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谈轻很快扒开裴折玉的手,眼神疑惑又认真,裴折玉似乎有些不悦,丹凤眼望向别处。


    屏风后水声微弱,寝殿中异常安静,晦暗的灯光下,似有什么蛰伏在暗处,裴折玉捕捉到一处黑影,很快回过头,在谈轻还想看向屏风后时拉住他的手,指向远处一座灯台。


    古怪形状的铜灯台下的黑暗处趴着一只小小的蜥蜴,红褐色一小团几乎融进黑暗里,双眼倒映灯光,似乎在盯着他们,阴冷而危险。


    谈轻心中的不满霎时被谨慎取代,按住裴折玉手背,指了指那只蜥蜴,跟他打了个手势。


    裴折玉拧着眉头点头,谈轻便朝那只蜥蜴走去,裴折玉紧随其后,一边盯着屏风后的人。


    谈轻很快走到灯台前,飞快找出手套戴上,小心翼翼伸手靠近那只藏在灯下暗处的蜥蜴。


    那只蜥蜴除了眼珠转了转,似乎没有什么反应,眼看快要抓到它,谈轻也屏住了呼吸。


    可就在离蜥蜴只剩一个手掌的距离时,那蜥蜴忽然绕到灯台后面,谈轻当然不能让它就这么跑了,赶紧去抓,这蜥蜴也警醒得很,一下子溜到了暗处,在谈轻眼皮下消失了。


    谈轻下意识回头看向裴折玉,还好裴折玉一直在远处看着,指给他一个方向,那只蜥蜴已经爬上了不远处的椅背上。谈轻找到之后立马过去,它又一溜烟爬到了别处去。


    这蜥蜴太小了,确实不好抓。谈轻与裴折玉相视一眼,在手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拿出一小片生肉,扔到离蜥蜴不远的地板上,之后便没有再动作。那只蜥蜴果然上钩,慢吞吞地挪到了那片生肉前。


    谈轻找到时机,俯身抓住那只蜥蜴,正要面露喜色,那只蜥蜴嘶嘶叫着咬向他的手指。


    谈轻惊愕之间,蜥蜴便灵活地钻了出去,窜到了远处的屏风上,离裴折玉很近,裴折玉见谈轻捂住手,不由紧张地想过来找他。


    谈轻帮朝他摆手,举手给他看手上的布手套,示意自己手指没有被咬破,又指向他面前不远的蜥蜴。这蜥蜴被抓到过,俨然将他们当做入侵的外敌,露出了防备的姿态。


    它离裴折玉也很近。


    裴折玉僵住身体,没有再动,等到谈轻慢慢挪过来,那只蜥蜴也发出了清微的咕噜声响,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转过头来。还没等谈轻靠进,那只蜥蜴便朝离它只有一步之遥的裴折玉爬去,张口飞扑过来。


    谈轻神色一紧,扑上前推开裴折玉,那只蜥蜴便轻盈地落到了他们身后不远的地面,转头又跑走了。可谈轻和裴折玉却没站稳,倒在屏风下,扑通的闷响突兀响起,让屏风后浴池中的水声随之安静下来。


    一道有些熟悉的清澈声音在浴池里面传来,说的是漠北话,谈轻来之前现学过一些漠北话,知道是里面那个男人在问,谁在外面。


    他与裴折玉自然不可能回应,两人抿紧嘴,互相搀扶着站起来,那不知道跑到哪里的蜥蜴冷不丁又从他们身后钻出来。谈轻察觉到危险,又扑倒了刚起身想要站起来的裴折玉,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下。


    那只蜥蜴飞快爬到屏风上,冷幽幽地俯视着他们。


    与此同时,屏风内的浴池水声渐大,人影渐渐变得清楚,俨然是浴池里那人反应过来,谈轻还见到了一抹红色的袍角出现在屏风前。


    就在他绕出屏风外,看到裴折玉与谈轻的同时,裴折玉举起手射出一根银针,直直刺入那人脖颈处,那人浑身一僵,往后倒去。


    那人倒地的闷响让谈轻松了口气,忙扶着裴折玉起来,才有空打量起昏倒在地的男人。他只匆匆裹了一件红色的袍子,衬得裸露在外的肌肤越发白皙,尽管闭着眼,也能看出他阴柔秀美的五官,确实很好看。


    还是好看到妖艳的那种,连漠北这臃肿的衣袍与发辫都无法遮掩的美貌,还是个男的……


    谈轻不由惊叹,也很快就让自己移开眼,看向屏风上那只蜥蜴,小声道:“这玩意也太精了,我就不信,我今天还抓不到它……”


    话还没说完,大概是因为他们盯着它的眼神太炙热,蜥蜴转头又跑了。反正那个人中了裴折玉指环上淬了麻醉药的银针昏睡过去,一时半会儿醒不来,随便他抓蜥蜴。


    裴折玉看了眼地上那人脖子上的银针,将指环复位也追了上去。谈轻是跑得快,奈何那蜥蜴四肢着地,爬得也快,没等谈轻追上,它就沿着垂落的纱帘爬到了横梁上。


    谈轻站在横梁下咬牙切齿,“这玩意怎么那么能爬?”


    裴折玉道:“用针试试?”


    他说着举起手,将手上指环突显出来的银针对准横梁上探出一个脑袋的蜥蜴。谈轻正要点头,大殿里忽然响起急促嘈杂的铃铛声,将横梁上的蜥蜴吓得缩了回去,谈轻这也才发现,大殿上空挂着许多铃铛。


    “是机关吗?”


    谈轻看向裴折玉,两人身后便传来一道生涩的声音——


    “晋国人?”


    两人俱是一僵,回头看去,便见方才倒在屏风前的红衣男人正捂着脖子站起来,细长的手指上捏着一枚闪烁着墨蓝光芒的银针。


    裴折玉面色一沉,手中的银针果断朝着男人射去。


    那男人抬起手,任由那银针刺入手臂,脚下颤了颤,而后扬唇一笑,将手臂上的银针拔下来,阴柔艳丽的脸上笑容显然兴趣盎然。


    那可是麻醉药……


    他居然没事?


    谈轻瞠目结舌。


    看红衣男人朝他们走来,裴折玉一手按在腰间正要抽出软剑。谈轻连忙回神,在那人靠近时绕到他背后,一个手刀狠狠落到他后颈上,那人脸上笑容一僵,回头看向谈轻。


    在他闭眼倒下前,他还试图看清楚身后谈轻的脸。


    在他执拗的注视下,谈轻揉了揉手掌,面露歉意。


    “麻醉针没用,只能来硬的了,不好意思啊……”


    他也不想动手的,可谁让这个人发现了他们呢?


    裴折玉放松下来,快步上前,又看了眼横梁上。


    “不见了。”


    寝殿太大,蜥蜴太小,加之光线晦暗,谈轻也没找到那只蜥蜴,便在这时,殿中铃铛声慢慢平缓,渐渐消失,外面却传来动静。


    “有人来了!”


    听外面的声音来的人还不少,怕是听见铃声后来的。


    裴折玉眉心一紧,也只能先拉着谈轻往门前走去,“趁他们过来前,我们先离开这里!”


    谈轻回头看向地上的男人和上方横梁,“那蜥蜴……”


    “下次吧。”


    裴折玉也无可奈何。


    二人相视一眼,谈轻便叹了口气,正色道:“快走!”


    裴折玉点头。


    赶在巡夜侍卫过来之前,两人匆匆离开寝殿,又躲开朝这边赶来的侍卫,逃出了奉天宫,与守在约好的花园里的温管家二人碰面,什么话也没来得及说就先离开此处。


    本是想回到他们的住处的,结果刚走到院外,就碰上一队侍卫从他们暂住的地方出来。


    温管家听见他们的话后神色大变,拉着几人藏到僻静的角落里,待那群侍卫走过去后,裴折玉看他脸色不对,便问:“怎么了?”


    温管家道:“他们说,大王子让人抓我们,还说,我们可能是混进漠北王宫的晋国人。”


    谈轻有些不可思议,“我们什么时候暴露身份了?”


    裴折玉道:“先离开吧。”


    谈轻还没拿到那只蜥蜴,不太想离开,可要是留下来,拓跋成那边又派人来抓他们……


    他到底也没说什么,跟着几人往宫门方向走去,远远就见到宫门被一队侍卫封锁起来。


    “拓跋成为了抓我们还把宫门封了?”谈轻惊愕,回头问裴折玉,“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裴折玉垂眸沉思。


    忽地,燕一提醒道:“有人来了。”


    谈轻闻声探头出墙角,远远就见到一队王宫侍卫匆匆而来,而后一个穿着红色衣袍的男人出现在他们身后,众侍卫无不是恭敬无比。


    远远看见那个身影,谈轻就急得直拽裴折玉衣袖。


    “你看那个人!”


    那红衣男人额头被包扎起来,也没能遮掩阴柔美艳的五官,与一双眼尾上扬的狭长眼睛。


    这不是刚刚他们在拓跋洵那奉天宫里见到那人吗?


    裴折玉眸光一顿,将谈轻拉回来,“看来封锁漠北王宫的另有其人,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虽然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谈轻也乖乖地听裴折玉的,“那我们现在该去哪儿?”


    裴折玉被问住了。


    便在这时,墙角后传来脚步声,裴折玉忙护着谈轻藏进暗处,温管家与燕一也警惕起来。


    来人脚步极轻,踩过地上砂砾走到墙角时,燕一二话不说将人拿下,那人还没开口就被燕一堵住嘴巴,待抬头看见他们后却立马停下了挣扎,喜道:“殿下,是属下唔……”


    虽然嘴巴被堵,声音含糊了点,裴折玉还是能勉强听到他在说什么,也认出来这个人。


    “放开他,自己人。”


    燕一这才松手,那人喘着气连忙上前行礼,一边急道:“殿下,今夜二王子拓跋洵在寝殿遇刺,整个漠北王宫都被封锁起来了,属下猜殿下应当还未离开,特意来接殿下!”


    谈轻闻言暗松口气,还好他们还有王宫里的内应。


    裴折玉这便让装成厨子的手下带路,一行人避开到处找人的侍卫,跟着手下在宫里转来转去,最后进了一处格外幽静的宫殿后门。


    待关上后门,那手下才抹了把汗,解释道:“拓跋洵的人要查王宫,王宫中谁也不敢拦,但谁也不敢闯老汗王与三位王后的宫殿,殿下今夜就先在这里待着,待明日一早后厨会让人出宫采买,到时便可出宫。”


    方才跑了一路,谈轻也热出了薄汗,听到这话不免吃惊,“那我们现在是在谁的宫里?”


    裴折玉也是一怔,“宁安公主?”


    温管家闻声愣住。


    那手下应道:“正是。只有宁安公主宫里没什么侍卫看守,平日里也没有人会来这里。”


    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进了宁安公主宫里躲避。


    谈轻下意识转头看向温管家,那手下大抵也有些心虚,垂头道:“今夜除了宁安公主这里,这漠北王宫怕是没有更适合殿下藏身之处,宁安公主也是大晋的公主,属下便……”


    事已至此,裴折玉只道:“无事,就在这里吧。”


    手下赫然松了口气,“殿下放心,宁安公主宫中没有什么人,当年陪嫁来的奴仆只剩一个侍女,平日都近身伺候着宁安公主。如今漠北与我大晋开战,公主这里便是冷宫,更不会有人来。今夜殿下便在此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属下便送殿下出宫。”


    听他这么说,谈轻心下不免唏嘘,当年送来和亲的公主,在漠北王宫竟是这样的处境。


    裴折玉沉默须臾,缓缓点头。


    可就在这时,木桶落地的声音惊醒门前众人,几人回头看去,便见一个绑着两根辫子的姑娘站在后院里,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她说的是大晋话。


    谈轻心中刚有了这个想法,裴折玉便先一步吩咐燕一,“她看见我们了,不能让她说出去。”


    那姑娘面露惊恐,应声逃走。


    可惜她到底跑不过燕一,燕一很快便将人抓回来。


    到底男女有别,他只是隔着衣衫将那姑娘的双手反剪身后,那姑娘被吓得不轻,白着脸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们这些漠北人也太放肆了,竟敢擅闯我们大晋公主的宫殿!”


    听她声音越来越大,那手下见状急忙上前解释:“姑娘莫急!我们不是漠北人,姑娘还认得我吗?我前几天给宁安公主送过饭食的!”


    那姑娘愣了下,总算冷静下来,抬眼看向他们。


    谈轻有些不忍心,扯了扯裴折玉衣袖,裴折玉也从方才的过分紧张中缓神,点了下头。


    “放开她吧。”


    燕一立马应是松开人,那姑娘甩了甩手,本能地往后退去,但又忍不住多看一眼裴折玉。


    “你们真的是晋国人,可是漠北王宫怎么会有晋国人?莫非……你们是来接我们公主的?”


    看她提到公主时面露喜色,几人却都沉默下来。


    还是那手下先开口打破沉默,“云雀姑娘,我们今夜只是借此地躲避,明日便会离开。”


    被叫作云雀的姑娘愣了下,脸上神情有些迷茫,也有些悲哀。谈轻看在眼里,出声道:“等到大晋战胜漠北那一日,我们会派人接宁安公主回到晋国,到时姑娘也能回家。”


    云雀看向他,怔怔道:“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裴折玉握住谈轻手背,笃定道:“会有那一日。”


    云雀也不知道信了还是眉心,笑容有些苦涩,不经意低头看到地上洒了一地的水时脸上露出懊悔之色,忙不迭上前扶起木桶。


    “公主还在等我。”


    裴折玉给身边几人递了个眼神,燕一和温管家便自觉上前帮她打水,云雀被抢了活有些无措,不自觉握住自己微微红肿的双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漠北王宫?”


    大抵是时常需要做粗活,谈轻发觉这与他年纪相仿的姑娘双手有些冻疮,这个时节还没好,说明她们在漠北王宫一直过的不好。


    谈轻心软了,低声回道:“我们有急事要进漠北王宫,没想到被人发现了,只能先离开了。多谢姑娘今夜收留我们,有什么事让他们几个做就是了,他们有的是力气。”


    燕一配合地说:“是啊,方才得罪姑娘了,姑娘让我们做什么,我们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


    云雀虽说有些失望,更多的还是感慨,“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晋国人了,这漠北王宫里只有我和公主两个晋国人,只有我们说晋国话。”


    温管家帮她将木桶装满水,提到她面前,她又红了耳尖,微垂下头小声道谢,“公主还在等我,我不管你们今夜为何而来,总之……你们最好不要惊扰公主,否则,我今夜说不定也不会再帮你们隐瞒下去的。”


    云雀鼓起勇气说完,又小心地看了一眼他们几个,便谨慎地提起木桶往后退去。谈轻看她如此防备的模样,转头看向裴折玉。


    既然没人拦,云雀便试探着提起木桶走人,还没走出几步,后院就来了一个人,边走边斥道:“云雀!让你这丫头打水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是不是也跟那些漠北人跑了!”


    “没,没有的!”


    云雀忙应声,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裴折玉和谈轻几人,示意他们快藏起来,边应道:“公主再等等!奴婢马上就把热水烧好送过来!”


    那声音的主人很年轻,听去语气却不大好,谈轻扯了扯裴折玉衣袖,裴折玉却没有动。


    谈轻心中已是了然,裴折玉这是想见宁安公主一面。


    于是他也没有躲。


    其余几人便也没躲。


    等那女子走来,云雀见他们还站在原地,急得几乎跺脚,小声催道:“你们快些躲起来啊!”


    谈轻笑了笑,想说他们没必要躲,远处那女子已然近前,让他们几人见到了她的面容。


    她很年轻,约莫双十年华,仍穿着大晋绣着金丝的宫裙,眉心描摹牡丹花钿,妆容精致,不比大晋宫里养出的公主们少半分华贵。


    她眉眼与祥妃有三分相似,让谈轻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宁安公主,却是很有攻击性的漂亮。


    她口中的斥骂也比大晋的公主们少了几分端庄斯文,衬得上扬的眉眼颇有几分冷厉刻薄。


    “云雀,本宫叫你你没听见吗,你……他们是谁!”


    与云雀站在一处的几个作漠北王宫侍卫打扮的男子让宁安公主忽而止步,姣好面容登时沉下来,“云雀,你跟这些人在做什么!”


    云雀不由紧张起来,放下木桶走向宁安公主,屈膝行礼,“公主,他们只是来巡夜的……”


    “巡夜?”


    宁安公主冷笑道:“巡夜为何要进本宫宫里?深更半夜,你与这些漠北人待在一起不是私会又是什么?连你也要投奔漠北了吗?”


    云雀忙道:“不是的,公主……”


    “住口!这里没有你这贱婢说话的份!”宁安公主怒斥一声,便走到云雀身前,冷眼怒视裴折玉几人,“本宫是大晋的公主,也是你们汗王的王后,本宫的地盘也是你们这些漠北人能进来的?本宫的人,你们这些下作的漠北人不配惦记!都给本宫滚!”


    谈轻默默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也没有让他失望,很快便开口,“二皇姐,这些年辛苦了。”


    只是一句话,便叫宁安公主顿住,双眼紧紧盯着裴折玉,眸中厉色淡去,似有水光涌现。


    “你唤本宫皇姐……你是谁?”


    裴折玉还没来得及说话,前殿便传来不小的动静,冲天火光聚集在宁安公主的宫殿前。


    谈轻皱了皱眉,提醒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大王子的人先找到这里,还是二王子的人先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云雀也从惊愕中醒过神,听见前殿传来的叫门声,她快步上前,“公主,那些侍卫在叫门!”


    宁安公主垂眸敛去眸中的水色,冷眼扫了一眼裴折玉几人,便转身拂袖,往前殿走去。


    云雀咬唇回头看了一眼裴折玉和谈轻,眼底有疑惑,也有震惊,便匆忙追上宁安公主。


    谈轻有些看不明白宁安公主的意思,便问裴折玉:“那我们现在是继续藏着,还是走?”


    其余几人都在看裴折玉,等他拿主意。裴折玉思索了下,牵着谈轻走向前殿,“去看看。”


    他们到前殿时,宫门已经打开,宁安公主与云雀站在前殿门前,正与门外的侍卫说话。


    裴折玉谨慎地拉着谈轻往墙角藏了藏,暗中观察外面,便听见宁安公主的一声厉斥——


    “放肆!本宫是堂堂大晋公主,是漠北的王后,本宫的地方,不是你们说进就能进的!”


    门前的侍卫与她说的是有些拗口的大晋话,“王后,这是二王子的命令,别让我们为难。”


    宁安公主看向门前,微扬起下颌,颇有些高高在上的傲气,冷笑道:“二王子?想要搜本宫的地盘,你们二王子怕是还不够格吧?”


    那侍卫头子面色变得难看,转头跑了出去,谈轻还以为他是要走了,正要放松下来,岂料他是弓着腰一脸讨好地迎了一个人进来。


    那人身着红袍,编成辫子的发尾上挂着红珠,左耳上的金圈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光芒。


    宁安公主脸色忽然变了,挺直的脊背也变得僵硬。


    再次看到那个红衣人,谈轻不由纳闷,“这个人在漠北王宫似乎身份很高,他究竟是谁?”


    他问的是裴折玉的手下,那手下也有些惊愕,紧跟着回道:“他就是二王子,拓跋洵。”


    谈轻本想着这人会不会是拓跋洵养的男宠,闻言惊得瞪大眼睛,“他?他居然这么年轻?”


    他再次看向门前,那个穿着红袍的男人轻抚肩上的红褐色蜥蜴,狭长眼眸透出几分阴沉。


    在他这张脸上,谈轻看不出来半点岁月留下的痕迹。


    谈轻很意外,“可那大王子拓跋成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个二王子也小不了几岁,他还长成这样……跟拓跋武兄弟一点都不像!”


    他虽然没见过拓拔成,却见过拓拔武,裴折玉跟他说过这兄弟俩长得像,那便应该都是大多数漠北将士那样高壮的体格,这拓拔洵虽然是很高,可跟他们兄弟俩截然不同!


    那兄弟俩跟山似的壮硕又大个,拓拔洵却秀气得很!


    且不说他们长得就不像一个爹生的,拓拔洵年仅四旬还长成这样,本身就很妖孽了吧?


    真不怪谈轻以貌取人,误以为他是拓拔洵的男宠!


    裴折玉先前也只是有所猜测,如今得到确认,他皱紧眉头说:“拓跋洵与拓跋成拓跋武兄弟并非一母同胞,相貌上会有所不同不奇怪……但他看起来,确实很让人意外。”


    那手下低声回道:“属下初见拓跋洵时也不敢认……但此人就是拓跋洵,漠北的二王子。”


    事实如此,谈轻只能接受这个真相,亏他刚才还以为这是个男宠,在打晕他时感到抱歉……


    他们说话间,拓跋洵到了宫门前,并不似那侍卫一样改口,正如宁安公主不愿说漠北话,他也不愿说大晋话,依旧说的是漠北话。


    语调淡淡,像是询问。


    宁安公主是听得懂的,却等了很久才给出回应,像是用尽了力气,“今夜,谁也不能进。本宫是大晋公主,除非汗王亲自下旨。”


    拓跋洵微眯起狭长眼眸,留下一句话便走了,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宫门前的众多侍卫。


    谈轻心跳都快了几拍,见他就这么走了,还愣了下,“他怎么走了?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温管家神色凝重,“他说,漠北的王宫,没有大晋公主。王后要护他们,承受不住后果。”


    他话音刚落,前院传来云雀一声惊呼,原来是宁安公主险些摔倒。谈轻心知这是被吓到了,回头跟裴折玉相视一眼,走了出来,其余几人也跟着出来,将宫门重新关好。


    宁安公主缓了缓,挣开云雀的搀扶站起来,眼眸冷冰冰地看向裴折玉,“你随本宫进来。”


    她说完果真转身进殿。


    裴折玉让其他人留下,牵着谈轻进了正殿。宁安公主站在殿中等一阵,见他们进来,便摆手让云雀退下,蹙着眉心打量起他们。


    “若本宫没有猜错的话,你是老七,裴折玉,而他,便是那位隐王妃,卫国公的外孙。”


    裴折玉与谈轻相视一眼,点头道:“是我,二皇姐,多年未见,你在漠北王宫可还好?”


    宁安公主面色越发冷淡,“谈不上好。本宫就知道,除了你们,其他皇子也不敢闯漠北王宫。”她转身坐下,看向他们道:“你们这次混入漠北王宫,不是为了本宫来的吧。”


    她的语气很冷漠,也全无疑惑,裴折玉便道:“二皇姐当年去漠北和亲时,我年岁尚小,但同在钟粹宫,我自小便记得二皇姐为大晋的贡献,他日与漠北战乱平息,我也盼着能有朝一日将二皇姐接回大晋。”


    “在本宫这里说这些空话没有用。”宁安公主话虽如此,眼中却浮现出几分怀念,“当年本宫被送去和亲时,你还很小,还记得当年父皇很宠爱你,可本宫自从到了漠北之后与大晋便彻底断了联系,本宫不知你怎么做了隐王,只知道你与漠北在交战。”


    宁安公主道:“你是大晋的监军,不待在大晋,来这里做什么?我母妃……她还好吗?”


    谈轻眨了眨眼,有些惊愕地看向裴折玉,宁安公主竟然还不知道祥妃一年前就已经殁了?


    裴折玉按住他手背,从容道:“我此番来漠北王宫,是为了私事。如今我大晋朝中局势不明,太子把控朝局,我身在凉州,处处受他掣肘,只知朝中想再送三公主来和亲。”


    “三公主?”


    宁安公主讥笑道:“本宫和亲那一年,宫中还没有三公主……如此算来,三公主年纪也不大,大晋又送了一位当年的宁安公主来吗?你说如今是太子把控朝政,那大公主呢?她如何了?父皇呢?他又如何?”


    裴折玉道:“长公主早已嫁人生子,多年来得父皇宠爱,与驸马还算和乐。至于父皇……他被太子软禁在皇宫中,仍是皇帝。”


    宁安公主怔了下,又笑起来,“好啊,他们都很好,大公主夫妻和乐,父皇还是皇帝……”


    她眼底微红,冷笑道:“可是本宫被迫嫁给一个比父皇年纪还大的糟老头子,十几年来被困在这漠北王宫中……如今漠北与大晋开战,还有谁,记得本宫这个和亲公主?”


    她神情落寞,没等裴折玉回答,便又带着压抑的哭腔哑声说道:“没有人记得我!方才你们也看到了,漠北的二王子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漠北王宫里没有大晋公主……那我这个公主又算什么?老七,这么多年来,父皇……可曾提起过我?”


    裴折玉劝道:“二皇姐,等与漠北这场仗打完……”


    “没有吗?”


    宁安公主眼里蓄起泪水,咬牙道:“一次都没有?”


    裴折玉没有回答。


    谈轻暗叹一声,“公主,我们都记得你对大晋的付出。”


    “可我想要父皇记得!”宁安公主面露失望,眼底湿润,“若是连当年送我去漠北的父皇都不记得我,我这十几年来,又算是什么呢?”


    谈轻不语,宁安公主这十几年算什么呢?从和亲的角度看,这十几年她的牺牲很大,也是值得的,但在她看来,她似乎更想要的是父亲的认同,那他们说再多也没有用。


    “我是被大晋遗忘的和亲公主,是被父亲舍弃的女儿,是日夜盼着回到故土的痴儿!”宁安公主自嘲一笑,眸中满是怨恨,“可为什么事事都要我迁就?我苦了十几年,要我代她和亲的大公主却一生顺遂?我只是想与母妃团聚,我又做错了什么?”


    第212章


    当年和亲时,确实是正要择驸马的大公主最合适,二公主年纪要小很多,偏偏裴璋越过了大公主,将二公主推出去与漠北和亲。


    她心中对大公主有怨也正常,谈轻只能笃定地说:“公主没有错,错的是两国间的战争。”


    还有裴璋这个不负责的父亲。


    但无论如何,宁安公主和亲十几年,漠北虽然是借此时机强兵秣马伺机再战,大晋百姓也确实得到了十几年安宁,她的牺牲是有意义的,这也是谈轻和裴折玉尊敬她的缘故。


    有人附和,宁安公主心中好受了些,仍是有几分哀怨,靠在扶手上苦笑道:“既有了裴宝华,为何还要生我裴明姝?我这一辈子,在父皇眼中唯一的用处,便是代她和亲吧?”


    裴折玉知她心中有怨,语气也温和不少,“先前宁王惹恼父皇被派去守皇陵,长公主受其牵连,将近半年未能见父皇一面,后来父皇消了气,长公主与驸马也不复先前荣宠。”


    宁安公主怔了下,扬唇笑起来,有些讥讽,也算出了一口气,“她也有今日?好,好……”


    她平复了心情,偏头敛去眼底水光,再看向裴折玉和谈轻时,又恢复了先前的冷厉骄傲。


    “老七,你说太子把控朝堂,还困住了父皇,那你有什么打算?打回京中,救出父皇吗?”


    裴折玉自然是没有这个打算的,不过宁安公主这么问,他也只能说:“我确实有打算回京,可惜如今我们都被困在了漠北王宫。”


    宁安公主蹙眉,“你们得罪的是漠北的二王子,他抓不到你们不会罢休的,本宫这里,你们只能待一宿,明日必须离开漠北王宫。”


    她又咬唇道:“如今漠北与大晋开战,本宫这个大晋公主也不过是被困在漠北王宫的可怜虫,什么也做不了,更帮不了你们。”


    裴折玉早知她在漠北王宫中境遇艰难,便道:“今夜多谢二皇姐,能留我们藏身一夜,已经足够了。二皇姐在漠北王宫也要保重身体,你是和亲公主,他们不会轻易伤你,他日,我会派人来接二皇姐回朝。”


    谈轻默然颔首,裴折玉既然说出了口,将来就一定会做到,他这个人,向来不屑于撒谎。


    宁安公主深深看了她这个多年未见的皇弟一眼,应道:“本宫等着那一日。还请七弟回去之后替本宫给父皇带一句话,我一直都在等父皇的人接我回朝,求父皇别忘了我。”


    她还在盼着得到裴璋这个父皇的回应?谈轻与裴折玉相视一眼,到底没有打破她的希冀。


    天色已晚,宁安公主心绪不宁,先回了寝殿,吩咐云雀进来送裴折玉几人到偏殿休息。


    二人出门时,温管家似乎兴致不高,待云雀带他们到偏殿安置后,裴折玉让他们下去休息时,温管家反应也迟了燕一二人一拍。看他们走后,谈轻在卧房门前有些纳闷。


    “他怎么了?”


    还未离开的云雀小声开口:“方才这位温大哥问了奴婢一些事,想来是还未走出来吧?”


    她说着推开房门,垂首请二人进去,宁安公主的宫殿里常年只有她们二人,偏殿太久没人住过,好在云雀偶尔会打扫一下,里面也还算干净,远比王宫侍卫那大通铺要好。


    云雀说道:“两位爷今夜就先在这里委屈一宿,公主吩咐过了,爷有什么事尽管叫奴婢。”


    她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从裴折玉那一声皇姐可以猜到,裴折玉定是大晋哪一位皇子。


    故而先前对他们本就有些防备的云雀,眼下在他们面前又多了几分敬畏,小心翼翼的。


    谈轻客气地笑着说:“没关系,这里已经很好了。”


    裴折玉拉着谈轻坐下,提起了桌上的水壶,是空的。云雀连忙接过,“奴婢这就去烧水。”


    她拎起茶壶转身就跑,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端着崭新的茶壶与几个干净的杯子,匆忙将桌上的东西都清扫干净,给他们倒茶。


    茶叶对于漠北王宫来说是贡品,宁安公主失宠已久,宫中自是没有茶叶的,也没有漠北王宫多到侍卫都能分上不少的羊牛奶,只有不久前烧好的热水,在杯中清澈而温热。


    “今年的茶叶已经用完了……望二位爷担待,外面几位大哥那里,奴婢也送了水过去。”


    云雀微微红了脸,双手把倒好的热水给他们奉上。


    谈轻摘下皮质的手套接过温水,和气道:“多谢云雀姑娘,我们自己来就好。方才你说,温管家问了你一些事,能跟我们说说吗?”


    到底是裴折玉手底下的人,谈轻还是很关心的。


    他端起水杯不着痕迹嗅了嗅,确定没问题才将手中的温水递给裴折玉,自己另外倒一杯。


    云雀见状便揪着手指退到边上,脸色微红很是赧然。


    “那位温大哥方才问奴婢,认不认得原先随公主陪嫁到漠北的一个名叫云梅的姑娘。云梅是与奴婢当年一同被分派到公主身边陪嫁的宫女,奴婢记得她,不过她还没到漠北王宫,就得了急病,死在了路上。”


    云雀面露黯然,“温大哥想知道她葬在哪里,但奴婢也记不清了。云梅是在路上病死的,便随地掩埋了。当时我们都只是刚被分派到公主身边的小宫女,奴婢和云梅也只认识一个月,被迫分派去漠北,没有人管我们死活,我们那一路上也只能互相安慰,如今想起来,也只记得云梅病重那几天,日夜都想着吃梅花糕。方才同温管家提起,他说他妹妹也喜欢吃梅花糕,奴婢才知道原来他是云梅的大哥。”


    她又叹息一声,说道:“可惜沙漠里没有梅花糕,云梅到死也没能吃上一口想了很久的梅花糕。奴婢记得她走的时候才刚刚七岁,与奴婢是同岁的,我们的家乡都在南边,她是金陵人,奴婢是徐州的,口味也相似。奴婢还跟她说好,等她的病好起来,我们便义结金兰做姐妹,将来一起到公主跟前伺候。但是,云梅没熬过去……”


    云雀也有些羡慕和唏嘘,“如今温大哥找来王宫,我才知道云梅还有一个待她这么好的大哥,我想云梅若是知道的话也会很开心的。”


    谈轻也不由轻叹,当年被送去漠北和亲的不只是宁安公主,还有许多被迫背井离乡的内侍宫女,像云雀和云梅这样的小姑娘,只怕是刚进宫没多久就被分配去漠北,一路颠沛流离,不比宁安公主好到哪里去。


    云梅死在路上,一个陪嫁小宫女,估计连个坟都没有,早已经在沙漠里被沙子掩埋了。


    这也难怪温管家如此失态。


    谈轻再看云雀,看她年纪与自己约莫是差不多的,只比宁安公主小了几岁,当年来漠北应该也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不由放缓语调。


    “这些年来,云雀姑娘跟在公主身边也辛苦了。”


    云雀连忙摆手,红着脸说:“奴婢不辛苦,公主对奴婢很好的!当年随公主陪嫁过来的人要么投奔漠北人,要么死,公主吃了很多苦,奴婢都知道,所以奴婢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公主的。你们别看公主好像很凶,其实公主是刀子嘴豆腐心,因为漠北王宫里太多人想欺负公主了,公主只能装凶才能吓唬他们!奴婢跟着公主从未缺过吃喝,只要公主有的都会给奴婢,奴婢病时公主还会为奴婢去求汗王。”


    “公主是很好的公主……”云雀看向他们,忽而屈膝跪下来,“奴婢求二位爷,若是可以,求你们带公主离开漠北王宫!公主是大晋公主,她本不该被困在这漠北王宫里的!”


    谈轻不由一怔,回头看了眼裴折玉,抬手虚扶云雀,“云雀姑娘别急,此事我们跟宁安公主说过了,只是我们这次混入漠北王宫没有做太多准备,只能等下次再来接公主。”


    裴折玉也道:“只要大晋还在,公主总能回去的。”


    听他们这么说,云雀失望地站了起来,“奴婢知道了。还有一事,奴婢想为公主解释,公主只留你们一夜,并非是因为公主不愿帮你们,而是不能。二王子要抓的人,整个漠北王宫里没有人敢帮。十年前公主身边亲近的大宫女无意得罪了二王子,便被二王子派人抓去了奉天宫,公主求到了汗王那边,他们才将人送回来,可……”


    云雀眼里闪过一丝惊恐,神色不忍,“二王子给大宫女用了刑,挖了双眼,拔了舌头,又给她喂了药,她回来时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好肉,只熬了半天,就死在了公主面前。而那二王子如此待她,只是因为大宫女私下说了一句,二王子生得好看。”


    谈轻握着水杯的手顿了下,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微微拧起眉头,眼底也有几分惊愕。


    云雀垂头叹道:“可公主闹到汗王面前,汗王也没有发落二王子,公主想讨个公道,宫里的人反倒一个个出事,被抓去奉天宫试药,公主被吓病了,从此再不踏出宫门一步。不只是公主,整个漠北王宫包括二王子的生母萧王后,对他也是避之不及。”


    谈轻放下水杯,纳闷道:“为什么?这个二王子如此残暴,那老汗王就从来都不管吗?”


    云雀下意识看向门前,捏紧手指,压低了嗓音。


    “二王子的事,在漠北王宫里向来讳莫如深,听闻他刚出生时,大萨满就告诉汗王,他是恶鬼的投生,与他亲近的所有人都会被他害死,所以才被汗王送到大萨满那里。十六岁后不知为何回到王宫,无论他做什么,汗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要炼药,就为他修建奉天宫,送人给他试毒。”


    “因为汗王的纵容,王宫中无人敢得罪二王子。”云雀捏紧手心,“他是漠北王宫中不能提的禁忌,连他的生母都不敢见他,大家都知道,谁落到他手上都只有死路一条。”


    谈轻觉着这话听着阴森森的,怎么就转到了玄学那上头了呢?他摇了摇头,还是很奇怪。


    “那汗王平日如何对他?”


    云雀算是在漠北王宫长大的,比起被吓怕了不敢出门的宁安公主,她俨然也知道的更多。


    云雀迷茫地摇了头,“听闻汗王很少召见二王子,所以才将他的奉天宫修建在王宫的角落里,但二王子要什么汗王都会给。直到近几年,汗王身体不如从前,时常派人去请二王子,二王子很少出门,只让人给汗王送药。但他每次出门,都有人会死。”


    故而此刻云雀只是提起二王子,都会不寒而栗。


    谈轻轻咳一声,回头看向裴折玉,“那咱们还动手打了他,他岂不是也想要我们的命?”


    裴折玉眉头紧锁。


    云雀很是惊诧,“你们动手了?难怪……今夜二王子竟然自己出来抓人了,脑袋还伤了!”


    谈轻解释道:“一时情急动了手……不过他脑袋的伤,估计是他自己摔倒时碰到的吧?”


    云雀看他的眼神简直像见了鬼,“可从来没有人敢碰二王子一根汗毛,因为想要杀他的人都会死的很惨!这次他还自己出来找你们,完了,他绝对不会放过两位爷的!”


    谈轻道:“有这么严重?”


    云雀又是紧张又是恐惧,脸色发白,“当年公主只是去汗王面前求一个公道,宫里的人就少了一半,都是二王子做的!完了完了……怎么办?二位爷,你们赶紧离开漠北吧!”


    先前说的只是王宫,如今范围直接扩大到漠北……


    谈轻眨了眨眼,看向裴折,心里也有点毛毛的。


    这二王子听起来就是个变态,无比残暴阴毒……


    裴折玉握住他手背,说道:“我们会尽快离开的,我们走后,你便好好看着宁安公主……”


    敲门声打断了裴折玉的话,几人抬眼看去,就见燕一站在门前朝裴折玉拱手行礼,“殿下,有人进了公主宫中,还进了公主寝殿。”


    云雀一拍脑门,急道:“是漠北大王子!奴婢险些忘了,大王子这两日都还在王宫里!”


    谈轻一脸迷茫,裴折玉脸色也有几分微妙,但云雀也来不及跟他们解释了,转头就跑。


    “奴婢先去看看公主,不能让大王子欺负公主!”


    听她这么说,似乎另有隐情,谈轻缓了缓心里的疑惑,看向裴折玉,“要不要过去看看?”


    事关宁安公主,裴折玉还是点了头,但没有大摇大摆地赶过去,几人过去时还看见守在门前的一个漠北侍卫,他们谨慎地在远处观察,便听见殿内传出宁安公主的怒斥——


    “本宫是大晋公主,不是你们漠北人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戏子歌姬!这琴本宫不弹!滚!”


    殿中很快有了回应,是有些拗口的大晋话,不提口音,语气很是不屑,“大晋公主?二弟方才还没有给过你教训吗?漠北王宫没有大晋公主,只有漠北王后!我们漠北有个规矩,父死子继,父汗没有几日好活了,他死后,你和王位都是我拓跋成的!”


    殿中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而后是宁安公主咬着牙的冷斥,“下作的漠北人!给本宫滚!”


    “你敢动本王子!”


    随着拓跋成含着怒火的声音响起,紧跟着便是云雀焦急的一声公主,殿中似乎出了什么事,谈轻皱紧眉头,却被裴折玉按住手臂。


    谈轻给他使了个眼色,听起来,里面好像动手了。


    那耳光声很响亮。


    裴折玉仍旧摇头,看向守在门前的漠北侍卫,谈轻闭了闭眼,先忍下来,紧紧盯着门前。


    好在拓跋成很快就大步走了出来,与拓跋武相似的面容上满是怒火,走出殿门时,他又停了下来,冷笑着看向门内,“二弟不是好惹的人,他的怒火,公主平息不了,本王子就等着大晋公主何时来求本王子。”


    扔下这话,他便带着侍卫走了,朝后门的方向去。


    裴折玉给燕一几个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跟上去望风,便大步进了殿中,谈轻也快步跟上。


    寝殿内一地狼藉,水和陶瓷碎片碎了一地,宁安公主坐在地上,仍是金簪华服,却不复先前华贵傲气,她脸颊红肿,眸中含泪,抱起断了弦的琴,云雀便红着眼守在身侧。


    谈轻忽然想起带他们来这里那手下说过,宁安公主很少出门,结合云雀方才说过的事,应是被二王子吓到了,而她宫中的人越来越少,她便常会在宫中弹琴,消遣些时日。


    眼下陪伴她十几年的琴弦断了,她似乎很难过。


    他们知道宁安公主在漠北王宫难熬,没想到会这样。


    谈轻心中尚且不好受,更别提被羞辱的宁安公主。


    裴折玉拉着他停在门口,才唤了一声皇姐就被宁安公主打断,“别说了,本宫不需要可怜。”


    她没看裴折玉和谈轻,垂眸轻抚着手下的琴弦,依稀能看出爱惜之情,脊背仍是笔直的。


    “汗王还活着,拓跋成就算深夜潜入本宫宫中,也只敢让本宫为他奏琴,还不敢碰本宫。你们回去吧,记得替本宫给父皇带话,本宫无事,还能等到朝中派人来接本宫。”


    没等裴折玉说话,她便吩咐云雀,“送送殿下。”


    云雀带着哭腔应是,屈膝一礼,默然退出来,走到裴折玉和谈轻面前,眸中仍有泪光。


    裴折玉眸光一暗,牵着谈轻离开。云雀抹了眼泪快步跟上,不再像先前那样活泼多话。


    回偏殿的路上,到底是裴折玉先开口问:“拓跋成这般冒犯宁安公主,是从何时开始的?”


    云雀跟在身后,垂着头闷声道:“三年前汗王的身体变得虚弱,大王子便偶尔会潜入王宫要求公主为他奏琴,还将宫里的人全都发落了,是公主以死相逼才保全了清白。后来他领兵攻打大晋,公主才算是安生了一阵子,没想到大王子这次回来比以往跟过分了,方才还对公主动手……”


    谈轻拧眉道:“看来漠北汗王这次真的病得很严重,拓跋成才敢这么放肆,万一真的让他继承了汗王的位子,公主就危险了。”


    漠北传统与大晋不同,父死子继,继承的不只是王位,还有父亲的后院,也没人敢说不。


    届时,以宁安公主的傲气,定然是不愿接受的。


    云雀咬了咬唇,闷声道:“若是大王子没有回来就好了,哪怕是让二王子继位,也好过让大王子继位,叫他继续欺辱我们公主。”


    谈轻心说二王子残暴阴毒,比大王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漠北王宫就没个正常王子吗?


    裴折玉到底没说什么,只道:“你先回去伺候公主吧,告诉她,我们会尽早来接她回京。”


    云雀认真点头,她心中也担忧宁安公主,朝裴折玉和谈轻屈膝行了礼,便匆匆跑回去。


    谈轻看在眼里,默默叹息。


    裴折玉牵着他回偏殿,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氛围有些压抑,就像这黑夜下的漠北王宫。


    回到偏殿,谈轻才说:“要不,我们带公主走吧?”


    裴折玉挑眉看他,“公主不见了,我们也走不了。”


    谈轻无奈道:“说的也是,而且宁安公主应该更想要朝堂的人将她风风光光接回去吧?”


    他想帮宁安公主,也要量力而为。他们还被困在漠北王宫,他也不敢拿裴折玉的性命去赌,心中有了牵挂,行事前顾忌便多了。


    裴折玉若有所思,回头看见谈轻一天下来花了的黑脸,没忍住笑出声,拉着他找水。也不知道是不是燕一几个够勤快,殿中角落里多了一桶水,裴折玉找了帕子给谈轻洗脸,一擦下来帕子全是黑的,也露出了谈轻原本白皙的肌肤,与脸颊的红肿。


    谈轻皮肤有点过敏,之前在大晋皇宫里就是这样,抹上粉过一段时间脸颊就会红肿起来。


    裴折玉动作轻柔地给他擦干净脸颊,说道:“已经有些红肿了,明日就不能再装扮了。”


    沾了凉水的湿帕擦过脸颊,谈轻感觉有点不适,摊手说:“就是想装也装不成了,我那盒香粉落在通铺上,估计早就被搜刮走了。”


    他看着裴折玉嘴上的假胡子,有点手痒,索性伸手慢慢撕下裴折玉的假胡子,看着他黑了不只一个度的脸上被刻意扮丑仍是难掩出色眉眼的美貌,嘴角抽了抽笑了起来。


    “好黑啊,但撕掉假胡子,我们殿下还是好看的。”


    裴折玉给他擦干净脸和手,也不嫌弃手帕是黑的,换了一面给自己随便擦了把脸。谈轻便看着一个活脱脱的清冷美人恢复了原本的颜值,伸手捏他脸颊,“也不知道这张脸过了十年还会不会依旧这么好看。”


    十年后裴折玉也才三十出头,谈轻想了想,又说:“拓跋洵才是真的驻颜有术,我看他最多也就二十来岁,谁知道他都快四十了。我那麻醉针对他居然没用……我想,他应该真的会炼药,说不定他自己也吃自己的药,又天天揣着毒物,有了抗药性,我那麻醉针对他的作用自然就不大了。”


    裴折玉扔了手帕,拉过谈轻的手仔细打量,谈轻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大大方方地举起双手给他展示,“放心吧,没事。那蜥蜴连我那手套都没咬破,我没受伤,就是很可惜明明已经到手了,又让那蜥蜴滑走了。”


    “想到外公和谈将军还在等着我们带药引回去,我居然让到手的药引滑走了,我心里就难受。”谈轻撇嘴道:“明天真的就走了吗?”


    裴折玉点头,“已经得罪了拓跋洵,如云雀所说,我们若再不走,只怕是逃不出漠北。”


    “有这么夸张吗?”


    谈轻感觉脸颊痒痒的,伸手想挠,结果指甲一碰就疼,他嘶了一声,就被裴折玉抓住手。


    “别碰,我给你上药。”


    香粉没带在身上,药还是有的,裴折玉拉着谈轻回到榻上坐下,在怀里翻出药膏。谈轻乖乖仰着脸等着,仍有些纳闷地皱着眉。


    “拓跋洵到底是人不是鬼,他就算在漠北王宫里一手遮天,出了王宫大王子和三王子的势力难道也不敢阻止他吗?我们都到了漠北王宫,就这么空手回去,我还是不甘心。”


    裴折玉挖出一点药膏,用指腹轻轻在他脸上抹开,丹凤眼专注而无奈,“不甘心也没办法,他已经知道有人来偷蜥蜴,必然会有防备。何况那大王子与三王子要是知道隐王混进了漠北王宫,他们也会想抓住我们。云雀说的对,我们应该尽快离开漠北。”


    谈轻一动不动任由他擦药,“那药引蜥蜴怎么办?”


    “让其他人偷。”


    裴折玉道:“还有几个月,我们等吧。至少明日我们离开,安插在漠北王宫的人不会暴露。”


    谈轻只好点头,“好吧。”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无比懊悔地叹了口气,捏起手指说:“我当时要是没有松手就好了,就差一点!差一点点我们就得手了!”


    抹完药膏,裴折玉将药收起来,擦了手便握住他的手,笑道:“不跑也跑了,下次再抓就是。谁也没想到拓跋洵会在自己的寝殿里布下机关,也想不到那毒针都毒不倒他。”


    谈轻点头认同,“我们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裴折玉道:“漠北离凉州太远,不只是我们,比我们更早来到漠北王宫的人对他的了解也不够全面。拓跋洵这个人,确实是漠北王宫中最神秘的人,也是最危险的几人之一。”


    谈轻脸上还是痒,想伸手挠又知道不能挠,便摸着下巴说:“要是拓跋洵带兵攻打大晋,我敢说,他站在那里,很多人都不会信他就是漠北二王子。这人就没有什么弱点吗?他们漠北那些王子公主不是争得厉害吗?难道就没有人想跟拓跋洵争一争?”


    裴折玉思索道:“拓跋洵……此人与漠北大公主、三王子同为萧王后所生,即便萧王后怕他,只要漠北汗王无意让他继位,大公主和三王子应当也没必要跟亲兄弟争。唯一与他天然对立的,该是莫昆王后所生的大王子和七王子,且不说拓跋武这个七王子,听大王子方才那意思,他似乎对拓跋洵是多有忌惮,也无意与他为敌。”


    谈轻道:“这偌大的漠北王宫,那么多王子公主在争,就没有一个人能镇得住拓跋洵吗?”


    裴折玉道:“有。”


    谈轻看向他,“谁?”


    --


    “漠北汗王。”裴折玉应道:“漠北汗王能给拓跋洵这个儿子特权,也能把一切收回去。”


    谈轻说:“可他好像真的病得很严重,除非他是装给大王子看,否则大王子怎么会敢不顾亲爹颜面,在宁安公主这里如此放肆?”


    裴折玉用指腹揉开谈轻皱紧的眉头,轻叹道:“不管如何,我们明日就要走了,这些事留给手下人去操心吧。忙一日了,睡吧。”


    谈轻跟着他们跑了一晚上,不说体力,这意外频发的他心里也有些乏了,却也睡不着。


    “我还在想拓跋洵。”


    裴折玉道:“想他什么?方才在浴池里看不够吗?”


    谈轻不由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裴折玉,“等一下!你之前突然捂我眼睛,该不会就是因为我看到拓跋洵在洗澡,你吃醋了吧?”


    裴折玉本是想同他开个玩笑,让他不要多想,闻言眨了下眼,也认了,“是醋了,怎么了?”


    谈轻还真没怎么了,就是想说,“可我也是男的啊,他也是男的,他有的我不也有吗?”


    裴折玉笑道:“你有我不也有吗?我对你还不是一样爱得要命?何况先前在奉天宫第一眼见到拓拔洵时,我记得轻轻是看呆了吧?”


    谈轻既冤枉又脸红,“我没有吧?我也很爱你啊,我当时就是很奇怪这是什么人……”


    他越说越小声,想起来自己确实有被惊艳到,眼珠一转,低下头伸手去戳裴折玉腰间。


    “我也没有觉得他身材很好,没有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因为我有你了,你也很好看的啊。”


    裴折玉抓住他的手,“那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谈轻心说都好看,裴折玉是冷冽俊秀的那种好看,拓跋洵则是雌雄难辨的那种阴柔美艳。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眯眯拧起裴折玉耳朵,“别跟我瞎扯啊,那我要是问你是觉得我更好看还是拓跋洵更好看你怎么选?”


    裴折玉毫不犹豫说出了答案,“自然是轻轻好看。”


    谈轻顿了下,耳尖泛红,“你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算了,我不跟你争了,不想就不想了,我们睡吧,明天一早就回凉州。”


    他松开裴折玉,直接躺下来,头上毡帽滚落下来,将他一头长发放了出来,铺在榻上。


    裴折玉侧身在他身旁躺下,指尖缠上他的发尾,温声道:“轻轻在我眼中就是最好看的。这次拿不到药引,只怪我们动手前对拓跋洵的了解不够深,轻轻无需内疚,这次不行我们下次再来就是。若是有机会,就跟漠北交换,若是没有,就让人来偷。”


    谈轻点了点头,翻过身看向裴折玉,还是裹着笨重的袍子埋头钻进他怀里,“我知道了。”


    出门办事,二人都许久不曾亲近,此刻也没有,只是隔着厚厚的衣衫相拥,已是满足。


    裴折玉想方设法转移话题,谈轻自然也能感觉到他的贴心,暗叹一声,也就放下了心底的自责,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闭上眼。


    裴折玉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嗓音温柔,“睡吧。”


    谈轻含糊地唔了一声,慢慢酝酿睡意,可这次他依旧没有睡好,殿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依旧是燕一的声音在外响起,唤了一声殿下和王妃。


    谈轻睁开一只眼睛看裴折玉,当场就被裴折玉抓到。


    他朝裴折玉眨了眨眼,表示不是他不想睡,是有人让他睡不了,眼里登时又精神起来。


    裴折玉向来拿他是没有半点办法,便问:“什么事?”


    谈轻在他怀里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听他们说话的姿势,就听见燕一压抑激动的声音。


    “殿下!方才跟着漠北大王子的人传回消息,四皇子也在漠北王宫,就在大王后宫中!”


    第213章


    能被燕一叫作四皇子的人,自然是大晋的四皇子,跟王贵妃瑞王叛逃造反的吴王裴泽。


    他居然在漠北王宫?


    谈轻这回是彻底不困了。


    “瑞王占的城池背靠漠南,你也说过,瑞王跟漠北的人有往来,现在裴泽出现在漠北王宫,还在大王后宫中跟大王子见面,看来瑞王这些叛党背后的人就是这漠北的大王子。”


    谈轻说着也明白了,“也是,当年拓跋成的亲弟弟拓跋武来大晋时,就是瑞王去接待他,他们跟漠北大王子只怕是早就勾搭上了。”


    当时瑞王这差事还是裴折玉让的,谈轻记忆深刻。


    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裴折玉无奈起身,谈轻一骨碌爬起来,找到帽子给自己戴回去,便跟着裴折玉出门,燕一还在殿门外等着。


    裴折玉问:“可有查到四皇子在与大王子谈什么?”


    燕一摇头,“还不清楚,不过听他们说,四皇子是秘密入王宫的,很快就会离开,属下收到消息便马上来回禀殿下,请殿下定夺。”


    裴折玉当机立断,“四皇子和瑞王兄弟一直躲在关外,想抓他们也腾不出手,如今正好碰上他,不能让他就这么逃了。你让人去看看,若有机会,在他离开王宫之前抓住他。”


    燕一兴奋应是。


    好不容易混进漠北王宫,本以为功亏一篑,要空手回去了,没想到正好撞上四皇子这个倒霉蛋,能把他抓回凉州,也算一件好事。


    谈轻也很兴奋,原主服下假孕子丹就是被王贵妃跟四皇子算计的,现在能先抓到四皇子也好,看燕一转身要走,他又把人叫回来。


    “要是能抓住他,带个麻袋去!”


    燕一顿了顿,面露迷茫。


    谈轻捏紧拳头,冷笑道:“套上麻袋,给我狠狠打!”


    裴折玉好笑道:“听王妃的。”


    燕一忍笑应声。


    谈轻还是更想自己动手,便拉着裴折玉说:“好不容易碰到七皇子,能不能让我也去看看?”


    裴折玉知道他什么心思,揉着他后颈,无奈地拉着他起身,“走吧,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了。”


    谈轻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连忙收拾好自己,还帮裴折玉把假胡子贴了回去,几人趁夜出了宁安公主宫里,没有惊扰她与云雀。


    拓跋洵与拓跋成派来抓他们的侍卫都已经走了,漠北王宫恢复了以往安宁,大抵是所有人都相信拓跋洵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就等拓跋洵什么时候再出手,便让他们几人顺利溜到了莫昆大王后的宫殿附近。


    彼时已是子夜,乌云蔽月,漠北王宫里黑沉沉的。


    他们过去时跟先前跟大王子出去的那个手下,细问便知道大王子刚离开宁安公主宫里就有人找过来禀报大王子什么,看大王子匆忙离开,那手下感觉蹊跷,跟上去就发现大王子前脚刚回到莫昆大王后宫里,就有人接了一个披着厚厚斗篷的男人进宫。


    手下潜进去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个人是大晋四皇子。


    四皇子趁夜进宫,估计待不久。果不其然,裴折玉和谈轻刚到了没一会儿,爬上墙头盯了一阵,就见四皇子被大王子送了出来,他还穿着大晋的袍服,将斗篷裹得严实。


    只一个侧脸,谈轻就认出裴泽那张往日看去好像笑眯眯很好说话、动不动就暴怒的脸。


    谈轻偏头小声跟裴折玉说:“他们要出王宫了。”


    裴折玉朝身后的燕一三人一摆手,燕一和那手下就麻溜地跑走了,只留温管家跟着他们。


    谈轻也想去,裴折玉拉着没让他去,怕他受伤。谈轻也没办法,等了一阵,才跟裴折玉一块去王宫中的厨房。夜间厨房无人,燕一和手下已经先到了厨房库房等他们,地上还躺着两个麻袋,一动不动的。


    谈轻问:“死了吗?”


    燕一将麻袋口往下拉开几分,露出裴泽那张鼻青脸肿的脸,人是昏迷的,鼻子还在出气。


    谈轻没忍住笑了,给他和那手下竖起了大拇指。


    “干得漂亮!”


    旁边那麻袋里就是裴泽的侍从,燕一将麻袋口扎上,从袖中取出一个令牌,交给他们。


    “他们还没出宫就被我们抓到了,这是莫昆大王后给的令牌,我们明日可以借令牌出宫。”


    谈轻笑道:“好!”


    裴折玉也笑了起来,“将这两个人绑起来,明日一并带出宫。封锁宫门口的人都撤了吗?”


    燕一点头,“撤了。”


    谈轻松了口气,笑看裴折玉,“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好。”


    裴折玉点头,接过令牌,又吩咐他们早做准备,明日一早就走,将裴泽和他的人都带上。


    跑了一整夜,这会儿已经是凌晨,天蒙蒙亮,裴折玉安排好一切,厨房外面也有人来了。


    厨师早起为早膳做准备,手下出去跟他们说了什么,很快就回来,拿到了出宫的令牌。


    “一会儿会有人把后厨的车马清出来,要带着人出去只能走这条路,委屈殿下和王妃了。”


    裴折玉道:“无事,就这样。”


    莫昆大王后的令牌不到必要还是不用好,他们还要拖着裴泽两人出宫,坐厨房的车最好。


    车马很快清出来,有人来催手下,手下用漠北话回着先跑过去,将马车拉回库房门前,燕一和温管家便抬着两个麻袋先上马车。


    一夜没睡,谈轻困乏得很,打着哈欠在边上看着,就见厨房后面洗菜的几个人突然都跑去前院,谈轻警觉地眨了眨眼睛站直了。


    “他们在干什么?”


    裴折玉正要让人去打听一下,跟手下一同混进厨房的同伴从前院走过来,压着声音急道:“殿下,出事了!二王子的人拿了汗王旨意,闯入宁安公主宫里,说是要抓细作!”


    谈轻登时清醒了,睁大眼睛,“他们要抓哪个细作?”


    手下摇头,“二王子的人刚刚围了宁安公主宫里,还不知道细作是谁,没想到二王子这次居然能拿到汗王的旨意闯入宁安公主宫中!”


    裴折玉拧紧眉头,“如今漠北与我大晋开战,漠北人已然不再将我大晋公主放在眼里。”


    谈轻问:“那怎么办?昨晚公主说让拓跋洵拿了汗王旨意再来,没想到他还真的拿到了……”


    这人怎么这么能呢?


    裴折玉缄默不语。


    谈轻知道他也在犹豫,便直言道:“拿不定主意就回去看一眼吧,看看宁安公主有没有事。”


    燕一和温管家刚将裴泽抬上马车,闻言也抬眼看来。


    裴折玉到底做了决定,“再等等,我们先回去看看。”


    手下只能应是。


    裴折玉让他们看好裴泽,就和谈轻带着燕一、温管家回去,路上碰到了一队巡夜的王宫侍卫。他们几人仗着天刚亮众人疲乏之际混进队伍里,然后一路顺利地回到了宁安公主宫里的后门,悄悄地混了进去。


    他们昨夜出去一趟回来,天已经完全亮了,宁安公主宫中一片死寂,前殿也很是安静。


    几人再回到前殿前时,便见宫门大敞,一地水渍与拖行的痕迹,那些侍卫俨然已经走了。


    他们找到宁安公主寝殿时,便见宁安公主一脸颓然地坐在殿中,长发垂落身后,发间没有一支金钗,苍白面容也透出几分憔悴。


    裴折玉和谈轻相视一眼,走进来时,宁安公主放空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门前,哑声说道:“他们把云雀抓走了,说,今日日落之前,让昨夜闯进奉天宫的人去找二王子,否则,就将云雀凌迟处死。而且你们想要的东西,也会跟云雀一样从此消失。”


    她手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漆盘,偌大的漆盘里只放着一根银针,针尖一端泛着墨蓝冷光。


    那针正是昨夜裴折玉刺中拓跋洵的麻醉针,针尖上还残留着一抹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谈轻看向裴折玉,“怎么办?”


    拓跋洵没抓宁安公主,只抓了宁安公主身边的云雀,这无疑是在向他们示威,也是在逼迫他们现身,他们要是去了也会很危险。


    可要是不去,云雀就得死。


    还有那只药引蜥蜴……


    说不定今夜,拓跋洵真的会把那只蜥蜴给杀了的。


    谈轻捏起那根毒针,内疚道:“是我们连累了云雀。还有那只蜥蜴……我们要动手吗?”


    裴折玉道:“这是个陷阱。我们一会儿就得走了。”


    他这话也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并不想去自投罗网。宁安公主看向他,咬唇道:“真的没办法了吗?本宫身边,就只剩下一个云雀了。”


    裴折玉只能说:“趁现在拓跋洵还不敢动二皇姐,二皇姐,你随我们走吧,马上就走。”


    宁安公主怔了怔,“不,不行……”


    “今日是云雀,明日就是二皇姐,云雀只是拓跋洵给我们的一个警告,二皇姐,该走了。”


    裴折玉过分冷静的话让宁安公主几近崩溃,“可那是本宫的人,她陪伴了本宫十几年!自七岁背井离乡,她就一直随本宫被困在漠北王宫,本宫应允过她,他日本宫回到大晋,便许她回乡去徐州寻亲……”


    谈轻虽然有心去救云雀,却也不敢拿裴折玉的命去赌,他为难地说:“这摆明了就是个陷阱,我们要是去了,也未必能有命回来。”


    宁安公主红了眼睛,“她从七岁起就跟着本宫,总爱挡在本宫面前替本宫出头,本宫还什么都没有给过她,就这么,就这么让她永远留在漠北王宫了吗?本宫对不住她……”


    虽说昨夜只匆匆说了几句话,云雀活泼护主的形象也在谈轻心中留下痕迹,她还很年轻,那么鲜活,就这么死在漠北王宫确实太可惜了。谈轻想着又多看了裴折玉一眼。


    裴折玉没有出声,先开口的是温管家,他趔趄着从他们身后走出来,脸上似有几分疑惑。


    “云雀也要回徐州寻亲?”


    宁安公主打量他一眼,说道:“本宫知道你,云雀说过,你是云梅的大哥,可惜云梅虽然被分派随本宫陪嫁,却未有一日近身伺候本宫,你妹妹云梅的死,本宫也很无奈。”


    看宁安公主明显心情不好,裴折玉摆手让温管家别再问,“事已至此,再不走只怕夜长梦多,皇姐尽快带上随身之物,随我们走吧。”


    宁安公主却很快摇头,握紧扶手道:“本宫不走。”


    谈轻也不想走,万一走了,那只蜥蜴真的就没了呢?


    老国公和谈将军还在等着药引,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温管家迟疑了下,说道:“十七年前,属下为求学离家,与相依为命的妹妹分开时承诺回来给她带她爱吃的梅花糕,不曾想这一走,叔父叔母便将妹妹卖了换钱。属下一路追查,才知妹妹辗转进了皇宫,换了名字,正巧被选为宁安公主的陪嫁宫女。”


    宁安公主道:“当年本宫去和亲时,宫中确实挑了不少内侍宫女陪嫁,七八岁的小宫女有好些个,都是刚进了宫就被赐了新名字,云梅和云雀是同一批,所以都是云字辈。”


    谈轻想问他们在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裴折玉按住手臂拦下,朝他摇了头便看向温管家。


    温管家道:“妹妹没有胎记,年岁渐长,只怕站在属下面前属下也认不得,属下只知道她今年该有二十了,随宁安公主去了漠北,名字里有个云字,而当年被选上随公主陪嫁的宫女里只有一人出身徐州。”


    他顿了顿,“属下想,那小宫女该是属下的妹妹,可当属下再打探到妹妹的下落时,她已经死了,给当年那些小宫女起名的老太监说,她叫云梅,死在了去漠北的路上。”


    谈轻忽然想到什么,稍稍睁大眼睛看向宁安公主。


    “只有一人出身徐州?”宁安公主也有些茫然,“本宫只知道,云雀说过,她自小与家人走散,因为年纪太小,早已记不清自己在家乡都有什么亲人,只记得自己是徐州人。”


    谈轻终于开口,震惊道:“昨夜与云雀姑娘闲聊时,她说过,云梅是金陵人,所以……”


    谈轻又转头看向温管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看温管家眼里迸射出惊喜之色,而后庆幸的神情,他就知道温管家已经猜到了什么。


    宁安公主也猜到了,看着温管家道:“所以是你寻错了人,你本该是云雀要寻的亲大哥?”


    温管家苦笑道:“属下怕是真的认错妹妹了……”


    他在隐王府时向来沉稳可靠,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缓了缓便又朝着裴折玉和谈轻跪下。


    “殿下,王妃,属下找了十七年,终于找到妹妹,原来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属下不能再看着妹妹出事了,求殿下和王妃应允,属下想去奉天宫见妹妹一面,无论生死。”


    裴折玉道:“你这一去,本王手底下便要少一个做事的人了,你也知道本王不会阻止。”


    最初温管家会投奔裴折玉,本就是因为裴折玉向他抛出诱饵帮他找人,如今也没理由拦。


    宁安公主看着温管家的眼睛却亮了起来,起身道:“好,云雀有你这个大哥,本宫替她开心,但你去了,她未必能活着回来。”


    温管家眸中多了几分柔和之色,坚定道:“若是只有死路一条,属下去了,能让她痛快一些,也还有属下这个大哥陪她一起走。”


    谈轻忍了许久,到底没忍住开口:“拓跋洵要找的是毒针的主人,他见过我们,温管家你只有一个人,去了也是白去。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留下的烂摊子,我自己去收拾干净,总不能让你们替我白白送死。”


    他只想自己去走一趟,已经开始估算要如何才能将云雀带出来,也将那只蜥蜴拿到手。


    裴折玉忽而握紧他的手腕,谈轻本以为他要阻止自己,不料他一开口,却是同宁安公主和温管家说:“我与王妃今夜会去奉天宫去走一趟,温管家随我们走,二皇姐尽快收拾行李,等我们带回云雀就回大晋。”


    谈轻惊道:“你不用……”


    他自己一个人去,没有太多顾忌,说不定还能从那奉天宫的重重严密防守里带人逃出来。


    裴折玉丹凤眼望进他眼底,似乎有些不满,“你我从打算来漠北王宫时不就做好了共生共死的打算吗?何况拓跋洵见过你我,未必会让我们顺利出宫,我也会安排好一切。”


    他放轻了语调,又问谈轻:“轻轻莫非以为我会不近人情到阻拦你们所有人去救云雀吗?”


    谈轻眨巴眼睛,说道:“去,或许可以救云雀,拿到那只蜥蜴,也能救外公和谈将军。不去,你我性命无忧,公主也能回到晋国。我不认为你不近人情,只要是你,无论如何安排,是去还是留,我都赞同。”


    裴折玉道:“但这只是我的决定,你一定不会听我的,不管我怎么选,你都会去见拓拔洵。我知道你会怎么选,我也想,再赌一把。”


    “我打过以少胜多的仗,也想要试试看,今夜我们能不能顺利在漠北王宫里全身而退。”


    裴折玉说这话时,眼底有着谈轻从未见过的豪迈果决,想来他这半年来在战场上时,也如此刻这般耀眼,让谈轻几乎移不开眼睛。


    谈轻顿了下,笑道:“也是,早知道危险,我们还是来了,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吗?而且拓跋洵手里那只蜥蜴我们还没到手,就这么空手回去了,只怕是很难再有机会了。”


    宁安公主惊喜之余又有些担忧,“云雀到底只是一个宫女,七弟,你们的命,比她重要。”


    “我们来漠北王宫,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谈轻牵住裴折玉比他大一些的手,笑道:“落日之前必须要去奉天宫,你打算怎么做?”


    裴折玉勾唇一笑,用力将谈轻的手握进手心,丹凤眼中寒芒微微闪烁,“这怕是我们能拿到药引最后的机会了,燕一,通知漠北所有暗桩,今夜,我们要大闹漠北王宫。”


    谈轻一身血液都随他这句话沸腾起来,心下不安渐渐淡去,涌上心头的是很久未曾燃起的战意,“好,我们今夜闹他个天翻地覆!”


    第214章


    漠北的日落比大晋要晚,落日余晖染红天边的云彩,霞光倒映在漠北王城外的湖泊上。


    王宫角落里的奉天宫里外重重把守,侍卫众多,仅次于老汗王的寝宫,今夜也是照旧,侍卫换岗后将奉天宫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巡逻的侍卫队伍路过宝塔时,落下几个尾巴,藏到塔前的石兽之后,前面的人并未察觉,自顾自往前走去,步伐匆忙。因为那宝塔向来是二王子拓跋洵炼药之处,里面豢养了许多毒物,人人避之不及,也是二王子拓跋洵的奉天宫中心照不宣的禁地之一。


    后面落下的三个尾巴你看我我看你,默然一阵,便朝宝塔门前走去,门前竟然没人看守。


    不过远处巡逻的侍卫随时会走到这边来,发现他们。


    谈轻瞥了眼大门,看向裴折玉,“他们都说,天黑前拓跋洵都会待在这塔里,云雀也是被抓到了塔里,这塔前居然没人看守吗?”


    温管家定定看着大门,抬脚想要近前,裴折玉先递给他一个眼神,“别冲动,照计划行事。”


    温管家抿唇应是。


    裴折玉这才回谈轻的话,牵起他的手说:“不管有没有人看守,我们都来了,进去看看。”


    谈轻点了点头,深吸口气,跟裴折玉走近门前。


    大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塔里很大,点了很多烛火,门开刹那光照进来,先落到中心水池浮台被绑在石柱上的人身上,是云雀,她身上有许多鞭伤,脸色很是苍白。


    门外照进来的夕阳日光叫她不适应地闭上了眼睛,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才慢慢睁开眼。


    看到云雀,谈轻暗松口气,又有些不忍地皱紧眉头,而后环顾四周,没等他找到塔内第二个人的身影,暗处先响起了一道轻笑。


    “我就知道,你们今夜一定会来,跟昨夜一样,用你们晋国人的话来说,是不请自来。”


    那声音很好听,说出的也是大晋话,但听去有些生涩拗口,几人闻声看去,就见到了浮台之后还有数个台阶,一个人坐在上面。


    红袍金环,正是拓跋洵。


    那只红褐色的蜥蜴趴在他手背上,任他轻轻抚摸。


    谈轻转头跟裴折玉小声说:“还好那只蜥蜴还在。”


    这塔内除了拓跋洵竟再无第二人,裴折玉点了点头,牵着谈轻走近浮台,“你在等我们?”


    拓跋洵按住手背上的蜥蜴,微眯起狭长眼眸打量他和谈轻,末了目光落到他们身后的温管家身上,昨夜在宁安公主面前不愿说的大晋话此刻倒是说的顺畅,“多了一个人。”


    谈轻道:“外面那么多侍卫,我们多带一个人怎么了?漠北二王子,你想抓我们,凭本事就是,迁怒一个小姑娘就没意思了吧?”


    “你们来了,就有意思。”


    拓跋洵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玉白面容,再看裴折玉,指尖捏起一根他们几人都无比熟悉的银针,饶有兴趣地问:“这针,是谁的?”


    裴折玉道:“我的,怎么了?”


    拓跋洵指腹摩挲针尖边缘墨蓝色的部位,又问:“这针的毒,竟能让我昏倒,谁给你的?”


    谈轻心说当然是他给的了。


    裴折玉没给他这个领功的机会,抢先道:“二王子想知道这毒?我们可以告诉你这是谁做的。但这位云雀姑娘与二王子素无恩怨,你放了她,我们就把剩下的药都交给你。”


    拓跋洵扬唇笑起来,阴柔艳丽的容颜煞是好看,细看却有些阴恻恻的,“用毒换这个女人?”


    谈轻问:“你就说换不换吧?反正我们都来了,这姑娘是宁安公主身边的人,你可以不把大晋公主的颜面放在眼里,也拿到了大汗令符可以随便进宁安公主宫里,你不高兴再派人抓回来就是了,我们被困在漠北王宫也跑不掉,你可是占大便宜了。”


    拓跋洵道:“从来没有人敢跟我交换我到手的人。你也说了,我放了她,她也跑不出去。”


    谈轻自豪地挺着胸膛说:“那我是第一个了?可你把她伤成这样,她总要上药包扎一下吧?而且我们都主动来找你了,你外面那么多侍卫,还怕我们跑了不成?那我和他留下,他带云雀姑娘走,怎么样?”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和裴折玉,又看向身后的温管家。云雀缓过神来,白着脸朝他们摇头。


    “不要……”


    谈轻顿了顿,轻声道:“公主很担心你。姑娘先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和他就行。”


    收到谈轻的眼神示意,裴折玉便道:“我们有很重要的消息想跟二王子做一个交易,事关莫昆大王后所生的大王子,二王子应该会有兴趣,只要你让他们走,二王子不亏。”


    拓跋洵面露疑惑,秀美容颜看去颇有几分无辜。


    “大哥?什么消息?”


    裴折玉坚持道:“你让他们走,我们自会告诉你。”


    拓跋洵坐回去,思索了下,笑着点了头,“好啊。”


    这人生得是真好看,就是看人的眼神总叫人心里发毛,谈轻感觉到他手里那只蜥蜴带毒的气息,谨慎地握住裴折玉被他硬是套上一只皮手套的左手,又朝温管家点了点头。


    温管家这才急忙上前,踩着水池上的浮桥走上浮台,解开云雀身上的绳索将人放下来。


    云雀浑身无力,险些倒在地上,又被他扶起来,似乎牵扯到身上鞭伤,疼得脸狰狞起来。


    “不,不能换……”


    “已经换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温管家抹去她脸上干涸的血迹,眼里有些心疼,也有些担忧,温声道:“我们回去找公主。”


    他将云雀打横抱起,起身看向裴折玉和谈轻,等二人朝她点了头,他才面色沉重地抱着人出去。拓跋洵支起下颌,全程没有阻止,等到他出了门,狭长双眼便看向裴折玉和谈轻,眼里的暗示很是明显。


    二人相视一眼,裴折玉上前一步问拓拔洵:“二王子是想先听那消息,还是先拿到毒针?”


    拓跋洵指尖点了点腿上的蜥蜴脑袋,笑道:“你们是想告诉我,你们抓了跟大哥勾结的大晋四皇子,还是大哥觊觎宁安公主?若是这样,那你们还是先将那毒针交给我吧。”


    谈轻惊道:“你都知道?”


    拓跋洵悠然道:“漠北王宫,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谈轻便问:“那你可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裴折玉举起戴着戒指的右手,未等拓跋洵回话,将重新填满的三根毒针悉数射向他眉心。


    “你要的毒针,接好了!”


    拓跋洵猝不及防,侧身抬手挡在眼前,三根毒针一根刺入他身后木桩,两根刺入他的手背,当场便溢出了血珠。他面色一沉,见裴折玉已抽出软剑,他也站了起来,将手背上的两根毒针拔下来,扔在地上,看他们的眼神既有怒火也有深深的疑惑。


    “明知道这毒针对我无用,你们为什么还要动手?”


    “因为这次毒针换了药!我数到三,你必定毒发!”


    谈轻看他就这么接毒针也是挺好笑的,明知道有毒还不躲,仗着他体内那点耐药性吗?


    他这就竖起三根手指。


    “三!”


    话音刚落,拓跋洵面色骤然一变,扶住椅子扶手,身形摇摇欲坠,不可思议地回过头。


    谈轻笑嘻嘻道:“我就说数到三,你必定毒发!”


    拓跋洵手一松瘫坐在地,肩上的蜥蜴爬了下来,往远处爬走,他颤抖着捂住被毒针扎过的手背,拉下衣袖一看,青紫色的脉络已然浮现出来,从针口处往外泛起暗色深紫。


    看他已经中毒,裴折玉提剑近前,戴着手套的一只手直接抓住往外跑的蜥蜴,谈轻一边堤防拓跋洵一边跟上,看到他手中的蜥蜴,眼里浮现出喜色,“太好了,抓到了!”


    看着裴折玉手中乖乖的蜥蜴,谈轻又有些疑惑,“它今天怎么不跑了……等等,不对劲!”


    谈轻这才看清楚裴折玉手里的蜥蜴,“不是这只!”


    细看他才发现,这只蜥蜴跟上回那只外表看去很像,其实细节并不一样,不是同种蜥蜴。


    拓跋洵低声笑起来,抓着椅子扶手慢慢起身,不知道在哪儿找出两根银针插在手上穴道上,狭长眼睛涌现几分狠戾,“你们要找的,原来不是这只吗?那,会是这只吗?”


    他说着按下手边灯台,咔哒一声,灯台往下陷进去,塔里六面墙却往上移动,露出了墙内铁制的笼牢,蝎子毒虫巨大蟒蛇爬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几个笼子里竟然全是毒物;与此同时,浮台石柱上垂下一根铁链,赫然吊着一个巴掌大的笼子。


    铁笼里是一只红褐色的小蜥蜴,谈轻曾经亲手抓到过它,一眼就认出来,“就是这只!”


    裴折玉扔了手中那只蜥蜴,目光落到石柱上的小蜥蜴上,提剑护在谈轻面前,神色防备地看向刚刚撞开铁笼大门从里面爬出来的毒物,其中一条蟒蛇很大,足有水桶粗。


    拓跋洵扬声笑起来,提起桌边的酒壶,往嘴里塞了一大把药丸便用酒灌下去,而后摔了酒壶,抹着嘴角再次按下手边铜人灯台。


    困着蜥蜴的笼子猛地被铁链带着沉下水池,谈轻不可思议地看向拓跋洵,“你在干什么?”


    拓跋洵深呼吸一口气,似乎恢复了先前的力气,笑着看向他道:“这种蜥蜴在水里待不了多久,最多半个时辰,你们想带它走,不如先来尝尝我养在塔里这些毒物的毒?”


    谈轻看着满笼子的毒物蛇蝎跑了出来,心底也有些发毛,用力抓住裴折玉手腕,也有些费解,“你把它们放出来,不怕自己也中毒?”


    “我已经中毒了。”


    拓跋洵抚向扎了针的青紫手背,冷眼看向谈轻,却又兴致盎然,“这么多年来,你是头一个让我中毒的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谈轻道:“你猜猜看?反正猜中了也没有奖励。”


    且不说拓跋洵估计早就养出了耐药抗毒的体质,这些毒物都是他养的,不太可能咬他。


    看来这回是真的碰上用毒的行家和对手了?谈轻叮嘱裴折玉道:“一会儿跟紧我,这些毒物应该不敢靠我太近,那只蜥蜴……”他皱着眉看向被沉下水池的铁链,“先抓了拓跋洵,再把那只蜥蜴拿到手离开。”


    裴折玉应道:“好。”


    看那些毒蝎子先朝人爬了过来,谈轻放出异能,挥向地面。本就无色无味的异能毒素飘散在空气中,原本离他已经很近的蝎子群仿佛受到惊吓,竟绕道而行,远些的巨大蟒蛇也嘶嘶的吐着蛇信子停滞不前。


    拓跋洵看在眼里,有些不解,“我养了它们这么多年,头一回看到它们不敢碰的人……看来我今日等了一日,也还算值得。”他的目光落到谈轻身上,微眯起眼打量着他。


    “你的脸,很像一个人。”


    谈轻也不确定这人到底解毒没有,只猜测他刚才吃下的应该都是解毒药丸,便犹豫不前,倒也配合地回应了拓跋洵,“什么人?”


    “谈显。”


    拓跋洵生涩的大晋话中,这两个字是说的最字正腔圆的,他沉下脸道:“还有他的妻子,钟思衡。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谈显的儿子,你身边的人,就是晋国的隐王裴折玉。”


    他居然猜到了?


    谈轻都不知道自己跟钟思衡和谈显有多像,闻言不免错愕,下意识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撕下假胡子,面无表情看向拓跋洵。


    “是,又如何?”


    拓跋洵面色难看,“你们来漠北王宫偷我养的蜥蜴,莫非十几年过去了,谈显还没死?”


    谈轻还是那句,“你再猜?”


    拓跋洵又笑了起来,笑容却颇有些阴狠,“他居然还没死?也好,我等了十几年,总算是等到有人为他来偷解药了,不算白等。”


    谈轻疑惑道:“你早就知道有人会为了谈显来偷解药?那你为什么还一直留着这只蜥蜴?”


    “看一个垂死之人在地狱里挣扎,很有意思,不是吗?”拓跋洵冷笑道:“不枉我十几年前主动将此毒献给父汗,只需一只蜥蜴,就能折损晋国一员大将,让晋国战败求和,也能让谈显十几年生不如死!”


    谈轻问:“你跟谈显有仇吗?还是跟钟思衡有仇?”


    拓跋洵却道:“你们晋国人都这么喜欢套人话吗?”


    谈轻心说这人还真是敏感,摊手道:“我就是好奇问问,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让你这么折磨谈显,你说当年是你主动将这毒献给你父汗,但你最后好像也没得什么功劳吧?”


    拓跋洵道:“听不懂。”


    谈轻笑了,这人比他还能装?他好像也没有说什么高深莫测的大晋话,怎么就听不懂了?


    裴折玉道:“那就动手吧。”


    谈轻点头,握住他的手道:“不要忘了我之前送给你的花藤。”既然这些毒物对他的异能毒素有反应,那他的花藤也能驱赶它们。


    裴折玉按住胸口,说道:“一直都带在身上的。”


    拓跋洵往后退了两步,步伐已稳健许多,狭长眼眸看着他们,“想跟我动手?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除了用毒,就是个废人吧?”


    谈轻笑道:“你是说外面的侍卫吗?你以为,等会儿我们打起来,他们会赶进来救驾吗?”


    拓跋洵也笑了,“我早就吩咐过他们,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进塔。晋国的隐王殿下和隐王妃殿下,你们今日是跑不掉的。”


    谈轻心说他都中毒了,怎么还这么自信,便见他在身后抽出一把长刀,除下厚重的外袍。


    拓跋洵仅着一件宽松的红袍,依稀能看到手臂和腰腹上的肌肉曲线,他拔掉手上的银针,脸上再无先前中毒时反应迟缓的作态,他笑得很兴奋,看他们的眼底满是期待。


    “我们漠北人,天生就在马背上打天下。大晋的隐王和隐王妃,你们打算怎么跟我打?”


    他也压根没等他们反应,双手握刀就砍了过来,裴折玉一把推开谈轻,手握软剑迎上。


    软剑到底不能硬抗刀,裴折玉接连躲避,别看拓跋洵看去阴柔秀气,动起手来也有真本事,还有一股子狠劲。谈轻也抽出了怀里的匕首,看准时机插进去,想偷袭拓跋洵。


    拓跋洵背上长了眼睛似的,长腿蹬开软剑,折身用刀刃格开匕首,谈轻趔趄后退,拓跋洵想追上,裴折玉手中软剑便如灵蛇一般缠上拓跋洵后颈,拓跋洵只好先应付他。


    长刀太过刚硬,裴折玉近不得身,之后先退下,与谈轻相视一眼,二人齐齐攻向拓跋洵。


    拓跋洵挥舞长刀劈开匕首与软剑,脚下踉跄着后退一步,喉间发出一声哼笑,又主动挥刀斩向二人,“毕竟这里是漠北王宫,不是晋国,你们敢来奉天宫救人,为了全身而退,定要留些后手在王宫里做点乱子,我猜,今日,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对吧?”


    谈轻咬牙握着匕首刺向他身后,“你猜对了没用!都说了,猜得中猜不中,都没有奖励!”


    拓跋洵举刀挡下匕首,兵器相交,发出刺耳声响,火星溅射,他手中用力,刀刃沉向谈轻面前,“打起来,你们未必赢得了我!”


    软剑扫过耳畔,拓跋洵只能先后撤躲避,眼看着裴折玉护住谈轻,谈轻松了口气,跟裴折玉抱怨道:“想不到他还真挺能打的。”


    人不可貌相啊!


    谈轻再次在心底惊叹。


    裴折玉只道:“小心。”


    拓跋洵举刀劈来,二人只好先分开,握着软剑与匕首与他继续打起来,裴折玉头上的毡帽被挑开,半束的长发披散下来,几缕被刀刃削断。拓跋洵手臂上的衣料也被匕首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了半条手臂。


    他被毒针扎中的右手手背已经一片乌青,黑紫色的脉络悄然蔓延到了小臂上,谈轻提醒道:“再打下去,这毒可就要侵入内脏了!”


    拓跋洵笑哼一声,“我平生唯有三大喜好,炼毒,解毒,试毒,只要不死,这毒我早晚能解!今日能抓到晋国的隐王和隐王妃,中毒也是值得的,你不会以为我会害怕吧?”


    谈轻反问:“二打一,你真的觉得自己有胜算吗?”


    拓跋洵沉声道:“试毒多年,我拓跋洵从未赌输过!”


    谈轻道:“那你父汗呢?你就不怕我们的人对他动手吗?为了顺利离开王宫,我们也是被逼无奈。这时候大汗已经被困在宁安公主宫里了,你不去,你们漠北可就要乱了。”


    拓跋洵顿了下,却笑得胸腔颤动起来,抬眼看向谈轻,竟是满眼快意,“你们抓了父汗?好啊,杀了他,往后这王宫就是我的了!”


    这人连亲爹都不管……


    谈轻下意识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默不作声,手中软剑刺向拓跋洵露出的脖颈。


    软剑轻薄锋利,在拓跋洵细长的脖子上划开一道红痕,将近脉门时侥幸被长刀格开。拓跋洵往后退去,抬手摸向脖子,指腹红了一片,他眼里的笑意也越发疯狂,“这么多年来,隐王是头一个伤到我的人。”


    他忽然劈碎角落里的一个酒缸,里面黑褐色的水登时流了出来,满湿了地面,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药味,让谈轻有种不适的感觉。


    拓跋洵举刀指向裴折玉,笑意森冷,呢喃道:“养你们多年,也该是你们护主的时候了。”


    缸里的黑水往外流淌,散发出来的气味让四周的毒物开始躁动不安,尤其是那条蟒蛇,甩着脑袋四处乱撞,竟不顾先前谈轻洒下的毒素,窜到裴折玉后背。谈轻的身体本能地作出反应,手握匕首扑上去。


    匕首刺破蟒蛇鳞片,划出血口,腥臭的血气登时充盈在整个塔内,混着地上的黑水散发出来的气味,让谈轻有些昏沉,他晃了晃头清醒过来,握紧匕首作出防备姿态,提醒裴折玉道:“小心,这水里怕是有毒!”


    蟒蛇嘶吼一声,甩着蛇尾到处乱撞,许多灯架倒地,一地狼藉,谈轻防着它与那些朝着人爬来的毒物,急道:“不管了!此地不宜久留,没办法活捉拓跋洵,就下死手吧!”


    “好!”


    裴折玉应了一声,手中软剑灵活如蛇,剑锋刺向拓跋洵脆弱的脖颈。拓跋洵举刀的手毒已蔓延过手肘,开始不稳,硬是撑着与裴折玉交手过了几招,谈轻则护在裴折玉身后用匕首砍掉朝人爬来的蝎子毒蛇。


    拓跋洵的手背上很快出现第一道血痕,他闷哼一声,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软剑,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双手握住刀柄朝裴折玉砍去。裴折玉提剑格挡,却见拓拔洵肩上突然窜出一道红影,朝着他的脸颊袭来。


    对危险敏感的本能让谈轻下意识回头看向裴折玉,便见裴折玉戴着手套的左手正好抓住那道红影,竟是一条不足一寸长的细小红蛇,鳞片色泽殷红,嘶嘶冲他吐着蛇信子。


    这蛇有毒!


    还是剧毒……


    拓跋洵趁此机会举刀,谈轻毫不犹豫上前将拓跋洵撞倒在地,便见那条小红蛇滑出了裴折玉手心,奔着他玉白修长的脖颈张开蛇口,谈轻疾呼一声,伸手抓住红蛇尾巴。


    “小心!”


    只差一点,小红蛇就要咬到裴折玉脖子,却被尾巴上的手拽了回去,它张口回身狠狠咬住谈轻手背。谈轻咬唇咽下到嘴边的痛呼,飞快用匕首割断红蛇脑袋,红蛇被分成两截,蛇尾掉到地上还在扭动,蛇头仍旧咬着谈轻手背,咬破皮肉绽出血珠。


    谈轻脸色骤白,拧着蛇头将其扔掉,低头一看,虎口上两个血洞溢出的血珠都是黑色的。


    他能感觉到毒液沿着血液入体,剧毒当场毒发,叫他心跳变得急促,双腿也没了力气,软倒在地,裴折玉反应过来忙上前扶住他。


    “轻轻?”


    裴折玉执起谈轻右手,看见那两个血洞,面色紧绷起来,下意识就想要将毒血吸出来。


    “别……”


    谈轻气息有些虚,用尽力气拉住他,压抑住过分快的心跳引起的胸腔闷痛,安慰道:“没事,别怕,等一等,我缓一缓就好了……”


    他不怕毒,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也看到底是他体内异能的毒素更强,还是这蛇毒更强。


    拓跋洵从远处爬起来,抹去嘴角血水,闻言哑声笑起来,随是一阵狼狈,仍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阴柔美艳,“缓一缓?这是我特意去南疆寻来的毒蛇,喂了不少毒才养成,第一个咬的就是你,你好不了了!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你家王妃的命!”


    谈轻没心思管他,蛇毒发作太快,拦不住暂时也逼不出来,他需要一点时间,但他还不放心,指尖扣紧裴折玉的手背,“你先把他抓起来,给我一点时间,我就会没事的……”


    裴折玉的手在颤抖,丹凤眼泄露出他心中的不安。


    “……真的吗?”


    蛇毒入体的痛苦来得太强烈,与体内异能毒素碰撞,更是难熬,谈轻眨了眨眼,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喑哑,“真的。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会看着你报仇,我们也要同生共死,我现在还年轻,不会死的。”


    裴折玉手猛地一颤,眸光怔怔看着他,满是无措。


    拓跋洵缓了缓劲,捡起地上的长刀走到他们身后,举起刀笑容疯狂,“你们都跑不掉了。”


    裴折玉仍未有动作,而是紧紧抱住谈轻,用自己还在颤抖不安的脊背挡在他面前。眼看拓跋洵手里的刀就要斩落,谈轻咬了咬牙,一把将裴折玉推开,裴折玉倒在地上避开了那一刀,看着谈轻躺倒在地,裴折玉握住手边的软剑,挥向拓跋洵。


    软剑被拓跋洵一刀击飞,连裴折玉人也被踹到在地。


    拓跋洵双手握紧刀柄,自上而下刺向裴折玉胸膛,笑容森冷,“晋国的隐王,去死吧!”


    裴折玉忙翻滚躲开,捡起地上的匕首,刺向拓跋洵。


    拓跋洵匆忙举刀挡下。裴折玉咬了咬牙,将匕首往他身上刺去,拓跋洵手抖得愈发厉害,匕首趁机刺穿肩上血肉,即将划向脖子,鲜红血水流淌下来,洇湿他身上的红袍。


    拓跋洵眼眸一紧,屈膝撞在裴折玉腰腹间,裴折玉闷哼一声,吃痛退开,脚下踉跄。拓跋洵一身红袍狼藉,流了满肩血,狭长眼眸一暗,手中刀锋一转,在裴折玉再次袭来之前,锋利刀刃朝向不远的谈轻。


    刀刃破风而来,已有些神志不清的谈轻敏锐察觉到危机,顶着满头冷汗缓缓抬头,惨白眉心紧锁,眼神恍惚,俨然已经无力躲避。裴折玉心头一紧,握着匕首飞扑过去。


    “别伤他……轻轻快躲开!”


    谈轻闻声迟钝地看来,眸中蒙着雾,脸色白得骇人。


    拓跋洵手中刀锋趁机转向裴折玉身上,将他手中匕首挑飞,抬起长腿狠狠将人踹到远处。


    裴折玉与匕首前后落地,因为这一脚太重,裴折玉当场咳出一口带着血丝的酸水,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怀中装着花藤的香囊也随之在破了口子的衣襟里掉出来。


    “隐王的弱点太明显了,注定要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拓跋洵提刀想上前,脚下却是一紧,他低头看去,就见谈轻正死死抱住他的小腿,拓跋洵挑起眉梢,俯身看向谈轻,“将我逼到连最后的毒都拿出来,你还没死,确实有点本事。怎么,想护住你的丈夫吗?”


    他伸手想触碰谈轻苍白的脸颊,谈轻眼前已是昏花,却狠狠咬住了他伸到面前来的手。


    剧痛让拓跋洵倒抽一口气,也庆幸谈轻中毒了没什么力气,他很快抽出手,手上的血牙印却溢出了黑血,拓跋洵阴柔的面容彻底冷下来,冷冷俯视谈轻。谈轻仰头看着他,眼神迷蒙,舔着嘴角的血珠笑了。


    “过了一手的蛇毒,又回到了你身上,感觉如何?”


    拓跋洵脸上露出近乎慌乱的神情,扔了长刀在腰带上抽出几根银针,先后扎在手背、手臂以及肩头心口,做完这些,他脸上的神情才放松几分,也才有心思跟谈轻算账。


    “不是想杀我吗?杀啊?”


    他用完好的左手掐住谈轻脖子,将人慢慢拎起来。谈轻头上的毡帽掉下来,一头墨色的长发散落下来,沾上脸颊边的暗红血水。


    裴折玉方才捂住胸口从远处爬起来,见状低呼一声轻轻,正要过来,腰间冷不防一紧。


    那条被谈轻所伤的蟒蛇的蛇尾卷上了他的腰身,蟒蛇张大血口,朝着他细白的脖颈靠近。


    脖子上的痛楚让谈轻缓缓回神,双脚离地的失重感也叫他下意识攀上拓跋洵的手臂,他看着远处被蟒蛇缠上的裴折玉,被扼住的喉间艰难发出声音,“裴,裴折玉,花藤……”


    裴折玉焦急地用手肘撞着蟒蛇蛇身,时而焦急地看向谈轻那边,闻声顿了顿,环顾四周,很快就找到了遗落在手边不远的香囊。


    香囊刚刚离身不久,远处因黑水躁动聚集而来的成群毒蝎毒蛇闻着人气也朝他爬了过来。


    拓跋洵看见这一幕,冷呵一声,笑看谈轻,“想救人?可惜你现在自身难保。你能在我的蛇毒下撑这么久,原本我是想留你继续试毒的,可既然隐王今天注定要葬身蛇腹,你不如也随他殉葬吧?用你们晋国的话来说,我还成全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谈轻握住他手背的五指收紧,指尖的血水在他手背上上留下道道血痕,看他的眼神似有几分迷离,慢慢有了焦距,无声笑起来。


    “你的大晋话,讲的很好,还懂针灸,明明,明明是在大晋学过,刚才还装……听不懂?”


    远处的裴折玉仍被蟒蛇缠紧,指尖拼命往不远的香囊上够。谈轻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尽量清醒一些,扣紧拓跋洵手背,哑声说:“是不是不想回答的话,你都会装你听不懂?”


    终于,裴折玉拿到了香囊,紧紧握在怀里,成群爬来的毒蝎毒蛇停滞下来,卷住他的蟒蛇也僵了一顺,松开他的腰身惊恐退避。


    谈轻看在眼里,暗松口气,眼睛直直盯着拓跋洵,喘息逐渐平稳,“二王子,在我面前玩毒,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拓跋洵看他状态竟在好转,眼底涌现一丝惊愕,随即笑得越发疯狂,“竟然能消化我的蛇毒?你这样的体质,不做药人真是可惜!”


    裴折玉挣脱蟒蛇束缚,咳嗽着在地上爬起来,捡起地上遗落的匕首,踉跄地走了过来。


    谈轻笑叹一声,视线回到拓跋洵身上,“你确实是用毒的行家,是我小看你了,但你似乎忘了,我也是用毒的,你靠我,太近了。”


    拓跋洵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低声笑起来,可喉间刚发出一声讥笑,手腕忽然爬上来什么。


    此时,拓跋洵才发觉谈轻掌心扣住他手背的地方爬出了一簇暗紫色的藤蔓,它居然在生长,一圈一圈地绕上他的手腕,藤蔓慢慢变粗,一直缠绕上他的胳膊,还在收紧。


    眼前的震撼比不上身体的反应与感受带来的震惊,藤蔓爬过的地方让他的手臂肤色随即变得黑紫。不知何时入体的毒素沿着血液流向全身,脉络的变化是最清晰的,脖颈血脉已然突显出来,仿佛黑紫的藤条。


    拓跋洵惊道:“这是,什么?”


    比蛇毒来的更急,也更烈,他连呼吸都是痛苦的。


    “你的蛇毒好像也就那样,我尝过了。现在,轮到你尝尝我的毒了,二王子准备好了吗?”


    谈轻沙哑的话语如魔音一般令人毛骨悚然,拓跋洵双目死死瞪大,手上力道随即变大。


    “我死,你也要陪葬!”


    扼在喉间的手愈发用力,让谈轻几乎说不出话,手下藤蔓也停止了抽长。可就在他快要喘不过气时,拓跋洵口中发出一声痛呼,接着浑身一僵,松手倒在了地上,谈轻随之倒下,却先落到了熟悉的怀抱里。


    裴折玉还在喘息的声音在头上传来,“今日这里该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拓跋洵。”


    谈轻剧烈咳嗽起来,低头吐出一口黑血,背后一只手颤抖着给他顺气,嗓音很是沙哑。


    “轻轻,毒,解了吗?”


    咳出毒血,谈轻精神清醒了许多,看见一动不动趴在脚边后心上插着匕首的拓跋洵时,他眨了眨眼,抬手环住裴折玉后颈抱紧他。


    “没事,裴折玉,我好了。”


    裴折玉怔了下,用力抱紧谈轻,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将脸埋在他颈侧,想要用最亲密的接触来感受谈轻还在他怀中,谈轻还活着。


    谈轻吐了一口气,又砸吧嘴巴,没忍住笑起来,抱怨道:“他的蛇毒好臭,不过我的比他更毒,异能已经把毒都逼出来,没事了。”


    裴折玉这才松开他,抵住他眉心,垂眸亲他的唇。


    “没事就好,我们走?”


    谈轻点头,他缓了一阵,力气慢慢恢复,还不忘提醒裴折玉,指向水池边,“快抓蜥蜴!”


    裴折玉便扶着他去了水池边上,拽着铁链将铁笼拉起来,蜥蜴在水里待了很久,好在还活着,就是活力不如先前。谈轻暗松口气,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便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小铁笼,将蜥蜴转移到了笼子里。


    将铁链穿着的笼子扔回水池里,将装着蜥蜴的笼子放进布袋里,裴折玉便抱起谈轻离开。


    出门前,谈轻回头看了一眼,拓跋洵依旧静静趴在地上,身下一滩血水,早已经断了气。


    谈轻心跳仍有些快,疲倦地回过头靠在裴折玉肩上,推开大门出去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外面等着的不是漠北王宫的侍卫,而是燕一和温管家,还有几个穿着夜行衣的手下暗卫。


    地上倒了一大片漠北侍卫,燕一等人都蒙着面,空气中还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草木花香。


    谈轻嗅到那股香气,就觉得心安,按住裴折玉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几人便迎了上来。


    “殿下,王妃!”


    裴折玉小心地扶着谈轻站稳,才有空回他们的话。


    “都准备好了?”


    燕一应道:“都准备好了。那漠北三王子向来体弱,今日正好出门去寻大萨满取药,没带什么人,回来途中被我们的人埋伏中药昏睡,带到王城里藏了起来。萧王后还以为是大王子干的,已经带人出宫找人。漠北汗王被宁安公主请了过去,宫门那边也已经用莫昆王后的令牌换上了我们的人。属下办完事便赶过来接殿下和王妃,方才刚刚点燃了王妃给的花藤。”


    本以为拿下拓跋洵应该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没想到耗费了不少力气,谈轻叹道:“那花藤燃烧,最多只能让这些漠北人昏睡个一炷香的,就算今晚萧王后带人出宫管不了拓跋洵这边的事,我们也要尽快走了。”


    裴折玉颔首,“去接公主。”


    他又看了眼今夜安静得不正常的奉天宫,目光最后落到身后的五层宝塔上,面色冰冷。


    谈轻看他是还在后怕,无奈笑道:“看不顺眼啊?”


    裴折玉深深看了他一眼,确认他还在,才吩咐燕一。


    “塔里全是毒物,烧了吧。”


    第215章


    奉天宫火光渐大,照亮半边天,引来许多侍卫涌进去救人救火,宁安公主宫中寂静如初。


    裴折玉和谈轻带人回去时,路上碰到的侍卫皆匆匆赶往奉天宫,无暇顾及他们这些穿着侍卫服饰的人,谈轻被裴折玉一路搀扶到宁安公主宫门前时,也恢复了一半力气。


    宫门静悄悄的,在他们靠近后才走出来两个穿着侍卫服饰的人,朝着裴折玉和谈轻行礼。


    谈轻耗了异能逼毒,仍有些精神不振,恹恹地靠在裴折玉怀里,过度敏感的神经让他看向暗处花丛,便见到一片衣摆和遗漏的血迹。


    裴折玉摆手让那两人起来,便问他们:“公主呢?”


    手下回道:“漠北汗王来后,公主就没有出过门。”


    裴折玉拧眉沉吟。


    谈轻有些担心,“公主说她今夜可以把漠北大汗请过来,让他无暇分心奉天宫那边的动静……可就算我们给了公主药,这么长时间公主还没有出来,会不会是出事了?”


    裴折玉道:“我去看看?”


    谈轻打起精神,“走吧。”


    裴折玉给燕一几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进去看看,便不放心地扶着谈轻进去。殿中静悄悄的,门前倒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漠北侍卫,都已断气,被保护公主的暗卫解决了。


    燕一带人推开殿门,还没进去就僵在了门前不动。


    谈轻走近问:“怎么……”


    他看清楚殿中衣裙脸颊染血,握着金钗站在血泊前的宁安公主,先是一愣,也无需多问了。


    漠北汗王趴在桌上,地上全是血,显然已经断气。


    裴折玉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送来谈轻快步走过去,确定漠北汗王没了气,口鼻流出的血都是黑的,脖子上几个血窟窿还在往外溢血,分明中了毒之后被金钗刺颈而死。


    裴折玉面色顿了顿,看向刚扔了金钗的宁安公主。


    “皇姐把漠北汗王杀了?”


    宁安公主眼中有些慌乱,更多的还是快意,她丢开手里血淋淋的金钗,笑道:“难得有机会,为何不杀?他是本宫以死相逼求来的,逼迫本宫委身为后,困住本宫十几年……本宫早就想杀他了!七弟你连二王子都动了,给本宫药,不会只是想让本宫拦着他,还想责怪本宫杀了他吧?”


    谈轻跟在身后,看见漠北汗王苍老发紫的面容,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只是想抓住漠北汗王,但没有打算趁他病要他命,二王子死了,对漠北来说无关紧要,可漠北汗王要是死了,漠北必定会乱……”


    宁安公主笑得很畅快,“乱好啊!漠北乱了,就没有人再攻打我大晋了!”她抓住了裴折玉手臂,眼里泛起红血丝,直直看着他,“本宫杀了漠北汗王,是大功一件!七弟,这次,父皇一定会记得本宫的吧?”


    裴折玉看她就像疯了一样,也远不如她乐观,“漠北汗王死了,不代表漠北和大晋的战争会就此结束,他还有很多王子公主,也还有很多兄弟,但他一死,我们就很难全身而退了……皇姐,你不该杀他的。”


    宁安公主面色沉下来,推开他道:“他落到本宫手上,本宫杀了,那又如何?七弟,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嘴上承诺以后会来接本宫,其实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你终究与本宫不是同胞兄弟,不知道本宫当年独自一人被送来漠北时受过多少屈辱,也不知本宫委身漠北汗王多年有多恶心?本宫隐忍多年,早就想杀他了,既然你们不动手,本宫便亲自动手!”


    谈轻想扶裴折玉,却忘了自己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反倒被撞得脚下趔趄,倒在桌上。


    裴折玉忙扶住他,才让他没有倒在漠北汗王身上。原本他只是有些不满宁安公主擅自动手,如今虽说宁安公主只是无意,可看见谈轻被碰倒,他的面色也变得冰冷起来。


    “我知二皇姐在漠北多年不容易,可我们原本是想挟持漠北汗王离开,如今他死了,消息传出去,我们离开漠北只怕没那么容易!”


    宁安公主冷笑道:“如今不是还没人知道他死了吗?七弟啊七弟,你如此贪生怕死,究竟是如何当上西北监军的?凭你的王妃吗?”


    裴折玉面色沉下来,谈轻看他这是真的要动气了,忙拉住他衣袖,余光扫过身后的漠北汗王,本来要劝架,突然又回头看向老汗王。


    “你们都别吵了,快看!这漠北汗王好像不太对劲?”


    他的话裴折玉还是听得进去的,又嫌桌上全是血,扶着谈轻起身。谈轻定定看着老汗王的脸,挣开他的手又靠近过去。宁安公主拧紧眉头看着他的动作,又嗤笑一声。


    “本宫确定他死透了才停手,你们不想杀他也晚了!”


    谈轻没有理会她色厉内荏的嘲讽,又回头拉住裴折玉衣袖,朝他伸手,“匕首给我一下?”


    裴折玉抿着薄唇伸手朝燕一要了匕首,没有递给谈轻,只是问谈轻:“轻轻打算做什么?”


    谈轻指向老汗王耳后,疑惑道:“你看,他这里的肤色不太对,他这脸上是不是粘了东西?”


    老汗王脸朝下趴在满桌酒菜间,脸上胡子很浓密,但到底年纪大了,发须皆发白,脸上也有了黑斑和皱纹,还能看出粗犷的五官。


    诚然,他与小儿子拓拔武的长相是有七分相似的。


    可裴折玉细看便发现,谈轻所指的位置肤色确实不太对,他没有自己动手,拉住谈轻示意身后的燕一过来,将手中匕首还给他。


    “去看看。”


    燕一麻溜应是,弯身蹲下,伸手在老汗王脸上摸索一阵,拿上匕首在他耳后轻轻刮下来一张薄薄的脸皮,随后扯着翘起的一角将他几乎遮了半张脸的大片胡子撕了下来。


    众人这才发现,他的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肤色有很大差距,抹去脸上糊着的粉后,便露出了一张与先前面貌相似却年轻许多的脸。


    宁安公主脚下一软,险些摔倒,眼睛惊愕得瞪大。


    “他……他不是拓拔钧?”


    拓拔钧,正是老汗王名讳。


    谈轻与裴折玉面面相觑,“今夜来公主宫里的汗王是假的……那真正的漠北汗王在哪里?”


    宁安公主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手忙脚乱地爬到老汗王身边,咬着唇将他翻过身推到地上,扯开他的衣襟,看清楚他肩上并无任何痕迹后,一脸颓然惶恐地跌坐在地上。


    “拓拔钧年轻时受过重伤,左肩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道很深的刀疤,可他身上,没有……”


    谈轻怔怔道:“真是假的……”


    裴折玉很快回神,握紧他的手说:“被我们杀了的漠北汗王是假的,但真正的漠北汗王状况一定不好。还记得当时我们杀了假拓拔武后,拓拔成为何不顾亲弟赶回王城吗?”


    谈轻道:“因为漠北汗王病重……被大公主和三王子争权气得病发,当时拓拔成要是不回去就是白白给他人做嫁衣,他必须赶回来!”


    裴折玉点了点头,猜测道:“漠北大公主和三王子觊觎漠北老汗王的位子已久,若是漠北汗王已死,他们不会等到拓拔成回来,先占了王位对他们来说显然更有利。或许漠北汗王真的死了,有人怕汗王死了,自己得不到好处,所以找了个人来假冒他,也或许是漠北汗王病得严重,又怕王宫出事,就让人做自己的替死鬼?”


    谈轻迷茫道:“可今夜三王子出事,萧王后都带人出宫了,漠北汗王还是没有动静,之前拓拔武回来,疯疯癫癫的,莫昆大王后为了他还找了萨满进宫,老汗王也不管……他要不是真的死了,就是自身难保,连自己的王宫儿子都顾不上了。那要是他真的死了,假的汗王又是谁派来的?难道是莫昆大王后和拓拔成动的手?”


    裴折玉摇头,“莫昆大王后确实有可能会因为害怕老汗王在拓拔成回来之前死了,找来一个替身假冒他。可如今拓拔成已回王城,若他们知道漠北汗王是假的,他不会没有动静,既不对付萧王后的一对儿女,还似以往忌惮只依靠老汗王在宫中生存的拔洵,在皇姐这里也还有些顾忌。”


    “既不是拓拔成,也不是大公主和三王子,除了他们几个在争王位的王子公主,还会是谁?”


    谈轻思索道:“要是老汗王真的已经死了,那找替身假冒他的人一定是不希望他死的人,也或者说,是要留着他的身份方便行事的人。”


    “是拓拔洵!”


    宁安公主从地上爬起来,脸色苍白,眼里满是惊恐。


    “近一年来,拓拔成带兵攻打大晋,回不来王宫,大公主和三王子忙着拉拢漠北那些臣子势力,他们也都在宫外,只有拓拔洵一直留在王宫里!拓拔钧病了几年,上回我见他时他已经躺在床上快死了,听说前段时间他病倒时赶走了所有人,只见了拓拔洵,之后就一直待在自己宫里休养,若非我今夜以死相逼他也不会来……”


    “一定是拓拔洵!”宁安公主眼神笃定而恐惧,“一定是他!这几年来拓拔钧一直在吃拓拔洵的药,他是漠北最了解拓拔钧身体的人,也是最清楚他究竟是死还是活着的人!”


    谈轻其实也有过这个猜测,他沉默了下,提醒道:“可是拓拔洵已经死了,真正的漠北汗王到底在哪里,究竟是死是活,恐怕只有他跟目前还不知道在哪儿的老汗王清楚。”


    “可要是老汗王还活着……”


    谈轻看向裴折玉和宁安公主,神色凝重,“那么我们今夜在漠北王宫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得见,我们做这么多只怕都在他精心布下的局中,连拓拔洵也可能只是他的棋子。”


    宁安公主浑身一颤,白着脸攥紧衣袖,“拓拔钧,拓拔洵……他们为何如此阴魂不散?本宫不想死,本宫还没有回到大晋,还没有见到父皇……老七,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她在漠北王宫待了十几年,到头来,还是要求助刚来没几天,且与她有过争执的裴折玉。


    裴折玉拧眉沉吟须臾,做了决定,“不管真相如何,我们现在必须先离开漠北王宫,快走!”


    他拉起谈轻便往殿门外走去,宁安公主压抑喘息,扶着急促跳动的心口跟上,可几人还没走到殿门,守在外面的手下就匆匆进来。


    “殿下,漠北大王子来了!”


    裴折玉握紧谈轻的手,眉心紧锁,“这个时候拓拔成怎么会来?他不知道老汗王正在皇姐宫里吗?老汗王还在,他也敢闯王后寝宫?”


    宁安公主惊吓过度的苍白面容上越发惊慌无措,眼睛涌上湿润水光,颤声道:“我,我以为拓拔钧今晚死定了,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他们欺人太甚,我想要他们都去死,就让人叫了拓拔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