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福生运粮回来时,谈轻已经到了凉州六日,这几日足够他熟悉凉州城,也逐渐融入其中。


    福生听闻谈轻已经到了,刚赶回去跟上官禀报过就又骑着马匆匆出城,在河道边的放牧区里找到了谈轻的身影,雪山屹立在河岸对面,凉风徐来,大片的苜宿草便成了海浪。


    穿着一身绛紫色锦衣的高瘦少年站在海浪上,发顶上的朱雀芙蓉簪在日光下灼灼生光。


    快大半年没见,福生仍能一眼认出自家少爷,还在马上便远远朝他招手,扬声喊道:“少爷!”


    远处同身边人说话的少年闻声回头,额前碎发擦过浅红唇角,乌润明亮的桃花眼看见福生,随即弯成了月牙,笑着朝他挥手。


    福生也笑起来,跳下马朝那边跑去,走近谈轻时差点踩到了牛粪,谈轻笑着拉他一把。


    “小心。”


    福生往边上跳去,看着谈轻,脸上难掩激动,思来想去竟是单膝跪下,拱手行了大礼。


    “福生拜见少爷!”


    谈轻被他吓了一跳,忙扶起他道:“突然行这么大礼,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没有没有!”


    福生忙不迭摇头,看谈轻脸上还笑着,他才反应过来谈轻是在开玩笑,这次啊听话站了起来,“我就是太久没见少爷了,心里激动!对了少爷,我现在是国公爷麾下一名前锋小将!虽然手下没几个人,国公爷也很少让我上前线,但我没有给少爷丢人!”


    谈轻道:“我知道,裴折玉和钟叔都跟我说了,福伯和福婶也说过,你这半年辛苦了。”


    早在老国公出征时,国公府一直跟着他多年的许多人便都跟着他来了凉州的将军府里。


    大半年不见,不只是谈轻和裴折玉在变化,福生也变了,他好像见风就长,谈轻现在还能勉强与他平视,身板也结实了不少,就是晒黑了不少,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亮。


    笑起来还是跟从前一样,机灵里还有几分憨实。


    谈轻拍了拍他肩头,由衷感慨,“外公说我长大了,可我看,你才是真的长大了那个。”


    福生嘿嘿傻乐,吹捧道:“少爷也变了,比从前高了,也瘦了,这一路上少爷辛苦了。”


    “还好。”


    谈轻看他风尘仆仆的,身上的甲胄还未卸下,不由好笑,“你这是刚回来就出来找我了?”


    福生挠了挠头,看向谈轻身边的人,“我都忙完了才出来的,少爷今天怎么出城来了?”


    “凉州城逛完了,出来看看城外风景,看看牛羊什么的。”谈轻没忘记身后的向圆,这就给他们介绍,“这是以前在宫里照顾我的向圆,你走之后,裴折玉让他出宫照顾我。”


    福生跟向圆点了点头,后者也颔首回礼,两人都没见过面,但都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对方,并不熟稔,福生也就没有多问,看谈轻转身走向河边,他也快步追上去,“少爷来这里,是也想在凉州养牛养羊吧?”


    “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没钱,也没有时间精力。”


    谈轻确实眼馋牧区成群的牛羊,更怕不小心踩了草丛里的雷,小心走到河边,蹲下来洗手。这里的河水是雪山上的水,河水清澈冰凉,但河道并不宽敞,凉州缺水严重。


    凉州也有不少牧民,还有其他族群,军营里也自己养了一些牛羊,谈轻也没必要再找地方多养,他还得种玉米,再种一些辣椒。


    谈轻今天就是来转转,福生来之前他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起身说道:“钟叔说你顺利的话差不多就是这几天回来,我让人做了好吃的,回去吧,你也好好洗洗这一身风沙。”


    福生确实有好些天没洗澡了,闻言怪不好意思的,当即应好,结果刚一回头就见又有人骑马而来,他眼力好,一眼就认出来人。


    “少爷,是殿下来了!”


    日头有些大,谈轻闻言回头看去,抬手挡在眼前,一眼就见到了骑在白马背上的裴折玉。


    他总爱穿一身玄色衣裳,到了凉州也不例外,长发束起,眉眼冷冽,走到哪里都很惹眼。


    谈轻看他带着燕一骑马过来,笑问:“你怎么来了?”


    “接你。”


    裴折玉看了福生一眼,“一路上辛苦了,回去吧。”


    福生受宠若惊,他依旧很敬畏裴折玉,一板一眼地躬身应是,转身跑回自己的马儿前。


    谈轻不由失笑。


    裴折玉便朝他伸出手,“轻轻想不想骑马回去?”


    自然是想的。


    谈轻拉着裴折玉的手爬上马背,与他共骑回城,燕一和福生骑马跟在后面,向圆则和洛青洛白一起回了他们出城时坐的马车上。


    马儿慢慢走在一望无垠的苜宿草地上,迎面吹来的午后微风很是舒适,谈轻安心地靠进裴折玉怀里,依依不舍地看着天边的雪山。


    裴折玉手臂环过他细瘦的腰身,温声道:“那边是祁连山,离凉州很远很远,山上常年飘雪,四季不化,也很冷,轻轻想去看看吗?”


    “就是觉得好看,这么高的雪山我可不爬。”谈轻抓住他的手,笑容揶揄,“你怎么突然跑出来接我了?今天外公不是找你有事吗?”


    裴折玉偏头亲了亲他脸颊,笑道:“你前两天耗了不少力气让玉米发芽,昨天才休息好了些,我放心不下,特意抽空出来接你。”


    谈轻等不及,为了让玉米尽早发芽,用了自己的异能,但剔除毒素的纯净异能可以催生育苗,却总会耗尽谈轻的异能,他前两天确实有些累了,也只是挤出来一点点异能,便混进了水里,泡着玉米种子。


    只泡了一天,第一批玉米种子就都发芽了,前天已经让人种了下去,目前生长状态良好。


    光是这样,谈轻昨天就累得一整天都没起来,裴折玉实在担心,也是一整日陪在他身边。


    不过异能耗得快,恢复的也快,谈轻今天出来在草地上待了半天,就感觉精力都回来了。


    谈轻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笑眯眯说:“我没事,就当是锻炼了,多练练以后也更顺手。”


    裴折玉知道劝不住他,便也没再劝,握住谈轻的手,与之十指相扣,“谈夫人回来了。”


    谈轻睁大眼睛,“真的?”


    裴折玉亲了亲他白皙的耳廓,“有件事我瞒了轻轻。”


    谈轻耳朵痒痒的,往后缩了缩,疑惑地回头看他。


    “什么事?”


    “关于谈夫人。”


    裴折玉道:“他回了将军府,已经跟外公相认。”


    谈轻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什么事,那挺好啊。”


    “对不起。”


    裴折玉挨近谈轻耳畔,蹭了蹭他的脸颊,丹凤眼定定看着他,“先前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没有告诉轻轻,轻轻不要生我气好吗?”


    谈轻没什么好生气的,叹道:“外公年初伤得不轻,现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神也没有之前好了,谈夫人作为儿子,回去跟外公相认挺好的,你下回早点告诉我就是了。不过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相认的?”


    裴折玉环紧他的腰身解释:“我年初赶到凉州时,谈夫人就已经在了,他也是听闻外公受伤才带着谈将军回去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帮外公处理军中事务,谈将军也在将军府。前段时间谈夫人去了一趟大营,今日跟福生一同回来,已经到了将军府。”


    “我知道了。”谈轻点了点头,他又瞪了裴折玉一眼,说道:“难怪你着急忙慌地出来找我了,不过人家父子相认是人之常情,你下回不许瞒我了,我也希望他们早日相认。”


    裴折玉垂眸认错,“我只是怕轻轻为难,你不是原来的谈轻,与谈夫人之间关系尴尬。”


    谈轻抬手拍拍他的脑门,宽宏大量地说:“这次就原谅你了。说起来,议和的事怎么样了?”


    他揉着裴折玉脑袋,都有些舍不得收回手了,心说难怪裴折玉老爱摸他脑袋,毛茸茸地感觉还挺好,而且这样显得裴折玉好乖。


    裴折玉道:“朝中派去的使臣还未回来,但收到消息,漠北老汗王病得不轻,漠北王庭那些王子公主争得厉害,老汗王有心一举拿下大晋,不愿撤兵,大王子却不想打。”


    谈轻问:“为什么?那个大王子是不是就是拓跋武的亲大哥?他不是漠北伐晋的主帅吗?”


    “是他。”裴折玉道:“他与拓跋武同为大王后所出,也是老汗王手底下声望较高的王子之一,他不敢打,是因为投鼠忌器。他的亲弟弟还在我们手中,他也不敢先动手。”


    谈轻愣了下,惊道:“拓跋武……不是说,之前敌袭,漠北人跟军中细作里应外合救走了拓跋武吗?那次还是裴璋动的手吧?”


    裴折玉笑道:“我早知道裴璋有前科,军中必然有他派来的人,也早就猜到会有人来救拓跋武,所以找了个假的替换他,真的还藏在凉州城内。结果裴璋果然派人动手了,但他不是要帮漠北人,而是要把拓跋武带走跟漠北人交易,再趁机除掉我。”


    谈轻扣紧裴折玉的手,皱眉道:“狗皇帝这么不仁不义,活该他现在被赔钱货软禁起来!”


    裴折玉笑着安抚他,“都过去了,幸亏我和外公当时多留了个心眼,如今裴璋被困在宫中,前几日瑞王又趁机宣称裴乾挟天子以令天下,要回京勤王,裴乾一时还不敢动裴璋,就让他先这样活着吧。只要拓跋武在我们手里,议不议和,我们说了算。”


    谈轻点点头,又问:“那你和外公是怎么打算的?”


    裴折玉道:“是否议和,就要看漠北有没有诚意了。”


    谈轻明白了,裴折玉并非完全不同意议和,只是太清楚漠北王庭有太多变数了,而朝中也一样,裴璋受漠北人胁迫,倘若议和,漠北提出的条件未必会对大晋有什么益处。


    如今裴乾把控皇宫,朝中却是左相一脉做主,裴璋的影响力变得很小,是否议和,要看漠北是否有诚意,也要看朝堂什么态度,裴折玉自然也不会给朝堂除掉自己的机会。


    谈轻没再多问,靠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我都听你的,你们想怎么做,我就配合你们。”


    裴折玉垂首亲了亲他光洁的眉心,温声笑应:“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漠北当初救了个假的拓跋武回去,势必还会再派人混入凉州城找真正的拓跋武,轻轻知道这些以后也能多防备一点,我不在时要多加小心。”


    谈轻点头应好,没问拓跋武在哪里,他也不想知道,这种军中机密,裴折玉知道就够了。


    一行人很快入了凉州城,刚回到将军府,裴折玉牵着谈轻进门时,迎面就碰上了钟思衡。


    谈轻猝不及防,心下庆幸裴折玉的提前提醒还是有必要的,很快调整过来跟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谈夫人。”


    钟思衡顿了顿,看向身后的师枢,“你先回去看看显哥吧,我跟隐王殿下和王妃有话要说。”


    师枢哎了一声,冲谈轻笑着摆了摆手,拉上他身后的福生先走了。谈轻眨了眨眼,看向钟思衡,钟思衡却先转身走到院中,他迷茫地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便牵着他跟上。


    向圆等人没跟上来,钟思衡站定在角落,回头看了眼他们,这才说道:“这半年来王妃在京中受苦了,如今在凉州可能适应?”


    谈轻点头,“挺好的。”


    钟思衡缓缓点头,仔细想来,他们没有什么话好说的,钟思衡便直言道:“我有一事,想求王妃帮忙。我父亲年事已高,近半年来身体每况愈下,我不想让他再为我的事操心,王妃能不能不要将我家阿轻的事告诉父亲,继续在父亲面前做他的外孙?”


    谈轻本以为钟思衡会想跟老国公说清楚,这叫他有些为难,怕老国公会被气出病来。如今听闻钟思衡这个请求,他先是一怔,旋即松了口气,“谈夫人无需多说,我也愿意做外公的孙儿,他一直以来对我都很好,不过谈夫人如此紧张,外公的身体……”


    钟思衡眸中黯然,“卓大夫说,父亲只有这一两年了。”


    谈轻心头一阵酸涩,默然不语,裴折玉握紧他的手说:“国公爷的身体还需好好调理,也未必不能再多撑一些时日。谈夫人大可放心,轻轻很懂事,不会让国公爷动气的。”


    钟思衡敛去眸底暗色,道了声谢,又看向谈轻说:“免得父亲起疑,在他面前,还请王妃帮忙掩护一二,至少在他面前,可以唤我一声……阿爹。我是个不孝子,到现在才敢跟父亲相认,不想再让他为我操心。”


    “我知道的。”谈轻一口应下,想了想又说:“谈小公子的事,我不会忘记,可惜王贵妃和四皇子都跟瑞王跑了,若是有机会再见到他们,我不会放过他们,帮小公子报仇。”


    钟思衡笑容苦涩,“我如今也认命了,父亲和显哥还需要我,我不能倒下。至于王贵妃和四皇子,若有机会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他深深看了谈轻一眼,只一眼便又克制着别开脸。


    “王妃安心在将军府住下,有殿下在,不会有事。我还是从前那句话,我只求谈家军惨死的真相能公布天下,裴璋能认罪伏诛。”


    裴折玉道:“谈夫人放心,此事本王从未忘记过。”


    钟思衡点头,裴折玉的承诺于他更重要,他跟裴折玉和谈轻私下没什么好说的,约莫是见到谈轻会想起因他忽略而死去的儿子,让他心生伤怀,他没再多留,很快告退。


    谈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国公身体的恶化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他叹息一声,便随裴折玉回房,而后一头扎进后院新开垦的菜地里,观察刚种下的玉米苗,一边做记录。


    过了几天,京中传来消息,太子与太子妃顺利完婚,陆锦听闻后气得不顾礼仪破口大骂。


    因为公布天下的太子妃是她陆锦,却又不是她。


    也不知道裴乾是找了谁替嫁,还用了她的名义。


    谈轻只能说裴乾脸皮够厚,胆子够大,心思便飘到宁川而来的回信上,叶澜和陆昭给他和陆锦还有裴折玉都回了信,叶澜知道他平安无事便放心了,至于裴折玉,陆昭居然能放心到让陆锦继续待在凉州。


    还托裴折玉帮忙照看一二。


    陆锦却挺高兴的,她这些天在凉州城玩疯了,仗着都是女子,整日黏着宋道长,拉着手到处乱跑,她向来爱美,刚到凉州就换上了几身这里的衣裙,俨然对凉州很满意。


    如今太子的大婚已成事实,陆锦身份也被别人顶替,回京也无用。既然人家大哥都不说话,裴折玉和谈轻也没有插手,留下她也就当是多一张嘴吃饭,还能跟谈轻说说话。


    当然,裴折玉看得还是很紧的,陆锦知道分寸,平时都是跟宋道长在一起,很少找谈轻。


    她跟福生一样害怕裴折玉,觉得裴折玉冷脸不好惹。


    宋道长又换回了一身道袍,她与钟思衡见过面,钟思衡让她留下来,她也继续做她的女冠子。福生对这位谈轻昔日认为的恩人居然是个女子很不可思议,宋道长便在他面前用了男声说话,吓了他一跳。


    过了两天,玉米苗长高了一截,京中又传来消息,东宫侍君谈淇有孕,被封为太子侧妃。


    谈轻惊了,谈淇居然有了?


    赔钱货居然能生?


    谈轻还是更倾向于谈淇绿了赔钱货,而等裴折玉忙完回来告诉他才知道,谈淇是假怀孕。


    因为先前与他和离的薛侧妃将他不能人道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太子复立后坊间常有流言,谈淇索性假孕,替太子挽回名声,至于他能不能生,就看以后太子想不想让他生。


    若是愿意,他会从宗室抱养一个小孩,又或者是等东宫妃嫔有孕,但后者太渺茫了,裴折玉在宫中太医局有人,知道裴乾的身体早就伤了,这辈子都很难有自己的孩子。


    这事裴乾也知道,宫中的太医御医都不敢往外传。


    总之谈淇有孕这事,背后还有左相和周景行做推手。


    谈轻觉得挺讽刺的,裴乾这大孝子把裴璋软禁起来做傀儡皇帝,他又何尝不是左相和周景行眼里的傀儡太子?还不如谈淇好用。


    宫里的事谈轻没什么兴趣,就当是看笑话,看看就过了,每天忙着量他的玉米苗多高了。


    裴折玉也在忙军中事务,如今漠北与大晋暂时休战,可事情还是一大堆。不过朝堂中一直传来的旨意,裴折玉是一道也没回过。


    而瑞王特意传出去说裴乾软禁皇帝的消息,也在太子大婚当日不攻而破,因为裴璋现身了。


    虽然只是一小会儿,瑞王那边自然不会甘心,留在京中那一小撮瑞王派就足够朝堂忙了。


    而随福生运粮回来后,因为裴折玉就在将军府,时不时就有一些将士过来寻他禀报什么。


    这日谈轻刚从实验田里出来,迎面碰上一个眼生的将士,那人大抵也听说过他,看他穿着一身赭色锦衣,又戴着华贵的朱雀簪,便上前来行礼,“末将莫天荣参见隐王妃。”


    谈轻最初还不太习惯,这几日见过了已经习以为常,摆手道:“起来吧,将军无需多礼。”


    莫天荣这便起身,高大的身材与谈轻这清瘦秀气的身板对比明显,肤色也比他黝黑不少。


    谈轻看着他的高鼻梁和深眼窝问:“你是羌族人?”


    莫天荣朗声笑应:“是,王妃好眼光!听闻我们这几个月吃的粮食有大半都是王妃从京中送来的,末将一直都很想见见王妃!”


    谈轻问:“为何要见我?”


    莫天荣笑得有几分憨厚,挠头说道:“就想当面感谢王妃!殿下说过,要不是王妃,我们西北军那么多将士就要饿着肚子打仗了!”


    谈轻来这里这么久,知道裴折玉告诉过底下的人那些红薯土豆都是他派人送来的,军中的粮草也是。凉州城多是军户,有裴折玉提前几个月的铺垫,他到这里后但凡出门碰到的百姓对他大多都是热情的。


    但像莫天荣这样当面跟他道谢的将士还是少有,谈轻笑了笑,只问:“将军来寻殿下吗?”


    莫天荣道:“是啊,刚从北边回来,正要去找殿下。”


    谈轻没想多问,正好福生喊着少爷过来了,莫天荣看见他脸色微变,这就跟谈轻拱手告辞,“既然王妃还有事,末将就先告退了。”


    谈轻点了点头,看他朝裴折玉的书房走去,福生也跑了过来,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


    “少爷,他找你干什么?”


    谈轻问:“认识?”


    福生皱着眉头说:“一个兵混子,嘴里没把门,有时说话怪难听的,他找少爷干什么?”


    谈轻才跟这人见过一面,对此不做评价,倒也如实回道:“就是路上碰见了,说了两句。”


    “那就好。”


    福生松了口气,“这人以前是跟在王贵妃她大哥麾下的,我跟国公爷来这边后他又主动跑到国公爷这边讨好这人毛病特别多,还爱调戏小姑娘,要不是他上阵杀敌确实有点能耐,我早就想把他赶出西北军了,他还嘲笑过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听他这么抱怨,谈轻没忍住笑,“这么过分的吗?”


    福生更气了,“少爷!”


    谈轻轻咳一声,忍了忍笑,“好了,你又来找我干什么?最近这么闲,什么都不用做?”


    福生理直气壮,“我是国公爷的小兵,国公爷派我做事我才出去。这不是少爷初来乍到,殿下担心少爷不习惯,让我看着点吗?”


    谈轻带着他和向圆去厨房,说道:“那你还不如去军营里训练,我这里没事,不用管我。”


    “我刚忙完回来,也能趁机休息两天啊。”福生快步追上,跟以往还在他身边做小厮时完全没什么变化,还把手伸到向圆手里提着的篮子里,“这是辣椒?少爷要去哪里?”


    谈轻啧了一声,抬手敲他手背,“手干净了吗就乱碰?今天买到了新鲜的牛肉,我带去厨房让人做点辣牛肉干尝尝,想不想吃?”


    福生口水登时淌下来,“吃!”


    谈轻嫌弃道:“馋死你得了,想吃就跟上来帮忙。”


    福生擦了擦嘴,满脸冤枉,“我来凉州这么久,就有多久没吃过辣椒,我想死这一口了。”


    谈轻闻言没忍住笑话他,“你来找我就为这个?”


    福生嘿嘿一笑,凑近谈轻,眼里满是讨好,“那个,我听说少爷这次带了新的枪来,钟叔已经让人练起来了,我能不能也试试?”


    “这个我做不了主。”谈轻摊手道:“图纸和东西我都给了钟叔,你想试玩就去找钟叔吧。”


    福生委屈道:“能碰到枪的都是之前那个火铳营里的人,现在改名叫神机营了,我没进去,钟叔说我非要试试的话,就来找少爷。”


    谈轻摊手道:“那我也没办法,按规矩来嘛。或者等下一批做出来了说不定就轮到你了。”


    “我不想等……


    福生眼巴巴看着谈轻,双手合十,“求求你,少爷。”


    谈轻笑了笑,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转身走进厨房,福生瘪了瘪嘴,又跑着追上。


    规矩就是规矩,钟惠既然没让福生进一开始的火铳营,就说明福生若非不合适就是体能还不够格,谈轻没有为他破这个先例,福生缠了一下午,最后被灯影牛肉堵了嘴。


    碰不到枪,能吃点好吃的补偿一下也是不错的。


    灯影牛肉做的不多,剩的都拿来做牛肉干了,几十斤牛肉一下午就做完了,向圆不能吃辣的,谈轻还留了一部分没有放干辣椒。


    带着留给裴折玉的小份灯影牛肉回去时,书房里的灯还亮着,谈轻放下东西先去洗干净了一身肉味,再回来时,裴折玉也回来了。


    见他坐在桌边看书信,谈轻穿着轻薄的寝衣慢慢挪过去,在身后抱住他,“还没忙完呀?”


    裴折玉转过脸亲了亲他的脸颊,不出意外闻到几缕淡淡的草木香,便将人拉进怀里,疲惫地叹了口气,“议和的事差不多有结果了。”


    谈轻拿过他手里的信看了一眼,原本的好心情顿时没了,“要城池要银子还要人,比之前和亲时的要求还离谱,漠北人怎么不去抢?”


    原本和亲他们就想要大晋割让北边数州,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就差直接把京城给他们了。


    就是穿过来对大晋没什么感情的谈轻都不可能接受。


    裴折玉搂住谈轻腰身,下颌靠在他肩上,鼻尖充盈着他身上淡淡的木香,微眯起丹凤眼。


    “我和外公还有谈夫人绝不赞同这次议和,就看朝廷怎么想了,那些文臣能不能撑得住。”


    他又抬眼看向谈轻,拨开谈轻耳边还带着几分水汽的长发,叮嘱道:“漠北并非诚心议和,这段时间已经派了不少人混进凉州城找拓跋武,谈夫人前日抓到一个细作,怀疑军中也有他们的人,轻轻近来要多加小心,若是没什么事就不要出将军府了。”


    谈轻乖乖点头,“知道了。”


    在大事上,谈轻向来都很听话的,裴折玉笑了笑,手掌抚过谈轻脸颊,轻咬他的喉结。


    谈轻有些不适,又有些害怕,抓紧他肩上的衣料。


    “不许咬……”


    裴折玉笑了笑,抱着谈轻起身回到床上,谈轻知道他最近心烦,也就半推半就地由着他。


    虽说他每日有军务要忙,可他这些天都没出门,精力旺盛得很,洗得干干净净的谈轻自己钻到他怀里,最后被折腾到浑身酸软才被放过。谈轻趴在床上缓了缓,爬到他身上去,蹭着他脖子上狰狞的旧疤。


    裴折玉将作乱的他抱回怀里,往日冷冽的丹凤眼颇有几分慵懒,殷红薄唇勾起餍足笑意。


    “不想睡了?”


    谈轻窝在他怀里,手指卷着他的发尾玩,打着哈欠说:“我记得你说过,瑞王背后也有漠北人,现在瑞王那边也在喊着要回京勤王,凉州也失控了,左相和周景行自以为控制了皇帝和太子就能把控朝堂,可现在的局势他们能不能把握住还不一定。”


    裴折玉揉了揉他酸软的腰侧,笑叹道:“不管如何,我大晋的疆土绝不能割让,朝堂敢答应,我也绝不会答应。就是免不得要继续与漠北开战了,过段时日怕是不能陪你了。”


    “这有什么关系?”


    谈轻捧住他的脸颊亲了亲他,脸颊潮红,眸光湿润,“我也能上阵杀敌,绝对不会拖你后腿。我事先说好,你要上战场,我也要去,我们夫夫同心,把漠北人打回老家!”


    裴折玉轻声失笑,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人拥进怀中,无奈道:“好,都听轻轻的。”


    第207章


    消息传回京中需要时间,在此之前,漠北军营虽有动向,却暂时不会开战,预想到将来定会有一战,翌日一早,裴折玉与老国公、钟思衡商量对策,谈轻照旧去看玉米苗。


    回来时厨房的人告诉他,有一位姓莫的参将送来一整只羊,说是感激谈轻的,谈轻想了想,猜测是福生昨日说过不喜欢的那个莫天荣,但送都送来了,他也就让厨房收下了。


    今天福生又跑过来磨谈轻,找到机会就求谈轻给他松松口走后门,谈轻对他的执着很是钦佩,也无可奈何,军队里规矩就是规矩。


    晚些时候,谈轻回房时又碰到了莫天荣,莫天荣主动上前来,笑道:“听说王妃喜欢牛羊,末将就让人送了一头来,王妃以后想要什么,尽管派人跟末将说,末将一定办到!”


    谈轻还是无法习惯这种热情,笑着婉拒了,“莫将军不必如此,将军府不缺什么,本王妃需要什么,我家殿下自然会让人为我寻来。”


    莫天荣一拍脑门,面露懊恼,随即匆忙抱拳赔礼,“王妃误会了,末将没有别的意思,末将送东西,其实是有一件事想求王妃。”


    谈轻便问:“何事?”


    莫天荣笑容依旧有几分憨厚,“那个,末将有个妹子,年方二八,相貌尚可,想求王妃……”


    他话还没说完,谈轻就猜到了他会说什么,脸上笑容淡了几分,可也没等莫天荣说完,福生的脑袋就从旁边的走廊下钻了出来。


    “你想求王妃给你那妹子找个夫婿?”福生啧了一声,从长廊下跑过来,撞开莫天荣,护在谈轻面前,笑嘻嘻地说:“那简单啊!我家王妃可是侯府出身的小公子,在京中认得不少权贵少爷,等什么时候回去了,我家少爷定给你妹子定一桩好亲事!”


    谈轻眨了眨眼,挑眉看向福生,福生还回头冲他眨眼,示意他安心,便拍着莫天荣的胸甲说:“莫参将你就放心好了,就算你妹子的身份做不了正房,做个侧室也是足够的!”


    莫天荣立马收起笑容,急道:“不是,王妃听末将……”


    “哎!”


    福生立马展臂将他和谈轻隔开,转头又跟谈轻说:“殿下在找我们少爷呢,少爷快回去吧!”


    谈轻笑了笑,应了声好,又朝莫天荣点了点头,这就带着向圆走了,福生见状立马追上。


    毕竟是隐王找人,莫天荣没敢追来,福生看他站在原地干着急的样子,暗暗啐了一口。


    “臭混子!”


    谈轻看在眼里,就知道他是真的很讨厌莫天荣,轻声笑起来,“裴折玉真的让你来找我吗?”


    福生摸了摸鼻尖,“没有……不过这混子的话听不得,少爷没必要跟他废话!”他说着回头叮嘱向圆,“下回见到这人就带着少爷绕路走,别让他靠近少爷,给少爷添麻烦!”


    向圆点头应下。


    看他使唤自己的人,谈轻笑着敲他脑门,“跟你说正事呢,我可没答应要帮什么人做媒啊。”


    福生捂住脑门嘟囔道:“少爷就当没这事就行了!这混子成天想着把他妹子送进将军府伺候殿下,被殿下拒绝过就来找王妃,也忒不要脸了!明知道少爷不可能不生气的!”


    谈轻还真没生气,看他这么忠心护住心头还是挺熨帖的,“既然你们殿下都拒绝了,你又怎么会怕你家少爷我会答应呢?皇帝给裴折玉安排侧妃他都不要,他要什么小妾?”


    福生吐了吐舌头,知道谈轻没生气,又笑起来,“少爷别管这人就好,殿下对少爷可是一心一意的,这半年来我都帮少爷看着呢!”


    谈轻好笑不已,“真的?”


    福生连忙点头,“嗯啊。”


    谈轻作出思索神情,“你对少爷我这么忠心,那少爷我是不是也要给你点什么奖励才是?”


    福生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直勾勾看着谈轻,“枪!”


    谈轻实在拿他没办法,叹息一声,在袖子里拿出来一块令牌扔给他,福生手忙脚乱接住,才发觉是钟惠的神机营独有的令牌。


    福生激动落泪,“少爷!”


    谈轻嫌弃地看着他,“别高兴太早啊,这就是给你去试试的机会,钟叔说了,你要是不行还是会被扔出去,以后别想进他的门了。”


    福生脸红了,忙道:“少爷放心,我会尽力的!”


    谈轻看他的心思早就飞到神机营去了,便摆手道:“要去就快去吧,别再在我这里碍眼了。”


    福生笑着应声,抱着令牌飞快跑走,是一点也没有留恋,谈轻眼睁睁看着,又叹息一声。


    “臭小子。”


    向圆笑着安抚道:“王妃对福生小哥的好,福生小哥都记得的,方才才会帮王妃说话。”


    谈轻也明白,但说起刚才那莫天荣,他脸上也没了笑容,“看来福生说的对,下回不必再与此人废话,他送的东西也不必收了。”


    原以为只是一头羊,收了也无所谓,没想到这人还是存了这种心思的,他自然不会接受。


    向圆立马应是。


    谈轻不再想此事让自己不痛快,知道裴折玉拒绝过他就放心了,带着向圆去忙自己的。


    枪和弹药已经交给了钟惠,但当时那批工匠没有带出来,现在要重做,工匠总会碰到这样那样的问题,钟惠让谈轻得空去看看。


    又过了两日,福生才顶着一脸青紫回来,却在呲牙傻乐,因为他终于进了钟惠的神机营,确认钟惠没有徇私,谈轻也替他高兴。


    将神机营那边碰到的问题整理了一下,一一详细给了答复,谈轻便让人将修改过的图纸和册子给钟惠送过去,这才算是忙完了。


    回头再去看地里的玉米苗,已经长到他小腿高了。


    谈轻正高高兴兴要去跟裴折玉分享,就见裴折玉匆匆忙忙带着人从书房里出来,谈轻眨了眨眼,迎上去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裴折玉说道:“谈夫人在城中抓到了几个漠北人,查到了军中细作的线索,我过去看看。”


    谈轻惊道:“军中果然有漠北细作?知道是谁了吗?”


    “军中仍有细作,究竟是谁,还要等审问过那些人知道。”裴折玉温声道:“今日外公腿脚不适,轻轻留在将军府陪外公一下好吗?”


    谈轻知道他是怕外面还有细作,出去会有危险,本来也没想跟他去的,“那你去吧,我知道厨房煎了药,一会儿就给外公送去。”


    裴折玉这才放心,看院里没几个外人,又低头亲了亲谈轻脸颊,“乖,回来给你带吃的。”


    谈轻睨他一眼,“当我小孩呢?”


    裴折玉笑着揉了揉他发顶,虽然没说话,可那眼神明晃晃写着,他就是拿人当小孩哄的。


    在谈轻生气前,裴折玉匆匆带人走了,谈轻其实也没想跟去,钟思衡在,他一般不会去。


    免得尴尬。


    这些天在老国公面前,他不得不叫钟思衡阿爹时,不说自己别扭,看钟思衡悄悄眼红他心里也不好受,钟思衡肯定很想他的儿子。


    可他也没办法。


    谈轻也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去厨房看老国公的药煎好没有,过去时洛白还在厨房里。


    到了将军府之后,洛白和洛青兄弟俩也算是回了家,谈轻出门时他们会跟着,平日谈轻只需要向圆随侍身侧,而卓大夫还在钻研谈显的解药,给老国公煎药就交给了洛白。


    谈轻向来说到做到,去厨房等药煎好就跟洛白去见老国公,看着他喝过药又睡下才走。


    这些天老国公腿脚的毛病又犯了,总时不时疼,都是陈年的毛病,现在喝药也只能缓解。


    忙完谈轻就回房了,刚坐下向圆就进来通报,“王妃,那位莫参将又来了,说有事求见。”


    莫天荣这个人这两天老是来将军府,其实裴折玉没给他安排什么事,他还每天都来找谈轻,也不怕人知道他想给裴折玉送小妾。


    今天这人居然还敢来?谈轻都有些烦了,“不见。”


    向圆这便出去打发莫天荣,这次出去久了,一直没再回来,谈轻画着图纸没感觉,等再听见脚步声时才察觉外面似乎太过安静了。


    谈轻放下自制的炭笔,朝门外扬声喊道:“向圆?”


    向来守在他门前的向圆破天荒的没有回话,分明外面刚刚有脚步声的。谈轻下意识用精神力感知门外,门外确实有人,裴折玉也派了侍卫在院外守着,可这会儿有几个人在院子里,院子里却没了任何动静。


    再察觉不到出问题了谈轻就白长脑子了,察觉那几人在靠近房门,他起身正要藏起来,房门前就先响起了莫天荣憨厚的声音。


    “隐王妃,末将有事求见。”


    门外居然是他?


    谈轻没有回话。


    莫天荣也没等他回话便踹开房门,挟持着向圆进来了,谈轻这才发觉,向圆被用布团堵住了嘴巴,院中大门紧闭着,地上躺着几个人,分明就是平时守在他院门的护卫。


    见到谈轻,向圆即刻挣扎起来,朝谈轻摇头眨眼。


    “老实点!”


    莫天荣掐着向圆脖子让他发不出声音,给身后几个穿着将军府护卫衣裳的人递了个眼神,那几人便将躺在地上的护卫拖到了院中的花藤下,他也带着憨厚的笑容走进来。


    “隐王妃一直不见末将,末将只能自己进来了。末将一直不明白,隐王妃为何那么喜欢种些花花草草的,今日倒是看明白了,您种的这些花草,很适合杀人后用来藏尸。”


    那几个护卫还活着,谈轻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


    但看着被莫天荣扣住的向圆,谈轻眉头缓缓拧紧,而后又舒展开来,“莫参将,为了让你妹子进隐王府后院,你连本王妃都敢动?”


    莫天荣扬声笑起来,“隐王妃,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要将我妹子送给隐王做小妾吧?”


    谈轻面不改色,“那你想做什么?闯入将军府,还敢动我的人,莫天荣,你好大的胆子。”


    莫天荣饶有兴趣地看着谈轻,“隐王妃就一点都不害怕吗?现在你可是落到我手上了。”


    谈轻只道:“反正我已经落到你手上了,你抓我的小厮没意思,放了他吧,他跑不了。”


    向圆闷哼一声,朝谈轻摇头。


    莫天荣能轻而易举拿下向圆,自然不怕他会逃走,比起向圆,他更好奇谈轻居然如此镇定,闻言果真将向圆扔开。向圆这便跑回谈轻身边,谈轻扶住他,给他摘下口中的布团,解开他被绳子缚在身后的手。


    向圆咳嗽一声,喘过气来,急道:“王妃快走!”


    谈轻并不着急,小心地揉按他手腕上的淤青,“不用走。这次是我连累你了,你疼不疼?”


    向圆手腕都被绳子捆出一圈青紫,脖子上也是被掐过的痕迹,脸上还顶着一个巴掌印。


    就在他眼皮下,莫天荣抓了他的人他都没发现。


    谈轻往日总带着笑的眼睛没了笑意,抬看向莫天荣。


    莫天荣也在打量他,饶有兴趣地笑道:“王妃说的对,你们不用走,也走不了。我也不想得罪隐王,可谁让当朝太子给的太多了?若将隐王妃抓回去,我就能加官进爵。”


    谈轻皱眉,“太子?”


    莫天荣坦然笑应:“不错,当朝太子说了,无论如何都要将隐王妃带回去。隐王妃,做太子妃不必跟着隐王在凉州受苦好吗?我看太子对你很看重,你为何要离开京城?”


    他看着谈轻,故意露出同情的神情,“我听闻隐王对王妃也没有多好,还骂你蠢钝如猪……”


    谈轻打断他的话,“我怎么不知道他骂过我?”


    莫天荣摊手道:“你不是跟那么福生走得很近吗?连他都知道,在隐王口中你就是猪!”


    谈轻抿唇不语。


    裴折玉说过他是猪,不过据他所知,是小金猪。


    莫天荣以为他动气了,又道:“隐王妃现在知道隐王是如何看你的了吧,他去接你不过是因为你是卫国公的外孙,若非如此,他会多看你一眼吗?你还不如回到太子身边!”


    谈轻默不作声观察着他,这人身材很是高大,肤色黝黑,眼窝深陷,此刻大抵是卸下了伪装,不再故作憨厚,眼神颇有些凶狠。


    “太子的手伸到了凉州?”谈轻笑了一声,反问莫天荣:“我怎么不知道他怎么能耐?他要是这么有本事,今日还会奈何不了逼死他母后的皇帝,还会做左相的傀儡太子吗?”


    莫天荣笑容更深,“那王妃认为末将是什么人?”


    谈轻看着院中那几个人,即便穿着府中护卫的衣服,这些人也难掩高大的身材,有着与莫天荣如出一辙的高挺鼻梁和深眼窝。


    他想他已经不必再猜了。


    谈轻冷眼看着几人,笑道:“原来莫参将才是藏在西北军中的漠北细作,今日我家殿下匆匆出门,原来是你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吗?”


    向圆神色大变,“王妃……”


    谈轻冲他无声摇了摇头,让他安心待在自己身后。


    莫天荣面色一僵,身后那几人面面相觑,离他最近的那个人靠近他小声说了什么,是谈轻听不懂的话,谈轻不由多看那人一眼。


    莫天荣听完后神色微变,摆手让那人退下,笑了起来,“王妃宁肯怀疑我是漠北派来的细作,也不相信我是被当朝太子收买的人?”


    “他是个废物,没那个本事。”谈轻瞥向他身后那几人,挑眉道:“你们说的是漠北话?我也很好奇,你们为何会找上我,因为我是隐王妃,你们想拿我的命来换拓跋武吗?”


    莫天荣索性不再伪装,沉下脸道:“既然王妃都猜到了,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你是隐王的枕边人,应该也知道七王子在何处。”


    谈轻嗤道:“你们装谁的人不好,偏要装赔钱货的人,也不能怪我认出来……不过你们竟然以为,我这个隐王妃会是软柿子吗?”


    莫天荣笑得很嚣张,“隐王妃确实也是将门之后,可我记得,隐王妃不通文墨,也不擅武艺,京中人尽皆知。像隐王妃这样娇贵漂亮的千金之躯,我都怕一不小心就把你的骨头弄折了,把隐王心疼坏了呢。”


    谈轻道:“福生说的没错,你说话真是让人恶心。”


    莫天荣冷笑,“我在西北军中藏了十几年,隐王妃是第一个猜中我是漠北人的,如此一来,我今日定不能轻易放过你了。隐王妃若不想受苦的话,就带我们去找七王子。”


    谈轻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莫天荣也不急,“你不知道,我知道。这将军府中有一处院子,国公爷身边那个戴面具的道士住在里面,还派了不少人日夜把守,那个地方一定藏了很重要的人,定是七王子,隐王妃带我们去走一趟吧。”


    钟思衡虽然已经跟老国公相认,但他依旧隐瞒身份,见到外人时多是带着面具,而他住的院子里藏着的人,那也只会是谈显。


    没想到居然被莫天荣误认为,拓跋武藏在那里。


    谈轻笑出声来,“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去。”


    莫天荣彻底冷下脸,抽出刀来,“看来隐王妃是要跟我们动手了,那就别怪我,我可不是隐王,不会怜香惜玉,就算你长得跟天仙似的也是个男人……不,听闻你们大晋有一种药,吃了就会变成不男不女,能给男人生儿子,隐王妃,你吃了吧?”


    向圆斥道:“你放肆!”


    莫天荣笑得更放肆,长刀指向谈轻二人,眼神凶戾,“你也是个不男不女的太监!一个不男不女的王妃跟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难怪隐王妃会在意他的死活,原来是同病相怜!”


    向圆眼睛通红,“住口!”


    “该住口的人是你这贱奴!”莫天荣的耐心已即将耗尽,刀尖直指谈轻,“今日隐王妃只有两个选择,带我们找七王子,或者死!”


    “王妃小心!”


    向圆二话不说拦在谈轻面前,谈轻却是不急,抬手按住他肩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莫天荣。


    “要我动手,你还不配。”


    莫天荣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仰头大笑,口中刚发出一个音节,什么东西爬上肩头,灵活如蛇紧紧缠绕上他的脖子,拽着他往后拖去。他双眼瞪大,仰面倒在地上,颈间藤蔓收紧,叫他张口只能发出赫赫的气声,双手本能地伸向咽喉间挣扎起来。


    身后几人口中说着谈轻听不懂的话,惊疑地抽刀。


    庭院中茂盛的花藤与竹林间爬出暗色的藤蔓,涌向门前,很快铺了一地,莫天荣与几个漠北人在惊慌中被藤蔓缠身倒在地上,谁也没有逃过,向圆瞠目结舌僵在原地。


    一地慌乱中,谈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且冷漠。


    “找上我,你才是找死。”


    过不多时,院中彻底安静下来,看着地上被藤蔓捆住的几人,向圆颤抖着发出了声音。


    “王,王妃……”


    谈轻看他俨然吓得不轻,抬手轻拍他肩头,安慰道:“没事了。出去叫人吧,即刻严查将军府,尤其是国公爷和谈夫人的院子。”


    向圆愣愣点头,往外走去,绕过莫天荣几人走到门前时,回头的眼神还满是惊恐,直到谈轻耐心地朝他点了头,他才走了出去。


    将军府戒严,隐王妃遇袭,收到消息后裴折玉与钟思衡即刻带人赶回来,刚入府门便见到一身狼狈的向圆,向圆来不及行礼,裴折玉已绕过他往院子走去,“王妃如何了?”


    向圆急忙追上,“王妃并未受伤,但那些漠北人……”


    裴折玉没有听下去,大步流星回了院子,到底是钟思衡见向圆受了伤,温声道:“你先去上药吧,王妃那里,我们会去照看的。”


    向圆摇头,闷头追上去。


    钟思衡与师枢面面相觑,到底也跟着追了上去。


    不消片刻,他们便到了谈轻的院子,院门是敞开的,原先昏迷在院中的几个护卫已然醒来,就守在院子里押着几个被绳子绑起来的人,院中花藤一片凌乱,遍地枯藤。


    见到裴折玉回来,几个护卫匆忙跪下来行礼,裴折玉看也不看,直接推开紧闭的房门。


    “轻轻!”


    房门打开,日光照射近来,让谈轻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也叫门外的人看清房中状况。


    谈轻正坐在上面的桌子上,他的脚下躺着一个人,身上被绳子捆着,口中也堵着布团。


    正是莫天荣。


    与院中一样,房间里地上也有一些粗长的枯藤,而莫天荣不知为何浑身战栗痉挛,神色充满惊恐,身下还淌着一股浅淡的血水。


    房门被打开后,一股浓浓的腥味飘到了众人鼻尖。


    裴折玉怔了下,快步上前将谈轻抱紧,闻到清冷熟悉的檀香,谈轻才放心靠进他怀里。


    “裴折玉……”


    裴折玉应声,“我回来了。”


    谈轻回过神,笑着推开他,“我没事,有事的是他们。你回来就好,这些都是漠北细作。”


    裴折玉没有说话,沉着脸检查着谈轻身上可有受伤,确定他没事,便用力握紧他的手。


    谈轻笑了笑,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吓坏了?”


    裴折玉还没说话,门前便响起一声轻咳,谈轻才发觉门外的人是钟思衡和师枢,他连忙收回手,却又被裴折玉紧紧握在手心里。


    谈轻无奈道:“谈夫人来了。”


    钟思衡二人也是才看清楚屋中的状况,他们脸上都有些错愕和疑惑,还是钟思衡先开口:“他就是漠北细作?我们能带走审问吗?”


    向圆跟在后面进来,看着地上的莫天荣,抿着苍白的唇说:“方才就是这个人闯进来想对王妃下手,还想抓了王妃换漠北七王子!”


    裴折玉转眼看向地上的莫天荣,忽而抽出燕一手里的剑砍向莫天荣,谈轻忙道:“不要!”


    钟思衡反应过来,急道:“殿下,此人还有用处!”


    裴折玉稍微冷静下来,剑锋悬停在莫天荣脖子上,看向谈轻,丹凤眼里有庆幸也有后怕。


    谈轻劝道:“我没事,他是漠北人安插在军中十几年的细作,肯定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和漠北的事,留着他还有别的用处!”


    “我知道了。”


    裴折玉这才开口,嗓音干涩,丹凤眼冷冷望向地上的莫天荣,手中的剑却没有收回,而是一剑刺穿莫天荣的肩胛,将其钉在地上。


    莫天荣被堵住的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下很快溢出大股血水,整张脸皱紧到狰狞。


    不说其他几人,谈轻也有些惊讶,他从未见过裴折玉真正动手伤人,怔愣间,却被裴折玉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好了,没事了。”


    哄着他的时候,裴折玉还是那么温柔,嗓音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他还在后怕。


    谈轻怔了怔,慢慢点头。


    裴折玉缓了缓,跟钟思衡说:“这些人交给本王处理。”


    谈轻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异能泄漏,笑着安慰他:“没关系,我给他们下了一点毒,他们看见什么,都不过是自己的噩梦罢了。谈夫人想带走就带走,但记得帮我问话。”


    钟思衡暗松口气,只要裴折玉没杀莫天荣就好,正如谈轻所说,莫天荣混在西北军中十几年,知道的一定很多。他也没打听谈轻怎么会用毒,只问:“王妃想问他什么?”


    谈轻看向莫天荣,跟裴折玉抱怨道:“这个人说,隐王跟别人说我蠢钝如猪,是真的吗?”


    听他说话,莫天荣像见到恶鬼一般,下意识抖了抖。


    裴折玉面色愈发冰冷,“来人,拔了此人的舌头……”


    “我话还没问完呢!”


    谈轻忙拉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跟钟思衡说:“记得帮我问一下这位莫参将,他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妹妹,万一他是骗我的……”


    师枢正蹲在地上扒拉枯藤,心下纳闷这些漠北细作怎么把院子闹得乱糟糟的,闻言抬头看向谈轻,笑说:“我记得这个莫天荣,他还想把他妹妹送给隐王殿下做小妾来着!小公子,万一他真的有个妹妹,你问这个,难道真要帮你家殿下纳妾吗?”


    钟思衡轻叹道:“师弟。”


    他看向裴折玉,用眼神示意师枢不要再火上浇油。


    师枢向来不怕事,又指着莫天荣身下那滩血水问:“看来我们来之前,小公子动过手了?”


    裴折玉的眸光越发冷厉,俨然是动了真怒气的,谈轻按住他手臂,笑眯眯地看向师枢。


    “我就是想问问,他一直说要把他妹妹送给裴折玉做妾,是不是真的,但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可能让她进门。我确实动过手,给他吃了点药,他现在也算断子绝孙了吧。”


    师枢笑容一僵,“什么?”


    向圆怔怔抬头看来。


    谈轻脸上没了笑容,“什么东西,也敢动我的人?”


    第208章


    莫天荣等漠北细作被钟思衡带走审问,房中仍有未散的血腥味和遍地血迹,裴折玉带着谈轻回了卧房,房门关上,便用力地抱住他。


    谈轻无奈地拍着他后背安抚,“好啦,隐王殿下,我真的没事,他连我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他总是在调侃的时候才会叫裴折玉隐王殿下,裴折玉缓了缓,低头亲了亲他嘴角,自责道:“怪我,本该带你出门的,若你在我身边,便不会有事了。还有那莫天荣,福生早跟我说过他这几天总来纠缠你,我看他有军功在身,便没有跟他计较,没想到……”


    这会儿没有外人在,谈轻大大方方地捧着他的脸颊亲他,笑道:“正是因为他有军功在身,又在西北军中十几年,只是想给你后院送人,我们才不能轻易发落他让其他将士寒心。我也没想到他会是漠北细作,他藏得够深啊,这些年杀过不少漠北人吧?”


    “莫天荣是个狠人,也不怪你看不出来,没有设防。”


    谈轻知道裴折玉前两年被吓坏了,总是过分紧张自己的安危,心中无可奈何,也有些高兴,他只能认命地哄着裴折玉,“好啦,你知道普通人是伤不了我的,我们先去看看外公和谈将军吧?你回来前我只派人过去外公那边守着,还没来得及去看他。”


    裴折玉搂紧谈轻不放,在他耳边说道:“他们都没事。外公身边一直有福伯和洛青洛白守着,谈将军那里也有谈夫人安排的不少护卫,只有你这里……还是我疏忽了,只有向圆和院外留下的几个护卫根本不够,若是我多派些人来,他就不会来找你了。”


    谈轻好笑道:“我倒是庆幸他来找我这个‘软柿子’,外公和谈将军都卧病在床,若是莫天荣去了他们那里,我才要担心。对了,你知不知道,谈夫人让那么多人保护谈将军,莫天荣居然以为那个院子就是藏着拓跋武的地方,要我带他过去救拓拔武?”


    裴折玉拧起眉心,“他竟然猜到了那个地方?”


    谈轻看他神色有异,便问:“不会真的在那里吧?”


    裴折玉低头亲向他因为惊愕睁大的眼睛,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有些意外,谈夫人向来紧张谈将军,守在谈将军身边的人只多不少,如此慎重,果然引起旁人怀疑了。”


    谈轻还以为自己猜中了,闻言松了口气,“要是我跟谈将军一样昏睡了十几年,你也会这么紧张我吧?我理解谈夫人,他慎重些是好事,但你说的也对,莫天荣都盯上了谈将军那里,以后只怕还有其他人。”


    裴折玉眉心一紧,丹凤眼定定看着谈轻,“不许说这种话,你在我身边好好的,不会有事。”


    他到底不放心,抱紧谈轻恨不得将他融进血肉似的。


    “以后轻轻就跟在我身边,我上哪儿都带着你,好吗?”


    谈轻早就说过自己是可以跟裴折玉并肩作战的,是裴折玉老是过分紧张,闻言笑着伸手环上他后背,“你自己说的啊,下回不许食言。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许扔下我。”


    裴折玉有过心病,他心性偏执,很容易陷入下一个心结,谈轻也没有让他沉浸在现在这种过分紧张的情绪里太久,抱着裴折玉安慰了一阵,便牵着他去了老国公的院子。


    将军府闹出这个大的事,不只是抓到了莫天荣带进来的几个漠北细作,府中也揪出了一些帮他们混进来的人,老国公再是卧病在床,听到不寻常的动静也起来了,知道莫天荣是漠北细作后,他长叹一口气。


    莫天荣是西北军中不错的年轻将士,老国公原本也看好他,如今出了这种事,也只能让裴折玉处理此人,他安抚了几句谈轻,又叮嘱他,得了空就去钟思衡那边看看亲爹。


    谈轻一口应下。


    老国公却不太放心,“你与你阿爹是不是吵架了?”


    谈轻先是一愣,看着眼前已经是头发花白,但脊背仍旧挺直的老国公说:“没有吵架啊。”


    “还撒谎?”


    老国公板起脸说:“我听说除了来看我这老头子时你们偶尔碰上面会说两句话,平日你们根本就不见面,你也没去过阿衡的院子。”


    谈轻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裴折玉,老国公看在眼里,笑道:“殿下自然不会说这些事,其他人也不说,你以为老夫就不会问吧?”


    裴折玉握住谈轻手背,替他说话,“近来谈夫人在忙着抓出军中细作,轻轻不想打扰我们,所以一直没时间跟谈夫人好好叙旧。”


    这次来凉州,谈轻明显察觉到老国公比以往好说话不少,或许是因为钟思衡回来了,又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当年谈家军的事,自己身体又不行了,以往很多事看淡了许多。


    可老国公不是蠢,他给裴折玉面子,是因为他是隐王,也是谈轻所嫁之人,却不会被他们轻易糊弄过去,他摇头道:“我是老了,我还没昏庸到这个地步。谈轻,你还在怪你阿爹这些年没有回来见你吗?”


    谈轻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是原主,也谈不上怪不怪钟思衡,他只是跟钟思衡约定好在老国公面前假扮父子,加上答应过钟思衡,他就不会再多说废话。碰到不知道怎么答的问题,他下意识看向裴折玉。


    老国公拄着拐杖,慢悠悠道:“我还没有老眼昏花到看不清你的小动作,殿下不要帮他说话,老臣今日在他面前,只是他的外公,也只是想问问他,是怎么看他阿爹的。”


    裴折玉正要说话,谈轻便先伸出手拦下他,朝他摇了摇头,思索了下,说道:“我跟阿爹私下确实没什么往来,但我没有在怪他。”


    老国公严肃的神情稍缓,“那你们为何如此相处?”


    谈轻有些苦恼,索性直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国公愣了下,叹道:“这些年他没有回来,有很多苦衷,殿下应该都跟你说了。不错,你阿爹或许对得起很多人,却独独对不起你,你自然有理由可以恨他怨他,我也是。他们刚出事时,我也倒下了,是谈老哥夫妇亲自养大你,可他们先走了一步,我那时身体还未康复,也无力抚养你,这才让谈家二房进了镇北侯府。”


    “你还小的时候,是我一直瞧不上的谈家二房抚养你,害了阿衡和谈显的皇帝也曾接你入宫小住,有那么多人在照顾你,偏偏没有我这个外公。后来你长大一些,我身体逐渐好转,便时不时接你到国公府,可那时你已经懂事,你也不再需要我的关心。”


    老国公苍老的面容露出几分惭愧,“当年你护着二房,以为他们对你好,事事迁就,从未让你吃苦受累,我偏看不上他们。我以为只要我护好你,让你将来继承镇北侯府,待我走后,你也能自保就够了。我听说,外面那些人笑话你文不成武不就,我只道是二房故意养废你,便越发严厉地将要将你掰回来,你不喜欢习武,我偏要你学,如此,反倒让你越来越厌烦我这个外公,你也是怨过外公的吧?”


    谈轻有些意外,老国公向来对他严肃,见了他时多是斥责他没规矩,其实只是嘴上说说,并无恶意,像这样说心里话却是头一遭。


    他没有回答,老国公又长叹一声,“我总是不懂你,就像我当年也不懂你阿爹。但他是我的儿子,我只知道他刚出生就没了娘,自幼体弱多病,也拦不住他想要随我镇守边关保家卫国的抱负。他随着我在军中长大,难得回京就被裴璋看上,要与他结亲,我拒绝之后,他怕我与裴璋结仇,便主动找上谈显,求先帝为他们赐婚。”


    这倒是谈轻从未听说过的,原来钟思衡跟谈显最早是迫于裴璋的威势不得已假成亲的吗?


    “谈显那小子……我早猜到他居心不良,但事已经成了,阿衡才回来知会我这个当爹的。”


    老国公说起来也笑了,“他总是这样,什么事总有自己的主意,决定了就一条道走到黑。可不管如何,他们是成亲了,也有了你,你出生那夜,谈显那小子急疯了,嚷嚷着保大不保小,是你阿爹坚持,疼了一晚上才生下你,又躺在床上养了三个月……他自小大病小病总是不断,可就是病得最重的时候,也没有那回严重。”


    作为父亲,老国公自然是心疼的,“你阿爹咬牙忍了三个月,才撑了过来,他舍不得刚出生的你,也舍不下我这老头子。后来,他休养了几年,身体才好了些,漠北却又打了过来,我劝他留在将军府好好休养,他偏是不听,跟着谈显回了西北,谈显是将军,他便是军师,他跟着谈显出生入死多久,我就担忧了多久。他是我钟家唯一的血脉,嫁了人也罢,我只要他活着,可他偏偏和谈显出事了……”


    谈轻听他声音变得沙哑,抿了抿唇,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老国公怔了下,抬手接过,摆手道:“年初我出事后昏睡了许久,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醒来时却见到了他,他断了手,当年三万谈家军里也只剩下他和一个昏睡多年未醒的谈显。”


    “这些年来,他吃了太多苦。”


    老国公浑浊眼底泛起几分微红,看向谈轻,又是一声叹息,“不管你们父子有什么不愉快,你们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怕是陪不了你们多久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你阿爹。”


    “外公……”


    谈轻听不得这些话,直直看着他道:“你的病会好的,你会长命百岁,看到漠北投降的。”


    老国公失笑,“长命百岁……我倒是真的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漠北投降,议和也好,打到漠北王庭也好,和漠北的仗打了太久了,隐患未除,大晋天下总不得安宁。”


    他将手中的茶盏递给身边伺候的福伯,脸上却露出了疲惫的神情,“我守了一辈子西北,也累了。但殿下放心,我还能再撑一阵,为你坐镇边关,直到与漠北的战争结束。”


    听完他这一番话,谈轻心口忽然有些许窒闷,有什么话想说,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老国公近来身体越发虚弱,很快便乏了,谈轻跟着裴折玉出门时没忍住叹了口气,裴折玉几乎马上牵住他的手,将他揽进怀里。


    “轻轻在为何叹气?”


    谈轻按住心口说:“感觉有点闷,明明我们知道的很多,可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裴折玉知道他在愁什么,便是他对此也无可奈何。


    “有些事还是烂在我们肚子里吧,说出来,只会徒增烦恼,谈夫人想必也是这么想的。至少,如今外公病重,我们不该让他操心。”


    谈轻闷闷点头,抓住他的手说:“可是我跟谈夫人也只能这样了,他想要的不是我这个儿子,我就是装,又能装到什么时候?”


    裴折玉揉了揉他脑袋,笑道:“不说这个了,外公的病有卓大夫照看着,我们便做我们该做的事,与漠北这一仗也该尽早结束了。说起来,我刚到凉州时,很多事情都不懂,当时还是外公硬撑着起来,教我排兵布阵,对付漠北,也算是我的师长。”


    谈轻想了想,纠正道:“不能这么论的,我叫外公,你叫老师,那我不是比你小一辈?”


    裴折玉也没想到谈轻会这么说,不由失笑,“若是这样论的话,我该是与谈夫人同辈的才对,轻轻是不是也应该叫我一声,师叔?”


    谈轻目光幽幽看着他,“给你一个重新说话的机会。”


    裴折玉笑着搂住他,“好,我只是轻轻的玉哥哥。”


    谈轻嫌他腻歪,嘴角却慢慢勾起来,想起方才的事,心中似乎也没有那么沉重了,他再回头看了眼老国公的院子,只暗叹一声。


    抓到莫天荣后,裴折玉便让人转移了关押拓跋武的位置,还特意告诉谈轻。谈轻本是不想知道的,裴折玉怕下回还会有人来找谈轻,就跟谈轻说了几个布了陷阱的位置。


    谈轻决定把拓跋武所在的位置烂在肚子里,等裴折玉和钟思衡去审问莫天荣时,他自顾自去了菜地里,观察自己种下的玉米苗。


    玉米苗每日都在拔高,有他加了木系异能的水浇灌,长得很快,快长到谈轻大腿高时,凉州城来了人,是裴折玉派人接来的谈明。谈轻收到消息,忙放下水壶出门接他。


    谈明自年前外放之后就去了西北一个小城,他也算谈轻的人,又是镇北侯府的继承人,担忧谈淇不会放过他,谈轻走时就让人接走了谈家村谈明的家人,裴折玉又派人去接谈明。谈明到将军府拜见过谈轻之后,就去了他们一家在城中落脚的宅子。


    凉州这边什么都缺,谈明好歹在任上做了一段时间地方官,有点小成绩,裴折玉给了他一个差事,让他休息好就接手凉州县衙。


    谈明自然明白在凉州当个小官不如回朝廷当个翰林,可他早已经被划入谈轻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在凉州还好,他日裴折玉回朝,他就是裴折玉手下的肱股之臣,现在自己跑回朝廷才会小命难保。


    送走谈明后,谈轻回了书房,裴折玉正坐在书案前撑着额角假寐,桌上是一封开启的信。


    他一进门裴折玉便察觉到了,抬头看来,朝他招手,“轻轻回来了,谈明已经走了吗?”


    “走了。”


    谈轻一靠近就被他握住双手,他的双手很软,没什么茧子,手指细长白皙,裴折玉没事总喜欢抓住他的手揉揉捏捏,就如现在。


    谈轻随他把玩,瞥了眼书案上的书信,再看裴折玉丹凤眼里难掩的疲乏,便轻叹出声。


    “宁王不肯来吗?”


    接谈明的人回来时也同时带回了宁王的书信,其实没有见到宁王人,谈轻就猜到了结果。


    裴折玉嗯了一声,俯身环住谈轻腰身,丹凤眼半阖,俊美的脸颊贴在谈轻怀里,轻声道:“他说他累了,不愿再插手皇位纷争,如今只想带着妻儿隐居,无法过来帮我们。”


    谈轻抱住裴折玉说:“那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宁王是争过那个位子的人,就是结果不太好。他太过重情义,反倒害了自己,最后没了疼爱他的父亲,也没能见上抚养他长大的太后最后一面。”


    太重情义,注定宁王无法成为乱世的帝王,他最后什么都输了,是带着悔恨离开京城的。


    裴折玉仰头看向谈轻,“裴乾回到东宫,自然不会放过害他被废的二哥,但他既然不愿来凉州,我便派人送他到安全之处隐居。其实若是可以,我也不想争,也想带轻轻游遍大江南北,绘遍大晋的风土人情。”


    他这几日一直在凉州军务与审问漠北细作中忙碌,眼底都有些无情,面色透出几分憔悴。


    谈轻看他如此疲惫,抬手轻轻抚过他眼睑,嗓音温柔了许多,“等打完仗,会有那天的。”


    他没有说皇帝不可以这样做,而是说会有那天。


    裴折玉会心一笑,环紧谈轻腰身,由衷感慨道:“这辈子能有轻轻陪伴在我身边,真好。”


    过了两日,受惊过度的莫天荣被钟思衡审问下交出一份与他一样混入大晋的漠北细作名单。


    其中有半数都在军中,但如莫天荣这样在高位的还是少数,钟思衡带着师枢到处抓人。


    一开始引起了一些将士不满,后来查到了那些细作与漠北来往的书信,军营才恢复安宁。


    但莫天荣受刑之后就疯了,与他一同在将军府被抓的那几个漠北人也是,整日口中念叨什么神神叨叨的漠北话。钟思衡待在边关多年,能听懂一些漠北话,便知道他们说的是漠北某个部族信奉的一个神明。


    钟思衡想起谈轻说过给他们下了药,估计跟这个有关,递名单时便跟裴折玉说了此事。


    裴折玉没说别的,只让他审完之后就杀了那几个漠北人,钟思衡便劝他先留着莫天荣。


    莫天荣本就是漠北人冒名顶替,他这个身份在老家是有一个妹子,但全家都被他杀了,他才放心顶替这个身份混入西北军中。他的真名也姓莫,直属于漠北大王子麾下。


    漠北频繁派人混入凉州城找拓跋武,无非就是那位大王子着急了,不惜动用这枚暗桩。


    莫天荣是漠北大王子手下的人,自然知道不少漠北王庭的事,裴折玉让钟思衡接着审问。


    钟思衡知道这些代表什么,但想了想,又问裴折玉讨了一种药,能审莫天荣,就能审拓跋武,拓跋武知道的,必然要比莫天荣多。


    而让莫天荣交出那份名单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他被谈轻下了药,整日疑神疑鬼疯疯癫癫,最后受不住一边喊着神明一边交出了名单。要审拓跋武,钟思衡想借谈轻的药。


    裴折玉答应帮他问,见到谈轻时先告诉谈轻莫天荣被废了,在被拖出谈轻院子时他那玩意就已经烂了。师枢一直很好奇他究竟中了什么药,其实谈轻也只是用了精神力。


    催眠了莫天荣,让他自废……


    谈轻也不想碰他。


    这几天向圆兴致一直不高,没有再出门,谈轻有时还后悔当时该多踩一脚,但向圆给他做事却更贴心了许多,会主动跟他搭话,裴折玉不在时,他依旧会守在谈轻身边。


    谈轻以为他吓坏了,看他脸上淤青未消,想让他回去休息几天,他却以为谈轻要赶他走……


    然后扑通跪下来,哭求着想留下,怕极了谈轻让他走之后,他一个太监不知道要去哪里。


    谈轻是更后悔了。


    如今听闻莫天荣被废,谈轻还算满意,裴折玉便趁机跟他提起了钟思衡要借药的请求。


    谈轻觉得给钟思衡药也不算什么,还不如裴折玉偷偷摸他腰让他不适,他立马抓住裴折玉的手,从他怀里起来,“那我去做药了。”


    裴折玉拉着他的手,将他重新抱回怀里,“若是太费力气,就不做了。拓跋武嘴太硬,他在我手上,就足以威胁到漠北大王子。”


    “不费力气啊,还没有我每天挤出来异能浇水累。”谈轻道:“我拿一点点异能兑了水给他就是了,没什么的。之前我送你得花藤还在吗?在的话拿去泡泡水也是一样的。”


    裴折玉顿了顿,在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正是他年初出发时谈轻送他的花藤。


    “这个,也有毒?”


    谈轻看他谨慎的样子就忍不住乐,环住他后颈说:“对啊,你要是生啃,肯定要啃出问题的。你不会也偷偷拿来泡水喝了吧?”


    他故意装出阴恻恻的表情,笑着贴近裴折玉的脸。


    “喝多了会变丑的哦。”


    裴折玉也不怕,看他主动靠近,便顺势亲吻谈轻的唇,含住他浅红的唇角轻轻咬一口。


    谈轻闷哼一声推开他,白他一眼,才老实说道:“花藤本身是有毒素,但送你之前我处理过,毒散了很多,可你要是拿来泡水喝,肯定是要做噩梦的,平时不入口的话,只当个香囊待在身上没什么问题,碰到蛇虫鼠蚁什么的,它们跑的比你还快。”


    裴折玉暗松口气,这才确定他家轻轻真是带毒的,却又没忍住俯身亲了亲他的唇,笑道:“那就用花藤吧,不想让你浪费力气。”


    反正花藤够长,谈轻点了头,拿过锦囊打算剪一点下来,起身前又问裴折玉:“刚才碰见谈明,他说朝廷派人来宣旨了,让你把拓跋武交出来,你没接,还把人扣留下来。”


    裴折玉道:“是有这回事。朝廷已经知道拓跋武还在我手里,今日才派人来传旨要人。”


    谈轻思索道:“看来朝廷已经越过你跟漠北那边交流过了,那议和条件如此苛刻,朝廷那帮子权臣干什么吃的,真的能接受吗?”


    朝中的消息,谈轻许久不问,在凉州住了大半个月,倒是不太清楚,但裴折玉是清楚的。


    裴折玉爱不释手地揉着他的细腰,不以为意道:“我已让人传话给漠北大王子,要人,就跟我谈,跟朝廷谈,朝廷给不了他。轻轻最近是不是瘦了,腰身好像又小了一圈。”


    谈轻按住他的手,没好气道:“我跟你说正事呢,就是因为你老是这样,我才不想问你正事……我就是瘦了,我瘦下来不好吗?”


    他天天在地里看玉米苗,偶尔会去军田看看那边种的土豆红薯和牛羊,天天用着异能,能不瘦吗?但他自己认为瘦一点挺好的。


    他要往上长,不是横着长。


    奈何原主吃过孕子丹,长得慢,福生都快比他高了,更别提裴折玉,比他高了半个头。


    裴折玉哪里敢说不好,他确实是觉得谈轻身上多点肉更好,嘴上也只能说:“还是好看的,不是要去泡水吗?我给你拿剪刀?”


    这么殷勤肯定有问题,谈轻知道他什么心思,裴折玉就是想养胖他,他就喜欢肉乎乎的!


    谈轻也懒得跟他计较,找了剪刀来,剪了一截花藤泡水,就让裴折玉拿给钟思衡去了。


    他自己催长出来的花藤,而不是附生的藤蔓,毒性要比后者更烈,即便他处理过,他这一截花藤也比镇北侯府后院那银杏树要毒。


    当时能把谈卓吓得天天晚上做噩梦,吓唬一个拓跋武也绰绰有余。说起这个,谈轻免不得想起他离开京城前给裴璋也种了藤苗。


    直接种在肚子里,裴璋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偏偏又被太子软禁了,谈轻很好奇他的现状。


    裴折玉还留了人在宫里,知道一些,裴璋被种了藤苗后发作起来比头疼还难受,他说他被谈轻下毒,都没人敢帮他把消息带出去,他便天天在寝殿里吸安神香缓解痛苦。


    左相和张来喜都站在太子身后,几乎等于他的左右手都没了,他如今也只能苟延残喘。


    据说太子软禁皇帝后,又将他生母废后的灵位请回了皇后的坤宁宫供奉,慎贵妃不敢与他作对,自己藏在毓秀宫中闭门不出。


    太子约莫要留着慎贵妃要挟裴折玉,没有动手。


    也是巧了,谈轻刚问了没两天,京中又来了人传信,这趟还是传召裴折玉,让他回京。


    说是慎贵妃病重。


    裴折玉照旧扣押传旨的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何况这旨意是不是皇帝下的,他和太子都清楚。


    朝中频繁催裴折玉交人、回京,要议和的决心昭然若揭,但议和条件约莫还能再议,京中是想把拓跋武握在自己手中,不惜用慎贵妃要挟裴折玉,他们也想过裴折玉会拒绝,所以隔日又传了一道诏书来。


    还是催裴折玉回京,又提及慎贵妃病重,身为人子,裴折玉不回京侍奉生母就是不孝。


    裴折玉这次没再扣押传旨太监,也给出了回应。


    传旨太监走出凉州城时仍是两股战战,满面惊恐。


    回信快马加鞭送回京中也需要四五日,传旨太监比朝中更多人都更早知道隐王的回信。


    他宁肯不认慎贵妃这个生母,也不愿奉命回京,痛斥皇太子软禁皇帝,左相祸乱朝纲。


    即便隐王还没有昭告天下要与朝廷为敌,也快了。


    玉米苗一米多高时,老国公病倒了,谈轻和裴折玉、钟思衡再一次聚在了他的病榻前。


    神机营里的钟惠和福生也回来了,一行人聚在院中,卓大夫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实情。


    “国公爷是中毒了,便是年前受伤那时被下了毒,当时毒不算深,不易察觉,发觉后国公爷便让小的隐瞒下来……”卓大夫看向钟思衡,说道:“因为此毒无解,与谈将军所中之毒同源,国公爷早知自己时日无多,还说比起他,谈将军对钟大人和王妃更重要,便让小的先救谈将军。”


    话音落下,钟思衡险些倒下,福生忙扶住自家师父。


    谈轻也很震撼,看钟思衡红了眼跪在病榻前,他与裴折玉和钟惠几人便默默退了出去。


    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都身中一样的毒,一样时日无多,对于钟思衡来说无疑是噩耗。


    钟惠在院中沉默良久,便跪在裴折玉面前,“义父曾叮嘱过微臣,若他出事,便让微臣带其他弟兄继续追随殿下,微臣与西北军愿为殿下效忠,只求殿下一定要救义父。”


    裴折玉与谈轻相视一眼,便上前扶起钟惠,“本王不懂医术,但也会尽量寻求良医为国公爷和谈将军医治,钟校尉自不必多说。”


    钟惠敛去眼底血红,躬身谢恩。


    便在这时,师枢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见到他们就问:“我师兄在里面吗?我有事找他!”


    谈轻看着他急到几乎翘起来的假胡子,冲他嘘了一声,小声说:“有什么事这么着急?跟裴折玉说去,谈夫人还在里面陪外公呢。”


    “什么事能比我的事还急?”


    师枢一脸焦急,倒也没有硬闯,听谈轻的按捺着激动扬起嘴角跟裴折玉说:“隐王殿下,好消息!今天那拓跋武终于扛不住招了,你丈人的命有救了!有解药眉目了!”


    他这么一说,门前众人纷纷向他看来,就连蹲在门口的福生也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他。


    师枢颇有些受宠若惊,抱着手臂往后退了退,“你们干嘛这么看我?不过你们也先别高兴得太早,好消息说完了,还有坏消息呢!”


    老国公身上的毒肯定是年前出战的时候被漠北人下的,既然与谈显所中之毒同源,解药应该也是一样的。谈轻便顾不上会不会吵到里面的钟思衡和老国公,也受不了他卖关子,急道:“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啊!”


    裴折玉牵住他的手,示意他冷静些,便问师枢:“谈夫人现下很忙,你有事与本王说吧。”


    师枢犹豫了下,点头道:“也行。就是你丈人的命可能还悬着,那解药,在漠北王宫。”


    第209章


    师枢冷静下来,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漠北王宫有个二王子,自小跟着大萨满长大,擅长制毒炼药,谈将军所中之毒是源自这个二王子在沙漠找到的一种毒蜥蜴,之前卓大夫一直找不到的药引就是这种毒蜥蜴的胆囊,而这药引,就在这二王子手里。”


    众人俱是缄默。


    谈轻迟疑道:“有解药眉目是好事,可漠北王宫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你有没有在拓跋武嘴里审到那种毒蜥蜴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


    师枢利落摇头,“没有。那拓拔武跟二王子就不是一个娘生的,他能知道十几年前谈将军中的毒是二王子做的还是他大哥说的。但他知道二王子手里还有一只活的毒蜥蜴,只要拿到这只毒蜥蜴带回来,取出胆囊,有卓大夫在,谈将军的毒自然就解了。”


    福生惊喜到失望,末了垂头丧气道:“那毒蜥蜴在漠北二王子手里,要拿到谈何容易?”


    他这么说,师枢就笑了,“说难也不难,咱们不是抓了拓跋武吗?拿他来换那只蜥蜴啊。”


    福生面露喜色。


    钟惠比他要冷静,很快摇头说:“如今漠北汗王年迈,众多王子公主都在争他的位子,或许跟拓跋武一母同胞的大王子会在意拓跋武的生死,这漠北二王子是漠北二王后所生,与他们并非同母,不一定会愿意交出蜥蜴换人。而且一旦透露出去我们要那只蜥蜴的消息,他们必然会猜到,我们军中有人中毒,而义父又正好病倒……”


    裴折玉道:“国公爷同样身中此毒,消息传出去,漠北大王子定会以此做文章,让西北军军心动摇,漠北大军便有了可乘之机。”


    谈轻点头,“主动跟漠北要那只蜥蜴,等于将自己把柄送到他们手上,就算拓跋武还在我们手里,他们也未必会老实交出蜥蜴。”


    “什么?国公爷也中毒了?”师枢惊愕地啧了一声,看着在场几人摊手道:“不能明着跟漠北要,那你们觉得要怎么样才能拿到蜥蜴?”


    钟惠沉吟须臾,站了出来,“殿下,微臣愿去漠北王宫一趟,带回蜥蜴救义父和谈将军!”


    谈轻眼前一亮,“你要去偷?”


    “不可!”


    听见这声音,谈轻和裴折玉下意识往门前看去,果然见到钟思衡站在门前,他双眼泛红,面色苍白,俨然是方才哭过的模样。


    背对着门前的师枢还没发现,嘴上说着:“怎么就不行了,我看行得通,就这么……师兄。”


    回头看见钟思衡,师枢立马老实了,钟惠和福生见到钟思衡也都有些吃惊,福生快步上前,“师父,您怎么出来了,国公爷他……”


    钟思衡哑声道:“无事,有福伯福婶看着。”他走下台阶,看向师枢,“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有解药消息是好事,但不能轻易拿拓跋武去换,钟惠,你也不能去漠北。”


    钟惠道:“大哥……”


    “不必多说了,你的心意我明白,但父亲一病不起,西北军交到你手上,你要为殿下看好边关,你不能走。”钟思衡看他一眼,叹道:“这些年我不在,多亏你照顾父亲,你也是父亲的儿子,我不能让你以身涉险,何况那解药究竟是真是假还未确定。”


    裴折玉出言道:“我会派人去漠北王宫查证,若解药属实,再让人混入王宫偷走那只蜥蜴。如今国公爷病重,每日醒来的时间不多,谈夫人和钟校尉还是留在国公爷身边好,若你们都不在,他不会放心的。”


    钟思衡颔首,“有劳殿下。”


    如今老国公还在昏睡,军务还需要有人处理,钟思衡和钟惠都在这里看着,裴折玉便带谈轻先走了。谈轻不会医术,没办法帮人治病,就乖乖帮忙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看好将军府和凉州城的民生。


    谈明进了县衙,帮裴折玉分担了大部分凉州的事务,时不时也会带一些公务来寻裴折玉。


    很快又到了运粮去北边的时候,裴折玉是带着谈轻一块去巡查大营和边关前线的,全程就没让谈轻离开过自己眼皮子底下,就差把人拴在裤腰带上。谈轻比他想象的更容易适应这样的生活,甚至还很兴奋。


    在城楼上眺望大漠,依稀能看到漠北兵马驻军的营地,裴折玉扶正谈轻发上的朱雀簪,叹道:“只盼解药是真的,不管是议和还是打到漠北王城,外公都能看到天下太平。”


    谈轻赞同点头。


    城楼上风大,裹着细沙,吹起谈轻半披的长发与衣摆,缠绕上裴折玉肩甲披挂的红绸。


    在大营待了七八天,谈轻见过了西北军中的一些将士,也见到了大漠落日与孤山月出的美景,还没待够,就被裴折玉带回凉州城。


    隐王妃在大营走了一遭,不少人都记住了他这张脸,没几天就传遍了,从前凉州最好看的人必然是隐王殿下,现在又多了一个,还是大将军的外孙,别提有多稀罕金贵了。


    谈轻在西北军里受欢迎是好事,裴折玉唯一不满的就是多了那么多人盯着他的王妃看。


    回到凉州城后,裴折玉派去漠北王宫查探的人也传了书信回来,他刚回来,书信就递到了他的书房里,同时还有朝中与漠北军营联系密切、疑似在洽谈议和之事的消息。


    这些天凉州城也没闲着,谈明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人,确定是漠北细作后全抓进大牢,钟思衡抽空带师枢来把人提走了。这些人还是来找拓跋武的,漠北大王子还没死心。


    信谈轻也看了,是专门调查漠北二王子的,这位漠北二王子名为拓跋洵,是漠北王宫中的第二位王后萧王后生下的第二个孩子,他在漠北众多王子公主中算不上受宠。


    漠北汗王最宠爱的便是大王后莫昆王后生下的大王子拓跋成和七王子拓跋武兄弟,以及萧王后所生的大公主和三王子。这个二王子不仅不得宠,反倒有点像边缘人,还是由漠北的大萨满养大的,性情极孤僻。


    据说他至今还未成亲,也没有人敢嫁给他,因为他养了很多毒物,甚至会抓人去试药。


    他制毒确实厉害,十几年前漠北老汗王用他献上的毒算计了谈显,年前又在乱战中用毒伤了老国公,但老国公隐瞒了此事,估计漠北那边也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中毒了。


    而裴折玉派去漠北王城的人找到机会接近这位漠北二王子,发觉他果然养了一直毒蜥做宠物,可他将那只蜥蜴放在身上,不近身根本拿不到那只蜥蜴,却见到过毒蜥咬人。


    “有人混到拓跋洵身边,想杀了他为亲人报仇,结果还没碰到人就被蜥蜴咬了,当场暴死……”谈轻嘶了一声,“这东西这么毒,拓跋洵还一直带着从不离身?要是这样,岂不是只能等他洗澡的时候偷蜥蜴?”


    裴折玉将连带着信一起送回来的一个小瓶递给燕一,叮嘱道:“交给卓大夫,让他好好看看,这里面的毒液跟国公爷和谈将军身中之毒是否一致。切记,莫让谈夫人知道。”


    毒液只有小小一滴,他派去漠北的人用加了药的诱饵引诱蜥蜴好不容易收集到,还差点被抓到,还好他们跑得快。就这样还碰不到那蜥蜴,拓跋洵看得紧,片刻不离身。


    看燕一将那小瓶毒液带走,谈轻才放下紧绷的肩膀,“我还没打开就能感觉到那瓶子里的毒液很不好,看来它的毒性真的很烈。”


    裴折玉方才就是怕他会碰,故意将瓶子拿远了点。


    谈轻缓了缓,又问:“你为什么不告诉谈夫人?”


    裴折玉道:“等确定这毒与外公和谈将军中的毒同源再告诉他也不迟,免得让他失望。”


    谈轻心想也是,“那就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两天,卓大夫悄悄过来了一趟。


    浇灌了木系异能的玉米已经抽穗开花,在将军府后院开垦的地里金灿灿一片,煞是好看。


    谈轻看过老国公回来,又去玉米地里转了转,便回了院子,正好见到卓大夫从院子离开。


    谈轻心知是有结果了,兴奋地跑了进去,裴折玉果然就坐在书房里,手中是一道圣旨。


    谈轻疑惑上前,“朝中又下旨了?又说什么了?”


    裴折玉将圣旨递给他,勾唇冷笑,“朝中决定送静安公主过来与漠北和亲,还要我交出拓跋武以表诚意,我若不交人便是抗旨不遵,还派了新的监军过来,要我回京复命。”


    谈轻接过圣旨,没忍住嗤笑出声,“明知道西北军不是他们可以左右,还老是下旨警告试探,还派人来取代你?他们就不怕他们派来的人会再被你扣押,根本进不了军营吗?”


    “他们把凉州让出去了。”


    裴折玉刚说完,谈轻拿着圣旨的手都抖了下,忙打开圣旨,看完后也睁大了眼睛,“要我们撤兵,退出凉州……朝堂疯了吧,凉州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今天能把凉州让给漠北,明天是不是连京城也能让!”


    “议和一成,西北军必须撤出凉州,亦或者……”


    裴折玉眸光一暗,“若我这次抗旨不遵,难保朝堂不会与漠北联手,除去西北军。两害相权取其轻,朝中放弃凉州,无非是要废去我这个隐王,让朝堂安稳,又或是逼我们与漠北相争,无论如何,对朝堂都有利。”


    谈轻眉头紧锁,“朝中没有能力攻打漠北,一心议和,我们无疑是他们最大的阻碍,那便除去我们……彼时,漠北是他们借刀杀人的刀,我们也是朝中抵御漠北人南下的一道防线,因为我们退不了,回朝,我们没有好下场,留下,也会被漠北侵吞。”


    谈轻握住圣旨的手指用力收紧,“左相是个老狐狸……可他要扶持的人是太子,注定与我们为敌,如今我们还未对朝堂动手,他们便先让我们陷入两难之地,我们该怎么办?”


    裴折玉抽出谈轻手中的圣旨随手扔开,牵起他的手,“瑞王不是还没动吗?朝中太过安宁,以至于让他们生出割让凉州的心思。看来是时候给朝堂和瑞王之间添一把火了。”


    谈轻握住他的手道:“你怎么做,我都跟着你!”


    裴折玉笑了笑,“无事,朝中动手了,我们自然也要反击,我先去找谈夫人商议此事。”


    谈轻点了点头,送他出门后,才想起来还没问卓大夫的事,可等裴折玉回来时已经是深夜,裴折玉一脸疲乏,他也就没再多问。


    翌日天刚蒙蒙亮,裴折玉就又早早出去了,谈轻没见到他,想来他们都忙,就去了老国公那边看望他。老国公年事已高,本就有旧伤在身,毒发起来比谈显还凶险,如今整日昏迷着,基本没个清醒的时候。


    今日钟思衡和钟惠都不在,福生又去了神机营,谈轻便在老国公那边多待一阵,卓大夫来把过脉,又叹了口气,说有解药就好了。


    谈轻也是这么想,送卓大夫出门时特意压着声音问他:“上回殿下给你那东西卓大夫查的如何了?那蜥蜴的毒跟外公的对得上吗?”


    卓大夫反倒被他问得一愣,想着是在老国公院子门前,便也压低了声音,小声回道:“小人昨日回禀过殿下,那蜥蜴毒与国公爷、谈将军身中之毒同源,说那蜥蜴的胆囊或许真的是小人一直在找的解药药引。”


    他看谈轻的眼神反而很奇怪,隐王居然没告诉王妃?


    谈轻愣了下,在他疑惑的眼神下很快作出反应,“这几天殿下太忙,但应当已经派人去取那蜥蜴的胆囊了,再等一阵子就好了。”


    卓大夫恍然大悟,没再多问,只求谈轻一定要将那胆囊交到他手上,让他研究这奇毒。


    他本就是给老国公和谈显解毒的大夫,谈轻心不在焉地应了,带向圆离开。向圆一直跟在他身边,也听见他们方才的话,思索了下,小声劝道:“殿下或许真的只是忙忘了,但殿下知道之后定然会让人去抓那只蜥蜴的,也许只是忘记告诉王妃罢了。”


    谈轻点了点头,“应该吧。”


    裴折玉确实忙。


    就在这时,福生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急道:“少爷!殿下和师父把拓跋武抓到城楼上,要杀他祭旗!可我们不是还要拿他换药引吗?”


    谈轻心下一震,扣紧福生手臂,“他们要杀拓拔武?”


    福生刚从神机营赶回来,身上铁甲还未换下,他跟过谈轻,一看就知道谈轻不知情,更是惊讶,“我刚听那些士兵说的……少爷!”


    他话还未说完,谈轻已大步越过他,直奔城楼,福生与向圆面面相觑,只好匆忙追上。


    然而谈轻收到消息太晚了,等他赶到城楼下时,城楼下已经挤满了凉州城的百姓与士兵,一声枪响从城楼上传来,一个身着囚衣、头发凌乱的高个男人就从城楼上坠落下来,又被绳索捆住吊在城门之上。


    枪是凉州城西北军独有的火器,看见那具吊在城门上比许多中原人高壮许多的尸体,谈轻已然愣住,不可思议地缓缓抬头,便见到城楼上一个穿着道袍戴着面具的人影。


    是钟思衡没错。


    他身后站着一个人,身披铁甲英姿勃发的裴折玉。


    拓跋武一死,凉州城军民欢呼声不止,居然有人气急败坏,谈轻闻声转头看去,一眼认出来那是朝中派来的内侍和新监军,他不认识那新监军,只知道他在骂裴折玉。


    痛斥裴折玉为一己之私,破坏大晋与漠北议和。


    还骂裴折玉是大晋的罪人、乱臣贼子,骂他疯了。


    如今漠北的七王子拓跋武一死,议和定是难谈了。


    向圆和福生挤开人群走到谈轻身边时,裴折玉已然派人将朝中派来那些人赶出凉州城。


    谈轻沉默地看着城门上吊着那具尸身走神,不一会儿,一只手将他拉出人群,微凉的手感,似乎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让他感到刻骨熟悉,谈轻抬头看去,果真是裴折玉。


    裴折玉将他带出人群,他一直没说话,走到宽敞的大街上时,裴折玉才捏着他手心开口。


    “轻轻怎么来了?”


    谈轻张了张嘴,先叹了口气,目光幽幽看着他。


    “很好玩吗?”


    裴折玉挑眉,“怎么了?”


    谈轻撇嘴道:“你跟谈夫人演戏,也不带上我。”


    裴折玉轻咳一声,勾起嘴角眸中含笑,“轻轻一眼就能看破的小把戏,怕你不想看,我就没有提前告诉你,但也没有打算瞒着你。”


    谈轻还是有点不高兴,可顾忌这还是在大街上,人多眼杂,只说:“先回将军府再说吧。”


    裴折玉点头,却在他面前弯腰,“我背轻轻回去?”


    谈轻看四周都是凉州百姓,有些脸红,“干什么?”


    裴折玉笑道:“怕累坏你。”


    谈轻瞪他一眼,倒也乖乖趴在他背上,裴折玉将人背起来颠了颠,步伐沉稳走向将军府。


    谈轻还是嫌弃,“太硬。”


    裴折玉还没除下战甲,自然是硬的,他也耐心地哄道:“就走一段路,很久没有背你了。”


    谈轻顿了顿,环住他脖子闷声道:“你总共也没背过我几回,头一回我崴了脚让你背我的时候,你还不背,非要抱我出宫。虽然路上没摔,可我总感觉你随时要把我摔了。”


    裴折玉好笑道:“那时是刚刚病发,没什么力气。”


    谈轻嗓音温和下来,“不说还没什么感觉,原来我都跟在你身边三年了。说起来,第一个背我的人还是叶老师,我也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叶老师了,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裴折玉道:“听闻叶先生在宁川是陆昭的军师,陆昭自然不会亏待他,轻轻无需担心。”


    “我是说叶博士。”谈轻叹道:“一晃眼就三年了,不知道叶博士过的好不好,我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希望他不要太想我。”


    裴折玉怔了下,“为什么?轻轻不是很想他吗?”


    “因为那个世界没有我了。”谈轻道:“那个世界也没有师娘了,忘掉我们才能在那个世界好好活下去,老师还是忘了我们好。”


    裴折玉沉默须臾,头一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谈轻,但谈轻也不需要安慰,他又笑起来。


    “我都不在那边了,想再多也没用。我们叶博士是个很有韧劲的人,无论如何他都能好好活下去,活得比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好。”


    裴折玉道:“那除了他,我是第二个背轻轻的人吗?”


    “不是哦。”谈轻掰着手指跟他算,“先不论我在那个世界的朋友,你忘了?我刚来的时候,嫁给你那天,就是外公背着我出门的。”


    裴折玉不由失笑,“那我还有机会排得上前三吗?”


    “能吧。”


    谈轻也笑了,挨近他耳边说:“除了你和外公,还没有别人背过我。除了你,我也没喜欢过别人,长得跟你一样好看的人太少了。”


    裴折玉起初是有些感动的,听完后有些不满,颠了颠他背上已能轻而易举背起来的少年。


    “要是碰见长得跟我一样好看的人,轻轻也喜欢?”


    “好看的人谁不喜欢?”谈轻也不满地捏他耳朵,“不许再颠我!小心我吃成胖子压死你!”


    裴折玉忍不住笑,“好啊,轻轻胖些也很可爱。”


    谈轻无语凝噎。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回到了将军府,谈轻连忙让他放自己下来,还是被牵着手带回院子。


    “刚刚那个人分明是莫天荣,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用莫天荣代替拓跋武,还把他杀了,是故意杀给朝廷的人看的吗?”


    裴折玉嗯了一声,“朝廷想割地议和,可漠北要的不只是拓跋武,还要想吞下整个大晋。如今拓跋武没了,他们想用一个凉州换来议和简直是异想天开,若非他们要把凉州让给漠北,我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谈轻看了看左右,贴近他耳边小声地问:“拓跋武真的没了吗?还是你们把人藏起来了?”


    裴折玉大大方方地握住他腰身,将人抱进怀里,完全不在意将军府那些下人们的目光。


    “他吓疯了。”


    谈轻先是一惊,咬着手指问:“是因为我的药……”


    裴折玉道:“没关系的,他已经没有太大用处了。”


    谈轻仍是不安,“那漠北……”


    “我们不怕打仗,我与谈夫人也都已经部署好了。有轻轻带来的新枪,还有轻轻帮钟惠改进过的大炮火器,我们未必没有赢面。”


    裴折玉这么说,谈轻也就没再多问,拍拍他手背让他赶紧去忙,被让谈夫人一个人撑着,裴折玉无可奈何,亲了他一口才走。


    不多时,向圆回来,告诉谈轻福生找他师父去了。


    谈轻心想裴折玉和钟思衡今天做的这一出戏,没告诉他,也没告诉福生,估计钟思衡回头还要跟福生解释一下,但只要朝中的人信了,消息也很快会被传到漠北大营去。


    果不其然,隔日漠北军营那边便有了动静,约莫是要准备攻打边关,可却一直没有动。


    裴折玉察觉有异,让人去探,才知道原来漠北大王子前日收到消息,赶回了漠北王宫。


    漠北老汗王病重,那些王子公主都快争疯了,他若是再不回去,怕是连王位都摸不到边。


    彼时,谈轻正在陪裴折玉和钟思衡在书房里商量应对漠北大军之策,闻言眼睛微微发亮。


    待钟思衡走后,裴折玉忙完回来,便见已经沐浴过的谈轻就坐在床上等着他,火光透过玻璃罩映在床帐上,衬得少年清瘦的侧影极乖巧漂亮,裴折玉笑着上前抱住谈轻。


    “怎么还不睡?”


    谈轻环住他腰身,“等你。”


    裴折玉捏了捏他还带着几分水雾热气的脸颊,笑道:“等我做什么?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谈轻点头,眼巴巴看着他,“漠北主帅不在,我们是打还是不打?要是不打,是不是要等到新漠北汗王继位之后才会再开战?”


    裴折玉伸手挠了挠谈轻下巴,谈轻也不像往日那样嫌弃躲避,乖乖地由着他,还蹭了蹭他的手掌,眼睛亮晶晶的,直直望着他。


    裴折玉弯唇道:“漠北老汗王断断续续病了几年,这次听闻是因为三王子联合大公主想夺权,才气坏了老汗王,但若是老汗王这次没事,说不定隔一两个月就会再开战。”


    谈轻又问:“漠北的三王子和大公主是萧王后生的,二王子拓跋洵也是萧王后生的,他们要是被罚了,那拓跋洵是不是也会被罚?”


    裴折玉解开腰带除下外衣,不动声色道:“未必。即便都是萧王后生的,拓跋洵向来与他生母不亲近,反倒是老汗王偶尔会用到这个二王子。何况这次三王子和大公主只是因为想夺权惹恼了老汗王,还未听闻他们被罚的消息,这大王子才会着急赶回去,怕他不在,就让三王子占了便宜。”


    谈轻点头,看他脱得只剩一身中衣,又问:“那至少这一段时间里漠北应该不会开战,而这段时间里,漠北王宫一定很乱,直到老汗王决定了王位继承人之后才会平息吧?”


    裴折玉笑看他一眼,并未回话,俯身捧起他脸颊亲吻他的唇,谈轻被打断,只好先回应他的亲吻,片刻后喘着气退开,又张了嘴想说话,却被裴折玉搂着腰抱着躺下来。


    在裴折玉倾身要亲他之前,谈轻别开脸,双手撑在他肩上,认真地说:“裴折玉,我想……”


    “轻轻,你不想。”


    裴折玉话音落下,又堵住谈轻唇舌,扣住谈轻后腰将人压倒在床上,没再让他嘴巴空闲。


    谈轻闷哼一声,眼睛里满是控诉,奈何裴折玉故意不让他说话,他很快也没心思说话了。


    将近子时,帐中才平静下来。


    谈轻平复气息,呆呆看着床帐的濡湿双眼渐渐恢复神采,转头看向抱着他拍背的裴折玉。


    “我要跟你说正事的,你现在有空听我说话了吧?”


    裴折玉唇角带笑,慵懒地嗯了一声,丹凤眼眼尾泛红,湿发黏在额前,说不出的艳丽。


    谈轻瞪他一眼,又被吸引到翻身趴在他身上,咬住他绯红的薄唇,“长那么好看干什么?”


    裴折玉轻声笑起来,搂着人哑声道:“想说什么?”


    谈轻眨了眨眼,认真起来,“我说,这段时间漠北王宫肯定不太平,卓大夫说拓跋洵从不离身的那只毒蜥蜴就是外公和谈将军身上的毒的源头,你有没有派人去偷毒蜥蜴?”


    裴折玉道:“派了。”


    谈轻又问:“抓到了吗?”


    裴折玉说:“没有。”


    谈轻急了,“怎么还抓不到?外公等不了那么久了,卓大夫说,他最多只能再拖几个月!”


    裴折玉闭了闭眼,敛去眸底的餍足,无奈叹息。


    “拓跋洵不知为何得老汗王特许,破例住在漠北王宫。他虽然不算得宠,身边的护卫却是众王子之中最多的,要接近他,还要拿到那只毒蜥蜴太难了,他们也在找时机。”


    谈轻爬到他怀里来,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他们不敢接近,一来是因为拓跋洵身边的护卫太多,二来是因为那蜥蜴太毒,就算运气好拿到也没命拿回来。如果有人不怕毒就会顺利很多,裴折玉,我想去漠北。”


    裴折玉抬眼看他,“很危险。”


    “我知道。”谈轻拧眉,“可那是两条人命,外公和谈将军对谈夫人来说都无比重要,失去任何一个,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现在是谈轻,我想,还谈夫人的生恩。”


    裴折玉看着他道:“这些事未必要你亲自去做。”


    谈轻坚持道:“我想去,这本来就是我占了原主身份应该还他的。裴折玉,我知道你会担心,但这是最后一次了,等带回蜥蜴,我就再不欠原主的,再也不欠谈夫人的了。”


    裴折玉沉默下来。


    谈轻便低下头亲他,“你就让我去吧,好不好?”


    这摆明就是美人计,但裴折玉不是没见识的人,他如实说出心声,“轻轻,我不想你去。”


    谈轻定定看着他。


    裴折玉说:“我怕。”


    只是两个字,就足以击倒谈轻。


    谈轻耷拉下脑袋,起身想从他身上爬过去,裴折玉拉住他,还没开口便忍不住笑起来。


    “不答应就不理我了?”


    谈轻撇嘴,“我要洗澡。”


    裴折玉对他这种俨然默认不答应就无情跑路的态度哭笑不得,只好搂着人带回怀里,谈轻还想再起来,他忽然翻身将人困在身下。


    谈轻重申道:“我要洗澡!”


    裴折玉笑问:“不再多哄我几句?说不定我会答应?”


    谈轻愣了下,眼睛又亮起来,“你真的会答应吗?”


    裴折玉道:“看你表现。”


    谈轻伸手勾住他脖子,但想了想,又谨慎地问:“你是不是在骗我?你会让我去漠北吗?”


    裴折玉反问:“我拦得住你吗?”


    谈轻心说可我会为你留下,他还没开口,裴折玉便垂首亲了亲他眉心,无奈道:“外公和谈将军中任何一个人出事,谈夫人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也知道,若是这一次没有让你去,他们万一出了事,你会内疚一辈子,我也没办法坐视不管。”


    他低头抵住谈轻眉心,与他双眼对视,眸中满是温柔,“既然要去,就一起去,我都安排好了,等你开口,我们就去漠北王城。到时候,我们就带着疯了的拓跋武进王宫。”


    谈轻惊喜不已,“真的?”


    裴折玉笑道:“不进王宫见不到拓跋洵,拓跋武疯了,带我们进王宫是他最后的价值。但若是你没有开口,我会让其他人去,我知道很危险,若是可以,我也不想让你去。”


    谈轻咬了咬唇,轻抚裴折玉脸颊,说道:“我不怕毒,这里应该没有几个人比我更适合去偷那只蜥蜴,我去就好了,你不必去。”


    裴折玉道:“轻轻,我们说好以后要并肩作战的。”


    谈轻被他这话一哽,心知他的潜台词是要么一起去,要么都不去,心中既熨帖又无奈。


    “好吧,听你的。那凉州这边和西北军怎么办?”


    裴折玉这才笑了,又拍着他后腰说道:“凉州和西北军,谈夫人和钟惠远比我打理得更好。趁现在还未出发,轻轻不犒劳我一下吗?我今日这么听话,竟然没有奖励吗?”


    谈轻敏感地颤了颤,先瞪他一眼,闷声道:“刚刚不是都奖励过了吗,你是想折腾死我吧?”


    裴折玉吻向他的唇,“这才哪儿到哪儿,我知道轻轻还能再忍忍。既然决定好要去,最好尽早出发,去之后,我们若是回不来,就没有以后了。轻轻,我不想跟你分开。”


    “我也不想……”


    谈轻知道最坏的结果,也打定主意万一出事,无论如何都要把裴折玉送到安全的地方。


    可是只要一想到有一日会分开,他心中便满是不舍,也环紧了裴折玉后颈,目光殷切。


    “裴折玉,我真的好喜欢你。”


    裴折玉猝不及防愣住,反应过来低声笑起来,温柔地吻住谈轻,却又难掩心中的急切。


    他想将自己心中滚烫的爱意悉数告诉谈轻,无论结果如何,今夜他们总还是在一起的。


    第210章


    决定要去漠北王城,裴折玉用了一天时间安排凉州城和西北军的事宜,谈轻也留了信给向圆叮嘱他之后每日照看玉米苗以及留种育苗的事,当夜凌晨,就悄悄带人出了城。


    凉州与漠北王城之间隔着上百里沙漠,太阳出来的时候,谈轻和裴折玉已经坐在骆驼背上穿行沙漠。这是谈轻头一回坐骆驼,对他来说是极新奇的,但他昨天夜里没睡困得很,几乎大半天都窝在裴折玉怀里补觉。


    骆驼挂着的铃铛在沙漠里叮铃铃地响个不停,催人入眠,谈轻醒来时,耳边还是铃铛声。


    裴折玉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谈轻揉着眼睛睁开眼,仰起头看向他。裴折玉便摆手打断那人的话,环紧谈轻腰身,轻声道:“醒了。”


    因为要去漠北,一行人都换上了漠北服饰,带着毛茸茸的毡帽,沙漠风沙大,裴折玉将挂在脖子上的头巾拉到脸上,挡住俊美的容颜,谈轻睁眼看了裴折玉一阵才回神。


    “嗯。”


    裴折玉看他还迷迷糊糊的模样,戴着毛茸茸的毡帽越发可爱,不由笑起来,嗓音越发温柔,“还要再走一阵才能找到地方歇脚,轻轻是不是饿了?渴不渴,要不要喝口水?”


    谈轻还真有点渴了,裴折玉便拿出水囊给他喂水。谈轻捧着水囊抿了一口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在,他不好意思地拨开裴折玉的手自己来,看清楚是温管家后跟他打了个招呼,又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温管家回道:“回王妃,拓跋武有些不对劲,自从进了沙漠,他似乎恢复了几分神智,方才趁小的们不留意差点挣脱绳子逃跑了。”


    裴折玉道:“叫人看紧点。”


    谈轻也说:“没事,一会儿我过去看看就好了。”


    裴折玉垂眸看他,谈轻冲他眨眼,“给他加点药!”


    拓跋武之前或许是被吓坏了,但现在清醒了一点,说明他中毒不深,谈轻补一点就好了。


    裴折玉明白谈轻的意思,便道:“就听王妃的。”


    温管家当即应是。


    他们这一趟去漠北没带多少人,温管家算一个,谈轻身边的洛青洛白也带上了,还有就是燕一跟裴折玉先前私下养的一些暗卫。


    谈轻对温管家会来也很好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便问:“温管家怎么也想着跟来了?”


    温管家应道:“属下从未去过漠北,一直以来也想去走一趟,见见那位和亲的宁安公主。”


    谈轻这才想起来他妹妹死在随宁安公主陪嫁去漠北的途中,简直是哪壶不提开哪壶,抱着水壶呆了呆,用眼神向裴折玉求助。


    温管家向来随和有礼,此刻也一样,他笑了笑,主动开口免得主子尴尬,“属下只是想知道妹妹葬在什么地方,当年随宁安公主陪嫁的人应该会知道。已经过去十几年,属下也放下了,这次是想将妹妹的尸骨带回来,殿下和王妃不必担忧属下。”


    自打出京后,温管家算是摆明暴露了他早已经转投裴折玉的事实,裴璋也被软禁起来,裴璋原先手下那些人自然也不再联系温管家了,温管家自然而然成了裴折玉的属下。


    谈轻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随口问了两句,得到估计四五日能入漠北王城的回答。


    日落之前,一行人找到了躲避风沙的地方歇脚,裴折玉和谈轻也得了空闲去见拓跋武。


    洛白在避风口简单搭建起来的帐篷下面生了火,热了一锅水,将带上的干粮馕饼烤上。


    燕一和洛青将拓跋武押过来时,他还在挣扎,一整日在沙漠穿行,约莫是看到了熟悉的景象,清醒了许多,看见裴折玉时眼神都是清明的,咬牙冷笑,“果然是你,隐王!”


    他的双手被反剪身后,用绳子捆绑,还有燕一和洛青两人押着,裴折玉只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将热好的馕用手帕包好递给谈轻。


    “尝尝,这几日先辛苦一下,等到了漠北就好了。”


    谈轻还没那么娇贵,满汉全席能吃,干硬的烤馕也能垫肚子,他乖乖应声,接过烤馕。


    拓跋武看在眼里,嗤笑出声,“你们要去漠北?还带着王妃去?隐王,你未免太小瞧我漠北了,你们敢去漠北就是自寻死路!一年前去你们大晋京城时本王子就想说了,你这王妃虽然是男的,长的却很好看,敢进漠北,怕不是要被我们漠北人玩死……”


    他话未说完,就被燕一一脚揣上后背踩在沙地上吃了满嘴沙子,“不想死就闭上你的狗嘴!”


    拓跋武咳了几声,笑得越发狂,“怎么,怕了?”


    谈轻大口咬着烤馕,暗暗翻了个白眼,都被人抓了还在他们面前说这种话,活该挨打!


    裴折玉眸光沉下来,眼神示意燕一揪着后衣领将人拉起来。拓跋武吐掉嘴里的沙子,死死瞪着他,“隐王,你有种就杀了本王子?可你一定不敢,我父汗不会放过你们的!”


    裴折玉没有理会他,只问边上的温管家,“他今日这样多久了?看来药效已经完全过去了。”


    温管家道:“回殿下,自午后,拓跋武便已清醒。”


    谈轻点了点头,估计当时那花藤泡水的药效也差不多过去了,咽下口中的馕就要说话。


    拓跋武神色大变,警惕地说:“你们还想对本王子用毒?你们这是……要带我回漠北?”


    见他害怕了,谈轻笑起来,“猜中了,但没有奖励。”他拿起手边早就准备好的水杯递给温管家,“给他喂下去,他会乖乖听话的。”


    温管家应声上前。


    拓跋武眼珠一转,咬了咬牙,冷不丁挣开手上绳索,将燕一和洛白推开,便扑向谈轻。


    “本王子先弄死你!”


    周围众人俱是大惊,“王妃!”


    谈轻有些意外,忙一把推开接过水杯的温管家起身退去,便在这时,身边的裴折玉先一步抬脚将拓跋武踹开,未等拓跋武起身,他抽出腰间的软剑,抵在拓跋武脖子上。


    说时迟那时快,看着软剑上倒映着篝火的寒光时,谈轻眨了眨眼,松了口气,才抬眼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裴折玉,双眼明亮。


    拓跋武闷哼一声,后背与脖子皆传来痛楚,看见裴折玉手里的剑,他便不敢动了,也就是迟疑的瞬间,燕一和洛青上前将他扣下。


    裴折玉丹凤眼俯视拓跋武,软剑在他脖子上划过一道血痕,眸光极冷,“你想死,还不是时候。将他带下去绑起来,挑断手脚筋。”


    燕一和洛青也是一脸后怕,闻言忙不迭应是,在裴折玉收剑时立马将人拖下去,拓跋武回过神拼命挣扎起来,“隐王,你敢动……”


    燕一识趣地将他下巴卸了,叫他再也说不出废话惹恼裴折玉与谈轻,飞快把人带下去。


    软剑上沾了血,裴折玉没心思去擦,转头便朝谈轻走去,温管家与洛白见状躬身退下。


    “轻轻……”


    裴折玉拉住谈轻的手,冷若冰霜的脸上才恢复了以往温和,“无事了,方才吓到你了吗?”


    谈轻摇头,眼睛亮晶晶的,“裴折玉,你好帅!”


    裴折玉一怔,随即失笑,“若非留着拓跋武还有用,他说那些话,足以让他死一万次。轻轻没吓到就好,等到漠北我们再动他。”


    “我哪里有那么胆小?”谈轻不以为意,反倒眼巴巴看着他手里的软剑,“你怎么还带了软剑?能不能给我碰一下?我就碰一下!”


    裴折玉总是过分紧张他,他要是不这么说,怕裴折玉不给。裴折玉无奈地拉着他坐回去,将软剑递给他,仍是不放心地叮嘱他,“小心,剑锋利,还染了拓跋武的血,脏。”


    谈轻遏制不住心头激动,小心翼翼地轻扶过剑锋,软剑不似长剑笨重,却也极锋利,剑刃清晰倒映着他的眼睛,让他连口称赞。


    “好锋利,好薄……”


    裴折玉拉过他的手,“好了,小心划伤了你的手。”


    “没事的,我会小心。”


    谈轻看着剑锋上的血迹,拿过水杯将自己喝剩下的一点水倒上去冲洗干净,还舍不得还给裴折玉,眼睛没忍住频频往他腰上瞥。


    “你说外公教过你一套剑法,现在你都能保护我了?”


    裴折玉见他爱不释手,也就没有催他还回来,也不免担忧地看着他,“若是能保护轻轻,自是极好的。可惜方才泡花藤的水洒了。”


    他还是舍不得让谈轻出力,又剪了一截花藤泡水,没想到拓跋武会突然挣脱动手,那杯泡好的花藤水也已经洒在了边上的沙地上。


    谈轻很自觉地把软剑还给他,笑说:“没事,一会儿让人带上来,我亲自动手,不怕他再恢复清醒,反正他也没力气再动手了。”


    裴折玉收回软剑,缓缓点头,“那就辛苦轻轻了。”


    谈轻一直看着他,眸中含笑。裴折玉对他的心思还算了解,回头发觉便无奈地笑了,取下腰间挂着的匕首放到谈轻手上,“本就想着给你挑个防身的武器,这匕首给轻轻。”


    那匕首很是小巧,看起来更像装饰品,谈轻笑着接过,又偷偷伸出手去摸裴折玉腰腹。


    “我还从没见过你舞剑。”


    裴折玉握住他手背,失笑道:“现在就想看吗?”


    谈轻是有兴趣的,但想了想,还是摇了头,双手环住裴折玉腰腹抱住他,蹭了蹭他肩头。


    “赶路累了,以后再看吧。”


    裴折玉揉了揉他后颈,抱着他聊了一阵,又让他多吃了两块馕,才让温管家把拓跋武带回来。拓跋武手脚筋都被挑了,整个人软趴趴被拖回来,满身是汗,面色苍白,已经无力再动手,只能狠狠瞪着他们。


    裴折玉让人将拓跋武放下,便让他们都退下了,他得陪着谈轻,谈轻绕着拓跋武走了一圈,才在他面前蹲下来,朝他伸出手。


    “轻轻?”


    谈轻没应声,伸手覆在拓跋武脖颈,将毒素灌入他脖子上的伤口。拓跋武眼神防备,也有几分鄙薄,“大晋的隐王妃,你想对本王子做什么?伤了本王子,又想讨好本王子?”


    “你未免太自信了,我们犯不着为你费这些心思。”


    谈轻抬眼看向他的眼睛,语调轻缓,“拓跋武,你记住了,是莫天荣的手下拼死将你从凉州城救出来的,你跑了很久,才躲过隐王派来的追兵,但他们给你喂了药,你神志不清,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了。”


    拓跋武本想嗤笑,他是被大晋的隐王带出来的,他还不至于忘记。可当他看向谈轻的眼睛时,他却好像忘了一切,眼神变得呆呆的,口中喃喃道:“我是,自己跑出凉州城的?我是……拓跋武,拓跋武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是路上碰巧救下你的商队而已。是你缠着要我们带你回漠北王宫。”


    谈轻这才松手,看着手上触碰到的血迹,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手,裴折玉便送上了手帕。


    谈轻接过手帕擦手,看他神色如常,不由挑眉,“不好奇我是怎么让他变得听话的吗?”


    裴折玉笑道:“我知道轻轻向来有神异的本事。”


    谈轻笑着看他一眼,擦干净手,看着依旧呆呆躺在地上重复着他刚才说过那些话的拓跋武,耸肩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我给他催眠了,在解毒之前,他应该清醒不了。”


    裴折玉拉过他的手,拿过手帕仔仔细细擦拭给他每一根手指,丝毫不在乎拓跋武如何。


    “好。让人带下去看好。”


    他后半句是扬声朝帐外说的,燕一很快领命进来,将变得神神叨叨的拓跋武带了下去。


    裴折玉不好奇,谈轻反而好奇了,“不害怕吗?”


    裴折玉好笑道:“我自己的王妃,为什么要怕?”


    谈轻斜睨他一眼,抽出手笑道:“差不多好了,你都快把我手擦脱皮了,就这么嫌弃?”


    “嫌弃的是拓跋武,碰他,脏了你的手。”裴折玉看他的手确实干净了,白皙纤细,索性将那手帕扔进火堆里,烧得一干二净。


    谈轻啧了一声,“这么浪费。”


    裴折玉拉着他坐下,“方才费了力气,可会头疼?”


    “没事,一点小事而已,没费什么力气。”谈轻摇了摇头,举起被他牵着的手,抱怨道:“就是这沙漠里太干了,感觉有点不舒服。”


    裴折玉扣住他的手指说:“过几天走出去就好了。”


    谈轻点头,靠在他肩上仰头看着帐篷外的星空,由衷感慨道:“这里的月亮好大,好圆。”


    裴折玉将人抱进怀里,抬眼看向账外,耐心回应他的话,“确实与京城的月亮不太一样。”


    谈轻笑起来,“都是一个月亮,只是看的地方不一样……不过说起京城,我这才刚出京不到两个月,总感觉好像已经走了很久。”


    裴折玉笑问:“想回去了?”


    谈轻摇头,握紧裴折玉的手说:“也没有,你在哪儿,对我来说就是家。要是能回去的话也好,我养的猪到了年底也能出栏了。”


    都到这里了还想着养猪场里的猪?裴折玉轻声笑起来,胸腔微微颤动,末了叹息一声,揉着谈轻脑袋说:“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谈轻靠进他怀里,笑叹道:“希望我们这次能顺利带回药引,让外公和谈将军都好起来,还有……我家隐王殿下也要平安回去。”


    裴折玉垂眸看他,“在许愿?”


    被戳破心思的谈轻理直气壮地承认了,“怎么了?”


    “没怎么。”


    裴折玉垂首亲他唇角,提醒道:“别忘了我的轻轻。我要回去,我的轻轻也要平安回去。”


    谈轻笑睨他一眼,还是止不住嘴角上扬,伸手环住他腰腹,“那你先让我摸摸你的腰……”


    他馋了好久,早就想摸了。


    软剑配细腰,谁能不馋?


    裴折玉拿他没办法,只好由他瞎摸,最后看着月亮聊了一阵乏了,便将人抱回去睡觉。


    沙漠夜里寒凉,二人相拥在厚厚的毛毯里睡下。


    翌日一早,天刚亮,一行人接着往漠北方向出发。


    这一路走了五天,才见到漠北境内的一些牧民,他们找了个地方休整一夜,次日才进城。


    这次带去的人多是会说漠北话的,连温管家也是,体格也与漠北人相仿。裴折玉还好,他长得高,多穿几件衣裳看不出来,谈轻却不行,跟他们混在一起像个小孩似的。


    漠北王城迁过数次,如今王宫便在漠北最南边的城池,隔着戈壁沙漠与晋国边关遥遥相望,昭显着漠北老汗王欲吞并大晋的野心。


    进王城之前,谈轻拿出自己之前进宫侍疾装病那阵带着的香粉,给自己和裴折玉都抹上。这玩意原本没打算带来的,但他从宫中出来就落在马车上,然后一路带到凉州。


    他跟裴折玉都长得白,还晒不黑,不像温管家和洛白,几天就黑了不少,为了不至于太过惹眼,他们只能稍微给自己做点伪装。


    脸肯定是要藏起来的,进王城两人折腾了半天,还把假胡子贴上了,看去就是一个臃肿的大汉,乍一看谈轻都认不出裴折玉了。


    当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身量不如裴折玉高,原本扮作女子会更好,可是谈轻不愿意。裴折玉自然也不勉强,只给他涂黑了脸,让他看去就像一个营养不良的黄脸少年,其实细看还是很耐看的。


    他就是舍不得让谈轻扮丑。


    一行人没在边城多待,隔日就进了王城,裴折玉准备得很仔细,他们伪装成商队,有身份证明顺利进了城,又找到漠北的官兵将拓跋武带出来,便有官员带他们去了王宫。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妨碍谈轻知道这些漠北官兵有多激动,他紧跟着裴折玉,身前是温管家与燕一,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漠北王宫,其余人则留在王城暗中接应。


    漠北王宫比大晋皇宫要小,却同样恢弘大气,谈轻一路没敢细看,只知道跟紧裴折玉。


    彼时天色已晚,通过漠北王宫门前的重重防守,总算是进去了,也等到了大王后召见。


    谈轻暗松口气,跟着裴折玉走在后面,低着头小心看路,忽然前面抬着拓跋武的轿子停了下来,走在前面的漠北官员也让他们停下。谈轻先是听见了一串铃铛声,才看到一架马车从身后的宫门口方向过来。


    马车缀着一串铃铛,挂着红宝石宝顶和狼牙,野性而奢华,透露出车上主人身份的贵重。


    带他们进王宫的官员朝他们低声说了句什么,毕恭毕敬地朝缓缓驶过来的马车躬身行礼。


    谈轻听不懂,裴折玉便拉着他跟众人一起躬身低头,小声在他耳边说:“车上是拓跋洵。”


    谈轻微微愕然,忍不住抬眼多看一眼那已然走到面前来的马车,清脆的铃铛声戛然而止。


    马车也在即将路过他们的时候停了下来,谈轻不明所以,悄悄看向马车上的人,如今正值八月,漠北白日还是热的,马车垂下薄薄的纱帘,透过远处火光能看清车上人影。


    而那人影肩上,赫然趴着一个小小的蜥蜴的影子。


    谈轻还想多看一眼,就见那马车上的人影动了,让车前的仆人附耳近前,似乎在说什么。


    紧跟着,那仆人下车跟带他们进宫的官员说话。叽里咕噜的,谈轻听不懂,裴折玉也不太能听懂,却敏锐察觉到语气是在问询,偏头见谈轻在偷看马车,忙拉住他的手。


    谈轻恍然回神,乖乖垂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有一道黏腻阴冷的视线落到头上,像在看他,又像在看别人。


    带领他们的官员守在拓跋武的轿子边上,近乎小心翼翼地回着话,须臾后,马车上那道剪影抬手轻抚肩上蜥蜴,发出一声轻笑。


    那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好听,听着又好像是冷笑。


    那官员不知为何跪了下来,嘴上匆忙说着什么。


    他说完一阵,马车上的人才给了回应,轻缓的声音一如先前的笑声一般,清澈如古琴声。


    他扔下一句在谈轻听来晦涩如梵文的漠北话,他的马车便走了,留下一串清脆的铃声。


    看他走远,带着他们的漠北官员几乎瘫倒在地,又立马爬起来,带他们匆匆进了王宫。


    这会儿谈轻才敢抬头,心思还沉浸在刚才拓跋洵的声音里,趁着天黑夜色重,他悄悄捏住裴折玉的手,小声问:“他说了什么?”


    裴折玉也听不懂。


    温管家走在他们身前极小心地回了一句,“危险的东西进了王宫——拓跋洵是这么说的。”


    什么意思?


    谈轻不明所以。


    裴折玉若有所思。


    可前头那官员察觉到他们在说悄悄话,回头问了一句,温管家忙堆起笑容,用漠北话回了什么,裴折玉和谈轻便谨慎地闭上嘴。


    不多时便到了大王后的王宫,他们被安排在宫外等着,那官员送拓跋武进去,等过了好一阵,才有人过来带他们进去见大王后。


    漠北的第一位王后莫昆王后是漠北老汗王的发妻,比他小了几岁,如今已是六十多岁的人。她看去有些苍老,在漠北王后华贵的装束下更显得严肃,但到底年纪大了,没有太多精力,只问了他们几个问题。


    比如他们是怎么找到拓跋武的,又想要什么奖赏。


    温管家装得唯唯诺诺的,回了他们先前串好的套话,说不要奖励,只想兄弟几个在漠宫里讨个官职做个侍卫。莫昆王后皱着眉头,最后还是应下了,让官员带他们下去。


    那官员出门后脸色还不大好,半是斥责半是鄙夷地跟温管家说了什么,然后就走了,另外有人带他们去了漠北王宫的侍卫处。


    他们四个人,就被安排在了同一个房间里,还配齐了王宫侍卫的衣服帽子和漠北弯刀。


    总算安定下来,谈轻心说还好这漠北王宫里不需要太监,不然他们这一趟怕是要完蛋。


    他们在屋里换衣服时,温管家和燕一出去外面转了一圈,温管家漠北话说得好,燕一也特意现学了。两人出去一趟还套了话回来,原来他们走后不久,大王子也进王宫见了莫昆王后,是奔着拓拔武来的。


    谈轻庆幸道:“还好我们走得快,不然就撞上拓跋成了,你们打了那么久仗,见过他吧?”


    裴折玉颔首,“碰过几回面,若是能不见,还是不要见拓跋成为好。他不似莫昆王后,年纪大了好糊弄,心机远比拓跋武深沉。”


    谈轻点点头,又道:“之前碰到拓跋洵时,他说什么危险的东西进了王宫,到底什么意思?我们没见过他,他认不得我们吧?”


    裴折玉也是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这拓跋洵果然随身带着那只蜥蜴……看来我们要抓到那只蜥蜴同时全身而退会很困难。”


    谈轻摊手,“难也没办法,一定要抓到那只蜥蜴!”


    裴折玉也知道,又吩咐温管家和燕一几句,便和谈轻先睡下了,两人到底没敢跟主子睡在一张通铺上,便靠在桌上将就了一夜。


    翌日一早,谈轻跟裴折玉抹上脸,和温管家和燕一出门。侍卫长安排了他们今日巡查王宫,他们便找机会偷溜去见他们原先安排进漠北王宫的人,那是漠北王宫里的厨子。


    漠北王宫里看似简单,三位王后各占一宫,大王后有两个儿子,萧王后也有三个孩子,其他的公主王子,便是老汗王的姬妾所生,在成年之后都已经出宫。与大晋不同的是,漠北的公主也有继承权,哪怕已经嫁人,所以才养出了野心勃勃的大公主。


    唯有大晋送来和亲的宁安公主,虽然也是漠北王后,可不得老汗王宠爱,也没有孩子。


    如今漠北与大晋开战,宁安公主宫里更是冷清,厨房那边偶尔也会短缺宁安公主的吃喝。


    至于那拓跋洵,他是老汗王那么多王子公主里,唯一得到特许,可以一直住在王宫的人。


    他住的奉天宫,在漠北王宫的角落里,还修了一座宝塔,据说,是老汗王赐给他炼药的。


    如今老汗王病重,吃的也一直都是拓跋洵给的药。


    拿到拓跋洵的信息,裴折玉和谈轻便回了他们本该巡查的地方,跟温管家和燕一汇合。


    他们被安排巡查的地方是王宫的角落,难以靠近漠北老汗王的宫殿,却能看到奉天宫。


    隔着一条河,还能看到奉天宫里那座五层的宝塔。


    裴折玉沉吟道:“老汗王器重拓跋洵,是因为拓跋洵能给他吊命,帮他再拖些时日。为了活下去,老汗王派了很多人来保护拓跋洵,要接近拓跋洵,只有每夜子时王宫换岗时混进去,我和轻轻今夜就去。”


    燕一点了点头,说道:“殿下和王妃千万要小心,到时,属下和温硚会在外面接应你们。”


    谈轻看温管家心不在焉的,于是唤了他一声,温管家恍然回神,垂头道:“属下听命。”


    裴折玉没有怪他,只问:“见到宁安公主了吗?”


    他们巡查的路线会经过宁安公主所在的宫殿,但温管家失望地摇了头,“并未见到公主,听闻公主从不出宫,只喜欢在自己的宫里弹琴绣花,她身边的宫女也很少出来。”


    他很快又拱手道:“殿下放心,属下绝不会为了自己的私事坏了殿下和王妃要办的大事。”


    谈轻理解地说:“你心里有数就好,就算这次我们见不到宁安公主,等漠北战败后我们总有机会让他们将宁安公主送回来的。”


    温管家默然点头。


    虽说明知这种机会很渺茫,他也愿意期待那一日。


    几人假模假样地巡查回来,路上还碰到了几个这一天下来已经跟温管家和燕一混熟的漠北侍卫。去吃饭时有个漠北侍卫跟他们说着话,冷不丁揪住谈轻后衣领把人揪起来。


    谈轻人都懵了,他其实没有那么矮的吧?只是跟他们长得高的站在一起显得瘦小了些……


    裴折玉马上变了脸色,将他从那漠北人手里抢回来。


    那漠北人嘟嘟囔囔说着什么,温管家见状连忙陪笑,指着裴折玉和谈轻说话,那漠北人恍然大悟,又同情地伸手去拍谈轻肩头,但这回裴折玉警惕地先一步挡在谈轻面前。


    那漠北人便收回手,带他们到了吃饭的地方就走了,谈轻迷茫地看向抱紧他的裴折玉。


    “他刚才说了什么?”


    四周还有很多人,裴折玉只能先松开他,面色仍是冷冰冰的,涂了粉贴了胡子都遮不住。


    温管家忍笑道:“属下告诉那人,王妃年纪还小,小时候吃不好,所以长得瘦小,又说您和殿下是兄弟,殿下才那么紧张您。那人觉得王妃可怜,还夸殿下是个好哥哥。”


    谈轻也没忍住笑出声来,拉住裴折玉胳膊说:“他确实是个好哥哥,但不是亲哥哥那种。”


    是情哥哥呢!


    温管家轻咳一声,没敢开主子玩笑,和燕一进去取他们几人的吃食。谈轻感慨温管家短时间内在漠北王宫的侍卫群里混得开,也是真有本事的,便拉着裴折玉去角落等。


    裴折玉还是不太高兴,因为在他眼皮下,谈轻居然差点就被人这么提走了,谈轻哄了好一会儿才好,几人拿了吃食便回了住处。


    他们新来的,暂时不必巡夜。侍卫长安排他们先在王宫习惯几天,大概是因为他们是莫昆王后的人带来的,侍卫长也很客气。


    好巧不巧,也正好方便了他们几人今天夜间行事。


    夜深时,几人便趁夜偷偷去了拓跋洵的奉天宫。


    等到子时换岗,严密把守三步一岗的奉天宫后门有了一处空缺,裴折玉和谈轻便趁机爬墙溜了进去。裴折玉这半年在边关常有锻炼,腹肌不是白长的,爬墙只是小意思。


    温管家和燕一便在外面守着等消息,他们进去后,拿着原先派来探路的人给他们的地图找去拓跋洵的寝殿,路上躲过了几波巡夜的侍卫,才慢慢走到了拓跋洵的寝殿外。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拓跋洵寝殿外居然只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带刀护卫在,裴折玉与谈轻相视一眼,悄悄近前,洒出一把谈轻出发前连夜做的药粉,两人便闭眼倒下。


    在他们倒地前,谈轻和裴折玉一人托着一个,没让他们发出动静,将人拖到花丛里藏好。


    办好这些,谈轻冲裴折玉笑出一口白牙,小黑脸就面朝寝殿门口,朝裴折玉打了个手势。


    裴折玉点了点头,同他一同回到寝殿门前,小心推开寝殿门前摸进去。殿中灯火微弱,这个时辰本也该是睡觉的时候,裴折玉小心关上殿门,拉着谈轻往床榻方向走去。


    不过在接近床榻之前,谈轻先听见了细微的水声,他拉住裴折玉手腕,指向远处的屏风。


    屏风一看就是这些年来大晋送过来的,薄纱上绣着牡丹,依稀能看到一个人影在那边。


    谈轻拉着裴折玉蹑手蹑脚走过去,很快就绕过屏风看到里面的人,同时也见到了一片玉白的后背。原来屏风后是一方开凿出来的浴池,四周摆着灯架,明光照清池中人。


    那人身材劲瘦,四肢修长,肤色玉白,编成辫子的发尾缀着红珠,左耳下金圈灼灼生光。


    只一个优越的侧脸轮廓就能看出,这是个男美人。


    谈轻愣了下,冲裴折玉眨巴眼睛,不是说拓跋洵没有成亲吗?他屋里怎么有个男人在洗澡?


    裴折玉慢他一步,才看到屏风后的景象,皱紧眉头伸手捂住谈轻眼睛,不让他多看一眼。


    谈轻顿时懵了,好端端的,突然捂他眼睛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