩的!”


    裴折玉捏了捏他后颈,耐心解释,“别怕,那孩子你见过的,比福生小四五岁,正是调皮的时候,我手下都不愿意管他,但他也听我的话,知道分寸。让他来家里陪你好吗?”


    “我见过?”谈轻抬头看裴折玉,“什么时候的事?”


    裴折玉像是想起来什么好笑的事,弯唇笑起来,“就是两年前,我在行宫外打算跟裴璋拼命的时候,你一揪就揪出来那小孩。”他想了想,又笑道:“他今年虚岁也该有十二岁了,我可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


    谈轻飞快回想起当年的事,登时一脸懊悔,脸埋在裴折玉肩头不想见人,闷声道:“是他啊,我还以为你给我捡了个三五岁的小孩,或者是奶娃娃,那我肯定是不想养的……”


    裴折玉笑问:“那如今知道是唐家的小孩,也不用轻轻给他喂奶换尿布,轻轻要养吗?”


    这也不是不行,谈轻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故作正经地跟裴折玉说:“那就让他来吧,我不会带小孩,但这个年纪还好,你愿意补偿唐家,我管他吃住,让他府里玩就是了。”


    裴折玉笑吟吟地看着他,“怎么不像方才那样急了?”


    谈轻知道他笑话自己,闷闷道:“那不是你故意那么说,我以为你想要小孩吗……是你自己没把话说清楚,我才会误会你要跟我……”


    他刚才差点都以为自己要被分手了,着实吓得不轻,于是看着裴折玉也添上几分怨气。


    谈轻磨了磨后槽牙,张口咬住裴折玉好看的脸颊,“你下回要是再这么吓人,我就咬死你!”


    事实上,他只是嘴上凶了点,牙齿在裴折玉脸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裴折玉被逗得忍俊不禁,但也很给面子地求饶了,“我知错了,下回我一定把话说清楚,不吓唬你了。”


    他重新抱住谈轻,即使什么也没做,谈轻在怀中,便叫他心中很是满足。他靠在谈轻耳边,轻声喟叹:“傻轻轻,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就够了,我知道你心里是在意我的,你为我吃醋,为我着急,我都是高兴的。但我也会想要你高高兴兴的啊。”


    第194章


    裴折玉前夜里刚说让唐家那小孩来陪谈轻,隔天晌午,他手下的人就把人送到了隐王府。


    两年没见,当时倒在谈轻面前装病拦路的半个小子高了不少,又瘦,乍一看,像一杆新长的竹竿似的,裴折玉说这小孩调皮讨人嫌,但跟着带他的人来见谈轻时倒是挺乖的。


    谈轻让他们近前,打量着小孩问:“我听殿下说过,你在家中排行十九,大家都叫你十九?”


    唐十九顶着张被风刮得通红的脸颊,肤色微黄,眼睛却很亮,正难掩好奇地看着谈轻。


    边上的男人推了他后背一把,“王妃在问你话呢!”


    唐十九恍然回神,低下头支吾应道:“呃是……”


    谈轻眨了眨眼,怕他害怕,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话。


    “殿下跟我说过你会来,我今天刚好已经让人给你安排了院子,你可以先住下来,适应几天,住在王府里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就好,殿下晚些会回来,到时候你再来见他吧。”


    唐十九点头,眼巴巴看着谈轻说:“我知道!殿下是让我来陪王妃的,我不用适应,现在就能干活,王妃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谈轻以为他刚才不说话是怕生,没想到他这么主动。


    带他来那男人却像是吓得不轻,立马按住他脑袋躬身行礼,给谈轻赔罪,“王妃恕罪,这小子平日跟着我们这些人混,被惯坏了,不懂礼数,没大没小的。但他还小,还没定性,小的带下去再多教教就懂了。”


    谈轻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里,小的或许不懂礼数,大的是太懂礼数,但也是为小的好。


    “没事,在我这里没那么多礼数,我身边有干活的人,十九来了就当是陪玩的,我有事会叫他。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和殿下会照顾好他的,不会让他在王府里受委屈。”


    唐十九揉着后脑勺,笑说:“我就说王妃是好人!”


    那男人斜了他一眼,这便垂头应道:“王妃愿意收留他,兄弟们就已经很高兴了。这小子自小跟着我们,也没个人教,字都认不利索,虽然也有吃有穿的,可怎么也比不上王府安稳,王妃来日要是不满意他,就让人送他回来,兄弟们会尽力教好他的。”


    谈轻道:“好,放心吧。”


    裴折玉说过,他救下唐十九后不便带在身边,便是让他养在暗处的人手养着,如今也有五六年过去了,把人拉扯大,暗处那些人跟唐十九也有感情了,自然会放心不下。


    他也是头回被夸是好人这种说法,没忍住笑起来。


    “天这么冷,你们一路赶过来辛苦了,先去十九的院子里休息一下,喝口姜汤暖暖身吧。”


    唐十九明显不是很想走,那男人却松了口气,利索地带人告退,跟向圆去了安排的住处。


    等唐十九安置下来,带他来的男人也走了,晚些时候谈轻在书房忙完出来,见到唐十九才知道这事。这些人都是裴折玉的手下,忠心耿耿,对他这个王妃也是爱屋及乌。


    唐十九到底年纪小,又或者是习惯了与人离别,没有什么感伤的,还主动过来伺候谈轻吃饭。谈轻哭笑不得,他都说了唐十九是裴折玉找来陪他玩的,真不是当小厮的。


    听说唐十九还没吃饭,谈轻让他坐下,多添一副碗筷让他一块吃。都说半大小子吃坏老子,难怪唐十九长得高,也是个能吃的,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清光了碗碟。


    唐十九看着桌上被扫荡一空的菜盘子,干笑一声,麻溜地认错,“王妃,我下次不敢了。”


    谈轻刚刚问过他一些习惯,也说了一些王府的事,了解他的同时让他尽快融入王府,说着说着就比往日吃得多了些,肚子便有些撑,看他因为这个道歉,也是无奈失笑。


    “没关系,你们殿下最近都很晚才回来,多个人陪我吃饭,我吃得也比往日开心了些。”


    唐十九挠头说:“王妃不怪我是个粗人,那以后殿下没空,我就来陪王妃吃饭!”他思索了下,又赧然地补充道:“我今天就是赶路饿坏了,才多吃了两碗饭,下次少吃一点。”


    谈轻忍不住乐道:“行,裴折玉不在我就叫你来。”


    向圆见状也笑了笑,默默收拾碗筷,唐十九忙不迭起身帮忙,谈轻看在眼里,又笑了笑。


    “听说你认字不多?”


    唐十九支吾了下,干笑道:“回王妃,我只是没有读书的天赋,我自己的名字是认得的!”


    谈轻好笑道:“那你这下限还挺低的,要在王府里待着,可不能只认得你的名字才是。”


    唐十九有些紧张,不自觉绞着双手手指,“那怎么办?”


    谈轻本想逗逗他,没想到他还真怕了,又忍着笑问:“那你先跟我说说,你都会些什么?”


    唐十九思索了下,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起来,“王叔教过我拳法、我会翻跟斗,一下子能翻五十个!对了,我会做木工,陆哥教过我的,王妃喜欢什么?我给你雕一个木头?”


    谈轻故作为难,“可是识字不多,还是不行啊。”


    唐十九咽了咽喉咙,小心地问:“那我去学?”


    谈轻轻咳一声,“真的愿意学?”


    唐十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小声说:“来之前大家都跟我说,王妃是体面人,跟我们这些暗处的人不一样,身份贵重,要在王妃手下做事,就要懂规矩。他们怕我做不来,让我在王府待几天就跟殿下告辞,但我觉得王妃是个好人,我想留在王府。”


    他不是头回说谈轻是好人了,谈轻好奇道:“你也是第二次见我,怎么就觉得我是好人?”


    唐十九黑眸明亮,很是认真,“因为王妃救过殿下!两年前动手时殿下本来是打算与狗皇帝同归于尽的,但我们都不希望殿下就这么死了,所以早有打算,不管事成与否,最后都会拼尽全力将殿下送出去。”


    他说着面露后怕,“当时要不是王妃提醒,或许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在山谷里了。殿下虽然错失了一次良机,如今步步高升,等时机一到便可杀了狗皇帝,比之前拼死拼活好多了,所以我们都很感激王妃!”


    没想到裴折玉手下的人还挺替他操心的……谈轻顿了下,“以我对裴折玉的了解,他不会让你一个小孩子跟他们一起去送死的吧?”


    唐十九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殿下原本不想带我的,是我偷偷跟上的。殿下救了我,我一直都记得,就算殿下也是狗皇帝的儿子,也是我的恩人,我一直都想报答殿下。”


    小小年纪倒是讲义气,谈轻便不再逗他了,劝道:“你还小,你们殿下也不需要你的报答。”


    唐十九惭愧低头,“我知道的。原本想着等我长大了,我就跟兄弟们一样帮殿下做事,结果殿下先派人来找我,想要我来王府陪伴王妃,我想都没想,就答应来隐王府了!”


    看他如此兴奋,谈轻又问:“就这么想报恩吗?”


    唐十九嘿嘿傻笑,“殿下跟我们说过,见王妃如见殿下,让我们敬着王妃护着王妃!殿下还说,王妃是很好的人,若没有王妃,殿下就没有今日,王妃也是很有本事的人……”


    谈轻赶紧摆手,总感觉唐十九要说个没完,他也听红了脸,“你们殿下还跟你们夸过我?”


    “夸的!”


    唐十九笑着说:“兄弟们有时候给殿下办事,回来时都会说,殿下总会有意无意地提到王妃给他做了什么,王妃让人做的新衣裳、送殿下的生辰礼,还有王妃见不到他会思念,他忙完了就得赶紧回王府……”


    谈轻越听脸越红,立马制止他,“就说到这里吧。我刚刚是跟你开玩笑的,你识字不多没关系,你还小,可以学。我让温管家找人教你读书识字,你每日学上一两个时辰。”


    唐十九便顾不上细数裴折玉对外总提及谈轻的事了,听说要读书,他就跟天塌了似的。


    “啊?一定要学吗?”


    谈轻点头,“要学。”


    唐十九耷拉脑袋,“好吧。”


    谈轻暗松口气,笑道:“你每日学完就可以过来我这里。我这里不缺吃喝,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好长身体,什么时候我叫你办事了,也不会掉链子。对了,你身上的棉衣都旧了,明日我让管家找人给你做几身新的,穿上新衣服好好过个新年。”


    虽说唐十九身上的棉袍还没坏,但看着也旧了,暗处的弟兄平日要忙其他事,大抵也不怎么擅长照顾小孩,谈轻便做主安排了。


    唐十九又高兴又羞赧,手忙脚乱地拱手道谢。


    “多谢王妃!我会好好学,坚决不让您失望的!”


    谈轻脸还有些红,跟他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回房休息了,等到裴折玉回来,谈轻想起唐十九说过的那些话,就红着脸瞪裴折玉。


    “你是不是天天在外面跟别人说我想你黏着你啊?”


    裴折玉刚除下大氅在榻前烤火,闻言眸光一闪,面不改色地揽着谈轻亲了一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唐十九今天不是来了吗?轻轻见过人没有?你觉得这小子如何?”


    “我觉得你在转移话题。”


    谈轻也没挣开他的怀抱,只是一眼看穿他的意图。


    “你心虚了。”


    裴折玉微笑,“有吗?”


    谈轻掐住他脸颊,“有没有你不知道?老实交待!”


    裴折玉面不改色,“我的王妃那么好,我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在外面偶尔会提及你,或许是平日无意说了什么,让人误会了吧?”


    谈轻手下用力,“误会?”


    裴折玉笑着讨饶,“不是误会,是我说的,我只是说王妃对我很好,我也想对王妃好。”


    谈轻这才撒手,无语凝噎地看着他,“我看你就是天天在外面炫耀,还跟人说我在王府很想你,是不是还说我离了你根本活不成?”


    裴折玉这就冤枉了,抱着谈轻哄道:“这话我可没说过,离了你活不成的人该是我才对。”


    谈轻睨他一眼,“又瞎腻歪。”


    裴折玉厚着脸皮抱着人不放,还笑说:“我很喜欢轻轻,忍不住想告诉别人你有多好,而且他们都是自己人。要是我没有猜错,今日唐十九来了,这些话应当是他告诉你的?”


    谈轻其实也不生气,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点头说:“来了,你回来得晚,我让他先回去休息了,小孩子晚睡长不高的。”


    裴折玉哪儿敢说什么,只附和点头,“看来轻轻对他还算满意,那就让他多留几天看看?”


    “就让他留下来呗,只是多一张嘴吃饭而已。”谈轻说完问裴折玉:“北边战况怎么样了?”


    说起正事,裴折玉脸上露出疲惫之色,靠在谈轻肩上,“难说。国公爷首战告捷振奋军心,可漠北到底也有几十万铁骑,如今又是凛冬,不是作战的好时机,有胜有败吧。”


    “前两天收到了北边的信,钟叔和福生还说一切顺利,看来果然是哄我的。”谈轻撇了撇嘴,又问:“那朝廷就没什么打算吗?”


    “他们也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吧。”裴折玉叹道:“朝中还是那个老样子,裴璋不拖后腿已经是万幸了,临近年关朝中事务繁忙,大抵要过了年,裴璋才会决定是否派兵增援。”


    谈轻担心远在北边作战的卫国公和福生等人,也无可奈何,只能抱住裴折玉,“还好你还在家,我每天都能见着你,要是你也去了北边,这破京城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的。”


    裴折玉道:“我是皇子,裴璋应当不会给我机会出京,何况还是去战前,让我手握兵权对他可没有好处,放心吧。我们就留在京中,踏踏实实地过新年,等开春就好了。”


    谈轻心说也是,抱着裴折玉腻歪了一阵便让他去吃饭。明明每天裴折玉回来还是他自己主动扑进人怀里的,偏不承认自己黏人。


    翌日裴折玉回来得早了一些,唐十九来拜见过裴折玉,裴折玉叮嘱他在王府里陪着谈轻,也不用做什么,看他不高兴就哄他好了。


    唐十九拍着胸脯应下。


    临近年底,谈轻除了每日在书房里琢磨自己的东西,也收到了不少拜帖请柬,如今裴折玉在皇帝面前正得宠,不少人想讨好他。


    除了熟人的局,谈轻谁都不搭理。学堂已经放了寒假,秦如斐夫妇回到京中家中暂住,带着年礼过来看过他一回,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田姑娘有孕,裴彦媳妇也怀上了。


    因为裴彦媳妇肚子才一个月多点,不太稳定,近来身体也不舒服,两人便没有上门,只让人送了年礼来,还送来了今年的分红。


    谈轻一点都不羡慕他们,一来他不喜欢小孩子,二来他跟裴折玉现在也算是养了个孩子。


    唐十九还挺机灵会哄人的,每日会帮他给书房里偷偷养的一些毒草浇水,还帮忙瞒着裴折玉,每日也会陪谈轻和裴折玉吃饭。


    腊月二十八,谈轻带着穿上新制冬衣的唐十九出门,去了一趟琉璃厂,琉璃厂二十八放假,今天过去就是给工匠发红包奖金的。


    见者有份,唐十九和向圆也拿到了一个红包,近来在隐王府吃好喝好脸颊圆了一圈的唐十九高兴得直呼王妃真好。向圆一向很腼腆,然而唐十九看见他偷偷湿了眼眶。


    今年年底,北边战事刚起,皇帝比往年更迟封印,到二十八那天夜里才放裴折玉回来。


    谈轻心说裴璋就是把他家裴折玉当老牛使唤了,好不容易等歇几日,他就让裴折玉待在家里好好休息,还特意给他熬了腊八粥。


    但熬完之后谈轻就认命了,他大概就是厨房杀手,甜粥熬成了苦糊糊,压根就不能入喉。


    大年三十进宫吃年夜饭,慎贵妃坐在裴璋身边,看去华丽贵气,很是风光,裴璋另一边的丽妃也不逊色,以丽为封号,丽妃本就是个不亚于慎贵妃的美人,也得宠多年。


    去年这个时候,裴折玉还坐不到裴璋手边的位子,今年宫中少了很多人,他和谈轻坐在上首,因为卫国公,裴璋多问了谈轻几句。


    反观两年前还是太子殿下的五皇子裴乾,现如今只能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除了六皇子梁王会理会他,他几乎全程无人理会。


    散席后,裴折玉和谈轻相携出宫。


    今年京中的烟火比往年多了些花样,二人回到隐王府重新吃了一顿热乎的火锅,有燕一、温管家、向圆和唐十九在,还算热闹。


    大年初一,谈轻一觉醒来,发觉枕边多了个红色的荷包,打开一看,是一只胖胖的小金猪,只有婴儿巴掌大,很是小巧可爱。


    谈轻看见就忍不住笑,又躺回裴折玉怀里,将金猪怼到他面前,“干嘛年年都送我金猪?”


    去年年初一,裴折玉给的红包里也是一只小金猪,是花生大小的,今年的要大上两倍。


    裴折玉眉眼慵懒,笑着环住他腰身,“金猪可爱,轻轻喜欢,我也喜欢,以后每年都给你一只金猪怎么样?一直攒到七老八十?”


    谈轻笑道:“我是开养猪场的,可我不是卖金猪的,年年都送,我以后改行卖金猪算了!”


    裴折玉笑了笑,神色也精神不少,索性压着谈轻回到被窝里亲了亲,反正大年初一,他和谈轻都没什么事要做,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在房里腻歪了一上午,到午饭时才起床,穿上厚厚的新衣,便围在一起烤火嗑瓜子。


    大年初一要吃饺子,现包的最好,谈轻睡了午觉起来,就带着向圆和唐十九去了厨房。


    裴折玉知道谈轻做饭不行,但想来饺子馅料和皮都是厨房现有的,谈轻只是包一包应该无事,便由着他去,留在房中处理公事。


    没等谈轻回来,房门便过来禀报,说是宫里来了人,叫他进宫一趟。裴折玉只好换上衣服出门,怕坏了谈轻兴致,没让人告诉他,打算进宫看看怎么回事再尽快回王府。


    谈轻给他包的饺子,他不捧场,就没有人会吃了。


    到时谈轻要不高兴了。


    今日风雪很大,裴折玉披上玄色大氅匆匆入宫,燕一在身后打着伞,到皇帝宫里时他肩上还是落了厚厚的雪花,裴折玉除下大氅交给燕一,着一身玄青色蟒袍在殿前等候。


    今日被召入宫中的不只是裴折玉一人,他在养心殿门前碰到了同样匆匆进宫来的梁王。


    乍一见到裴折玉,梁王裴浩心下打了个哆嗦,他这七弟,分明长得极好看,面色总是冷冰冰的,比外面泼天的大雪还要冷三分。


    裴折玉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梁王捧着手炉缓了缓,开口时呼出的气息都成了热雾。


    “七弟,父皇今日召我们入宫,究竟是要做什么呀?”


    分明裴璋天天撺掇着想要梁王跟隐王斗,偏这梁王跟缺心眼似的,做事有自己的一套准则,非要做那清高仁善的贤王,不跟裴折玉争,他不动手,裴折玉自然也没动手。


    于是两人在朝中的关系属实有些尴尬,底下的人都互相争功劳,但上头主子又打不起来。


    偶尔有些时候,这梁王有事还会去找隐王帮忙。


    就如现在。


    看着梁王没有半点作为对手的自觉,裴折玉冷冽的丹凤眼似乎顿了顿,“臣弟不清楚。”


    梁王失望地哦了一声。


    就在这时,刚刚进去通报的总管太监出来宣他们进去,裴折玉退后半步,让梁王这兄长先行,与他先后进了养心殿,殿中迎面拂来一股热气,吹散环绕二人周身的寒冷。


    已经有一些臣子在里面了,裴折玉认得,除了纯臣左相和他的女婿周景行、以及左相派系的几个文臣外,还有朝中的几个将军。


    看众人脸色俱不大好,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底下,而裴璋正白着脸按着额角,显然是头疾发作了,裴折玉猜测大抵是出了什么大事,不动声色地跟着梁王上前给裴璋请安。


    裴璋摆了摆手,缓了口气,一脸疲乏地将一份奏章扔到龙案上,示意总管太监拿下去。


    “你们来得正好,边关急报,数日前,卫国公战败重伤,昏迷不醒,你们看看如何处置?”


    闻言梁王面露惊诧,慌乱地接过奏章,看完时眼睛愣愣睁大,有些小心地交给裴折玉。


    裴折玉神色依旧,打开奏章一目十行,便清楚是怎么回事,数日前,西北军中一名小将不听军令非要带兵出城,却中了漠北人的计,带去的几万人马险些被一锅端了。


    当时情况紧急,卫国公带兵去救援,却也是死伤惨重,还丢了一座城池,受了重伤昏睡。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入京中大抵需要四五日,在军报送出时,卫国公已经昏迷了三日。


    若是谈轻知道,定会很担心。


    裴折玉攥紧奏章,抬眼看向梁王,便见他正看着自己,遂先出言道:“卫国公乃是北征元帅,他若出事,军心不稳。父皇,当务之急,是要即刻派兵增援,卫国公伤了,但是边关不能有失,否则大晋就……”


    他没再说下去,裴璋也明白他的意思,“是啊,北边一旦失守,漠北人南下,这京中又还能安宁多久?老六,你呢,你怎么看?”


    梁王斟酌着回道:“儿臣认为,七弟说的很有道理。”


    他这是说了一句废话。


    裴璋按住额角深吸口气,沉声道:“朕已决意派兵增援,但卫国公出事,如今还不知是否能醒来。朕还需要一位监军替朕坐镇西北军中,若是朕的皇子去了,必能稳定军心。”


    他这么说不无道理,裴折玉垂眸站在原地,不用想,都知道裴璋必然会优先选择梁王。


    果不其然,裴璋凝望梁王,询问道:“老六,若是朕给你这个机会,你可有把握做到?”


    梁王被问得一愣。


    分明除了裴璋没有人在看他,可梁王心里也知道,这养心殿里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


    去北边监军,直面漠北人……


    梁王犹豫了许久,最终白着脸低头,“父皇,儿臣,儿臣从未上过战场,只怕会拖后腿。”


    裴璋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却也掩不住满脸怒火,起身捡起龙案上的奏章砸向梁王头顶。


    “你没上过战场?朕这些皇子谁又上过战场?朕培养你这么久,你还是这么唯唯诺诺,哪堪大任?你也别做梁王了,回你的王府种地去!这朝堂不适合你,给朕滚出去!”


    梁王当即跪了下去,头几乎低到胸口处,惧意与惭愧让他的脊背轻轻颤抖,不敢起身。


    殿中许多臣子见状也都跟着跪下,裴折玉皱了皱眉,无声屈膝跪下,丹凤眼却微微闪烁。


    裴璋气得头疼欲裂,靠在龙椅上直抽冷气,总管太监忙给他顺气,好一会儿,他才红着眼甩开张来喜,带着一身怒火走向梁王,狠狠一脚踹在他心窝上,“别怪朕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太废,还往外推!”


    梁王倒在地上,闷哼一声,又艰难地爬起来跪好。


    “父皇息怒!”


    骂完梁王,裴璋便略过他,径直走到裴折玉面前。


    “老七。”


    裴折玉看着他靠近,抬头问:“父皇有何吩咐?”


    裴璋面色难看,明显仍有余怒,已然有些浑浊的双眼黑沉沉看着裴折玉,“你可愿替朕监军?来日待你凯旋,朕,封你做皇太子。”


    第195章


    裴折玉晌午入宫,天彻底黑下来后才回来,彼时隐王府上下灯火通明,已然安静下来。


    回到正院时,看见守在正堂里烤火的向圆,裴折玉就知道谈轻还没睡,掀开帘子进了卧房,就见到支着下巴在桌边打瞌睡的谈轻。


    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炭炉,用小火温着一铜锅汤,边上还摆着两盘包得不大好看的饺子。


    裴折玉不用想都知道,谈轻这是在等他回来,那将盘没煮过的饺子,定也是他亲手包的。


    谈轻没睡熟,察觉到有人进屋,很快睁开眼睛,回头见到裴折玉便笑起来,起身扑向他。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裴折玉身上凉,便没有抱他,“朝中出了些事,裴璋不肯放人。轻轻是给我留了饺子吗?”


    谈轻贴着他胸口腻歪了下,给他除下大氅,用温热的双手拉着他坐下,“留了!就等你回来再煮,你手好凉啊,快点过来烤烤火!”


    他按着裴折玉坐下,搓了搓手,打开小炭炉上的铜锅盖子,先舀了一碗热汤给裴折玉暖暖胃,才将两盘丑丑的胖饺子下下去慢慢煮。


    汤是炖了半天的老鸡汤,裴折玉抿了一口,脸色便好了许多,丹凤眼看着谈轻也不说话。


    谈轻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干嘛看着我不说话?”


    裴折玉捧着汤碗,笑叹道:“轻轻对我这么好,就是拿皇位来换,我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谈轻啧了一声,“是吗?可你不是要去西北了吗?”


    裴折玉面色微僵,眼神似乎有些诧异地看着谈轻。


    谈轻摊手说:“你进宫半天,比你先出宫的梁王被人抬回来,我就派人打听了一下,跟外公走得近的将军说,裴璋要派你去监军。”


    谈轻盯着他又说:“裴璋还说,你去就给你做太子!”


    裴折玉笑叹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轻轻。不过裴璋说过,等我凯旋,我才是太子。”他又问谈轻:“我要走,你不着急吗?”


    “我着急有什么用?”谈轻这次是想得开的,撇嘴说:“边关告急,外公出事,必须要有人坐镇军中,否则等北边被攻破,漠北人南下,晋国就差不多玩完了。梁王要是去了,裴璋能借他监查外公是否有异心,也能平衡你和梁王之间在朝中势力的差距,可梁王被人抬出宫,而你留在宫里,那肯定就是你答应了,要去北边。”


    裴折玉还什么都没说,谈轻就猜得七七八八了,他放下汤碗,不舍地拉起谈轻的手,“我自然是不想离开你的,可国公爷在北边,他受伤了,还不知何时能醒来。我去了,裴璋也必定不会放心,所以他不会让你去,轻轻,这次你不能跟我走了。”


    谈轻点头,“我知道啊。”


    裴折玉一时有些看不懂谈轻了,丹凤眼直直望着他,“我都要走了,轻轻就一点也不急?”


    “你非要我着急是吧?”谈轻看着他,到底没忍住扑进他怀里,闷声道:“我是着急,可大事要紧。外公已经受伤了,你去了北边一定要好好的,别忘了我还在家里等着你。”


    裴折玉怔了下,轻叹一声,抱住谈轻,“轻轻越来越懂事,可我反倒希望,你能跟从前那样任性,这样,我也好说服自己留下来。”


    谈轻眨了眨眼,抬头看他,“你没有答应裴璋?”


    “答不答应北上监军,我也没得选。”裴折玉捏了捏谈轻柔软的后颈肉,叹道:“裴璋用太子位吊着我让我监军,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抛出的筹码越大,就越不会让我顺心,我去了,只怕不能顺利回来了。”


    谈轻用力抱紧他,“怎么会?”


    裴折玉笑道:“别忘了,裴璋谋害先帝,为此将三万谈家军出卖给漠北人,还私下给漠北养了十几年兵。他的弱点被漠北人握在手里,如今漠北与我朝开战,裴璋自是紧张,却更紧张他的秘密会被漠北人抖搂出来,届时他做不了皇帝,大晋也势必要乱。十几年前他能卖谈家军,十几年后,倘若漠北那边以此做要挟,他未必不能卖西北军,换自己的皇位安稳。”


    “至于让我做太子?”裴折玉缓缓摇头,笑意凉薄,“他将所有皇子都当棋子,真正与他有父子情分的大概也只有二哥和长公主,他昔日那样宠爱二哥,如今二哥都去守皇陵了,分明二哥当初阻止了宜嫔,多年的父子情分到底抵不上帝王的猜忌。”


    “我一个早已经被裴璋厌弃,又防备打压了十几年的皇子,又何德何能让他甘愿封我做储君呢?”裴折玉道:“他只是暂时没得选,若我去监军,吃了败仗,他可以随时收回让我做太子的承诺,若打了胜仗,我便是功高震主,会成为下一个瑞王。”


    谈轻皱眉,“对啊,他不是只有你一个皇子,除去废了的贬黜的,还有老六跟八皇子,他用你,不过是因为你现在最好用。你曾经为生母忤逆他,他可是连他最疼爱的宁王都差点杀了,等危机解除,肯定会跟你秋后算账,老六和八皇子就能捡漏了……”


    知道裴折玉要去北边监军,谈轻虽然不舍,也知道不能闹,应该以大局为重,差点忘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裴璋他根本就不是明君,他通叛敌国,不仁不义杀妻害子,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与漠北开战,我们该防的不只是北边,还有裴璋这内贼!”


    裴折玉笑着亲了亲谈轻额角,“还是轻轻最懂我。裴璋才是我们现在最需要防备且最大的祸害,可现在以我的人手还不足够将他从皇位上踢下来,偏偏北边战事告急,国公爷又重伤昏迷,我必须要去一趟。”


    他承诺道:“我会尽我全力将国公爷带回来,也会尽快回来接你的。轻轻信我,我走之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要改嫁好吗?”


    谈轻本来酝酿了一肚子的伤感不舍,闻言抽了抽嘴角,幽幽看着他,“不说改嫁不行吗?”


    裴折玉眼神认真,“北边战况激烈,我若是去了,便是再急的信件,也要隔几日才能送回京中,我怕等我回来时,你已经跑了。”


    谈轻瞪着他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


    裴折玉眸中含笑,抱着人亲了亲,改口道:“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轻轻,你要相信我,不管裴璋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别管他。”


    谈轻知道他是故意打岔,退出他怀里说:“我知道,裴璋要是不搞事,我就不管他,他要是搞事,让你出什么事,我就宰了他!”


    看他故作一脸凶残,裴折玉不由失笑,又亲了亲他脸颊,安抚道:“本以为能等到开春,北边战事若能平稳,到时我若是动手,也有五成胜算。现如今我是不得不去北边,就委屈轻轻先在京中再多待一阵了。”


    谈轻点头,“都听你的。”


    桌上的铜锅咕嘟咕嘟煮开了,圆圆鼓鼓的饺子浮了上来,谈轻冷静下来,转身将煮熟了的饺子捞起来放在盘子上,一边问裴折玉,“裴璋有没有说过,让你什么时候出发?”


    裴折玉暗叹一声,在背后抱住谈轻,“明日出发。”


    “这么急?”


    老国公出征时,好歹还有一日缓冲,明日就要出发,那等今夜过后,他们就要分别了。


    谈轻平生最讨厌的事莫过于与亲近之人别离,原本跟裴折玉说话已平静下来,闻言心头又是一紧,将饺子全捞出来给裴折玉,就起身跑向屏风后,“你先吃,我找个东西!”


    裴折玉看着他跑进去,听声音像是在卧房里翻箱倒柜,没一会儿就抱着一个不大的木盒跑出来,见裴折玉坐着不动,桌上那盘饺子冒着热气,谈轻便问:“你怎么不吃啊?”


    裴折玉更好奇他怀里抱着的木盒,听他催促,只好拿起筷子夹起饺子尝了一口,“吃了。”


    谈轻眼巴巴地问:“怎么样?”


    裴折玉很给面子地点头,“好。”


    谈轻暗松口气,得意道:“这可是向圆手把手教我的,我之前尝了一点,是正常的味道,你快吃吧,别看着我了。”裴折玉的饭量他是知道的,总共也就将包得最好的十来个饺子留给他,这人还挑食得很,不吃韭菜大葱,所以留的都是马蹄肉馅的。


    裴折玉确实有些意外,他不在时,谈轻也做出了可口的食物,他看了眼谈轻手中的木盒,倒也听话地慢条斯理吃起盘里的饺子。


    谈轻也没有让裴折玉多等,推开桌上的东西,放下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个铁环戒指,但看起来跟扳指差不多大,戒面是一个圆,可以转动,雕刻十二天干地支,指环旁边还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瓷瓶子。


    谈轻拿出指环给裴折玉看,按住指环内侧嵌着月白玉石的地方,戒面圆盘便自己转动起来,冒出一根大概一指节长黑漆漆的针。


    “你看!这暗器是我跟唐十九一块做的,找了一些工匠师傅帮忙,只要你转动机关,针就会冒出来。别看它这么短伤人不深,这针要配着我专门做的麻药,我们在京郊试过,一针下去,只要碰到血肉,就算是壮得跟牛一样的山猪数个十声也就倒了。”


    裴折玉不由一愣,“这是轻轻专门为了我做的吗?”


    谈轻点头,看的他眼神很担忧,“我感觉这一年过去,你被裴璋推到现在这个位置,只怕以后会越来越不安宁,你身边有人保护,我也担心会有万一,就给你做了这个暗器。你这次去北边就戴上它,万一有刺客混到你身边,你也好有个防身的武器。”


    裴折玉放下筷子,看着木盒里配套的药瓶,弯唇笑起来,“又背着我,偷偷去碰毒草了?”


    谈轻理不直气也壮,“这只是强效麻醉药,中了药最多睡上一天两天,不会有什么事。”


    裴折玉也不知是该教训他好还是夸他好,叹了口气,夹起一只饺子喂到谈轻嘴边,“我不让你碰毒草是怕有危险,你若非要做,下次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也好给你打掩护。”


    谈轻张口咬下饺子,嘟囔道:“知道了,这戒指你一定要收下,随身带着,记住没有?”


    裴折玉只得应好,笑吟吟看着他,谈轻喜欢将饺子塞得满满当当,一个有小孩儿拳头大,一口一个,塞得腮帮子鼓起来,在裴折玉眼中狼狈又可爱。谈轻却被他看得脸红,忙不迭嚼吧嚼吧将饺子咽下去。


    “别老是看着我,快吃!”


    裴折玉却道:“明日就要走了,想再多看看你。”


    谈轻本来好好的,听他这么说,心底便满是不舍,眼眶不禁热了起来,“你一定要回来,要是你回不来,那我就要真的当寡妇了。”


    裴折玉只好倾身抱住谈轻,揉着后脑袋安慰他道:“你在家里也要好好的,等我们回来。”


    谈轻抿了抿嘴,闷声应好,双手紧紧环住裴折玉后腰。


    裴折玉今日叹息的次数比以往要多,面上笑容也很是无奈,他索性抱起谈轻回了卧房。


    明日就要走了,这仗要是打不完,他怕是都不能回来,临走前也想和心上人好好温存。


    大雪落了一夜,寒风在苍茫雪色中呼啸如呜咽。


    翌日一早,被派去增援北边的将士已然整装待发,裴折玉这个监军也早早进了宫,谈轻换上王妃朝服,尾随裴璋送裴折玉出宫门。


    今日的雪很大,候在宫门外的将士已被堆成雪人。


    知道裴折玉会去北边监军时,谈轻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当送别裴折玉时,他眼睛还是红了,紧紧攥住裴折玉的手不松开。


    裴折玉捏了捏他温热的手心,轻声哄道:“乖,我该走了。你跟向圆和唐十九好好待在家里,最快等年后雪化了,我就回来接你。”


    “你少说这些话。”谈轻敏感地说:“话本上都是这样的,一旦说了这种话,那你八成是不能顺利做到的……我是不是也在说丧气话?算了,你给我记好了,别人我是不用怎么担心的,但你必须要给我回来!”


    裴折玉笑着点头,“记住了。我交给你的印信也收好了,那些人都留给你,你想找他们办事,去找温硚和唐十九都能联系上。”


    谈轻回头看了眼,见裴璋快过来了,飞快说道:“我以前说过你跟老师和福生都很重要,但今日,裴折玉,我确定你就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也是我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


    裴折玉怔了下,谈轻已然抽出手,温热的手指将什么东西放在他手心里,然后退开两步。


    便在这时,裴璋走了过来。


    裴折玉不得不应付起裴璋,待裴璋说得差不多,他便该走了,这才有空看手中的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锦囊,他来不及打开,只在身侧将军的催促下与谈轻相视,谈轻红着眼冲他笑了笑,便朝他摆手,示意他快走。


    裴折玉频频回头,到底还是跟着人翻身上马,冒着凌厉风雪,带着诸多将士前往北边。


    到此刻,裴折玉才有空打开手中的锦囊,里面没有什么很贵重的物品,只有一根干枯的紫色花藤,裴折玉丹凤眼中涌上无奈笑意,回头看向宫门口方向,谈轻就在那里。


    兵马出城,只在大雪茫茫中的京城留下一串悠长的足迹,很快又被大雪覆盖,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下,隐王府却彻底冷清下来。


    裴折玉走后没多久,裴璋就回宫去了,专门派禁军侍卫护送谈轻回隐王府,生怕他跑了。


    毕竟他是有过前车之鉴的,上回裴折玉去赣州他就偷偷跟去了,可是这一次他绝不能跑。


    卫国公和裴折玉都去了北边,谈轻再走了,裴璋手里就再没有可以操控住他们的把柄了。


    谈轻也没心思多管,毕竟裴璋只是让人送他回隐王府,并没有插手到隐王府里,他也没有心情管,回去之后就冻感冒了,或许是昨夜他缠着裴折玉几乎一夜没睡,累坏了,又或许是今日心情不好,便病了。


    这一病,谈轻是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两天,病中也没忘记等裴折玉回信,明明人才离开没多久,他就开始期待裴折玉写信回来了。


    裴折玉也懂他的急性子,才刚离开一天,就趁行军途中暂时歇息的功夫让人送信回来。


    信上没说什么,就交待一下他到哪里了,说他很喜欢谈轻的花藤,让谈轻好好吃饭睡觉。


    之后他每日都会写信送回来,大概是每日都在写信,但等他到了更远的地方,书信送到隐王府的间隔时间就变得长了,有时候要两三天才送回来,一连就送回几天的信。


    谈轻感冒好了,给他回信,让他老实点,不要累坏了信差,每隔两天写信报个平安就行。


    北边战况不稳定,裴折玉每日都会写信回来,有时是托送军报的信差带的。到了第十天,谈轻派人在朝中打听到裴折玉和他带去的将士已经到了前线,又过了两天,福生和裴折玉的信被一块送到了隐王府。


    福生信上是报平安的,且告知谈轻,老国公前几天已经醒来,身体逐渐好转,并无大碍。


    裴折玉的信要长一点,交待他已经抵达前线,见过老国公,确定状况好转,他去监军,大概是因为他和谈轻的裙带关系,西北军对他还算信服,只是这几天刚安定下来,北边战事不停,他又要忙起来了。


    此外,他还不厌其烦地叮嘱谈轻在家照顾好自己。


    大年十五,元宵节。


    谈轻头回没有裴折玉带着,进宫参加宫宴,因为卫国公和裴折玉都在北边打仗,裴璋对他还算客气,梁王却是称病没有进宫来。


    裴折玉临走前将他在暗处养的人马大部分留给了谈轻,只带了一部分走,谈轻要吩咐他们做事只管找温管家就是。回府后一打听,就知道梁王年后就没出过门,不知道是不是被皇帝吓怕了还是真的病了。


    正月下旬,雪开始化了。


    裴折玉才刚在北边站稳脚跟,自然没那么快回来,梁王也养好了病,重新回到朝堂上。


    整个正月谈轻过得无聊至极,大家都不在,他用不着去拜访什么亲戚,又没有兴趣参加那些权贵宴会,认识的朋友大多成亲有了家室,顾着小家,只有他一个人家里蹲。


    谈轻感觉自己不能这么憋下去,整个春节得空就在书房画他的图纸,继续研究他的武器。


    二月二过后几天,宫里慎贵妃出了点小事,大宫女百合递信出来,说慎贵妃要见谈轻。


    谈轻跟慎贵妃算撕破了脸皮,不大耐烦跟她虚与委蛇,可她派人来召见他也只好进宫。


    进宫后才知道,慎贵妃小产了,谈轻有些意外,没想到她折腾了半辈子,还真怀上了。


    可大抵是她年轻时吃过伤身的药,这一胎没保住,而且也挺丢人的,是在侍寝后没了的。


    裴璋也不大高兴,这几天都冷落着慎贵妃,去了丽妃那边,又晋八皇子的生母为庆妃。


    慎贵妃又气又委屈,就叫谈轻这个‘儿媳’进宫来给她想办法,然而谈轻能有什么办法?


    谈轻让她顾好自己养好身体,就带向圆出宫了。


    慎贵妃还迁怒他,骂他自己没孩子也见不得别人有。这回谈轻更不待见她了,打算下回慎贵妃再叫他他也不进宫了,爱咋咋吧。


    谁知出宫路上,又碰见了废太子,但不是迎面碰上,而是远远瞧见了这人往皇帝宫里去。


    谈轻还以为是看错了,心下纳闷废太子怎么又能进宫了?难不成皇帝居然想复立太子?


    回王府后,谈轻让温管家派人去打听,宫里基本没什么秘密,当日晚些时候就查到了。


    自从年后,废太子还真是频繁入宫见皇帝,有时是送什么缓解头疼的香、药,有时是送人,给裴璋按摩缓解头疼,还别说,他送的人、香和药都有一定用处,裴璋很满意。


    加上废太子似乎一直没邀功,好像只是一个单纯的大孝子,他去见裴璋已经无需通报。


    见皇帝不用通报?


    裴折玉最得宠的时候都没有这待遇,谈轻感觉这废太子不对劲,裴璋别是真想复立太子?


    他想了想,又叫人接着查,最好是弄到一份废太子给裴璋送的香和药。还好裴折玉宫里也有人,不用谈轻等太久就拿到了香和药。


    谈轻正好在书房,就让人直接拿过来,带上手套检查这两样东西,不查也罢,一查还真吓他一跳,只感慨废太子真是个大孝子!


    那药方本身没什么问题,就是太医院平日给皇帝缓解头疼的药差不多,可问题在香上。


    这被叫作安神香的东西确实能缓解头疼,它其实是一种慢性毒药,它的药性是可以麻痹神经的,用谈轻的话来说,就是毒品。


    目前皇帝已经用了快一个月,几乎每天晚上都在点这个安神香,否则就睡不着觉,已经上瘾了,再长期用下去,皇帝迟早要废。


    谈轻是幸灾乐祸的,思来想去,还是在信上告诉了裴折玉这事,让裴折玉想想要怎么办。


    他当然可以告发废太子,可废太子已经被废了,裴璋大不了砍了他,也无所谓,要是告发了,裴璋好好活着,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反正等裴折玉回信这些天,他是决口不提这事。


    信从京城出发到北边再送回来又是好几天了,谈轻出过一趟门,发觉有人暗中跟着他。


    派人一查,果然是裴璋的人。


    裴璋是真怕他跑了。


    谈轻目前也只好先不出门了,免得被查到他私下做的事,过了两天家宴,他才再出门。


    离元宵宫宴才过去半个多月,现如今北边战事暂时平稳下来,裴璋脸色也好了许多,比起年前的时候还胖了几分,脸色也红润了。


    谈轻知道他每天吸着安神香入睡,现在的表象都只是暂时的,等时间久了问题就浮出来了。但裴折玉还没回信,他就先不告发。


    散席后,谈轻多留了个心眼,叫人去盯着废太子,果不其然,皇帝派人将废太子叫了过去,据说废太子出宫时还带了一些奖赏。


    今日是赏物件,明日就是权势,到最后复立太子。


    谈轻看这两人有猫腻,回王府静等了三五天,裴折玉的回信才到了,与谈轻不谋而合。


    废太子供安神香毁裴璋的身体,对他们有利无害,但裴璋是否有意复立太子,他会派人再查,让谈轻安心等着,别惹怒他们。


    毕竟如今谈轻一个人留在京中,裴璋要是铁了心要复立太子,说不定会先下手对付谈轻。


    即便不能杀,也能困。


    谈轻见他这么说,也就暂时不管了,继续待在书房里做自己的事情,偶尔去玻璃厂收账。


    这是做给裴璋看的,裴璋每个季度还拿他玻璃厂的五成分红呢,谈轻借去玻璃厂收账,在厂里暗搓搓做点什么,裴璋也不会知道。


    二月底,京中的雪化尽了,枝上姹紫嫣红开遍。


    裴折玉的生辰也过去了,谈轻很遗憾不能陪他过,所以看到隔壁梁王府生辰宴那日朝中不少臣子来给他庆生时,决定闭门不出。


    眼不见,心不烦。


    可他不去找麻烦,麻烦却上门来找他,没过几天,就有臣子上门来,说要求见隐王妃。


    人是裴折玉的人,愁的正是西北的军粮,从二月开始,朝中没有再给西北拨过一次粮草。


    裴折玉留下这些臣子,是让他们在京中盯着粮草。


    北边作战,粮草不能停。


    奈何户部一直不肯拨粮草,问就是皇帝没有点头。


    那臣子实在没办法,只能求到谈轻这里,打仗时粮草一直都是消耗最大的,北边已经来信催过两次,现有粮草最多能拖到三月初。


    户部不肯拨粮草,自然是被人卡住了,除了裴璋,谈轻也猜不到朝中还有谁这么缺德了。


    北边将士为晋国出生入死,裴璋这个做皇帝的却在粮草上做文章,他到底想不想打胜仗?


    谈轻犹豫了下,还是换上了衣服,亲自进宫。


    他现在算是裴璋面前的红人,外公夫君都在北边,进宫一路很顺畅,没有被任何人阻拦。


    进宫时真好是日落,谈轻在养心殿前等了一阵,到天黑都没等到召见,只有一个小太监出来告诉他,裴璋刚去了慎贵妃宫里。


    谈轻看明白了,裴璋是刚走的,这是特意避着他。


    可粮草之事乃重中之重,谈轻又不是不能进后宫,拿了令牌直接闯到了慎贵妃的毓秀宫。


    刚到宫门前,守在那里的御前总管张来喜就迎上来,“哎呦,隐王妃殿下,这么晚了,您怎么进宫了?这让陛下知道多不好……”


    谈轻道:“我就是来见父皇的,劳公公帮我通报。”


    张来喜苦笑道:“王妃何苦追来后宫,陛下在养心殿里没见您,您就应该回王府去了。”


    谈轻看向他,“看来公公也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张来喜笑叹道:“王妃,朝中的事,陛下和朝中的大人们会处理,咱们乖乖等消息就是。”


    “我等不了。”


    毓秀宫中有琵琶声和歌声传出,谈轻不用想都知道裴璋在里面干什么,他拧紧眉心道:“北边还在打仗,那些将士拼死拼活保家卫国,朝中却在粮草上拖后腿,莫非是有漠北细作混进了朝中,想要我朝战败?”


    张来喜哎呀一声,忙道:“王妃慎言!这些话可不兴在陛下面前多说!这天也黑了,夜路不好走,您还是先回隐王府好不好?”


    谈轻闭眼倾听,笑容嘲讽,“好一首吴侬软语的江南调,父皇倒是挺会享乐的。如今北边还在打仗,我都知道他们缺粮草,没有粮草再多兵马也打不了胜仗,父皇却不管不顾,还为了避我,躲在毓秀宫中听美人弹琵琶,是要置那些将士于何地?”


    张来喜也很为难,“王妃,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不是不给粮草,是暂时没有办法,陛下也不想叫您失望,所以才没有召见您的。”


    谈轻面无表情,“是吗?”


    张来喜点头,“您就听话回去吧,您还年轻,日后好日子长着呢,没必要为了这点事跟陛下闹。北边的粮草,陛下会尽快给的。”


    谈轻不是小孩子,那粮草裴璋要是真的愿意给,就不会避着他不见了,他只跟张来喜说:“劳烦张公公帮我进去通报一声,就说隐王妃要求见陛下,见不到人我就不走了。”


    张来喜是真头疼,“王妃,陛下说过,今夜不见您,您要是坚持留下,老奴也没办法。”


    “好啊。”


    谈轻扯了扯嘴角,笑起来整个人都和气了许多。


    张来喜以为有转机,喜道:“王妃是要回去了吗?”


    谈轻瞥他一眼,直接绕过人走到紧闭的宫门前,也别指望他跪了,他直接喊道:“儿臣谈轻,求见父皇!儿臣要告发户部尚书无故扣押前线粮草,或要贪污!请父皇莫要再耽于女乐,宣户部尚书进宫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