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安王带来的人,竟然是裴折玉。而在裴折玉身后的那个人,无疑就是他的近身侍卫燕一。
分明谈轻就是为了裴折玉才想出京,看到近在眼前的裴折玉,他却怔愣许久,一动不动。
裴折玉顿了下,转头同安王说道:“这次多谢安王和安王妃,时间紧迫,你们也速速离京吧。”
安王会意一笑,“好,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还望隐王和隐王妃务必珍重,告辞。”
裴折玉颔首,“安王保重。”
安王带着安王妃走了,隐王府的下人们匆匆忙忙搬着行李,尾随谈轻和裴折玉的洛青与燕一还在,几人都不说话,静得让人无所适从,谈轻少有如此安静冷淡的时候。
裴折玉眼底悄然闪过一丝慌乱,试探着走近谈轻。
“轻轻,你怎么……”
没等他说完,谈轻已经红着双眼扑进了他怀中。
“裴折玉,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还以为你死了!”
裴折玉闷哼一声,随即抱住谈轻,温声笑道:“方才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轻轻生我气了。”
“我怎么会生你气?那些人都告诉我,你已经死了,我正要去找你……”谈轻没有错过裴折玉身体的一瞬僵硬,忙不迭退出他怀中,紧张地问:“我听说,你心口中箭了。”
他才看见裴折玉苍白的脸色,伸手摸向他心口位置,但没敢碰,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伤的严重吗?”
裴折玉轻轻握住他的手往心口带,“我没事,外公给了我护心镜,我伤的不重,就是轻轻送我的挂坠碎了,我还怕你知道会生气。”
谈轻飞快摇头,“挂坠没了再做就是,你没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裴折玉看他眼睛都湿润了,又忍着没哭出来,暗叹一声,垂头亲他的眼尾,“让你担心了,都是我不好。我听闻裴璋下了旨,他若死,你便要殉葬,想到倘若我出事的消息传回京中,你定会去找裴璋算账,我就马上赶回来了。还好,轻轻没事。”
谈轻眨了眨眼,有些委屈地跟他告状,“赔钱货今天跟我说,你早就知道裴璋要我殉葬。”
裴折玉不着痕迹拧紧眉头,“废太子?又是他。”
他眼里闪过一抹暗色,便有些着急地抱住谈轻,解释道:“五日前,军中的细作与漠北人里应外合救拓拔武和刺杀我,我始料未及,确实险些丢了性命,所幸轻轻送我的暗器,让我逃过一劫,外公也及时带人来救了我。我们抓到那个细作后才知道,裴璋在我去监军时就下旨要你殉葬。”
裴折玉指腹抚过谈轻微微泛红的眼睛,捧着他的脸颊,眸中满是庆幸,“我这一路紧赶慢赶,一刻也不敢停歇。但我如今本该在北边监军,没有传召不该回来,而近来京中戒严,好在今日碰上去城外祈福的安王妃,将我和燕一带了进来。也万幸,我回来的不算太晚,轻轻也没有出事。”
听他说起一路赶回来的曲折,谈轻眸中一热,抱住他说:“听说你出事了,我是真的想过杀了裴璋的,可我又想,万一你还活着,我杀了裴璋,肯定没办法轻易走出皇宫,也没办法帮你报仇,我就忍了……”
“对了!”
谈轻退出他怀中,在怀里取出折叠起来的诏书,心虚地递给裴折玉,“你去北边出生入死,就为了裴璋随口的一句承诺,可他却要伙同漠北人暗害你,我气不过,给他喂了东西,逼他写了册立你做太子的诏书。”
现在裴折玉没事,谈轻却已经把裴璋得罪透了,他有些害怕自己会影响裴折玉的计划。
从容如裴折玉,闻言也有些惊愕,他接过谈轻手里的诏书,打开细看,又笑着抱住谈轻。
“我这一路都在害怕,怕自己赶不上送回京中的消息,怕你知道我出事去找裴璋拼命,我没想到……我的傻轻轻,你没事就好,我去监军不是为了做太子,是迫于无奈,也想帮你把外公带回来,让你安心。”
话是这么说,谈轻还是觉得不甘心,“可我觉得你这半年来付出的够多了,你应该得到你应得的!”他说着又面露失望,“只可惜,我算漏了赔钱货,裴折玉,你知不知道,我前脚让裴璋写了立太子的诏书,赔钱货后脚就跟左相、张来喜控制了皇宫!连裴璋也被他们困住了,如今他们已经在准备复立太子,我们该怎么办?”
裴折玉道:“此事我见过安王时已经知道了,我也没料到,废太子会跟左相和张来喜勾结。”
谈轻定定看着他,执拗而又认真,“等赔钱货抽出空来,绝对不会让我找到你,也不会希望你活着回来和他争的。时间不多了,裴折玉,是要走要留,你来决定。但不管你做怎么打算,我都会一直跟着你。”
他看着裴折玉这张时常在自己梦中出现的脸,没忍住眼眶又是一阵湿热,哑声说道:“今天知道你出事的时候,我闯进养心殿找裴璋,连跟他同归于尽都想过,你说的对,我就是离不开你,是我不能没有你。这个世界有和叶博士一模一样的叶老师,也有对我好的福生、外公,可是知道我的过去,完完全全了解我而且接受我的人只有你,裴折玉,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就是死,我也要跟你一起死。”
裴折玉怔了下,笑叹一声,垂眸温柔地吻去谈轻眼睫上的水珠,“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谈轻得他的准话,才算真正放下心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进宫跟赔钱货争一把?”
裴折玉无奈摇头,“我这次匆忙赶回来,没带什么人,如今废太子已经控制皇帝,左相也是他的人,我们进宫和他争只会必败无疑,目前也只能先离开京城再说。我跟外公也说过,这次回来只为接你走。”
谈轻皱眉道:“那今天就先便宜赔钱货了,我们走?”
裴折玉点头,看着谈轻,到底忍不住再次抱住他。
“瘦了。”
谈轻将脸埋进他怀中,伸手环住他变得结实的腰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偷偷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只是长高了,没有瘦。你不用担心,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的。”
然而他憔悴的脸色与眼底的乌青早就暴露了他的疲惫状态,脸颊上的婴儿肥也早就没了,看去比年前瘦了许多,眉眼也更漂亮了。
裴折玉看在眼里,笑而不语,分别太久,谈轻又心绪不宁,他便静静的抱着谈轻安抚。
洛青和燕一见状悄悄退开,与闻询过来的温管家和向圆、洛白到角落说话,过不多时,向圆不得不过来提醒他们,东西收拾好了。
谈轻这才抹了眼睛,从裴折玉怀里退出来,给他披上兜帽,正色道:“我们应该出发了。”
裴折玉不放心地牵起谈轻的手,“我已让人在城外等候,出城之后,我们就去凉州找外公。”
谈轻定定看了他一眼,才随他出门,他至今还有些恍惚,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因为今天的事情全都太突然了,但握住他的手是温热熟悉的,也逐渐让他定了心神。
隐王府大门外停了三辆马车,等着十几个护卫,谈轻和裴折玉上了中间的马车,将隐王府大门关上,一行人便往城门方向而去。
看着紧紧闭合的隐王府大门,谈轻慢慢放下车窗帘子,到此刻他才有种真正要离开京城的真实感,也将裴折玉的手握得更紧几分。
裴折玉将他拥入怀中,亲了亲他脸颊,“别难过,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们还会回家的。”
谈轻摇了摇头,侧首靠上他肩头,“你在哪里,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才算是家,我确实很不舍得隐王府,因为我们成亲后很多时间都住在这里,可是我更不想和你分开。”
他在裴折玉面前一直都很是依赖,这次也依旧如此,甚至更加黏人,往日明亮的黑眸频频看向他,好像是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
裴折玉眸光愈发柔软,捏了捏谈轻手心,嗓音也愈发温柔,“我今日是真的回来接你了,答应过轻轻的事,我定会拼尽全力做到。”
谈轻抓紧他的手不放,看他的眼神忽然有些幽怨,更多的却是不安,“你说雪化了就回来,现在都六月了,天山的雪开始化了吗?”
裴折玉看他眼睛还是红红的,心中对他的心疼也更甚,“是我错了,我低估了这一场仗,去了北边之后我才明白身为监军的责任,我没办法仗打到一半就跑回来,这样对那些为我朝拼命的将士是不负责的。不过我确实日日都在想要回来接我的轻轻,我总担心我不在京中,你会受委屈。”
谈轻一下就被哄好了,心底有些酸涩,又有些甜蜜,垂头说:“我在家每天都很想很想你。”
裴折玉眸中含笑,满目怜惜地亲吻谈轻的眉心,“我也日日都在思念轻轻,无一日停过。”
谈轻耳尖泛红,将脸埋进他怀中,不慎碰到他胸口,裴折玉便抽了口气。谈轻总觉得不对劲,冷不丁将他的衣襟扒开,露出脖颈横着的那道狰狞刀疤和胸口包扎的纱布。
从右肩穿过左胸,纱布包裹整个胸口,在心口旁透着一缕微红,可由于裴折玉衣上的檀香比往日浓,细嗅才能闻到被掩藏的血味。
谈轻手抖了下,抬眼看向裴折玉,“还说伤的不重?”
裴折玉故作感慨,“就知道瞒不住轻轻,但我确实伤的不重,只是一些皮外伤,否则外公也不能安心让我赶回来,轻轻就放心吧。”
谈轻鼻尖酸涩,红着眼瞪他,“他们都说你八成是活不成了,说是带了护心镜,结果包扎这么厚还在渗血,都这样了还跟我说什么伤得不严重,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得下?”
裴折玉轻咳一声,低头在谈轻含怨带怒的眼睛上亲了亲,让谈轻本能地闭了闭眼睛,“真的不严重,心口那箭被挡了,但我也确实险些摔下了悬崖,不小心撞到了右肩。”
谈轻仍是瞪他,眼睛通红。
裴折玉说道:“不信便问燕一,我真的没有瞒你。”
谈轻抿紧唇瓣,依旧不能安心,手掌小心地抚在他心口上,隔着层层纱布,掌心的心跳清晰而规律,他眨了眨眼,眼里怒火全消。
“对不起。”
裴折玉挑眉,“为何突然道歉?”
谈轻看他的眼神很是惭愧,又有种小心翼翼的珍惜,“我不该跟你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只要你好好的,你怎么样都好。”
裴折玉不由失笑,将人抱进怀里,“别怕,乖轻轻,我这次是真的回来了,我真的没事。”
谈轻靠在他怀里缓了缓,没敢靠近他纱布渗血的右胸,闷声问他:“我们就这么走了,这皇位就是要拱手让给赔钱货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对了,之前听说你出事,是你的副将传回来的消息,外公为什么一直没有跟朝中联系?他也出事了吗?”
裴折玉轻拍谈轻后背,极耐心地与他解释,“传信回来那副将本是裴璋安插进来的,也是他跟那些漠北人勾结夜袭营地,我和外公都没事,轻轻放心。没有传信回来,也是我和外公一起做的决定,那边的状况我们都已经稳定下来了。裴乾虽说控制了裴璋让自己的太子位复立,可如今天下将乱,这皇位还说不准就是他裴乾坐。”
谈轻仰头看他,嗓音仍有几分喑哑,“天下将乱?”
裴折玉轻笑道:“如今朝中局势晦涩不明,漠北几十万兵马压境,裴璋着急和谈,将我当作议和的诚意,朝堂又屡屡断前线粮草,外公和我都已对朝堂寒心。而先有瑞王带兵叛逃谋反,后有裴乾与张来喜、左相等人把控皇宫与朝堂,裴璋已成傀儡皇帝,裴乾却定不敢杀他。因为议和在即,能不能成还尚未可知,若漠北无意和谈,两军交战,裴璋突然驾崩,也难免叫我朝将士军心不稳。裴乾虽能掌控朝堂,他的手还伸不到战场上,所以在收回兵权前,他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谈轻点头,“裴璋算是废了,可是左相帮着赔钱货,这朝堂也算稳定握在赔钱货手里了,就算裴璋不死,他收回兵权也是迟早的事。”
“没那么容易。”
半年不见的心上人就在怀中,裴折玉情难自禁,又低头亲了亲谈轻耳畔,“当年废太子时,裴璋下旨列举过裴乾许多令人诟病的罪名,即便复立太子,有心之人也可以拿来做文章,比如叛逃的瑞王。瑞王令裴乾头疼已久,却迟迟不动,无非是因为他如今自立为帝的地方背靠漠北,而他背后也确实有漠北人的支持。瑞王野心勃勃,不会甘心一辈子窝在那座关外小城里做一个叛逃的逆贼,废太子要坐稳皇位,第一关就要先和他的老对手过招。”
谈轻惊愕道:“瑞王居然跟漠北也……他跟裴璋不愧是亲父子,但裴乾做皇帝对我们没有好处,瑞王回朝,对我们也没有好处,漠北支持他,那他回朝时就是大晋投降时。”
“是,所以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裴折玉道:“但我可以选择,在废太子和瑞王之间,做第三股势力,西北军和外公都是支持我们的。”
谈轻睁大眼睛,面露震惊,“你是说,跟瑞王一样……”
“是也不是。”
裴折玉道:“当年瑞王叛逃是因为他逼宫夺位败了,而今时今日状况有所不同。裴璋被裴乾所困,哪怕有满朝文臣支持,裴乾终究是谋逆,而我不同。我是裴璋亲封的西北军监军,我有轻轻为我求来的册立太子诏书,我进可讨伐裴乾,举着清君侧的旗号打回京师,名正言顺,退可如瑞王一般拥兵自重,与漠北、朝堂分庭抗礼,可在道义上我绝对要胜过瑞王。”
“我原本也想过,好好打完这一场仗,回来就将裴璋踢下来,没想到裴璋竟敢要你殉葬……”
裴折玉眸光一暗,沉声道:“那我便要反了他这朝堂,到那时,左相即便手握裴璋要你殉葬的亲笔诏书,也奈何不了你我。那皇位要用你的命去换,我怎么会答应?裴璋还是想的太天真了,他屡次逼迫我,我早已忍无可忍,不介意鱼死网破。”
谈轻抿起嘴角,抬头亲向裴折玉的唇,眼神极认真。
——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会跟紧你,你不要丢下我。”
“总算是笑了。”
裴折玉由衷喟叹,低头抵住他眉心,“我的轻轻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丢下?等出了京城,与我们的人汇合,安全到了凉州,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届时朝中的条条框框再也无法束缚你我,轻轻也无需再与那些人虚与委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要你开开心心的,哪怕任性一些,每日能看见你笑,我就满足了。”
谈轻环住裴折玉后颈,与他对视,眸中依然固执。
“只有你平平安安的,我才会开心,裴折玉,不要再出事,我只想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裴折玉莞尔一笑,“那我定会好好活着,让你每日开开心心。看见你难过,我心都要碎了。”
谈轻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想哭的,就是见到裴折玉时没有控制住,可能是虚惊一场被吓到,也可能是见到他太高兴了,喜极而泣。
而且明明只是湿了眼睛,没藏好被看见了,根本就算不上哭,裴折玉怎么老是笑话他?
便在这时,马车缓了下来,慢慢停下,谈轻敏锐地察觉到,按住裴折玉肩头让他坐好。
“要出城了,你快藏好!你没有传召偷偷回来,要是被人抓到,赔钱货肯定不会放过你!”
就算没有抓到,他回京的消息传出去,废太子也许会拿来做文章,将他说成是叛臣逆贼。
裴折玉也明白他最好是不进京,让人去接谈轻,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可能会影响他们之后的计划,可事关谈轻,他等不了一刻。
如今到了城门楼,他自是清楚自己该藏好了,便戴上了宽大的兜帽,遮住自己的面容。
近来京中戒严,出入城门的队伍都很长,隐王府的马车没有排队,直接到了城门口,前面马车里的温管家和向圆取出了隐王府的令牌,守门的将士连忙行礼,让其通行。
可就在守门校尉命手下让开城门时,一队禁卫军突然赶来,为首者身骑白马,扬声喝道——
“隐王妃留步!”
谈轻本已松了口气,未曾想城门校尉没有阻拦他们,却被宫里派来的禁卫军追上来了,他忙不迭按住裴折玉,低声说出一个人名。
“是周景行。”
第202章
如今连左相都转投废太子,更别提娶了左相女儿的周景行,他还是最早经过谈淇勾结废太子的人,听闻他来,裴折玉神色一紧。
“周景行?怕是裴乾腾出手来,派人来捉你进宫。”
谈轻慎重道:“我们现在只有二十多个护卫,已经到了城门口,就算周景行想硬拦,我们也总能逃出去。我先看看周景行到底想说什么,要是谈不拢,我们就带人硬闯出城。”
裴折玉思索了下,正色道:“好,轻轻先跟他谈谈。”
马蹄声逐渐靠近,与之同行的还有一队威武肃穆的禁卫军,城门口的百姓立时鸦雀无声。
谈轻按着裴折玉坐在车窗外视角不易发觉的位置,等待那马蹄声靠近,而后停下来,温管家与向圆几人拦在马车前,那人只好先下马,朝谈轻所在的马车窗前拱手行礼。
“微臣周景行,奉陛下口谕,来请隐王妃即刻入宫。”
谈轻与裴折玉相视一眼,慢慢抬手将窗帘掀开一道口子,自上而下斜睨马车下的周景行。
“你当真是皇帝派来的,而不是被废太子使唤来的?”
周景行只能透过车窗看见谈轻冷淡的侧脸,他如往日那般斯文守礼,温言笑应,“半个时辰前,陛下已下旨复立太子,隐王妃,现如今不能再唤废太子,该称太子殿下了。”
谈轻斜他一眼,“他在宫里干了什么,你和你的岳丈心知肚明,没必要在我这里装糊涂。”
周景行笑道:“王妃既然知道微臣为何而来,微臣也就如实说了,太子殿下希望王妃不要离开京城,还请王妃不要让微臣为难。”
谈轻道:“若我非要走呢?”
周景行道:“太子殿下还让微臣给隐王妃带了话。”
谈轻神情厌烦地皱起眉头,“他又想说什么废话?”
周景行看向拦温管家和向圆,“还请王妃屏退左右。”
谈轻眉头皱得更紧,裴折玉却捏了捏他手心,丹凤眼示意他别生气,听听裴乾想说什么。
谈轻便不情不愿地吩咐向圆二人,“你们先退下吧。”
温管家和向圆应声退下,周景行也拂袖让身后的禁卫军退远,才跟谈轻说:“太子殿下让微臣问王妃如今后悔了没有?若王妃愿意回头,今日入宫,过往一切太子殿下都不会再追究,您还是他认定的太子妃。”
裴折玉神色冷了下来,谈轻也挺晦气的,给了他一个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眼神,毫不犹豫拒绝道:“他还是那么擅长恶心人,我早就说过他痴心妄想,让他哪里凉快哪里去!”
裴折玉神色稍缓,拉过谈轻的手,丹凤眼满是温柔地看着他,无声哄着他——别生气。
谈轻撇了撇嘴,故意冷下脸瞥向车窗下的周景行。
“今日若本王妃一定要出城,周大人又打算如何?”
周景行神色未变,悠然道:“王妃的话,微臣会完完全全一字不漏的回禀太子殿下。按太子殿下的吩咐,若是王妃执意要走,便命微臣派兵将王妃送去东宫,严加看守。”
谈轻勾唇冷笑,“好一个‘送去东宫’,我是隐王正妃,皇帝也曾许诺过让我夫君隐王做太子,只要我家殿下回来,我将来迟早都是太子妃,也是废太子这种窝囊废配惦记的?周景行,废太子到底许了你什么,让你跟你岳丈甘愿冒着被株连九族的风险,也要帮他困住皇帝、把持朝堂?”
周景行垂眸道:“隐王殿下已经出事,生死未卜,陛下病重,朝中总该有一位储君。太子殿下昔日被废黜是受废后连累,如今有梁王与朝中诸位大人支持,乃是最适合成为储君的皇子,事已至此,微臣与岳丈也不过是为了朝堂着想,为百姓着想。”
“他适合做储君?”
谈轻嗤道:“我从前倒是不知道,周大人你还有一张巧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废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心中该有数,他是有野心,却没有能力称帝。他贪婪自负、目中无人,又薄情寡义,刚刚复立太子位,就想着动用私权将我这个身为他弟媳妇的隐王妃抓回东宫,逼迫我做他的太子妃?可还记得我夫君隐王为国征战,如今重伤失踪,下落不明?想到这样的人成了大晋储君,将来或许会是大晋皇帝,我都在为大晋百姓的将来悲哀!”
周景行面容很平静,好像完全不在意被谈轻鄙夷的是他如今在扶持的君主,说道:“太子殿下或许才能不如隐王殿下,心性也不如梁王殿下,可对于微臣于岳父来说,却是最适合的储君。如今漠北敌军南下,隐王失踪、陛下病重,大晋已是岌岌可危,不论君主才能如何,只要他足够听话,愿意接纳有才能者的政见即可。太子殿下也曾许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有岳丈与微臣在,还有朝中许多才德兼备的臣子,王妃大可放心,朝堂乱不了,大晋百姓的将来也会更好。”
“皇帝弱,便会被让臣子夺权架空,周大人所图不小!”
谈轻不由挑起眉梢多看他一眼,“从前我怎么没发现,周大人看去斯斯文文,还有做首辅的野心!也是,你当年来王府向我请罪时,似乎也从未说过你将来会做一位为国为民的清廉好官,倒是我小看你了。”
周景行神态从容,“微臣自幼父母早逝,为了读书混迹市井苟活多年,从小也见识过不少贪官污吏,便明白了清官难做,尤其是在这波云诡谲的朝堂上,要为百姓做实事,手里要先有权。而在那之前,微臣不介意用什么手段,只要结局是好的。”
谈轻冷笑道:“想做权臣,未必比做清官容易。须知这朝堂局势每日都在变,你今日走错一步,来日就可能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何况你忘了,谈淇曾经差点杀了你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周景行唇边笑着,眸中野心勃勃,“微臣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走什么路,既然做了选择,开弓没有回头箭,在还没有达成目的之前臣不会停下。”
好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连昔日的杀身之仇都能说放就放,这周景行还真是个狠角色!
谈轻暗暗与裴折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道:“你曾在我的学堂教书,应该也算了解我的为人,那你也该明白,我今日绝不会回去。”
裴折玉翻过谈轻柔软的手掌,在他掌心写下三个字——
闯城门。
周景行一心要做权臣,只怕不会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谈淇上辈子的周景行就是辅佐新帝裴乾的权臣,没想到如今什么都不同了,兜兜转转,周景行还是选了裴乾,还要做他的首辅。
谈轻正犹豫要不要直接动手,周景行忽而笑了一声。
“若微臣今日执意阻拦王妃,王妃是不是打算硬闯出去?可是王妃,微臣也带了不少禁军。”
谈轻面色一沉,“那周大人想怎么样?要将我献给裴乾,做你成为权臣路上的垫脚石吗?”
裴折玉脸色也很冷,他们的人就在城外,硬闯对他们必定有所损伤,可他们已经到城门口了,若周景行执意如此……他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执起谈轻的手又写了几个字。
诱他近前,挟持他。
谈轻眨了眨眼,对周景行说:“周大人,你想做权臣,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你忘了?我夫君隐王也是皇帝亲口许诺过的未来储君。”
周景行应道:“多谢王妃好意,不过隐王殿下已经出事,是否还活着,谁也不敢确定,何况已经到手的权势,微臣也放不下了。”
谈轻道:“就算我夫君出事,我外公还活着!西北军还在!周景行,今日你敢送我去东宫,等我外公班师回朝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周景行失笑道:“王妃似乎认定微臣会将您送去东宫,看来微臣在王妃眼中印象一定不好。”
谈轻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周景行笑叹一声,“微臣当年向王妃请罪时说的也不全是客气话,在学堂那一年,微臣经历过了前二十年从未有过的安稳生活,也见识到了王妃与众不同的教学方式,受益颇多。可惜微臣一心追逐名利,注定无法追随王妃,也注定要离开桃山学堂这个桃花源。但王妃的恩情微臣一直铭记在心,如今王妃有难,微臣自认不是个好人,却也不能在这时落井下石。”
谈轻眼神故意,“那你……”
他这就不明白周景行的意思了,隐晦地看向对面的裴折玉。周景行说不会对他落井下石,又为什么要带着难么多禁军过来拦他?
周景行很快就给出了他答案,“太子殿下吩咐下来,微臣不得不从命。可没想到今日王妃带了不少护卫,以死相逼,要硬闯出城,微臣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王妃离去。”
谈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是要给自己出城找理由?
“你这样回去要怎么交差?”
周景行轻笑,“王妃还是一点没变,对秦如斐对谈明,始终以诚待人,今日待微臣也是如此,分明自己还未脱险,却在为他人担心。”
谈轻与裴折玉暗暗对了一眼,试探着压低声音,“若你今日高抬贵手,他日我必会报答。”
周景行缓缓摇头,“微臣今日只为报恩,不求王妃回报,也想请王妃记住,我周景行出身微末,一心贪慕权势,也向来知恩图报。”
谈轻沉默须臾,说道:“多谢。我也多嘴说一句,谈淇恨你至极,即便如今与你走得近,你还是要多加小心,还有,周夫人……听闻周夫人体弱多病,周大人忙归忙,别忘了照顾府上夫人的心情,你与周夫人也算是才子佳人,将来别成了怨偶。”
免得跟谈淇上辈子一样成了怨偶,多了一个仇人。
周夫人本也是左相唯一的女儿,要是周景行对她不好,左相也绝对不会放过周景行的。
周景行不明白谈轻为何会提到他的夫人,也为他的关心受宠若惊,“王妃的话臣记下了。”
谈轻又道:“你想做权臣,谁也没有资格笑话你,但我还是希望,你在掌权之后会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别让学堂的学子失望。”
周景行欣然笑道:“微臣会尽力而为,桃山学堂那边有臣与秦公子照拂,王妃大可放心。”
谈轻暗松口气,“多谢。”
他离开京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桃山学堂。玻璃厂还好,已经完全交给了裴彦,桃山那边不同,他只怕裴乾和谈淇会迁怒他们。
他又与裴折玉相视一眼,心道还好刚才没有直接动手,不然就未必能顺利离开进城了。
话已然谈得差不多,周景行拱手道:“王妃保重。”
谈轻点头,正要让人离开,一人一马自城中赶来。
“周大人且慢!”
来人正是梁王裴浩,他行色匆匆,发尾衣摆凌乱也顾不上打理,急忙下马朝马车跑来。
看见梁王现身,周景行脸色微变,谈轻刚放松的心弦再次紧绷起来,扣紧裴折玉手腕。
“怎么办?”
裴折玉也是一愣,很快反过来拉住谈轻的手稳下来。
“别急,他不是恶人。”
可谈轻一向讨厌梁王,好不容易周景行愿意放他们走了,梁王却突然来了,他实在不安。
片刻功夫,足够梁王赶过来,周景行给谈轻打了一个隐晦的眼色,便不动声色走近车窗背过去给梁王行礼,“不知梁王殿下为何……”
梁王大步越过他,急道:“父皇口谕,让隐王妃出京!”
他这话一出,几人都愣了。
谈轻不可置信,现在裴璋都被裴乾控制了,周景行先前说的皇帝口谕只是裴乾借他的名义行私事,这老六又是哪里来的皇帝口谕?
周景行绝不是个蠢人,否则当年也不能状元及第,成为左相的心腹和女婿,反应过来假装为难地说:“梁王殿下,太子殿下说……”
“这是父皇的口谕,太子也要照办!周大人,难道本王身为梁王,还能假传圣旨不成?”
梁王冷声斥责,叫周景行与谈轻都有些无语凝噎。
谁怀疑他了?他自己就开始自爆自己假传圣旨了?
看来这人是真的傻。
谈轻看不下去,出声问:“老六,你为什么会来?”
梁王轻咳一声,没有回话,只对周景行说:“父皇有令,七弟监军有功,如今出了意外,朝中不能不管,特命隐王妃亲自带人前往凉州寻人。周景行,你是要抗旨不遵吗?”
看他是要护定谈轻了,周景行只能垂头,“臣不敢!”
梁王斥道:“那还不快带人滚,还堵在城门干什么?”
周景行抿了抿唇,又抬头看了谈轻一眼,见他点了头,这才躬身退下,带禁卫军离开。
禁卫军渐渐远去,城门口的士兵与百姓才放松下来,谈轻闲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梁王。
“你真是皇帝派来的?”
然而梁王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二话不说跑回到马儿前将一个匣子取过来递给谈轻,“这是裴世子托我转交给你的,你带上这些银票,有多远走多远,尽快远离京城!”
谈轻看他忙活来忙活去的,额头上全是汗,接过匣子打开,里面果然是满满当当的银票。
“裴彦找过你?”
梁王缓了口气,又惭愧低头,“今日你闹到父皇气得父皇险些要砍你,我实在担心,就去找了五哥……废太子,我只是想让他帮我想想办法,没想到他会跟左相把父皇关起来。时至今日,我也才知道,我被迫在朝中这一年多也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还好只要我不反抗,看在往日情分上,太子就不会动我,可你不一样。”
“你要是今天不走,不只是太子,谈淇也不会放过你!”
梁王自嘲一笑,“我承认我胆子很小,裴世子没有来找我之前,我都不敢出面,可裴世子知道你被人拦在城门口,带着银票匣子上门求我,我实在没办法再安坐府中。我也不得不承认,论胆识论才能,我都不如老七,也不怪你从前总看不上我。”
谈轻皱了皱眉头,悄悄看了眼裴折玉,眼神奇怪。
“你到底怎么了?”
梁王摇头别开脸,只说:“老七是功臣,是大晋的功臣,他不能就这么死了。谈轻,你走吧,我这个做哥哥的自小没什么本事,最后也想帮老七一把,我只有一个要求。”
谈轻问:“你想干什么?”
梁王认真道:“无论结果如何,无论七弟是死是活……谈轻,我求你,一定要带他回来。”
谈轻怔了下,手背却被裴折玉握紧了,见裴折玉默默点头,谈轻才说:“其实我们也没有很嫌弃你,在宁王之外的那些兄弟里,裴折玉看得最顺眼的就是你和八皇子了。”
梁王不免苦笑,“八弟年纪小,与老七从无争端,我也不过只是一个傀儡,一开始被迫追随太子,后来又被父皇扶持要与七弟争。”
他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多说,叹息一声,看着谈轻说:“谈轻,如果七弟出事,你就不要回来了,这京中于你于我,都不是好归宿。”
谈轻眨了眨眼,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什么也没说,朝远处的温管家和向圆打了个手势,两人便回了马车上,带着车队出城门。
这次无人再阻拦,车队缓慢而又顺利地出了京城。
到此刻谈轻才真正放松下来,叹着气放下银票匣子。
“裴彦有心了,这么多银票,都足够我拿来养兵了。”
裴折玉重新将他抱回怀里,薄唇蹭了蹭谈轻耳廓。
“还是轻轻人缘好,否则今日只怕不能轻易出城了。”
谈轻回抱住他,没忍住又是一声叹息,“老六总算也做了一件当哥哥该做的事。说来这京城总是有太多无奈,让多少人身不由己。”
裴折玉低头吻向他的唇角,轻笑道:“这京城是大晋权力的中心,从来不乏权势纷争,尔虞我诈。等去了凉州就好了,外面天地广阔,自由自在,我相信轻轻会喜欢的。”
谈轻仰头看他,乌黑明亮的眼睛有些期待,“真的?”
裴折玉眸光温柔,“但就算周景行和梁王这次帮我们出了城,裴乾也势必会派人来追你,这一次,轻轻真的要跟着我去浪迹天涯了。”
“我不怕!只要跟你在一起,让我去哪里我都愿意!”
谈轻非但不怕,还有些兴奋地环住裴折玉后颈,笑着亲他嘴角。离开隐王府时的不舍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期盼向往。
“我们现在就启程,去凉州!”
第203章
马车到了京外五里亭,护卫远远察觉有人,匆忙过来禀报裴折玉与谈轻,裴折玉笑道:“应当是我派人叫来的人,直接过去吧。”
护卫这就带领车队往山脚走去,谈轻好奇地挑开窗帘看了一眼,远远就见到一个半大少年背着长匣子站在山林前蹦跶着冲他们这边招手,“是隐王府的马车!王妃出来了!”
谈轻一眼就认出来人,回过头满眼惊喜地看向裴折玉,“唐十九?我进宫之前不是让他先回去找你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先避避吗?”
裴折玉欣然颔首,“如今宫中被裴乾和左相把控,我们既然决定转移去凉州,这些暗处的人便一同带走。我这次回来没带什么人,这一路上需要有人护送,等到了凉州,他们这些人或许也能谋个光明的前程。”
马车离山林越来越近,谈轻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山林里静悄悄的,连只鸟都没有,他向来敏锐,便惊讶地问裴折玉:“所有人都在这里?裴折玉,你到底养了多少人?”
裴折玉竖起三根手指,丹凤眼里含着浅淡笑意。
“三千有余。”
谈轻瞠目结舌。
裴折玉笑着拉过他的手,“印信都交到轻轻手上那么久了,人也帮你办过不少事,怎么轻轻还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可到底太危险,不能都藏匿在京中,而我这三千私兵也远远比不上禁卫军兵马数量庞大,但这一路上有他们在,我们便能顺利抵达凉州。”
就算是藏在京郊,这个数目也不小,谈轻还真没过问过,惊愕之余又放心地笑了起来。
“那就好。”
马车停在山林前,燕一和温管家先下去与山林前带着唐十九的人碰头,便一道过来见裴折玉。为首的便是当时送唐十九到隐王府的中年男人,姓李,大家都管他叫李二。
李二一上前单膝跪下行礼,正色道:“殿下,王妃,所有人马都已备齐,即刻便可出发!”
裴折玉点头,“好,准备一下,随本王赶往凉州。”
李二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当即应声,唐十九没忍住跑到车窗下,看着裴折玉和谈轻眼睛几乎在发光,“殿下平安回来就好!等我们去了凉州,王妃再也不用进宫里受苦了!”
谈轻进宫就让人送他回去了,半个月没见,这小孩原本在隐王府养得白了一些的肤色好像又黑回来几分,平日读书读得文静了些,可今日还是跟泥猴似的,他打量了一阵,也觉得好笑,又招手让他近前来。
“我让你带走的东西,今日有没有记得带出来?”
唐十九眼珠一转,激动地卸下背上的匣子,拍的乓乓响,“都带了!陆哥在后面看着呢,王妃放心,我点过,一个都没落下!”
“好。”
谈轻赞道:“等得了空,我叫殿下好好奖赏你!”
唐十九挠了挠头,嘿嘿傻乐起来,看得裴折玉有些迷茫,不免问谈轻:“轻轻在说什么?”
谈轻递给唐十九一个眼神,“你拿给殿下看看。”
唐十九哎了一声,让李二帮把手抱着匣子将其打开,里面是一把组装好的燧发枪和弹夹。
裴折玉曾看过谈轻画过的图纸,一眼便认出来就是他一直以来要做的成品,这回却是头一回见到,他顿了顿,回头看向谈轻。
谈轻伸出手将燧发枪拿出来,装配上弹夹,递给裴折玉,入手沉甸甸的感觉叫裴折玉顿感新奇,打量起手中陌生而危险的武器。
“轻轻还在钻研这个?”
谈轻点头,“你走之后裴璋一直派人盯着我,还好之前半年我们摸索了很久,工匠们又钻研了几个月就作出了一批成品,这次做的燧发枪我们之前做的火铳要更好用,更方便快捷也更安全,虽然只有两百多支,可是我们有很多子弹,接近万发!”
“这次全都带过去,就可以将之前的火铳都换下来了!”不过谈轻还是不太满意,“朝廷看得紧,没有你帮忙周旋,数量少了点,冶炼精度也还有很大进步空间,你别嫌弃。”
裴折玉看他是越看越心喜,越看越可爱,笑道:“怎么会嫌弃?之前的火铳其实在战力上弥补了我朝将士对敌漠北铁骑时的不足,轻轻是不知道,如今漠北人对军中的火铳队是闻风丧胆,还多次派人偷图纸。”
谈轻问:“偷到了吗?”
裴折玉哂笑道:“图纸还没偷到,但火铳却被混入军中的漠北细作偷偷送出去。漠北人仿制火铳想要反制我朝将士,如今轻轻帮忙加快迭代兵器,也是件好事,那就先将这些枪运往凉州,到时再分配。”
谈轻松了口气,又有些无奈,“这些武器杀伤力强大,除了战场外绝不能滥用,可一旦拿到实物,要仿制出来也是迟早的事,我们还是不能停,军队战力强,国家也会更强。”
唐十九还在外面等着,谈轻又夸了他几句,让他收起匣子,一行人便带着暗处的人离京。
裴折玉的挂坠碎在北边,他着急赶回来接谈轻,没时间也没办法捡回来,说起那丢失的挂坠,裴折玉很是遗憾和不舍。谈轻倒不是很在意,只是裴折玉这次出事也叫他心有余悸,忙让裴折玉把手上的戒指暗器给他检查,就是针用完了,没什么问题。
给重新补上、抹上麻醉药就是了。那暗器一次可以补上三根铁针,按一下会出现,多按几下就会发射出去,在这个时代的整体水平来说,这些武器目前还不是淘汰的时候。
等谈轻重新装好针把戒指给裴折玉戴回去,天色已经黑沉下来,一行人便去驿馆歇脚。
李二带来的三千人马没法一同跟紧驿馆,裴折玉便命他们在不远驻守,只带了一些护卫进了驿馆。京中消息没那么快传到外面来,谈轻手里有隐王府的令牌,驿馆的人自是殷勤地给他安排了最好的房间。
半日功夫还没走出京畿地带,驿馆还是能看到一些路过的官员差役,不至于住满,但人多眼杂,裴折玉和燕一还是裹得很严实。
进了房间,谈轻才让裴折玉除下包裹严实的披风,给他扇凉擦汗,晚饭是向圆亲自去驿馆厨房盯着做的,算不上多好吃,但吃得放心就好,用饭后燕一过来给裴折玉换药。
谈轻二话不说抢了药,要自己给裴折玉换药,裴折玉无可奈何,只好先让燕一带人下去。
在驿馆休息一阵,谈轻今日惴惴不安了一路的心也慢慢安稳下来,催促着裴折玉脱下上衣,小心地拆下来他胸口上包扎的纱布。
裴折玉心口只有一块淡淡的淤青,可右肩肩头与紧邻着胸口那一块却有着明显撞击的痕迹,又红又肿。厚厚的血痂上糊着药粉,已经变成了黑褐色,大抵是因为一直活动,肩头的伤有些渗血,往下淌下来。
内层的纱布已经黏在了伤口上,谈轻想撕下来时,裴折玉倒抽一口冷气,谈轻就不敢动了,拿干净的湿帕一点点湿润纱布,将其慢慢揭开,皱着眉头说道:“都伤成这样了,还说不严重?还要着急赶回来,五天赶回京城,你这一路上跑死几匹马了?”
明知道他说的是气话,裴折玉抿唇忍着伤口痛楚,仍是笑着应道:“不多,也就三匹马。”
谈轻瞪他,“还笑?”
裴折玉收敛笑容,“不笑了,轻轻别生气。”他一双丹凤眼看着谈轻,像是看不够似的,有些后怕地说:“让别人来报信我怕来不及,你见不到我,想来也是没办法放心的。”
“我只是不高兴你隐瞒我自己的伤,你早说你伤在这里,我今天就不会让你再动右臂了。”
谈轻到底还是心疼的,小心撕下最后一块纱布,见裴折玉疼得眉头紧皱,他又马上擦掉渗出的血水,往裴折玉肩上的伤撒金疮药。
“你忍一忍,一会儿就好。”
裴折玉舒展眉心,露出温柔平静的笑容,“好。”
谈轻看他疼得脸色发白,却偏要装没事,不着痕迹皱紧眉头,默不作声给他飞快上好药,换上新的纱布包扎起来,裴折玉很配合,让抬手就抬手,还好谈轻在包扎伤口这方面算熟手,包扎得也很完美。
裴折玉抬手要按被包上厚厚纱布的肩头,谈轻就拦住他的手,“别乱动,一会儿又疼了。”
裴折玉转而握住他的手,笑道:“好,我不动了。轻轻也别忙了,夜深了,我们睡吧。”
谈轻不放心地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他的右手被吊起来,免得他总不小心牵扯到伤口。
裴折玉见他不说话,不知想了什么,拉过他的手按在心口上,笑问:“轻轻还不困吗?”
谈轻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算了,免得再折腾裴折玉了,摇头说:“你先睡吧,我去洗漱。”
裴折玉没让他走,拉着人坐在腿上。谈轻不明所以,又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只好如他所愿,他这半年长高了,坐在裴折玉腿上也高出了一截,要低头与他眼睛平视。
“干什么?”
裴折玉微眯起丹凤眼,一抬头就亲到了谈轻柔软的唇角,满意地说:“我这半年每日每夜都在思念轻轻,今日总算是见到人了。”
谈轻抬手扶在他左肩上,掌心下的肩膀不似半年前那样单薄,竟也有了几分力量感,而白皙的腰腹间也多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肌肉,可见裴折玉这半年来在军中也不是躺在军帐里混日子的。谈轻掌心往下,便在裴折玉左臂上发现了一道血红的疤痕。
长长的一道划着左臂过去,看样子是最近掉痂的。
谈轻心疼极了,“你在我身边什么时候受过这些伤?去北边这半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裴折玉说道:“我刚到北边时,外公刚才醒来,我若是只知道躲在军帐里纸上谈兵,那些将士哪里会听我的?多亏了外公教了我许多,有时磨砺一下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也好,往后若是再碰上刺杀,我说不定还能反抗一下,不至于任人鱼肉。”
知道他身体强健了是好事,谈轻还是很心疼,“你都叫上外公了,看来这半年他已经教了你很多。可我还是觉得,有些苦你本来是不用吃的。你不在时我总会做噩梦,想着万一你回不来了,我该怎么办?”
裴折玉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颊,哄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一直记得轻轻还在京中等着我,从未掉以轻心,就盼着早日回来接你,我也想让我的轻轻有朝一日为我骄傲。”
“我不要什么荣耀,我就想要你好好的活着。”谈轻看着裴折玉一脸无悔无畏的样子,心下暗叹一声,捧着他的脸在他眉心印下一吻,“但你喜欢的话我也没办法,以后我在你身边,你要拼命就带上我一起。”
裴折玉失笑一声,环住谈轻腰身,又抱起来颠了颠,叹道:“果真是瘦了一圈,这半年来辛苦我的轻轻了,以后一定要养回来。”
谈轻看他就知道转移话题,斜他一眼,闷声说道:“哪里是我瘦了,明明是你力气变大了。”
还掂量呢,好像他是什么物件一样,吓了他一跳!
裴折玉眸中含笑,亲吻谈轻的嘴角,又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腰腹上,“那轻轻喜不喜欢?”
掌心下的腹肌温热而坚硬,确实是不同于于以前的手感,谈轻耳尖泛红,故作严肃地瞪着他,“你别跟我扯这些,我问你,这半年来有没有按时吃药?前线离凉州那么近,你有没有去找过卓大夫复查身体?”
裴折玉应道:“轻轻别担心,西北少雨,何况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药已经无需再吃了。”
谈轻问:“真的?”
裴折玉点头,笑叹道:“外公看我体弱,教了我一套剑法,叫我得空便练一练,也当是强身健体,坚持久了比吃药功效要更好。”
看他一口一个外公的,谈轻半信半疑,抽出手小心轻抚他右肩伤口上包扎的纱布,还有些迟疑,“你还学了剑法?真是外公教的……”
谈轻忽然想起一件事,吓得当场站起来,急道:“糟了!我忘了派人去皇陵通知宁王了!”
他再看裴折玉,便有些心虚惭愧,按住裴折玉肩头说:“你先等一等!我这就派人去通知宁王宫里出事了,让他先找个地方避避!赔钱货当初是因为他被废的,现在赔钱货复立了,他肯定不会轻易饶过宁王!”
裴折玉听完弯唇笑了笑,拉住谈轻让他回来,不紧不慢地说:“别着急,我跟安王见面时,知道裴乾和左相勾结复立太子,就已经派人去皇陵接二哥夫妇了,轻轻不用忙了。”
谈轻长松口气,回头看他一眼,便低下头,“对不起,裴折玉,今天听说你出事了,我忙昏头了,忘记了还有皇陵那边的宁王。”
裴折玉拉着他坐回去,笑说:“轻轻不必道歉,二哥是我的亲人,轻轻也是我无法割舍的王妃,轻轻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谈轻看了他两眼,小声嘟囔说:“我怕你去打仗半年回来变了,万一没那么喜欢我了呢?”
裴折玉心下啼笑皆非,盯着谈轻的眼睛佯怒道:“在轻轻眼里,我就是个容易变心的人?”
谈轻便问他:“那你走了这么久,有没有偷吃?”
裴折玉抿唇忍笑,“外公和钟叔、福生都在替你看着我,我上哪里偷吃?轻轻不信我?”
谈轻其实也有些害臊,红着脸别开眼,理不直气也壮,“你走了足足半年,不是半天,我担心一下怎么了?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裴折玉被他气笑了,捏着他后颈说:“好了,我知道轻轻担心我,我在北边有外公他们照顾,一切都好。我的心病不碍事,偶尔下雨了我是会难受,但想起轻轻就好很多。”
谈轻不太爱说那些互诉衷肠的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担心吃醋了也就直接说了,他在感情上没有那么自信,但裴折玉说什么,他都愿意信。裴折玉这么说,谈轻又不免为他的身体担心。
“你的心病真的好了吗?”
裴折玉点头,“只要一想到你还在京中等我,还在为我跟裴璋争粮草,我怎么也要一个人熬过去。何况养了这么久,我也好得差不多,只要你没事,我的心病就不会复发。”
谈轻顿时乖巧了许多,靠在他左肩上,“你给我多说说你去了那边之后的事吧,我想听听。”
裴折玉挑眉道:“若真要说出来,怕是一夜也说不完,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轻轻,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你就一点也不想我?”
谈轻听出他的暗示,也有些心猿意马,可一低头看见他胸口的包扎,马上就坚定摇头。
“你受伤了。”
裴折玉道:“不碍事,就是要劳轻轻辛苦一下。”
谈轻被他羞得脸颊通红,“你上哪儿学的这些?明明当初走的时候还是挺正经的一个人!”
裴折玉亲了亲他嘴角,丹凤眼里满是欢喜与期待,“我在军中与将士混久了,难免沾染上几分痞气,但也还能用,轻轻还要不要我?”
谈轻心说这哪里是几分?裴折玉分明就是学坏了!
可他也确实心动了,微低下头,抿着嘴不说话。
裴折玉笑叹一声,环住谈轻腰身亲吻他的唇,“半年不见,我真怕我的轻轻会因为我失约不喜欢我了,还好,我的轻轻没有变。”
谈轻闻言正想嘲笑他跟自己一样,裴折玉却摘下了他束发的发带,换上他手中的金莲冠,又用一支精致的朱雀嵌玉芙蓉金簪固定。
谈轻没敢动,也有些迷茫。
“你在干嘛?”
“我的轻轻已经到了弱冠的年龄,若非今年我与外公都在北边打仗,今年生辰定是要大办的,我忙不过来,只能为轻轻选发冠,玉冠太寡淡,还是华美的金冠更适合轻轻。”
裴折玉打量着谈轻,丹凤眼就笑了起来,“好看。”
谈轻却觉得他那金莲冠朱雀簪太花里胡哨了一些,不过到底是一份心意,谈轻便笑着收下,“二十岁的生日而已,过不过也无所谓的,你当时给我送的礼物我也很喜欢的。”
“我就猜到轻轻会喜欢。”
分开半年,谈轻瘦了许多,眉眼变得锋利,越发艳丽,虽然不似刚穿过来时乖巧可爱,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夫妻相,他看人时,一双桃花眼底似有几分冷冽,像极了裴折玉。
可他一笑起来,便攻击性全消,看去纯粹又无辜。
对他人来说,或许撑不起来的华美金冠,却被他眉眼中的三分冷漠压下来,艳而不俗。
裴折玉舍不得移开眼,看了谈轻许久,情难自已地吻向他的眼尾,“我的轻轻太好看了,所以裴乾才总痴心妄想要你做他的太子妃。”
谈轻心说这真能好看吗?不自在地摸了摸发冠,嘴上也只好顺着他的话回道:“赔钱货抓我只不过是想要兵权而已,他太恶心人了。”
裴折玉也不大喜欢在这种时候提裴乾,敛去眸底的寒色,温柔地亲吻着谈轻微抿起的唇。
“恶心的人我们就不提了。我们二人好不容易才重逢,我今夜只想和轻轻好好在一起。”
谈轻脸颊一热,瞥向他的右肩,“那你小心点。”
这是默认的信号,裴折玉顿了顿,眉眼弯成新月,不再遏制扶着谈轻后颈温柔地吻上去。
京郊的驿馆条件不算好,可两人分开了半年,都说小别胜新婚,裴折玉还老在他耳边问他是喜欢以前温柔点的还是力道大点的……
谈轻不想选,想抓他肩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紧张到手足无措的样子还被裴折玉笑话了。
跟裴折玉一较劲,谈轻就上头了,结果是自己难受。
半夜叫水的时候,谈轻红着脸躲在薄毯下没好意思出来,最后是有伤在身的裴折玉抱着他简单清洗过又上了点药,才回去睡下了。
谈轻平时不认床的,然而驿馆的床板太硬,他本就被折腾得身体好像快散架了一样,熬不住睡着了,醒来后浑身上下都是酸疼的。
裴折玉力气是大了不少,但这床板也太硌腰背了。
这一夜驿馆什么也没发生,让众人安然度过。翌日早上出发前,谈轻和裴折玉上了马车,就见马车上多了软枕软垫,正好适合谈轻垫腰。谈轻心道底下的人好细心,便听见裴折玉说:“果然还是向圆更贴心。”
谈轻莫名骄傲,“当然了!向圆到了王府之后,就没让我渴过饿过冷过,他对我可好了!”
裴折玉也没打算跟手下的人吃醋,揽着谈轻亲吻他得意的眉眼,笑道:“轻轻满意就好。”
谈轻笑哼一声,忽然笑容僵住,摸着腰下的软垫,脸涨得通红,“你不在的时候向圆都会等到我睡着了才回去,那昨晚,向圆不会……又守在门口等我们睡下了才回房吧?”
裴折玉像是没想到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笑了笑没有回答,看上去是那么理所当然。
谈轻慢慢捂脸,欲哭无泪,“你怎么不提醒我!”
裴折玉笑道:“不碍事的,他在宫里早就习惯了。”
可不习惯的人是他啊!
谈轻瞪了裴折玉一眼,转身趴在软垫上,抱着软枕不说话。裴折玉无奈失笑,温声细语地哄了一路,反倒把人哄睡着了,便只好安静地将人抱回怀里,时不时偷亲上一口。
若像裴折玉和燕一几人这样骑马从北边赶回来,也是不眠不休跑死了几匹马儿才赶在五天内回到了京中,而他们这次不一样,人太多了,马车上还带着兵器,只能慢慢走。
出京第二日,裴乾似乎才缓过神来,派人来追谈轻,晌午他们落脚的茶棚就有人蹲守。
还好他们带的人多,裴折玉和谈轻全程待在马车里没下去过,等那些人被拿下,裴折玉直接露面让他们给宫里的裴乾带一句话——
不该他惦记的,别惦记。这太子位,他坐不稳。
这些人都是朝中的兵,也是奉命行事,裴折玉没有杀他们。而等他还活着的消息被传回京中,连带着他的话一道被送到如今已经被复立的太子东宫时,已经是又过了一天。
裴乾一怒之下将书案上的奏章全都推到地上,咬牙道:“他居然还活着!他还敢回来威胁孤!不行,孤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到凉州!”
被内侍匆匆叫来的周景行还穿着一身朱红官袍,闻言捡起地上的奏章,翻开看了一眼,便面不改色地放回书案,“没想到隐王殿下居然亲自回来了,那太子殿下打算如何?”
裴乾心中虽有怒火,更多的却是慌乱,他背着手在书案前来回踱步,“父皇虽然为了安神香愿意暂时听我们的,可老七不是好惹的,他背后还有西北军支持,一旦让他顺利回到凉州,他不会让孤继续做太子!别忘了,谈轻走时还带走了父皇写的诏书!”
裴乾咬咬牙,末了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在书案上,狠心下令,“老七必须死!周大人,你即刻传旨,老七无召回京,还大张旗鼓带着几千兵马接走隐王妃,意图谋反,趁他还没有回到凉州,即刻派兵截杀他!”
周景行淡然道:“太子殿下,隐王殿下如今是西北监军,您确实可以下旨派兵以谋逆罪将他处死,可您也知道,他手中有册立太子的诏书,倘若他以那诏书策反我们派去的兵马,反咬您一口呢?毕竟您是真的反了,而他,不过是回来接走他的王妃。”
裴乾怒道:“孤是太子,朝中也只能有一个太子!周大人,他若回来,你我什么都不是!”
“微臣明白。”
周景行垂头道:“只是下旨处死隐王殿下难免引来祸端,如今北边还在打仗,隐王殿下得西北军支持,倘若知道朝中如此对待一位功臣,西北军还会安守边关吗?隐王将王妃接走了,可他还有母妃,太子殿下何必着急。陛下还在,想让谁做太子,谁才是太子,太子殿下只需让陛下乖乖听话就足够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裴乾面露迟疑,仍是不甘心,“他就这么把谈轻接走了,今日放过他,日后他会放过孤吗?周大人,难道就这样让他回凉州吗?”
周景行抬眼看他,说道:“太子殿下,如今朝中还在与漠北谈和,隐王殿下若还活着的消息传回来难免叫朝中一些人蠢蠢欲动。可若您此刻杀了他,西北军会乱,隐王在民间声誉极好,乃是民心所向的未来太子,您杀了他,也难免遭人非议。倒不如再留他一阵,待议和顺利,朝中不再需要隐王坐镇西北,西北军的兵权也可以收回来,要动隐王,届时有的是机会。只要皇帝陛下坚定站在太子殿下您身后,天命正统仍是太子殿下您。”
裴乾冷静下来,面色阴沉地捏紧拳头,冷冷盯着周景行,“可周大人,孤咽不下这口气。”
周景行勾唇笑了笑,语调轻飘飘地说道:“太子殿下是不能动隐王,可若隐王私下回京不慎被贼匪所杀,也就怪不到东宫头上了。”
裴乾怔了下,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来,因他脸上怒容还未消,笑容看去显得格外狰狞与阴冷,他却极为畅快,沉声道:“派人暗中截杀隐王裴折玉,将隐王妃,给孤带回来!”
无需周景行回话,重新回到东宫的两个伴读已然应声退下,周景行皱了皱眉,到底什么也没说,在东宫书房待了一阵便要告退。
他出门时正好碰上东宫侍君谈淇,谈淇大抵没有看见他,带着一脸怒容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书房,连门前通报的内侍都没拦住他。
“太子殿下,我要谈轻的玻璃厂!你马上给我下旨,让裴彦那个混账把玻璃厂交给我!”
周景行闻言止步。
宫人正在里面收拾散乱一地的奏章,裴乾正烦闷着,谈淇一来就喊着要他下旨,叫他不满地皱紧了眉头,“你要那玻璃厂做什么?”
谈淇是受了一肚子气回来的,重回东宫后他的穿着与往日大不相同,若细看便会发现他像是在模仿谈轻,穿重色的华服锦衣,苍白瘦弱的他根本撑不住,反倒显得阴沉。
也如他此刻的脸色一般,他捏紧衣袖怒道:“那玻璃厂每年赚多少银子,连皇帝都看上了,你不知道吗?如今谈轻跑了,也不知道卷走了多少银子送去北边养西北军,那玻璃厂就是个摇钱树,我想要过来也是为了填充我们的私库,裴彦竟敢不给!”
谈淇嗤笑道:“谈轻那蠢货不懂打理交给外人,现如今裴彦当真将那玻璃厂看作自家私产,不行!这玻璃厂必须是我的,我还要谈轻的桃山,还有他那个学堂。你答应过我的,等你重回东宫会报答我的!”
“镇北侯府本来也该是我谈淇的,现在就该回到我手上!裴彦胆敢对我无礼,骂我是以色侍人、小人得志,他可有将你这太子放在眼里?”他越说越气,催促裴乾道:“殿下,你快下旨让裴彦给我跪下赔礼!”
裴乾看他的眼神都觉得他在发疯,“裴彦曾经是孤的伴读,又是老庆王亲自请封为世子的皇室宗亲,让孤下旨要玻璃厂也罢,还要裴彦给你跪下赔礼?谈淇,你是疯了吧?”
谈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可是太子,我是你的侍君,他连你的侍君都看不上,让他给太子侍君跪下赔礼怎么了?我不够格吗?那你就封我做太子妃,我总够格了吧?”
裴乾一言不发,面色冷漠。
谈淇冷笑道:“你只会嘴上说说会报答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打算让人把谈轻抓回来做你的太子妃!我也告诉你裴乾,这窝囊气我受够了,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东宫,我不会再忍,能得意几时就得意几时,谈轻要是敢回来,我第一个弄死他!”
他说着一顿,又笑了起来,看着裴乾说:“不过我想谈轻是不会回来的,他对隐王一心一意,哪里看得上你?恐怕在他眼里,你就是恶心至极,只配跟我这种小人在一起吧?”
裴乾怒喝:“放肆!”
谈淇瑟缩了下,平复了语气说道:“我可以不要你的宠爱,也可以不要太子妃的位子,但这太子妃绝不能让谈轻来做,他就算是被你抓回来,位分也必须在我之下!若太子能答应我,今日的玻璃厂、桃山和学堂我都可以不要,我也无需裴彦跪下赔礼。”
裴乾冷冷看着他。
谈淇没有再退让,“殿下,我谈淇是死过一次的,我吃了这么多苦才回到东宫,凭什么谈轻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对你那样你还求他做太子妃,我为何不行?别忘了,你最苦最难的时候,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太子殿下今日能重回东宫,也是我谈淇求来的!”
他没再多说,转身拂袖而去,周景行退出殿门外,谈淇没有发现,面色阴冷步伐匆忙。
书房内很快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殿中宫人跪了一地,裴乾怒喝着让他们滚下去,周景行只听了一耳朵,便步态从容地离开了。
东宫一地鸡毛不打紧,只要太子殿下愿意听话。
出京第五日,谈轻和裴折玉碰上了一次刺杀,人是冲着裴折玉来的,在他的茶里下了毒。
谈轻嗅到味道不对,当场就让人将那个人拿下。
这也是真正开始动刀子的刺杀,茶棚里到处是血,谈轻愣住了,便被裴折玉带回马车上。
重新出发时,谈轻一路无言,心不在焉地趴在车窗口看路过的风景,裴折玉便在背后抱住他,丹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侧脸。
“轻轻害怕了?”
谈轻恍然回神,回头看他,慢慢摇头,“不是。”
裴折玉手臂环紧他的腰身,又看着他的眼睛问:“那轻轻是否觉得,我今日有些太残酷了?”
谈轻又是一愣,“什么?”
裴折玉全无方才下令全杀了那些刺客时的淡漠冷静,丹凤眼反倒有些紧张地看着谈轻。
“我以为轻轻不说话,是觉得我下令杀人不好。”
谈轻眨巴眼睛,笑出声来,“我不是在想这个,再说了,他们是奔着杀你来的,你今天放过他们,对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也被迫杀过人,我知道这种感觉不好受,不过我确实不喜欢杀人,所以有点闷,不太想说话,也有点担心你。”
裴折玉松了口气,低头在他柔软的颈侧蹭了蹭,“没事就好,轻轻担心我什么?怕他们再来?”
谈轻被他抱得太紧,肚子被勒得有些难受,伸手推开他好看的脸颊,“热!我就是担心你已经暴露身份,赔钱货肯定不会让你顺利回到凉州,我们接下来就更该小心了。”
裴折玉不怕热,仗着他力气大了些,紧紧抱着谈轻不放,黏着谈轻说:“我们人多,不怕。”
谈轻笑叹道:“每次经历刺杀,我们的人也会有损伤。刚才向圆擦伤了胳膊,我已经让小白给他包扎了,还有唐十九,他太闹腾了,你派人看紧他点,到凉州前一个都不许丢。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凉州?”
裴折玉点头应下,“都听你的。已经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再有个七八天就能到凉州了。”
已经走了一半路程,谈轻感觉这一路上说漫长也漫长,说快也快,到底也只是叹息一声。
“好吧。”
六月日渐炎热,坐马车赶路本就是件辛苦的事,裴折玉伤口有些发炎,却也没有更好的条件好好休息,还要整日腻在他身边。
谈轻心中是既甜蜜又苦恼。
第一场刺杀开始,他们一路上就没消停过,谈轻便让人提前将他们带上的枪取出来备用。
又过了两日,越往西北去,天气也越发干燥炎热。
裴折玉肩上的伤反复发炎,洛白手里没有他要的药,只能先停下来,混进城里买药材。
这日谈轻便陪裴折玉待在山里,因为一路上没休息好,伤也没有养好,裴折玉有些许发热,昏昏沉沉地靠在谈轻怀里闭眼假寐,谈轻就给他打扇,跟他说自己在宫里的事。
洛青洛白兄弟两人连夜进城,他们便在山里驻扎,等到次日午时,两人就骑马回来了。
给裴折玉煎药换药,让裴折玉服下后,裴折玉才真的睡下了,谈轻心疼他带伤回来还一路折腾,下令让大家今日先原地休息一天。
夏日天黑得晚,众人在山里点起篝火,裴折玉中途醒过两回,药效起来了,精神恢复得还不错。谈轻扶着他喝了两口水,两人便下了马车,坐在篝火边上看着向圆烤鸡。
刚坐下来,唐十九就从远处跑过来,“殿下,王妃,在河边抓到两个跟踪我们的姑娘!”
裴折玉看谈轻好奇,便代他问话:“什么姑娘?”
唐十九看向边上的洛青洛白,“那两个姑娘里有一个受了伤,说在城里看见了王妃身边的侍卫才跟过来的,没有恶意,只是想求我们带她们一程,她还问王妃在不在。”
谈轻指向自己,“我?”
他还在想自己认识的姑娘有谁会追到这里来,裴折玉看他一眼,起身道:“我去看看。”
谈轻忙扶住他,“我也去。”
裴折玉便改口道:“带过来。吩咐他们小心点。”
唐十九应声跑了出去。
谈轻看向裴折玉,没说话,裴折玉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面不改色地说:“我只怕是陷阱。”
谈轻笑说:“那我们小心点。”
裴折玉眨了下眼,温声应好。
不多时,李二就带着几个人和唐十九将那两个姑娘带过来了,夜里的山林里黑漆漆的,走得近了,才看清楚那两个互相搀扶的姑娘都穿着布衣,脸上也像抹上了锅底灰,看去都灰扑扑的,双手却格外干净。
谈轻还没看清她们的模样,她们就先认出了谈轻,矮小一些的姑娘声音激动地几乎快哭出来,“七表哥,七表嫂!是我,陆锦!”
听见这声音,谈轻也是一愣,待两人近前,看清楚陆锦的脸,谈轻这才敢确定就是她。
“是……陆郡主?”
陆锦扶着个子比她高许多的姑娘想上前,却被李二拔刀拦下,陆锦大抵是吓怕了,急道:“别!我是自己人!你看王妃认得我的!”
裴折玉递了个眼神过去,李二才带人退后,彼时陆锦松了口气,才扶着人含泪直奔过来。
“我就说今天城里看见那两个人肯定是七表嫂身边的人,果然没错!”陆锦喜极而泣,急道:“七表嫂,你们有没有带大夫过来?宋道长为了保护我受伤了,你们快救救她!”
谈轻迷茫地走了过去,闻言却愣在原地,看向陆锦搀扶着的那个高个姑娘。在篝火照明下,即便她们故意涂花了脸,陆锦扶着的姑娘脸色也难掩苍白,五官眉眼都很熟悉。
“这是……宋道长?”
陆锦连忙点头,宋瑜果然伤得不轻,意识模糊,近了谈轻面前,见到他和裴折玉才反应过来,迟钝地拱手行礼,“隐王,王妃……”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闭眼倒下,陆锦忙不迭扶住人,奈何她自小娇生惯养,力气不大,谈轻只好在边上帮忙扶住宋瑜手臂,一块将宋瑜扶到篝火边躺下,谈轻忙回头喊人。
“小白,快来看看!”
洛白应声过来,执起昏迷过去的宋瑜手腕给她把脉。
陆锦眼巴巴看着他,急得连一个呼吸也等不下去。
“怎么样?”
谈轻与裴折玉对视一眼,二人眼里都有些惊疑,他轻咳一声,索性直接问陆锦:“宋道长怎么伤得这么重?还有,她是……姑娘?”
陆锦原本忍着眼泪没掉下来,闻言泪珠子没挂住,在她抹了灶灰的黑脸上划出一道白痕。
“是啊,她居然是个姑娘!”
第204章
陆锦实在很难不伤心,她是痛心疾首垂头顿足,万分哀叹,“我的道士哥哥变成姐姐了!”
谈轻抽了抽嘴角,跟裴折玉对了一眼,虽然从郡主的角度看很惨,可他也很难忍住不笑。
还好在陆锦越想越难过,扯开了嗓子哭之前,洛白轻咳一声起身说:“宋道长手臂上的刀伤太长,止不住血,怕是要用针缝一下。”
陆锦立刻收了哭声,抹了眼泪催道:“那你快缝啊!”
谈轻与裴折玉相视一眼,吩咐道:“清一辆马车出来给宋道长和郡主,小白,人就交给你了。”
向圆和洛白即刻应声。
陆锦也顾不上哭了,紧张地跟着几人将宋道长送到马车上,谈轻没有过去,宋道长是女儿身,有向圆和郡主在帮忙打下手,还有洛白就足够了,他与裴折玉在原地等候。
但宋道长是姑娘这事,谈轻还是挺震惊的,“没想到宋道长居然是姑娘,她这藏得太深了……也不知道谈夫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裴折玉拉着他在篝火前坐下,丹凤眼映着火光,晦暗不明地看着谈轻,“我记得宋道长曾在宫宴中救过落水的谈小公子,也帮过轻轻一些忙,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和郡主。”
谈轻思索道:“我知道赔钱货要复立太子时派人去通知过宋道长,想来郡主是怕赔钱货重提当年的婚事,这才逃出京城。也不知道她们路上经历了什么,应该吃了不少苦。”
裴折玉道:“郡主是陆昭的亲妹妹,自成郡王受降后,如今是驻军宁川的陆昭手握兵权,裴乾极有可能会为了拉拢他与郡主完婚。不说郡主与轻轻的交情,还有叶先生在,轻轻可是要带她们一起上路?”
“可以吗?”谈轻没有马上做决定,谨慎地问裴折玉:“宋道长帮过我,也算是谈夫人的人,我们要去凉州,谈夫人也还在凉州,带宋道长去应该没关系,就是不知道郡主是想去宁川找她大哥还是先去凉州。”
裴折玉轻笑一声,牵起谈轻的手,“轻轻开口,我怎么可能不同意?郡主既然逃出来,想来是依旧不愿意做太子妃,她若开口,我自然会同意派人送她去宁川,我虽然有心反了朝堂,却不想和陆昭和叶先生为敌,也不想让轻轻在我们之间为难。”
谈轻怔了下,抱住他的手说:“如果真的要打起来,我当然是站在你身后的,我觉得叶老师不会为了赔钱货的朝堂跟我们敌对的!”
裴折玉揉了揉他脑袋,笑道:“我们了解叶先生,却不了解陆昭。不过至少如今我们还不是对手,何况还不知郡主如何打算,就算她要走,我们派人护送她去宁川也白赚一份人情,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谈轻心想也是,趁着燕一和洛青都在烤鸡,他挨近裴折玉偷偷亲他脸颊。裴折玉有些惊讶,因为在外面谈轻最多跟他拉拉手,别看他往日大大咧咧,有时候脸皮又很薄。
谈轻被他看得白皙的脸颊慢慢染红,“看我干什么?”
裴折玉看着他问:“只是有些好奇,轻轻为何亲我?”
他就这么大声说出来了?谈轻下意识看向还在对面的洛青和燕一,这二人也不知道是装听不见还是真没听见,自顾自低着头做事。
谈轻估计是装没听见,耳尖通红,理直气壮地看着裴折玉,反问:“想亲就亲,怎么了?”
裴折玉莞尔一笑,月光与篝火光照映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丹凤眼中霎时间好似冰雪消融,透出几分艳丽,叫谈轻一下看直了眼。
裴折玉微微侧首靠近他,也很是照顾他不算厚的脸皮,压着嗓音笑道:“没怎么,轻轻喜欢,那想亲就亲,还想要再亲一口吗?”
谈轻舔了舔嘴角,眼神坚定地摇头,“勾引我。”
裴折玉眨了下眼睛,轻声笑问:“不喜欢吗?”
谈轻抿嘴不语。
裴折玉笑了笑,低头靠近他,不料谈轻不知道在哪儿掏出来一个青果子先塞到他嘴边。
裴折玉丹凤眼里有些困惑。
谈轻道:“吃水果,养好伤,你想干什么都行。”
裴折玉无奈地拿过野果坐回去慢慢啃,谈轻支着下巴坐在旁边看他,桃花眼笑盈盈的。
过了许久,陆锦才回来,脸颊已经在河边洗干净,白净面容上不施粉黛,有些许憔悴。
谈轻给她留了一些野果和烤好的鸡肉,让她先垫垫肚子。陆锦道了谢,接过野果小口啃着,才发现裴折玉不在,“七表哥走了吗?”
谈轻道:“他身上有伤,喝过药睡下了。郡主有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宋道长怎么样了?”
裴折玉不在,陆锦还轻松些,塌下肩膀啃了一口野果,先叹了口气,“她没事,洛白小哥已经帮她上药包扎好了,向圆帮忙看着。这次要多谢七表嫂帮忙,要是没碰见你们,我就要去官府,跟那些人回京了。”
谈轻问:“出什么事了?”
陆锦说:“那天收到七表嫂让人送来的消息,废太子的人后脚就到了,还是我的侍女跟我换了衣服,才让我跟宋道长逃了出来。我回去找过爹娘,可听说他们已经在筹办婚事,要我嫁去东宫,我不想嫁给太子,所以才求宋道长带我去宁川找我大哥。”
谈轻有些惊愕,“东宫的人这么快就动手了?”
陆锦抓紧野果,闷声道:“我这一路逃出来,碰到过爹娘派来的人,还有很多东宫派来抓我的人,他们都让我认命,我当年宁肯出家祈福也不愿嫁裴乾,这次当然不会嫁他!那些人一直追着我们,她就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伤,可我没想到她是……”
谈轻也能猜到她想说什么,看她欲哭无泪的样子,迅速转移话题,“那郡主之后有什么打算?若你想去宁川,我家殿下说过可以派人护送你去,宋道长交给我们大可放心。”
陆锦愣了下,“我不能带上宋道长一起去宁川吗?”
谈轻笑道:“宋道长与我一位长辈相识,又救过我几回,如今她受了伤,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管。郡主想带她去宁川只怕也不方便,她身上有伤,恐怕暂时离不开大夫。”
陆锦低下头啃了一口野果,犹豫不决,最后咬着唇叹息一声,跟谈轻说:“那我也跟你们一块去凉州吧,她是为我受的伤,没看到她伤愈我放心不下,何况你们也不顺路。等我到凉州落脚后,我就给大哥写信,让他派人来接我,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谈轻依旧和气地说:“郡主不必跟我们客气,你大嫂可是我的叶老师,你想跟我们去凉州我是欢迎的。等到了那边安定下来,我就给叶老师写信,让他派人过来接你回去。”
陆锦满脸欣喜,又很是庆幸和感激,“谈轻,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谢谢你愿意帮我!”
看她总算是放松地笑了,谈轻也笑了起来,“其实我早就想说了,郡主直接叫我名字就是,我们也算是朋友,我家叶老师还嫁给了你大哥,自家人不必客气。不过郡主如此关心宋道长,看起来是不生气了?”
陆锦挠挠脸颊,别开脸说:“那你也直接喊我名字,不用叫我郡主,听起来怪客气的。不过七表哥在时我还是要喊表嫂,我有点怕七表哥……至于宋瑜,我本来也没有很生气,她女扮男装混进钦天监自然有她的苦衷,我就是可惜我的道士哥哥。”
她支起下颌,又啃了一口野果,笑叹道:“不过她本来就拒绝过我很多次,我也没有很喜欢她啦,所以她也不算是骗我。现如今道士哥哥变成姐姐,我反而更欣赏她了。”
谈轻心说陆锦不愧是丈夫还在就明目张胆养了面首的建安长公主养出来的,确实心大。
他也没好意思多问,安抚陆锦几句,见夜深了,就让她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就出发。
陆锦也担心马车上还没醒的宋道长,用荷叶包着一些野果,又拿了水,就跑回了马车上。
这应该是怕宋道长饿了?
谈轻笑了笑,也回了裴折玉所在的马车,走近时特意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爬上马车。
马车外只挂了一盏灯笼,马车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谈轻掀开帘子,才有微弱的灯笼光照进来,裴折玉正支着额角靠在茶几上打瞌睡,往日冷淡的丹凤眼紧阖着。
夏夜燥热,山林里还多蚊虫,马车里放了驱蚊虫的香包,浓烈的药草味完全盖过檀香。
谈轻看他睡着了,才暗松口气,慢慢挪进车厢里,将车窗打开,让外面的风能吹进来。
夜间山间风凉,很快吹散了马车里的闷热,就着从车窗洒进来的几缕月光,谈轻蹲在裴折玉面前看着他的睡颜好一阵。裴折玉的眼睛最好看,看人总透着几分冷,睡着时阖上丹凤眼,不似白日那样冷厉。
即使在一起这么久了,跟裴折玉日夜相对,谈轻还是时常会为裴折玉的美貌心动,有时会觉得,这人漂亮又脆弱,像蝴蝶一样。
谈轻会不放心让裴折玉离开,怕他在外面会出事。
可去了一趟北边回来,裴折玉已经悄然成长起来,他不再是蝴蝶,而是锋芒毕露的利刃。
但在他睡着之后,他俊美的面容看去竟有几分温软,让谈轻很想上手捏一捏他的脸颊。
事实上,谈轻也确实没忍住动手了,正要碰到他的脸颊,手腕忽然被抓住,裴折玉那双幽冷的丹凤眼随即睁开,眼底含着笑意,薄唇微扬,“轻轻这是打算对我做什么?”
谈轻眨了眨眼,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你脸上有蚊子,帮你打蚊子啊。你怎么还不睡?”
裴折玉没说信不信,揉了揉谈轻脑袋,便坐起来,未束起的长发散落肩头,垂至胸口,钻进了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里面包扎的纱布若隐若现,谈轻看见后立马紧张起来。
“伤口又疼了?”
裴折玉摇头,拉着谈轻坐在腿上,“方才收到消息,皇帝已下旨为太子与陆郡主赐婚,下月初九,就是迎太子妃入东宫的日子。”
“啊?”
谈轻惊疑道:“狗皇帝都已经被控制了,这旨意是赔钱货自己下的吧,可郡主已经跑了。”
裴折玉揽住谈轻后腰,嗯了一声,“离下月初九还有半个多月,他们势必会尽早抓到郡主,为了笼络住陆昭,裴乾也是费尽心思。”
谈轻说道:“可他一定想不到,郡主在我们这里。”
裴折玉笑着亲了亲谈轻脸颊,“郡主方才怎么说?”
谈轻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热得很,不太想跟他黏在一块,缩了缩脖子往后避开,“郡主说先送宋道长去凉州,等她好起来再去找她大哥陆昭,到时候我给叶老师写信就是了。”
裴折玉点头,又追逐上去吻住谈轻。谈轻嘴里泄出一声轻哼,扶住他手臂说:“小心伤!”
“不碍事。”
裴折玉像是不喜欢谈轻躲他,伸手扶在他后颈上,硬是将谈轻带回来,紧紧地扣在怀里不放,他向来温柔,今夜竟有些急躁强硬。
谈轻怕碰到他的伤,不敢动,便半推半就由着他。
昏暗的车厢内寂静良久,忽而响起一阵被压抑的急促喘息,谈轻将脸埋在裴折玉左肩上,一只手扶着车窗窗棂,双眼濡湿泛红。
“你今晚……又怎么了?”
裴折玉低头在他精致的喉结上轻咬了一口,哑声道:“京中传信出来,说裴乾找到了一个长得很像你的少年,带入东宫,封为侍君。”
谈轻有些难受地咬住了下唇,脸颊绯红,幽幽斜了裴折玉一眼,“你连这种醋都要吃吗?”
裴折玉也不吭声,只抬头亲了亲谈轻耳垂,将他发冠上的朱雀簪摘下来,浓长的黑发如瀑倾泻而下,叫谈轻不舒服地咬住他耳朵。
“热!”
裴折玉不躲也不喊疼,只说:“回到凉州就好了。”
在这种时候裴折玉还磨磨蹭蹭的,急得谈轻红眼瞪他,“我是叫你快点!你想热死我吗?”
裴折玉手掌拍了拍谈轻后腰,慢条斯理地说:“裴乾还给那个少年侍君赐名,叫他,阿轻。”
大半夜的,非要卡在这不上不下的时候说别人的事,谈轻受不了了,伸手揪住他的耳朵。
“你到底有完没完!”
看谈轻是真的要生气了,裴折玉闭上嘴,捧住谈轻脸颊,温柔而又强硬地吻住他的唇。
谈轻咽喉泄出一声闷哼,扶在窗棂的手指用力收紧。
就算开着车窗,吹着山风,马车里依然热火朝天。
谈轻出了一身汗,碎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累得连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仍记得小心避开裴折玉的伤处,靠在他肩头平复气息。
裴折玉搂着人顺气,薄唇绯红,嗓音沙哑,眸光阴沉,“裴乾知道我留了人在京中,故意演给我看,以为找一个替身来,就能恶心到你我。可他这么做,谈淇也不会安生。”
“哦……”
谈轻餍足地眯着眼趴在他肩上,“渴了,要喝水。”
裴折玉收敛起眼底的杀意和不满,二话不说在角落找到水壶,倒了一杯水送到谈轻嘴边。
谈轻从他怀里站起来,细长双腿微微颤抖,赤脚踩在车厢地板上,夺过水杯一口喝完,还嫌不够,又喝了两杯凉水才勉强解了渴。
这么热的天就不适合做事,谈轻热得浑身难受,除下凌乱的外衣,扯开衣襟用手扇风。
裴折玉不错眼地看着他,又说:“他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是在害怕我。再过几日我们就能抵达凉州附近,外公已经派人带兵来接应,到时候,裴乾就奈何不了你我了。”
谈轻嗯了一声,抬手撩开黏着脖子的长发,将被汗水湿透的中衣解开,衣襟拉下肩头时才发觉裴折玉还一直看着,不由老脸一红。
“快睡觉!别忘了,你的伤还没好,差不多就行了!”
裴折玉挑了挑眉梢,识趣地递上手边干净的寝衣,“今夜向圆不在,轻轻不必太过紧张。”
他不说也罢,一说起向圆,谈轻就脸红,夺过寝衣背过身换上,抱怨道:“你还好意思说?都说了你的伤还没好,要好好休息的!”
裴折玉看着他光洁瘦削的脊背,面不改色道:“我今夜确实没费什么力气,也算在休息吧。”
谈轻回头睨他一眼,飞快把衣服换下来,没再搭理他。裴折玉静静看了他一阵,待他将脏了的衣物丢到角落里,在对面背对自己躺下,裴折玉才有自己做得过了的自觉,起身走到谈轻身后,俯身抱住他。
“我错了,别生气。”
谈轻这才翻过身看他一眼,没好气道:“裴乾找替身就找,他就算真的喜欢谈轻,喜欢的也是从前跟他一起长大的那个谈轻!而且你忘了,他哪里有什么真心?要是有,谈淇现在怎么还只是他的东宫侍君?”
裴折玉低头亲了亲他的唇,温声道:“我知道错了,我确实被裴乾影响到了。轻轻疼吗?”
谈轻呼吸一窒,嘟囔了一声没事,往身后挪了挪,将本就狭小的床榻空间让了一半给他。
“夜深了,上来睡吧。”
裴折玉暗松口气,在谈轻身边躺下,谈轻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小心别碰到伤口。”
裴折玉侧身抱住他,“没事。”
夏夜本来就热,外面虫鸣阵阵,两个成年男子黏在一块更热了,谈轻最怕热,可也拿裴折玉没办法,只说:“快点睡吧,我困了。”
裴折玉在黑暗中摸索到原先放在茶几上的折扇,打开来给谈轻扇风,“我白日睡多了,现下不困,轻轻安心睡吧,我给你扇凉。”
谈轻熬夜是熬不过裴折玉的,这人这次回来精气神比从前好很多,白天也确实睡过了,他就没再多说,打着哈欠靠在裴折玉怀里闭眼。
夏日天亮得早,日头刚出来,一行人便上路了。
中途没有歇脚,再次经历了一场刺杀。东宫派来的刺客已经摸清楚他们带了多少人马,这几天来的刺客一次比一次多,但这些人大概也想不到他们手里还有枪,这次刺杀依旧没成,甚至连谈轻面都没见到。
晌午时宋道长就醒过来了,到入夜后在山中露宿扎营时她才得空过来拜见裴折玉和谈轻。
如今已经远离京城,宋瑜有伤在身,也没有回去的意思,便听谈轻的先去找钟思衡汇合。
又过了两天,他们抵达了凉州附近,白日途径一处城镇,陆锦才知道皇帝赐婚的事情。
陆锦对此很是不可思议,她本人都不在京中,太子要跟谁成亲?谈轻才跟她说了裴璋已经算是被太子软禁,那圣旨是太子下的。
陆锦很震惊,但也没办法,只是有些害怕她大哥会被太子利用,想给她大哥陆昭写信。
谈轻问过裴折玉,裴折玉没有阻止,还让人帮忙把信送出去,让陆昭知道陆锦在他这里。
谈轻也趁机给叶澜写了一封信,给他报平安。
他们已经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了,裴折玉重伤失踪的消息早该传到宁川,而谈轻出京后就没时间再给叶澜写过信,也有些担心他。
今夜他们依旧在城外歇脚,今日裴折玉已经收到消息,明日会有人过来接应他们,而离凉州越近,最该着急的那个人就是裴乾。
也正如裴折玉所料,这一夜,他们也没能安生休息。
今夜的刺客太多,他们带来的三千多人马也有一些损伤。裴折玉没让谈轻下马车,陆锦也宋瑜也被向圆劝说安分地待在马车上。等处理干净时,已经快到凌晨,山风一吹,将林子里浓重的血腥味带过来。
裴折玉吩咐燕一派人给受伤的手下医治,其他人原地休整,便哄着谈轻先回去睡一觉。
谈轻哪里还睡得着,带着脸上挂了彩的唐十九去检查了一下枪和剩下的弹药,还瞧见陆锦紧跟宋瑜身后,在帮忙给受伤的人包扎。
宋瑜是会一些医术的,他只是没想到陆锦会帮忙。
而且陆锦一点也没被吓到,反而跟大家很聊得来,尤其是唐十九,都跟她交上朋友了。
天亮时分,盯梢的人发现山外有一队兵马在靠近,俨然是西北军,裴折玉便命众人启程。
清晨山雾掩埋了昨夜的厮杀与血腥,谈轻打了一会儿瞌睡,闻言精神抖擞地跟上裴折玉。
不过片刻,他们便与山下的兵马接头。透过车窗,谈轻一眼就认出来带头的是身披甲胄的钟惠,他兴奋地笑起来,朝钟惠招手。
双方人马汇合,钟惠与裴折玉、谈轻寒暄两句,便出发去凉州,这一回又走了一天一夜。
在六月的尾巴,谈轻终于看到了凉州的主城城池。
与京城截然不同的广阔天地下,屹立在黄沙戈壁之间,放眼望去,甚至还能看得见雪山。
谈轻趴在车窗上远远看着凉州城,乌润双眸极亮。
“凉州,我们来了。”
第205章
凉州城远不如京中繁华,却也别有一番特色,天地广阔,叫人心境旷达。入城后,唐十九和陆锦下了马车,在街上到处乱跑,钟惠骑马走在前头,后面是长长的一队兵马,行人也不似在京中那样小心退避,还有人认出马车里的裴折玉,欢呼着隐王回来了。
谈轻黑眸亮晶晶的,趴在车窗看着街上景致,闻声看了裴折玉一眼,“你名气还挺大的啊。”
裴折玉无奈应道:“我也在这里待了快有半年啊。”
谈轻是替他骄傲呢,看来在凉州百姓眼里,裴折玉这个监军做得还不错,他也不吝于夸赞裴折玉,“这半年来辛苦我家隐王殿下了。”
裴折玉丹凤眼一弯,笑了起来,眸光尽是温柔,“辛苦的是我家隐王妃。没有我家隐王妃在京中替我筹备粮草,我也不能专心迎敌。”
谈轻笑了笑,没跟他贫嘴,转头就见唐十九抱着一串葡萄过来,笑嘻嘻地给他递上来。
“王妃,这里的葡萄可甜了!”
谈轻接过道谢,又看向他身后不远的陆锦,叮嘱道:“好,你跟郡主都小心点,别走远了。”
唐十九应了一声,转头又跑去找陆锦,陆锦正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看样子不太想回马车上。诚然,天这么热,马车上太闷了,走了将近半个月,谈轻也想出去透透气。
谈轻羡慕地看了他们一眼,拿着那串晶莹剔透的紫葡萄放在桌上,裴折玉问:“想出去吗?凉州是我们的地盘,还算安全,有人跟着郡主和唐十九,轻轻不必太过紧张他们。”
谈轻是有些心动的,可他又有点不太放心,“我要是出去了,你是不是也要跟着我出去?”
裴折玉挑眉,“怎么了?”
谈轻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按住他胳膊老老实实坐着吃葡萄,“你伤还没好,给我安分点。”
裴折玉笑道:“伤口已经愈合掉痂,不碍事的。”
谈轻坚定摇头,“你那又不只是外伤,骨头也伤到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给我养好了,现在你年纪轻轻的是不怕,万一落下后遗症,等以后老了多的是你疼的时候!”
裴折玉道:“等我老了,轻轻也还是会管着我的吧?走不动的时候,轻轻就给我推轮椅。”
谈轻看他那期待的眼神,嘴角抽了抽,剥了葡萄皮塞进他嘴里,“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到时你都成老头子了,我才不想管你呢。”
裴折玉顿了下,咬破汁水丰沛的葡萄,丹凤眼看着谈轻,“到时轻轻不管我还想干什么?”
要是在往年,天一热谈轻就能吃上贡果,可这一路因为赶路吃的都是干粮野果,这凉州的葡萄确实很解渴,让谈轻尝了一个嘴巴就停不下来,闻言又没忍住笑起来,往边上挪了挪,远离裴折玉这个醋坛子。
“当然是出门玩啦,看看年轻的美男过过瘾……”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折玉抱了回来,将人压在车厢上,丹凤眼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过什么瘾?”
谈轻手里的葡萄都掉了,好像沿着地板滚到了车外去,谈轻也顾不及去捡,乐不开支地跟身上浑身仿佛冒着酸气的醋坛子解释。
“当然是眼瘾!你老了我不也老了?我还能干什么?”
谈轻还理直气壮地说:“要是家里的老头子一身病走都走不动,多影响我出去找人玩啊?”
裴折玉听他越说越离谱,低头咬了咬谈轻的唇角,“我现在还没老呢,轻轻也不哄哄我。”
谈轻嘶了一声,想推开他却被扣住手腕往头顶压去,随即被堵住唇舌,谈轻便笑不出来了,挣扎着提醒他,“等……还没关窗……”
车窗很快被裴折玉伸手关上,马车一路进城,直奔卫国公在凉州城的将军府,快到将军府时谈轻才被裴折玉松开,他急忙整理好发冠衣襟,又拿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嘴巴。
巴掌大的镜子是玻璃和水银做的,能清晰照见谈轻绯红微肿的唇,眼睛也是雾蒙蒙的。
一看就是被欺负过的样子。
谈轻不由红了脸,瞪向裴折玉,裴折玉依旧镇定从容,帮他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丹凤眼直勾勾望着谈轻的唇,又低头亲了一口。
谈轻立马退开,警告道:“不行!一会儿要见外公!”
裴折玉遗憾地坐回去,看着谈轻对着镜子拿衣袖擦嘴唇,反倒越擦越红,他眸光一暗,哄道:“已经看不出来了,我们下车吧。”
比起他的话谈轻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抿了抿嘴,才收起镜子,可回头看见裴折玉那殷红的薄唇,冷淡中透着难以言喻的艳丽,叫他心头一热,恨不得马上把人扑倒,忙翻起包袱里的东西,找出来一盒香粉。
“还好,之前为了装病特意买来的香粉还没有扔掉。”
裴折玉看他忙活一阵,打开那香粉盒拿手帕沾了一点,就按住自己肩头,往自己面前怼,虽然不明所以,倒也老老实实坐好。
“这是要做什么?”
“别动!”
谈轻小心地将香粉抹在他嘴唇上,均匀涂了一层,好歹盖住了那抹艳色,看去正常很多。
谈轻这才松了口气,又用剩下的余粉给自己擦嘴。
裴折玉这才明白谈轻的用意,也是哭笑不得,不得不说,有些时候,他的轻轻也太害羞了。
正好这时马车停了下来,燕一在外面提醒他们到了。
裴折玉没再多说,看着谈轻收拾好了,才扶着他下了马车,就见到将军府门前的老国公。
许久不见,谈轻心中也挂念着老国公,激动地拉着裴折玉走过去。老国公也拄着拐杖走了过来,还未近前便躬身朝裴折玉行礼。
“恭迎隐王殿下,隐王妃。”
看他腿脚仍有些不便,裴折玉忙扶起老国公,“这段时间本王不在军中,辛苦国公爷了。”
谈轻跟着把人扶起来,半年不见,老国公好像没什么变化,就是看去苍老了一些,看得出来,年初那次昏迷,他伤得还是很重的。
老国公摇头,“殿下和王妃安全回来就好。”他又看了眼谈轻,赫然松了口气,“长大了。”
谈轻顿了顿,小声说:“外公的身体却更差了。”
老国公笑道:“臣老了。”
将军府门前人多,不便叙旧,加之老国公腿脚不便,裴折玉很快便下令带人进去,他带来的三千人马,钟惠会带去安排,陆锦和伤势未愈的宋瑜则跟着他们住进了将军府。
老国公也不是那么心急的人,知道裴折玉和谈轻赶路回来辛苦,让他们先回房歇一下。
谈轻便跟着裴折玉去了他在将军府的房间,他是隐王,将军府最好的院子都让给了他,实则裴折玉虽与卫国公坐镇凉州,这半年来与漠北打仗时他时常会去前线,这院子里其实没太多裴折玉留下的痕迹。
也就是这段时间暂时停战谈和,老国公才在将军府多休养一阵,也坐镇凉州等隐王回来。
正如裴折玉所说,凉州没有谈轻以为的热,比起京城要凉快很多。向圆正带着几个小厮将谈轻的行李搬进房间里,裴折玉便和谈轻坐在堂屋里喝茶,床后是一小片青竹,午后清风徐来,吹得人很是舒服。
赶了将近半个月路,总算能坐下来好好歇歇了,谈轻伸了个懒腰,好奇地打量着院子。
裴折玉将他面前空了的茶杯满上,“钟叔说福生运粮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见轻轻。”
“他都做上运粮官了?”谈轻既吃惊又莫名自豪,“看来他在这边混得比我在京城好多了。”
裴折玉笑道:“福生肯吃苦,又听话,外公也很看重他,让人专门带着他,这次运粮去北边不会有事。轻轻也很厉害,你在京中无需上阵杀敌,可处境未必比福生要好。”
谈轻被他哄得挺乐呵的,拿过茶杯抿了一口,“你别夸我了,福生没事就好,对了,刚才我在街上看到了红薯?”他又放下茶杯,挑眉看向裴折玉,“看来你们种得挺好的?”
裴折玉点头,看着谈轻的眼神竟有些骄傲和欣慰,“年初我出发前也留了一些人在朝堂,本就是担忧裴璋会扣押粮草,没想到裴璋根本不买账。还好轻轻几次替我们催粮草,还自己筹备了几批粮草送过来为我们解燃眉之急,怕是花费了不少银钱吧?”
“四月时,轻轻派人送来的红薯土豆都已经让人种下了,也已经收获了一茬,目前看来,短时间内还是足够凉州的军户自给自足的。”裴折玉却没有很高兴,“只是若再与漠北打起仗来,这些粮食还是不够的。”
谈轻道:“我之前将侯府的嫁妆转移出京,这次也带出来了,正打算交给谈夫人处理。还有我们走时老六帮裴彦带来的那一匣子银票,我托裴彦的商行和赵希声在南边介绍了几个富商,我们可以找他们换米粮衣物和药,其他军需的话只能再想办法。”
他想了想,遗憾地说:“可惜养猪场没办法带走,我今年还多养了很多猪,现在就算你们种上红薯和土豆,能勉强填饱肚子,没有肉吃也很难受,要不我再在这边开个养猪场?不过这里好像不太适合开养猪场,那就养牛养羊?我听说还有养马的?”
“慢慢来吧。”
裴折玉握住谈轻手背,叹道:“若是没有轻轻帮忙,我少不得又要为这些操劳一阵子。”
谈轻斜他一眼,“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再说了,银票是裴彦给的,以后我们是要还的。”
“我记得的。”裴折玉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又道:“不过谈夫人近来不在凉州城,轻轻只怕是找不到他的,只能等他回来再说。”
谈轻有些意外,“他不在吗?”
裴折玉点头,“他有事出城了。”
“好吧。”谈轻也不着急见钟思衡,“那等他回来,我再将镇北侯府的那笔银钱交给他吧。”
裴折玉点头,看向谈轻雪白的颈侧,只见到一根金猪挂坠的红绳,又问:“先前给轻轻送的生辰礼物,怎么一直没见你带在身上?”
谈轻被他问得一愣,“你送的酒吗……我带身上?”
裴折玉也是一愣,看着他道:“轻轻没有打开过?”
谈轻眨巴眼睛,“那不是酒吗?”
看他这反应,裴折玉哪里还不明白,随即笑出声来,又有些懊悔,“早知就不放在酒壶里了,本以为轻轻对酒有兴趣,总会打开的。这次过来,轻轻有没有把那酒带出来?”
谈轻也不傻,这么一听那酒壶里真不是酒,那他岂不是要错过裴折玉真正送他的礼物了?
他立马跳起来,跟裴折玉说了一声等等,就跑回房间里找向圆。还好他出京时以为裴折玉真的出事了,很多裴折玉送他的东西都带上了,那酒壶也还在他放金猪的箱子里。
谈轻小心翼翼地抱出那个不大不小的瓷白酒壶,飞快回到堂屋,裴折玉还坐在那里等他。
谈轻被他含笑的目光看得脸红,将酒壶放到桌上,怪不好意思地问他:“这里面是什么?”
亏他还以为当时裴折玉只给他送了一壶酒,为此几天睡不好,在想裴折玉送酒的用意。
偏偏没想过打开!
他想着毕竟是酒,打开怕走味,就要等裴折玉回来。
裴折玉看他小心的模样不由失笑,“轻轻打开看看。”
谈轻刚才抱起来掂量时就感觉这酒壶里沉甸甸的,但似乎不是水,裴折玉发了话,他就赶紧将酒壶的封口打开,察觉裴折玉仍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的脸颊立马红透。
“我当时很担心你们,裴璋又把我禁足了,我都没心情过生日,你在信上说是酒我就信了。我是想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喝的。”
他说着没忍住抱怨裴折玉,“你还在信上说是什么天山的雪水酿成的烈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差得要命,喝一小杯就要倒的。”
裴折玉笑叹道:“往日去什么宴会,我见轻轻总想尝尝酒水,便以为你会喜欢酒,没有在信上告诉你,也是想让你看见时惊喜。”
到底是谈轻自己忽略了,他惭愧道:“好吧,我就说你为什么会送我酒,上回你给我灌酒还是在三年前,灌醉我你就扔下我跑了。”
这下轮到裴折玉心虚了,他轻咳一声,拉过谈轻的手,“那是我以前糊涂了,以后不会了。”
谈轻道:“我知道。”
他撕开将酒壶上的红封撕干净,拧出来木塞,没费太大力气,就见到了满壶模样与珍珠有几分相似的米色小粒,眼睛登时瞪大了。
裴折玉解释道:“几个月前碰到一个西域来的商人,在他手里买了些种子。那个人说,这种子可以种出来很香甜的粮食,我想着轻轻之前不是一直有心派人出海找新的作物吗?就买下来送给你,就算不能种出来,这种子也还能看,轻轻喜欢吗?”
谈轻这才回神,惊喜地抓住他的手臂,“这是玉米种子!确实可以种出来很香甜的作物!”
他激动地倒出来一些,酒壶壶口仅有拳头大小,不深,里面的种子大抵也只有一斤左右,大概是因为放了太久,有些掉粉,也不知道有没有蛀虫。谈轻是又心疼又后悔,小心地捧起一把玉米种子检查起来。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当时怎么没想到打开看看?要是早点种下来,现在应该已经快成熟了……你买到的玉米,就只有种子吗?”
裴折玉点头,“怪我,早知道就直接在信上说了。”
谈轻有些失望,又摇头说:“不怪你,怪我自己,你不在家,我心情不好,也不想喝酒。”
裴折玉笑着揽住他,“如今我们都安全了,今夜轻轻想喝酒的话,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也行。”
谈轻满心满眼都是手上的玉米种子,“这种子都是干净的,我明天就试着把它种出来。”
裴折玉似乎有些不满他眼里都看不到自己了,握住他捧着玉米种子的手,说道:“轻轻不如先将这些种子全倒出来,看看底下?”
“底下还有什么?”
谈轻被他提起兴趣,但动手前还是在桌上先铺了一块手帕,才慢慢将玉米种子倒出来。
倒到一半的时候,酒壶里滚出来一个杏色的锦囊,小小一个,能轻易从壶口出来。谈轻放下酒壶,将那杏色的小锦囊从玉米粒堆里的扒拉出来,拍掉上面的碎粉,疑惑地看了裴折玉一眼,低头将锦囊打开。
“这又是什……”
他已经打开锦囊,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块鎏金华美的圆镜,刻着黄道十二宫,盖子可以打开,背面是雕了一只小金猪,另一面刻着南北朝向,有一根会动的金针。
“这是指南针?”
谈轻有些意外,也有些窘迫,“怎么又是小金猪?”
裴折玉握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背面浮雕的小金猪,“在大漠很容易迷失方向,指南针是必需品。我那时也不确定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但轻轻也说过想到西北看看,就让人做了专属于轻轻的指南针。带上指南针,以后去了沙漠,轻轻就不容易丢了。”
他偏头问谈轻:“不喜欢小金猪吗?这是我做的。”
谈轻哪里还能说不喜欢,又低头看看小金猪浮雕,“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一手?现学的?”
裴折玉问:“真的不喜欢?”
谈轻不明白,“没有不喜欢,但为什么是小金猪?”
裴折玉抱着他笑道:“因为轻轻就是我的小金猪。”
谈轻原本心里还有点感动的,闻言目光幽幽瞪他。
裴折玉也就不再逗他,侧首亲了亲谈轻嘴角,“轻轻喜欢小金猪,我给轻轻的指南针也要有小金猪,说好年年都送你小金猪的。”
谈轻盖上盖子,思索道:“我也没有很喜欢小金猪,但是你亲手做的,我只好收下了。”
他又看了眼门外,向圆等人都在卧房那边收拾东西,侍卫也在院里守着,门前没有人。
裴折玉看在眼里,“怎么了?”
谈轻轻咳一声,抿紧嘴角勾住裴折玉后颈,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这两份礼物都深得我心,快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奖励?”
裴折玉扶住他后腰,好笑道:“送礼还能拿奖励?”
谈轻问:“你就说要不要吧?”
裴折玉这才确定他是真的高兴,就是嘴上不肯说,暗松口气之余,又有些无奈,低头亲了亲他脸颊,说道:“外公让我一会儿过去,想来是军中有什么事情想要跟我交待。”
谈轻难得来了兴致,他居然这样推辞?谈轻撇了撇嘴,坚决勾住裴折玉的脖子不撒手。
“那你动作快一点吗,反正房间还没有收拾好,就在这里,一炷香?一盏茶?够了吧?”
有时谈轻的大胆也会叫裴折玉震惊,他看了眼敞开的大门,环住谈轻后腰的手臂收紧,“一盏茶结束?轻轻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谈轻才不管他怎么说,冲他笑了笑,抬头亲他嘴唇。
“快来呀,玉哥哥。”
裴折玉呼吸一紧,抱着谈轻到门前将门关上,便将人抵在门板上,低头用力吻住他的唇。
谈轻闷哼一声,喉间泄出一声轻笑,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轻轻抚摸着他脖子上的伤痕。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裴折玉才抱着谈轻回到收拾妥当的卧房里,换上衣物去见老国公。
谈轻在床上瘫了一会儿,又拿出酒壶里的玉米种子检查一遍,等向圆叫人送热水过来他才收起玉米种子,也小心而珍重地将指南针放在枕头下,然后乐颠颠地跑去沐浴。
这小半个月一直在赶路,一开始还能在驿馆投宿,后来一直有刺客,他们也没再进城,如果要沐浴,谈轻得趁夜深让人打水回来,在简易搭起来的帐篷里简单冲洗一下。
难得可以放心泡个澡,谈轻觉得自己可以泡到天长地久,反正如今天气热,水凉了也没关系,可刚泡了一会儿房门就被人打开,吓他一跳,回头见是裴折玉才松了口气。
“你不是刚走吗?”
裴折玉从容上前,看着谈轻懒洋洋趴在浴桶上的模样,弯唇笑了笑,“就是说说之后的打算,没什么事,外公就让我回来照顾你。”
谈轻是真的懒得动了,趴在浴桶边昏昏欲睡,也不介意露出脖子和手臂上暧昧的红痕。
裴折玉笑问:“困了?”
谈轻冲他伸出双手,“困。”
裴折玉当即意会,笑叹一声,抱着人起身,用干净的毯子裹住,便抱回床上去,温声道:“困了就睡一会儿,睡醒了晚上烤全羊。”
听他这么说,谈轻馋得舔了舔唇,跟裴折玉说:“明天我就把玉米种上,你给我找块地。”
裴折玉一口应下,丹凤眼含着温柔笑意,俯身亲了亲谈轻眉心,“后院你想种就种,要是地方不够,就种到大营那边的军田里。”
谈轻笑着抓住裴折玉的手指,叹道:“其实不论是谁做皇帝,只要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我就心满意足了。裴折玉,如果你想做这样一个皇帝,那我会拼尽全力帮你。”
裴折玉握住他的手指,“为何突然说起这种话?”
谈轻摇头,“就是想告诉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裴折玉莞尔一笑,捏着谈轻手心道:“我知道。”
谈轻困乏得厉害,裴折玉陪在身边,他很快就安心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快黑了,裴折玉叫他起来。谈轻惦记着他说过的烤全羊,飞快收拾好自己,跟着他去前院里吃饭。
其他人都先到了,唐十九围着正在烤的羊转,向圆和燕一、温管家都在,洛青和洛白在钟惠和国公爷跟前回话,陆锦摇着团扇跟在换上朴素衣裙眉目英气的宋道长身边,一个笑容娇艳,一个冷静却暗藏温柔。
人多热闹,花藤下还摆着几篮鲜果,闻见烤肉香气,谈轻立马牵着裴折玉过去,美美地吃了一顿羊肉,喝了点小酒,两人便回房歇息,隔日一早天刚亮,谈轻就起来了。
凉州这边什么都缺,缺人才缺军需,一切需要从头开始,他也要赶紧把玉米种起来了。
凉州城的风沙吹不到京城,隐王和隐王妃顺利回到凉州的消息,却在五日后传入了宫中。
谈淇收到消息时气得摔了满桌瓷器,听闻太子昨夜在寝殿又召了新来的侍君侍寝,至今那侍君还伴在寝殿,谈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披上华美的红袍,便匆匆赶过去。
东宫宫人皆知谈侍君在太子面前有多得宠,即便几次三番惹恼太子,太子也没有发落过他,故而这次闯入寝殿也没人敢阻拦谈淇。
刚进去,谈淇就见到了太子裴乾,和几乎依偎在他怀里、眉眼与谈轻有几分相似的少年。
谈淇捏了捏拳头,大步上前将那少年手中的杯盏挥开,“凉州传回消息,隐王和谈轻已经进了凉州城,他们这几日招兵买马,却迟迟没有回应朝廷,这是要造反了!裴乾,你现在还只是太子,皇位还不一定是你的,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喝酒?”
裴乾满身酒气,眼睛通红,俨然是一夜宿醉,到嘴边的酒没了,他也没管,自顾自在桌上提起酒壶倒酒,“从刺杀失败的消息传回来时,你不早就该猜到他们回到凉州了吗?至于老七造反,迟早的事罢了。”
裴乾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听不出什么意味,将酒盏斟满,便拿起酒杯接着喝,谈淇怒火烧得更盛,夺过他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上。
“那你倒是想想办法!他们反了,你还能做皇帝吗?”
裴乾约莫清醒了几分,抬眼看他,眼里满是红血丝,眼神也颇为阴沉。他身旁那小侍君见状便扶住他说:“谈侍君莫气,殿下也是心中不快。昨夜有消息传来,逆贼瑞王宣称殿下挟天子以令天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要打回京中,朝中已经乱套了。”
谈淇愣了下,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资格!东施效颦的下贱东西,还不给我滚出去!”
那小侍君瑟缩了下,委屈地抱住裴乾手臂,“殿下,阿轻只是想劝劝谈侍君莫要在殿下面前失礼,不想让殿下再动气,没想到谈侍君却如此羞辱阿轻,求殿下为阿轻做主!”
谈淇听他一口一个阿轻,额角青筋就冒了起来,指着小侍君跟裴乾说:“看看你养的东西,这才进东宫几天就想爬到我头顶去了?裴乾,如今瑞王要反,隐王要反,你不上朝找左相和周大人商议对策,却躲在东宫里跟这种东西饮酒玩乐,你疯了吗?”
那小侍君也不甘示弱,晃着裴乾手臂撒娇,“殿下……”
他还没来得及上眼药就被裴乾推开了,裴乾扶着额角,冷冷看着谈淇,“找左相,找周大人?你倒是提醒了孤,周大人是你帮孤拉拢的,孤的人,跟那姓周的走得倒是近。”
谈淇拧眉,“你什么意思?”
裴乾笑了起来,起身反问他:“孤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谈淇,你跟那姓周的到底什么关系?你当初又是怎么劝说他扶持孤的?”
谈淇不可置信道:“当时如何接触他,你忘了吗?那自是因为我有神女托梦!现在朝中已经乱套了,瑞王隐王这些逆贼不死,你又能做几天太子?还不快派人去召周大人……”
“够了!”
裴乾沉下脸道:“孤知道该怎么做,无需你提醒!谈淇,你骂他是个玩意,你又好到哪里去?你一个小小侍君,敢屡次在孤面前如此放肆,看来是孤往日太过纵容你了!”
谈淇咬唇道:“你说什么?”
那小侍君心下窃喜,爬起来扶住裴乾,与谈轻仅有三分相似的眉眼满是算计,“殿下说的是!谈侍君,你清醒一点吧,你我同为东宫侍君,你又能高贵到哪里去?你对我吆五喝六也罢了,在太子殿下面前,你也敢大放厥词?太子殿下不罚你如何服众!”
“你这妖人,给我住口!”
谈淇看不上这侍君,同样也对裴乾的话极不满,“裴乾,没有我,你哪有重回东宫这一天?你刚回来几天就过河拆桥?行,你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不想活我可不想死!瑞王此举不过是看你没了西北军支持趁火打劫,那你更应该尽早跟陆锦完婚!”
“陆昭手里还有兵,他爹娘都在京中!”谈淇急道:“也不知道陆锦跑到哪儿去了,你还不快派人去找?找到她,将她带进宫里,陆昭自然会听你的,也能保你坐上皇位!”
裴乾冷笑一声,摇摇晃晃地坐了回去,“抓陆锦?她早就跑到凉州去了,有老七的人护着。”
“什么?”谈淇大惊,他已顾不上那仗着裴乾冲他狐假虎威的小侍君,慌乱道:“没了陆锦,陆昭会听你的吗?而且离初九大婚之日还剩几天,陆锦不在,东宫大婚怎么办?”
他这几日就是忙着东宫大婚,才没有空闲第一时间将那爬上太子床榻的小侍君揪下来。
裴乾直接拿了酒壶,往自己嘴里倒酒,“照旧。”
谈淇见他又沾上酒,心中又急又怒,倒也没有与他争,只道:“可你说了陆锦在凉州!”
酒水溢出,划过下颌,洇湿蟒袍,裴乾重重搁下酒壶,抬手抹去嘴角的酒渍,撑着额角哑声说:“陆锦在哪里不重要,郡主在京中,在长公主府,几日后,也会嫁入东宫。”
谈淇怔了下,“你是说,让人顶替陆锦嫁入东宫?”
裴乾醉眼朦胧,往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疲惫极了,“你有能耐,就去凉州把陆锦给孤抓回来,做不到,就找个人来替嫁。”
谈淇没有说话,他在思考裴乾这做法的可行性。
那小侍君眼珠一转,殷勤地靠近裴乾怀里,“太子殿下,依奴看也无需去找别的什么人了,奴年纪小,装扮上就能直接代替郡主,少个人知道,殿下也无需担忧走漏风声。”
谈淇冷眼看向这小侍君,嗤笑道:“果然是自小在青楼妓馆里养大的,一点廉耻都没有!”他再看裴乾,眼神也有几分鄙夷,“这种东西,殿下也下得去手?我都替你恶心!”
裴乾睁眼看他,眼神阴沉。
那小侍君委委屈屈地抱住裴乾手臂,“殿下是知道奴干干净净的,谈侍君太过分了,奴只是想为殿下分忧罢了,谈侍君这般善妒,一点规矩没有,日后太子妃入宫还得了?”
谈淇都懒得跟他说话,视线触及他时都觉得他晦气,只问裴乾:“你看他哪点像谈轻了?”
裴乾果真转眼看向那小侍君,小侍君当即露出讨好的笑容,脸上满是谄媚,“太子殿下。”
裴乾凝望他的眉眼须臾,抬手扶住他的后脑勺。
“想做太子妃?”
那小侍君笑容有些紧张,点头说道:“郡主不愿意嫁给殿下,是郡主不识抬举。是殿下救了奴,奴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奴可以做殿下的阿轻,也可以做殿下的太子妃。”
裴乾勾唇一笑,“好啊。”
谈淇自认还算了解裴乾,他不可能任由一个青楼里长大的小倌做太子妃,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应了,这是连谈淇自己都做不到的。谈淇满腔怒火不再隐忍,怒道:“裴乾,你究竟被这东西下了什么迷魂药……”
裴乾置若罔闻,忽然拔出小侍君头上华美的金簪,狠狠插进他的心口,小侍君充斥着痛苦的叫声随即打断了谈淇还未说完的话。
裴璋无动于衷,将金簪用力插进他心口,笑得极温柔,“你死后,在地下做你的太子妃吧。什么东西,也敢肖想太子妃的位子?”
谈淇大惊失色,下意识后退,慌乱下险些被自己绊倒,瞠目结舌地看着裴乾。裴乾脸上还带着醉意朦胧的笑容,眼睛却阴冷得很。
“其实谈淇说的对,你一点都不像谈轻,真恶心。”
那金簪太过华贵厚重,深插进小侍君心口,小侍君面容狰狞地痉挛了一阵很快闭眼倒下,裴乾才抽出金簪,将沾满血水的金簪扔到谈淇脚边,慢慢扶着桌子爬起来擦手。
谈淇看那小侍君彻底没动静了才终于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裴乾,“你,你干什么?”
裴乾擦掉手上的血,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你不是不喜欢他吗?脏东西一个,死就死了。”
谈淇指尖都在颤抖,“你,你为什么突然要杀他?”
裴乾反倒觉得他这话很好笑,也确实笑了起来,“你不是连亲爹都杀了吗?孤杀一个贱奴而已,你在害怕什么?你说过的,要是谈轻敢进东宫,你就第一个杀了他,你忘了吗?谈淇,你今日怎么不跟孤横了?”
谈淇呼吸急促,看他绕过桌子朝自己走近,本能地往后退去,“我,我只是不想你再被废,你再被废,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吗?”
裴乾似乎酒醒了许多,面上带笑朝他走过去,“你突然这么听话,是不是孤酒还没有醒?”
谈淇遏制不住心头惊惧,惊叫一声,瘫倒在地上。
裴乾看着他,又笑起来,蹲在他面前,带着血水的手指指甲掐在谈淇苍白尖瘦的下巴上。
“谈淇,孤做了二十年的皇太子,现如今孤重回东宫,孤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孤已经没有母后了,父皇也快死了,瑞王要反孤,老七要反孤,左相和姓周的想架空孤,连你都敢使唤孤?你们算什么东西?孤才是天命所归,孤才是当朝储君!谁敢惹孤,孤就把你们全都杀了!”
谈淇浑身一颤,拍开裴乾的手,手忙脚乱爬起来,摇着头往后退去,“裴乾,你真疯了!”
裴乾没说话,只是脸上渐渐没了笑容,面色阴沉。
他哪里是什么天命所归?哪里是谈淇认定的好归宿?
他分明就是个恶鬼!
谈淇不再犹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太子寝殿,他为自己先前的轻率懊悔,也有迷茫无措。
裴乾失控了,他将来怎么办?
慌忙中,谈淇撞到了什么人倒在地上,急促的心跳才缓下来,抬眼看向眼前询问他可有大碍的人,是穿着一身朱红官袍的周景行。
上辈子的周景行对他再不好,也只是没有给过他想要的关怀,锦衣玉食从未缺过他的。
至少,周景行是个不会杀人,也不会打人的君子。
谈淇怔怔看着他,前世跟这辈子的记忆重叠,让他恍然怀疑,自己这辈子是不是选错了。
周景行一直等不到他回话,便往后退去躬身离开。
“臣告退。”
谈淇忽而回神,伸手拉住了周景行官袍的衣摆,开口时,他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极为沙哑。
“周大人,帮我……”
周景行不由顿足,回眸看向他,居高临下,却没有裴乾往日看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骄矜,反倒有着独属于读书人的温润和斯文。
可他的话也十分无情。
“谈侍君,你要做太子妃,做君后,臣帮不了。”
谈淇并不在意,他飞快摇头,眼底迷惘散去,被悄然滋长的野心占据,“不,我不做太子妃,也不做君后了,周大人,帮我……”
“我谈淇,要做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