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森种被符映涵的子弹击退,元辉立即后撤，摸了摸自己的脸。
玻璃破碎的瞬间，高浓度腐化空气立即倒灌进来,窒息的感觉如同把脸浸入水中。同时,水里还有无数肉眼难见的食人鱼，纷纷在他的脸上咬了一口,一片刺疼。
元辉清楚，这是高浓度腐化空气侵入皮肤引发的痛感。
他取出甜蜜蜜，抽出尺带，盯向破窗。
二次爆发后,外面的腐化浓度下降很快,但仍然高出20%,极大压迫他的可视距离。即便有食堂灯光照射，窗外仍旧一片混沌，完全分辨不出森种。
只能凭借忽远忽近的嘶吼声，判断出森种正在暴躁移动。
符映涵持枪快步靠近。
她快速打量一眼元辉，见他没有受伤,心下松口气,脚步不停,直到凑近窗边，枪口从破碎的玻璃边缘伸出去。
过程中,她给手枪安装了消音器。
加长的枪口瞄准窗外,左右移动。她和元辉一样,只能通过声音判断森种的方位,可森种又不是站着不动的死靶子。
符映涵给元辉递了个眼神。
元辉会意，继续后撤进食堂深处，压低嗓音：“所有人安静,不要让森种听到声音！”
玻璃破碎的声音太响，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只畸形的怪爪，清醒者还好，仍处于幻觉中的观众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什么森种？那只打破玻璃的怪物吗？”
这是意识不清到连森空的存在都忘记了的观众。
“你在胡说什么，这里又不是森空，怎么会有森种？！”
这是记得森空，但不知道自己陷入森空的观众。
元辉的喝止反而让这些人情绪高涨起来，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责备的对象。一时间，食堂中变得沸反盈天。清醒的观众坐不住了，恐惧混合着愤怒，让他们对这些人破口大骂。
“能不能闭上你们的死嘴！”
“想死就自己出去，别拖累我！”
“曙光团！难道我们要一直带着这帮拖油瓶吗，他们迟早把所有人都害死！”
元辉实在没想到，局面竟然转瞬间变得如此糟糕。
他快速看一眼符映涵，然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钟誉，钟誉马上意会到他的意思，正要出声安抚众人，猛然间听到头顶砰的一声。
一片灰尘从天花板洒落。
符映涵蓦然转身，将枪口对准震动处。
食堂里安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怪物跑上屋顶了！”
“快跑啊！”
“闭嘴啊，该死的！”
“开枪，曙光团快开枪啊！”
“打不死森种也可以打死这帮害人精！”
“啊啊啊，这里太危险了，我不要留在这里……”
有人低声怒斥，有人声嘶力竭，有人蜷缩在墙角，有人觉得墙边不安全钻到了桌子底下，但更多的、意识不清的观众，一齐涌向食堂大门。
他们之中尖叫的人最多，发出的声音也最大，自然而然成为森种狩猎的目标。
一连串砰砰砰的碰撞声响起，天花板洒下一片又一片的墙灰，一路追向食堂大门。
只要大门一开启，人们一跑出去，势必血流成河。
好在符映涵反应快，抢先一步冲到门边，用后背抵住门口。
“都冷静，现在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待在这里才会死路一条！就是因为这里人多，怪物才会盯上我们！”
“马上让开，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乌泱泱的一群人挤在一起，把符映涵团团包围，符映涵没辙，只能用手枪对准他们作为威慑。
“枪？你怎么会有枪？”
“你是警察吗，既然是警察就去杀怪物啊，欺负我们干什么？！”
“不对，你都没穿警服，你不是警察……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绑匪，你绑架了我们？！”
根本不可理喻。
符映涵还没想好应对之策，更猛烈的撞击已然出现在头顶。森种追到了，也许智商有限，没有选择攻击薄弱的大门，而是直接攻击靠近大门的天花板。
食堂是平顶建筑，屋顶水泥浇筑，还算结实。不过一下又一下的大力撞击，足以让上面的石灰层剥落，雪片般洒下。
符映涵毫不怀疑，凭借这只森种坚硬得足以抵挡子弹的外壳，撞破天花板只是迟早的事。
她咬牙道：“对，我是绑匪，今天谁敢逃跑，我就先打死谁！”
这句威胁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
人们安静下来，目露惊恐。
撞击声随之停止。
然而才过去几秒钟，就有人带着哭腔开口：“为什么……我只是个破超市收银员，我根本没钱啊，为什么要绑架我……”
“对啊！”一个中年女人附和，“我刚倾尽积蓄儿子买了个工作，哪来的钱付赎金，你干脆杀了我好了！”
砰砰砰……撞击声又开始了。
符映涵：“谁再开口说一个字，我就先打谁！”
然而这一次，她的威胁不管用了。
处在幻觉里的观众不管情绪还是思维都不正常，甚至有些人还处于亢奋状态，闻言立即大喊：“别怕她！我们人多，冲出去！她一把枪能有几颗子弹？！”
“对，我们跟她拼了！”
“我知道了，她跟外面的怪物根本就是一伙的，把我们抓来就是喂怪物的！”
“什么怪物，是森种！我早就听说过有神秘组织偷偷在现实里培育森种，果然是真的！大家快跑，不然我们都会被森种吃掉！”
人群外，元辉和钟誉急得直跳脚。观众们挤得实在太密集，他们根本钻不进去。
“森种就在上面，符团长为什么不开枪？”钟誉很不理解。
只要杀掉森种，让可怕的撞击声停下来，就能慢慢安抚这些观众。
元辉满头是汗，咬牙：“不行，整个食堂都被改造过，才能隔绝腐化，一旦食堂破损，隔绝腐化的效果就会下降。刚才窗户被打破，食堂里的腐化浓度明显提高了，否则这些人的情绪不会这么过激。”
身体腐化值过高，意识不清只是小事，最令人头疼的是伴随而来的心理失常。失神、恍惚、抑郁、暴躁，甚至会出现攻击性行为。
“团长一定也发现了这一点，才不敢开枪……我知道了！”
见元辉掉头跑向破窗，钟誉略一犹豫也追了上去：“你想到办法了？”
“别跟过来！”元辉猝然转身，把钟誉推远，“你是观众，外面对你而言太危险。”
……
符映涵自然不可能对观众开枪。
好在枪毕竟是枪，子弹没出来前，仍旧保持着强大的威慑力。观众们激愤的话语虽然此起彼伏，终究没人敢迈出第一步。
但，距离那时候也不会远了。
头顶墙壁已经掉光，裸露的水泥天花板已然出现道道裂纹，这儿正好有一盏固定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随着电线脱落，整盏灯都歪斜下来，摇摇晃晃。
符映涵知道，她没有选择了。
腐化浓度要怎么处理，食堂要怎么修复，宛铭手头的积分够不够……都只能放到后面去考虑。
眼下，必须先杀了这只森种，再拖下去，不仅食堂仍旧会破损，还有可能吸引来其他初生种，让局面更加恶化。
她猛地提起枪口，附近一圈观众随之后缩一步，随即，他们看到枪口只需抬升，对准天花板。
然而就在符映涵即将扣动扳机时，一道歪歪扭扭的歌声，从食堂外某处传了进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就像花儿……”
符映涵抬枪的动作让周围安静下来，以至于音量不算大的歌声很是惹耳，人们下意识望向窗外，头顶的撞击声也随之停止。
符映涵心中一沉。
元辉！
……
外面的腐化浓度比想象中高得多，原因不难推测。
元辉检测时，是推开一线窗户，把检测仪伸到外面。检测仪距离食堂太近，被隔绝腐化的作用干扰了检测数值。
他没带挂钟或手表，只凭自己的腐化值上涨速度推算，也许腐化浓度在25%以上。
而他的腐化值已经来到28%，要不了一会也会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
好在森种来得快。
甜蜜蜜的歌声出现不到十秒，便有一团黑影从天而降，扑向他布置好的陷阱。元辉立即松开尺钩，锋利的尺带开始在昏暗环境中飞舞。
他知道这只森种外壳坚硬，所以没和以往一样，原地等待森种被尺带大卸八块，而是揉身而上，追逐激射而出的尺钩。
趁森种被尺带攻击，用石春妍的电棍，电晕对方——这是他仓促中定下的作战策略。
几米距离一晃而过。
他看到了尺带切割在森种身上发出的火星，这只畜生的外壳果然很硬。但再硬也是初生种，身上必然有弱点。
果然，他听到了尺带割进肉里的声音，和森种随之爆发出的怒吼。
就是现在！
在最后一圈尺带收回尺壳之前，元辉在短暂助跑后高高跃起，双手握紧电棍，冲那坨黑影敲下。
电棍爆发出煞白冷光。
莹蓝电流在白光掩盖下，顺着森种的躯体蔓延，如同一张电网瞬间将森种包裹。
轰！
森种倒在地上，坚硬的外壳和沉重身躯甚至砸碎了站台地砖。
麻痹……成功了吧？
元辉不敢大意，再次扬起电棍准备再来一下，就在这时，森种某个肢体忽然抬起，他忙用电棍格挡，看清那是一根如同深红骨刺的东西，末端尖锐，距离他喉咙只有一两公分。
他捏了把冷汗，电棍释放出第二波电流，顺着这个肢体涌向森种。
然而它带来的效果不是森种遭到电击的颤抖，而是这跟肢体另一头，盛开出一朵大花——肢体是花心，一圈骨刺是花瓣。
而且，不止一朵。
这些花般仿佛覆盖在肢体上的鳞片，一层层张开，潮水般涌向末端，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一秒钟。
元辉愕然发现，肢体尖锐的末端也张开了，六根红色骨刺瞬间伸展并且生长，刺向他的喉咙。
原来那时打破窗户的利爪，是这个鬼玩意！
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只生出这个念头，红色骨刺生长速度快到让他来不及反应，便噗噗插进他的脖子。
与此同时，又一根肢体出现在他身后，尖锐末端直抵他后脑勺，好似蝎尾。
就在蝎尾即将贯穿他的头颅时，一只苍白、纤长的手闪电般探入，握住了即将绽开的骨刺。
“你，够了。”
喑哑的话音未落，半身麻痹的森种爆发出吃痛的嘶吼。这记吼声超越以往，如同打雷一般，好像让整个站台都为之一震。
哗啦，食堂靠近门口的地方，那处布满裂纹的天花板终于塌了。
腐化空气狂涌而入，和水泥石块一起拍打在人们脸上，头破血流。
第112章
钟誉被森种的哀嚎声震得后退一步,与此同时，背后出现天花板的垮塌声和人们的惊叫声，食堂里一片混乱。
他最后看了眼混沌的窗外,反正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宛铭的身影,便转身赶去救援。
石春妍和余文轩也已赶到了，三人一同搀扶伤者,安抚受惊的观众，等聚集在门边的人全部散开，才发现趴在地上的符映涵。
符映涵身上全是水泥碎石，很是狼狈,撑着手臂想起身,脱力般又伏到地上,呕出一口血。天花板垮塌之时，若非她眼疾手快推开下方的观众，只怕那些伤者不只是砸破脑袋那么简单。
不过换来的，是她用自己的后背承受了大量碎石的冲击。
钟誉赶忙扶起她，符映涵第一时间反握住他的手：“元……元辉……”
元辉如何了？
钟誉再次望向那扇破窗,随着腐化空气倒灌,食堂内的可见度也迅速降低,此时那一侧的窗户已经笼罩在淡淡灰雾之中。
那里，并没有期待中的人影。
他正想摇头,目光一滞。
“回来了,元辉回来了！”
宛铭从天花板硕大的豁口中跃下,手臂上托着的,正是元辉。
看清元辉的模样后，钟誉和符映涵的面色均是一变。
他脖颈到下巴都是血，顺着衣领滴滴答答落到地上,由于腐化浓度太高，血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发黑。
更黑的是他的脖子，一眼望去看不见伤口，但腐斑已然包裹了整段脖颈，已经蔓延到下巴。
“元辉……”符映涵踉跄过去，见元辉一动不动，看向宛铭，“他……”
“还活着。”
宛铭能感觉到符映涵散发出来的悲痛和懊悔，但没有时间解释，说完便抱着元辉走向厨房。
食堂里仍有不少观众在亢奋情绪下窜来窜去，时不时挡住她的脚步。
宛铭想了想，停下来，竭尽全力让自己的话声大一些：“森种！死了。”
观众们这才安静一些，解放了一团乱的余文轩和石春妍。
“石春妍，跟我来。”宛铭又道，“带上药。”
石春妍看清她横抱的人，一惊之下，立即咬住下唇点头。
一掀开布帘，浓重的臭味扑面而来。
但这种味道已然不是纯粹的恶臭，细嗅之后，可以发现其中夹杂着一丝香甜。
钟誉和另一名观众抽到的森种肉就在木桌上。
宛铭将元辉平放到地上，动作尽量轻柔，站起身，拿起森种肉旁边的菜刀，刀口明显残留着血迹，不过刀身铮亮，镜面般倒映出她的脸。
“元辉受伤，很严重，只有你的食物，才能救他。”
说完，那张脸的神态迅速变化，没被刘海遮住的眼睛睁大，嘴巴张开，一副惊愕的样子。
“元辉受伤？怎么会！”
话音未落，宛铭发现了脚下的元辉。
从食堂走进厨房的短短时间，腐斑已然覆盖元辉半张脸，以至于一眼看上去有些滑稽。好在厨房和食堂纳入物品栏改造的时间不同，属于独立“武器”，又没有破损，隔绝了腐化空气，才没让元辉的腐化值进一步加深。
宛铭叫了元辉两声，见对方没回应，小心翼翼探了探他的鼻息，拍拍胸口。
“还好还好，还活着……”
她想不通为什么宛铭说自己的食物能救元辉，食物又不是药，也许宛铭也出现妄想症了。不过宛铭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愿意相信宛铭。
她没再犹豫，起身切下一片森种肉，在手里捏烂，小心翼翼塞进元辉嘴里。
那肉块在其他人眼里极有韧性，所以才能切成棱角分明的板砖，但在她的手中，软烂如豆腐，喂给元辉并不难。
难的是让他咽下。
宛铭捏开他的嘴看了又看，忽然想到一个办法，用食指翘起元辉的舌头，再放下一看，塞在口腔深处的食物果然不见了。
这个办法来源于护士姐姐。
每次护士姐姐检查她有没有吃药，都会用棒棒糖翻开她的舌头，不知怎的，宛铭就很想吞口水，于是藏在舌头底下的、或者黏在牙齿后面的药片都会被口水席卷着吞下。
她满意地点点头，抬起菜刀：“宛铭，我是不是很聪明？”
菜刀上倒映出的人脸回应：“你一直都很聪明。”
这时候，石春妍端着药筐进来了，钟誉扶着符映涵跟在后面。宛铭听到动静抬头，很是开心地说：“你们看，我的食物还能治病哦！”
元辉脸上的腐斑在缓缓褪却。
“你们要吃榴莲吗，很香很甜的，不过要等元辉吃完再分给你们哦！”
榴莲……
三人一同望向桌上血淋淋的森种肉。
宛铭昏迷之时，把森种肉切碎喂给她的是石春妍，可石春妍并不知道那东西究竟会变成什么食物，因为宛铭一醒来就冲出厨房对付森种去了。
三人看着她切下一块森种肉，随着手指揉捏，血色肉块果然变成了金黄色，臭味中的香甜味也越发明显。
又给元辉喂了一些榴莲肉后，元辉脸上和脖子上的腐斑终于褪尽，露出伤口。伤口不大，但很深，此时还在不断往外冒血。
石春妍检查一番：“出血量不算太大，应该没伤到动脉。”
她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检查不出元辉昏迷的原因，能做的只有消毒包扎。符映涵亲自检查过，见元辉呼吸平稳，才略微放下心。
她很是自责。
发现元辉离开食堂吸引森种，她第一反应当然是跟上去配合作战，可围堵在身边的观众让她犹豫了。
一旦离开，没人看住大门，这些人很可能会跑出去。他们不懂得收敛动静，若引起森种注意，元辉的陷阱就会变成摆设，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符映涵只能守住门，等待元辉的消息。
这让她觉得自己放弃了元辉，宛铭带着不省人事的他回来之后，这种感觉愈发浓烈。
还好，还好有宛铭。
心弦一松，符映涵便有些站立不住，摇摇欲坠。钟誉赶忙扶住她，宛铭则眼尖地发现她后颈上的青黑，拉开领口一看，惊讶道：“警察姐姐，你的后背全黑啦！”
不光如此，符映涵的舌头和牙齿泛出淡淡的黑色——此前呕出的鲜血已然腐化。
“快点，你也吃榴莲，我的食物能治病！”
与符映涵情况相似的人并不少。
余文轩急匆匆闯进厨房：“那些受伤的观众腐化状态都大幅恶化，怎么办？”
除了吃榴莲，别无他法。
但抽到的森种肉只有两块，榴莲不够分，受伤的观众又都是围堵符映涵的、意识不清的那批，若只把榴莲分给他们，参与抽取森种肉的清醒观众绝对会闹起来。
“要不，先把伤者转移到厨房里，别让其他人知道这里有逆转腐化的食物？”
钟誉提出唯一可行的建议。
没一会儿，厨房就被哎哟叫唤的观众塞满。宛铭观察一圈，既然没有人像元辉一样昏迷不醒，那就不用喂，干脆把剩下的森种肉都放到菜盆里，拿擀面杖捣成金色的果肉泥。
擀面杖还没放下，她的表情就变了。
符映涵对这种变化已经熟悉，低声道：“那只森种的尸体……”
宛铭把菜盆递给石春妍：“在屋顶。”
这个回答让符映涵再次松口气。只要有森种尸体，食物匮乏的情况就没有想象中糟糕。不过，她的心马上因为宛铭下面下一句话提起。
“那只森种，至少B级。”
“B级？它不是初生种吗，怎么会有B级？！”
“它正中元辉陷阱，甜蜜蜜足够绞杀C级森种，但杀不死它。”
宛铭无从解释，只描述事实。符映涵也从震惊状态中冷静下来了，想到自己射出去但没有任何收效的子弹。
“难道它不是初生种？”
宛铭摇头：“是初生种，我能感觉到，它很饿。”
若宛铭的判断是对的，那事情就超出符映涵认知了。
以人类研究成果而言，森种等级和腐化值高度正相关。初生种作为最低等的D级，腐化值往往不会超过60%。腐化环境会逐渐增加其身体对腐化值的承受力，进食则会一步步加深身体腐化值。
当腐化值突破60%，便是C级森种，突破70%，则是B级。
当然，森种等级只是人类通过观察建立的归纳体系，与森空系统自带的武器等级体系相匹配。每提升一个等级，绞杀难度便大幅提升。
这套等级体系运行至今，都没出现过太大偏差——起码在符映涵的认知里是这样的。
而今天，在这个人类创造出来的「饥饿站台」副本里，出现了一只刚诞生就达到B级实力的森种……太不可思议了。
接下来，宛铭给出的佐证，让符映涵不得不相信她的判断。
“虞74每个月都有副本，说明森科的实验，一直在持续。但是我们进来，几乎没有森种。这些观众，都活着。”
宛铭顿了顿，愈发言简意赅，“因为饿，森种都死了。”
符映涵恍然。
森种等级越高，进食欲.望就越强烈，一旦猎物不足，便会开始自相残杀。
恰如青芜庄园居民们描述过的哀种暴乱。
若宛铭没有参加副本，若站台不曾出现庇护所有人的食堂，这批副本观众就算能活过二次爆发，也会葬身在森种腹中。再之后，就是森种内讧，相互厮杀到下一次实验来临。
能不能剩，能剩几只，完全是随机事件。
宛铭拿起锅铲递给符映涵，铲子上是一勺预先留出来的榴莲肉泥。
“我们要准备，迎接高级森种潮。”
如今大量“猎物”聚集在食堂，森种们早晚会找过来，比起寻找观众，或者给观众降腐，那才是这个副本最难的环节。
森种围城。
符映涵此前只吃了一小口果肉，本想尽量把食物留给别人的，此时只能默默接过锅铲。
宛铭说得没错，森种潮对于一般主播而言已经足够可怕了，更别提一群B级森种形成的森种潮，而且，她们还需要在如此可怕的冲击中保护上百个手无寸铁的观众。
跑或者躲，都不是可行的选项。
她们甚至不能龟缩在食堂里，食堂承受不了这么多森种的围攻。她们只能正面迎击，杀光所有森种。
迎接森种潮之前，修复食堂是必须要做的事。
大家一齐动手，费尽口舌把所有观众都转移进厨房和药房，这两个空间狭小，人们挤得和沙丁鱼似的，神志不清的观众们免不了一通抱怨。
宛铭只能抓紧时间将食堂收回物品栏，让系统测算修复食堂所需的积分。
结果不出意外——30万积分，远远超出宛铭的余额。
食堂重新放出，观众撤回，余文轩听到这一结果后忍不住破口大骂。
“不就是天花板破了个洞吗，怎么会这么贵？！黑心资本家！”
随后察觉到不对，不太好意思的挠挠头：“被元辉那家伙影响了……那怎么办，宛铭，你要开直播吗？”
“不行。”符映涵否决，脸色沉凝。
从尽快获取积分的角度看，宛铭开直播无疑是最合适的。一来等级最高，投放距离最远，能覆盖的观众数量也最多，二来只有她报名了副本，对于副本主播取得的直播成就，系统也许会给与更多奖励。
但是，符映涵顾虑的也是这一点。
正因为宛铭是副本主播，一旦开启直播，直播间就会出现在「森空禁域」频道。100公里的投放距离，也足以触达、甚至能覆盖大部分星瀚智谷所在的腐化区——虞08。
那可是森科第一研究院所在地，以森科对虞08的统治力，「饥饿站台」副本直播间一出现就可能被发现，无异于主动曝光宛铭。
“森科冒天下之大不韪用活人做实验，保密是必然的。他们拦不住其他主播报名副本，但绝对有很多方式阻拦主播活着离开副本。”
保护这么多观众平安度过高级森种潮已经很难了，若再加上森科的阻力，难上加难。
符映涵思索着道：“我不是副本主播，我的直播间不会被纳入森空禁域频道，不如先让我来试试。”
第113章
宛铭爬上屋顶时,听到了车轮碾动铁轨的声音。等待片刻后，一辆子弹头高铁从左至右驶过站台，速度快过以往每一次。
她知道原因所在。
耳朵里捕捉到的声响中,还有远近森种的嘶吼。腐化浓度太高,以她的可视距离也无法捕捉到森种，但从嘶吼声判断,森种都被列车行驶声吸引，涌向轨道空间。
果然，分隔站台和轨道的玻璃墙破碎声随之响起。
再之后，因为列车远去,所有声音陆续沉寂。
列车每小时出现一次,上次出现带来二次爆发,其后的一小时内，从嘶吼声判断，诞生的森种数量还不算太多。不过有一点宛铭可以确定：列车每经过一次，都会明显提升站台内的腐化浓度。
浓度越高，森种酝酿速度越快,森种数量越多,到时站台再大,也会有森种游荡到食堂附近，发现里边的猎物。
必须抓紧时间。
宛铭找到房顶上的尸体,通过厨房后门拖曳进食堂,避免森种的模样吓到观众。不过,这只森种的样子也着实惊到了余文轩等人。
长得太奇怪了。
像一株硕大的黑色珊瑚,浑身上下都是分支和棱角，极为坚硬。从被宛铭掰断的肢体上判断，每一个分支都能伸展出来,变成尖锐的利爪。
“难怪符团长的子弹都打不穿……”余文轩甚至找不到森种的弱点在哪，“这么硬，怎么吃？”
“宛铭能还原成食材就行。”符映涵道，“按商量好的，你来做，我来直播。”
宛铭却改了主意，问她：“20公里投放距离，能覆盖几个腐化区？”
“也许，两三个。”符映涵对于虞城的腐化区分布不是很熟悉，“怎么了？”
宛铭：“不够，我们没充足的时间。还是，让她来。”
“可是森科……”
“我不怕森科。”
符映涵还要劝，钟誉急忙忙跑进来了：“不好，食堂里腐化浓度太高，有几个本来清醒的观众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还有那些受伤的，好不容易褪掉的腐斑又出现了！”
确如宛铭所言，时间不够。
符映涵只好放弃原来的计划，安排道：“让头脑清醒的人去药房，把伤势最严重的也送过去，让前者看住后者别乱动药品……算了，我去。”
“钟记者留下。”宛铭道，“一起直播。”
“我？直播？”钟誉惊讶。
宛铭点头，看向其他人：“余文轩，石春妍，你们帮符团长。”
不知不觉中，她似乎接受了自己作为团队主心骨的角色。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快速走出厨房。
钟誉看了看奇形怪状的森种尸体，有些无措：“我该做点什么？”
“做你最擅长的事，美食点评。”
钟誉一怔，宛铭已经转过身去了。他看到她举起菜刀，照镜子似的，整个人静止不动。就在菜刀即将从手里滑落时，那只苍白的手忽然一紧。
“宛……铭……”
“是我。”
“发生……什么事……了……哎……呀……我好像又……梦游了……”
“没关系，你只是睡着了。你看，怪物又在你睡着的时候，送来很多食材。”
“是……吗……真的……耶……腥腥……的……好多海……鲜……”
海鲜不海鲜的，钟誉完全没注意听，眼前的情景让他莫名发怵，同时又回想起来，相似的场景，他在看宛铭直播炒酱油时也出现过。
只是当时濒临二次爆发，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细想。
他看明白了，擦得铮亮的菜刀是镜子，宛铭正在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话，两个人格说话方式和语气，相似又不同。
缓慢、拖着长尾音但用词活泼的，是把森种肉变成榴莲的宛铭。
同样缓慢、但词句简短顿挫的，是一分钟前刚见过的宛铭。
人格分裂？
两个人格通过镜子对话的病例，在他多年跑新闻的职业生涯里似乎听说过……
钟誉正琢磨着，宛铭忽然扭过头问他：“钟记者要和我一起直播呀？那你要入镜吗？”
“不不……”钟誉吓了一跳，“不入镜。我就站在你后面替你解说，呵呵……”
“好哦，那我用主播视角。不过你自己要注意一下哦，我转来转去很容易看到你的，你要记得躲。”
“好的好的。”
钟誉连连点头，只见宛铭从袖子里取出一卷软垫。他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张绿色的键盘软垫，毕竟「梦想家」副本里就见过好几次。
不过他很好奇，这东西是宛铭病症的表现，还是像这几间房子一样经过主播物品栏改造，拥有什么奇特能力？
职业病本能驱使，他问了出来，当然略过了第一个可能性，没有问得冒犯。
“奇特能力？”宛铭有些奇怪，“键盘除了打字还有什么能力吗？”
“呃……打字的目的是？”
“通知小森开直播呀，小森就像超级电脑，和电脑说话当然要打字呀。”
“小森是……系统？”不愧是记者，钟誉理解得很快。
宛铭想了想，点头。除了她自己，别人确实把小森叫做系统。
电脑系统嘛，宛铭完全能理解。
钟誉反复打量那张键盘，欲言又止：“我听说，主播通过说话就能直接对系统下指令，你……不知道吗？”
“真的吗？”宛铭一怔，随即试探性地开口，“小森小森。”
「我在。」
小森果然出现了！
宛铭很是惊喜：“你能我说话吗，你是声控的？”
「是的。」
“真的耶！怎么从来没人跟我说！”宛铭看向钟誉，“钟记者，谢谢你告诉我啦！不过你要小心哦，小森是我妄想症幻想出来的，你知道小森就是进入了我的幻想世界，你的妄想症也变严重了哦。”
“呃……”
钟誉摸不着头脑，尝试用精神病人的思维理解宛铭的语言逻辑，不过宛铭已经投入到直播里了。
“小森小森，开启直播，主播视角，投放距离有多少就放多少！”
小森执行指令的反馈文字一行行出现。
宛铭忍不住感叹了一下：“真方便啊，小森还有智能音箱的功能呢，居然可以语音控制！——钟记者，你不是要帮我解说直播吗，快和观众打招呼呀！”
“……这么快就有观众了？”
“有了呀。”宛铭看了眼直播间右上角数据，“人气值已经有一百多了呢。”
“噢好。”
钟誉清清喉咙，被赶鸭子上架的情况下，依旧表现出了极好的专业素养。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欢迎来到一大碗的美食直播间。相信来过这个直播间的朋友们都知道，一大碗是全森空首屈一指的美食主播，她将森种肉转化为美食的能力，在一众主播间可谓独一无二。其菜谱之创新，烹饪技艺之精湛，都令人惊艳又难忘……”
口条太快，以至于宛铭都来不及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只顾着目瞪口呆。
哇，难怪宛铭让钟记者替她解说直播，钟记者好厉害……
不过她记住了钟记者不想入镜，没去看他，弯腰抓住森种尸体，砰声放到木桌上。
尸体太大，水槽或者灶台台面根本放不下，也就木桌勉强够大。
正好，钟誉解说到了“不知道一大碗主播这次又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呢”，看向那具奇形怪状的森种尸体。
“大家应该能看到，一大碗主播着手处理食材了。请问一大碗主播，这次的食材是？”
“海鲜！”
“海鲜？”
“没错，你们看哦。”
宛铭拿起一根被掰断的森种肢体，二指轻而易举掐下末端尖锐的刺花，“这是海胆。”
“海胆？”
钟誉眼睛瞪到最大也看不出那玩意哪里像海胆了，愣了一下，迅速回过神，开始跑火车。
“大家看主播手里的海胆，多么肥美，不愧是大海馈赠的黄金珍馐。撬开壳那刻，橙黄绵密的膏体裹着清新海味直钻鼻腔，不用复杂调味，简单炙烤或拌入蛋液，入口满是丝滑鲜甜，每一口都是对味蕾的顶级犒赏……”
宛铭的脑子一开始还想跟上他的语速，发现好难，干脆作罢。
反正从激昂的语气和零碎的漂亮词汇判断，钟记者一定是在夸她的食材。
既然介绍食材，宛铭没有把海胆全部摘出来，放下森种肢体，转而从硕大的“珊瑚”身上扒拉一处钝角。发现黏得太紧，转而用菜刀去撬。
那处钝角落入她手里，殷红的血顺着手掌淅沥沥滴落。
“这是生蚝哦，好肥好肥。”她凑近闻了一下，“虽然不是活的，但超级新鲜！”
钟誉没吃过生的森种肉，看到这幅画面只觉胃里翻腾，不过不影响他叭叭叭的嘴皮子。
“这生蚝简直是大海揣进壳里的“鲜灵宝藏”。闻到那股带着海盐气息的清甜气味了吗？我甚至能想象出那饱满的蚝肉在齿间迸发汁水。绝顶食材配上主播绝顶的烹饪功夫，绝对是最得懂讨好味蕾的海味尤物！”
说话间，宛铭已经撬开几个生蚝，动作忽然一顿，惊喜道：“虾！这里面还有虾！”
她的手探进生蚝留下的豁口。
通常而言，外壳越坚硬的食材，内里的肉质越柔嫩，这只森种也不例外。随着宛铭的手在里面动作，不断有血水溅出，钟誉甚至能听到豁口里发出的吧唧吧唧的声响。
几秒钟后，宛铭从森种体内撕扯出来一团红色嫩肉。
“好大的虾！”
钟誉立马接口：“这海虾单看外形就是海鲜里的鲜气担当，看那青中带亮的薄壳，挺拔的虾须和蜷曲虾脚，轻轻一捏能感受到虾肉在壳里的紧实弹性。尤其那虾头里饱满的橙红虾膏，像藏了颗小太阳……”
【系统给我搞哪来了，两个神经病的直播间？】
【不懂啊，森种肉就森种肉呗，还生蚝海虾的……自娱自乐么？】
【我是看森种尸体够大才点进来的，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主播发癫。他们要癫到什么时候，再不分森种肉我就走了。】
钟誉看不见弹幕，没有进入宛铭的直播间。
一开始是忘了，后来想起，又怕睁眼说瞎话被弹幕怼得尴尬，便没有打开直播大厅。
宛铭则是一如既往，一见人气值飞速上涨便把弹幕给关了，免得阻碍视野。
是以两人都不知道弹幕区此起彼伏的冷嘲热讽。不过一片嘲讽声中，忽然多了一行格格不入的文字。
【你们知道个屁！她可是大名鼎鼎的一大碗主播，她说森种肉是海胆就是海胆，说是海虾就是海虾！不相信主播的，等下哭着给主播打赏吧！】
一时激起千层浪，只不过这些浪不是反驳这条弹幕的，而是埋怨。
【嘶——我忍了半天都没说，你怎么给说出来了？】
【就是啊，没看到人气值涨得飞快吗，留下的人太多不怕竞争太激烈吗！】
【真是的，我巴不得没人知道一大碗主播，啊啊啊，前面那位你真的好烦！】
狭小庇护所里，卫灿的食指离开无形屏幕。
原以为没人帮主播说话，是因为直播间观众里只有自己看过一大碗主播的直播，没想到……
她看了眼飞速跳涨的人气值。
原来大家都在蹲啊！
……
虞08。
森科第一研究院光芒太强，导致许多人都只记得它，而忘了它所承担的另一项重要职责——森科主播团培训基地。
虞08覆盖整个星瀚智谷，星瀚智谷曾经又是以科技产业为核心打造起来的卫星城，范围广阔，在全球大型腐化区都榜上有名——直径超60，方圆将近3000平方公里。
沦陷之初，落入森空的人数高达300万。
在森科刻意“运作”下，虞08副本不断，甚至很多时候会有多个副本并行发生。
当然，参加副本的主播有一半以上隶属于森科主播团。
此刻，研究院某个大型空间内，百人静坐，每个人都拿着纸笔，一边观看直播，一边记录着什么。
百人观察团里，不少人同时发现一个现象：虞08当前正在进行的三个副本中，很多直播间的人气值增长速度正在放缓，甚至——停滞。
第114章
事物向来存在两面性。
对于很多观众而言,看过宛铭的直播固然幸运，不管有没有抽中福利，都能让他们想起生而为人应该吃到嘴里的味道。
但回到现实,曾经甘之如饴的森种肉,变得难以下咽。
与其吃，还不如饿着。
可一大碗主播迟迟不上线,也没人愚蠢到会让自己饿死。掰着手指头打赏积分，勉强吃两口森种肉，继续寻找一大碗主播的踪迹，变成了很多人不约而同的行动。
从生存角度而言,这个过程不算太困难。
「梦想家」副本的最后一次直播,太多观众眼见人气值连续突破10万、20万,竞争激烈，动起了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心思，尽可能拉来同处一个腐化区的人，一起打赏，一起分享抽到手的福利。
尝到甜头后,这些“团队”顺理成章保留下来,甚至不断壮大,用少量的积分一起抽森种肉，一起分享最低生存所需,同时谋划着一大碗主播再次开播,大捞一把。
简单的目标和萤灯崇高的理想大不相同,互帮互助的过程如出一辙。
别的不论,人多了，寻找直播间也容易多了。
故而宛铭一开播，便有不少老观众发现了这个直播间,扬手一招，所有“团队”成员纷纷涌入。
也就卫灿心思单纯，躲在自己的小庇护所里，完全不知道同个腐化区的人们早已结成一团，也杀入了直播间。说起来，她还是把一大碗直播间带入他们视野里的功臣。
总而言之，宛铭开播十分钟，人气值便已破万，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老观众。
人气值的急速上涨带动了副本在频道内的排序，曝光增加，加之她所在的位置和当前投放距离，完全能覆盖观众众多的虞08，相当于在火箭推进器里又填充了一把燃料，让人气值以更快的速度飙涨。
宛铭当然发现了飞跃的数据，开心得不得了，食材都没处理完，便急匆匆拿出菜谱，琢磨做点什么大菜回馈观众。
秦太太不愧是豪门太太，菜谱简直将高端食材一网打尽。
“海胆烩花胶！”
“黄油芝士焗生蚝！”
“香煎大虾配藏红花汁！”
她连续报出的三个菜名让钟誉愣了又愣，很好奇那本菜谱是哪个五星级酒店米其林餐厅主厨的私藏。
“哇哇哇！”钟誉解说情绪给得十分到位，“一大碗主播不愧是当世名厨，这三道菜一道比一道难，尤其是海胆烩花胶，海胆下锅早了化散、晚了失鲜……”
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宛铭的语气变了。
“不要做太复杂的菜，我们时间很紧。”
菜谱旁边，水槽上方的不锈钢水龙头印出宛铭扭曲的脸。
从降腐效果而言，她做的菜越复杂、需要的食材越多，降腐效果越好。可眼下的情况没有这么多烹饪时间，一来食堂里的人急需降腐食物，二来食堂也亟需修复。
再者说，宛铭手头的食材只有这三种海鲜而已，并无其他辅料。
她撅起嘴巴，恋恋不舍地盖上菜谱：“好吧，那就清蒸和水煮好了，三个灶一起开火，几分钟就好了。”
“哇哇哇！”钟誉脸不红心不跳地改口，“高级的食材往往不需要复杂的烹饪方式，这三道菜简约而不简单！”
“清蒸海胆淋点生抽，软嫩里满是大海甜意；水煮生蚝煮到壳开，蘸点香醋就鲜得跺脚；白灼海虾加葱姜煮几分钟，虾肉紧实弹牙，连原味都让人嗦指！”
“不用复杂技法，反倒让海鲜本味成了主角，越简单越见真美味！”
说实话，若非有秦太太的菜谱，宛铭还真不知道这些海货该怎么做。毕竟医院食堂里，她只吃过虾。钟誉的加入正是时候，简简单单三句话，便把做法点透了。
直播间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我说这种感觉怎么这么熟悉呢，不会是那哥们儿吧？】
【梦想家副本里，替主播解释中西大餐做法的那位美食家兄弟？】
【嚯！竟然是他？我说主播怎么找了个助手呢……他还真找上主播了？可以啊！】
【美食家哥们，吱个声，你是怎么找到主播的，你们现在在哪个腐化区？】
……
食堂里，随着腐化浓度上涨，符映涵等人对副本观众的管束越来越难。
厨房需要留给宛铭直播，药房内都是药架子，架子之间的通道最多能塞20个人，一半是清醒观众，另一半是伤员。剩下的副本观众全都留在食堂，腐化程度越来越深，精神错乱导致的呓语和呻.吟也越来越密集。
不得已，符映涵只能把那批清醒观众“请”出来，把腐化状态最恶劣的观众换进去。
然而最大的麻烦就出现在清醒观众身上。
谁都能直观感受到两个空间内腐化浓度的巨大差异，没多久，他们便开始闹起来，仗着自己参与抽福利“救”了主播，要求回去药房。
甚至有人认为应该把腐化值最高的、救治起来最难的观众扔到食堂外边去。
若非符映涵和余文轩手里都拿着武器，恐怕他们已经亲自动手了。可武器的震慑只是一时，随着时间过去，符映涵被观众围堵在食堂门口的情况即将重演。
焦灼又紧张的气氛中，负责看护元辉的江心遥忽然起身，走向那批清醒观众。
“心遥……”石春妍发现了，匆匆过来。
“小妍姐姐，我没事。”
小姑娘说了一句，脚步不停，黝黑沉静的瞳仁望向那些满脸不忿的大人们。
“你们是不是没看直播？只要去宛铭姐姐的直播间里看一下，你们就知道宛铭姐姐绝对能保护我们所有人。
“她的直播间有很多很多观众，人气值已经超过5万了，一定能挣够积分修复食堂，让腐化浓度降下来。
“她把森种肉变成降腐食物的事情根本不是秘密，那些观众都是冲着这一点来的。那只森种很大，变成食物后，一定能降低我们每个人的腐化值。
“你们有时间在这里抗议，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看过后，你们就明白了。”
旁观者清。
江心遥年纪虽小，性格却冷静，在符映涵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反而看到了最简单可行的解决方式。
而且十岁小女孩出面，效果比大人也好得多。
那些清醒观众将信将疑地相互打量，纷纷打开直播大厅，找到一大碗直播间。刚进去，跳动的直播数据和热闹非凡的弹幕区便让每一双眼睛都眼花缭乱。
江心遥说的，都是真的。
不光人气值已经超过5万，下面的打赏积分更是突破了10万，而直播画面中的宛铭，还在分解没有变成正常食材的森种尸体。
也就是说，真正的主播福利还没出现，那些人便在争先恐后地打赏了。
……
这具森种尸体简直浑身是宝。
当然，在宛铭看来它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块神奇的礁石。表面爬满海胆和生蚝，中空的石腹中还塞满了海虾，甚至还有一些贝类、海藻。
宛铭说要赶时间，她就加快速度把这些食材挖出来，可东西太多，前后也花了半小时才算完事。
半人高的“礁石”只剩下一个骨架子，重量很轻，单手便能拎动。
木桌上，台面上，水槽里全都是分别归类好的食材。
她呼出一口气，撸起袖子正要开始清洗，忽然听到外面高铁过站的行驶声。
水龙头上倒映的人脸又开口了：“不用洗，直接做，抓紧时间。”
“可是……”
要吃进嘴里的东西不洗怎么行呢？
但又可是，说这句话的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最好的朋友向来不会说谎，也不会说无意义的废话。
于是宛铭拣起一只生蚝看了又看，发现生蚝外壳极为干净，没有半点泥沙，海胆也是如此。至于海虾，她抓起一只虾对准头顶灯光，惊讶地发现，海虾身体里竟然没有黑色虾线。
不止一只，所有海虾都没有虾线。
“果然不用洗呀！”宛铭嘻嘻一笑，冲水龙头道，“还好你观察仔细，给我省了很多麻烦呢！”
【主播在跟谁说话，美食家？】
【不像啊……】
一次还好，同样的情况出现两次，便有很多观众发现端倪了。
【我怎么感觉主播在自言自语，不过前后两句话的语气好像不太一样。】
【抓紧时间……主播是碰到什么麻烦了么，上次青芜庄园那么危险的环境，她做菜都慢慢悠悠的……】
【你们注意到副本名字了么，饥饿站台，我猜是那边快饿死人了，主播得赶紧整点吃的出来。】
【又来？又跟上次一样，做完菜先紧着副本里的人吃，最后才轮到我们？】
【很有可能，就是不知道这次主播招待的食客是人是鬼……】
【都别猜了，咱现在连主播在哪个腐化区都不知道，猜来猜去有什么用。反正主播厚道，每次都会给我们预留福利，都耐心点等着吧。】
【啊啊啊啊我不想等啊，我想吃海鲜大餐！】
宛铭也没有让大家等的意思，她已经拿出两口锅，接好水，分别倒入生蚝和海虾，上灶。
生蚝没有去壳，体积大，一锅完全煮不下。海虾倒还好，勉强装完了。
钟誉看着那一锅血水，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懂吃的人都知道，生蚝、海虾需要冷水下锅，慢慢升温，一来嫩肉不会因骤热收缩变柴，二来能把汁水牢牢锁在肉里，不流失鲜味……”
解说到一半，发现背对着自己的宛铭正用力招手。
钟誉凑过去，小声问：“怎么了？”
宛铭也鬼鬼祟祟地小声问：“要加什么调料啊？”
“很简单，葱姜料酒……”钟誉语声一滞，葱和姜在森空可不简单，“没有葱姜的话，只要料酒就可以，有料酒吗？”
“有的有的。不用加盐吗？”
“煮的时候不用加盐，煮好后蘸酱油或香醋汁就能吃。”
“噢噢。那海胆怎么做呢，我听到你说要清蒸，直接上锅蒸吗？”
“剪开海胆壳，挖掉内脏，淋点生抽和香油就可以了，要水开后再蒸。——生抽香油有吗？”
“有的有的。钟记者，你懂得好多哦，你是专门采访餐厅的记者吗？”
“……算是吧。”
宛铭依言往两口锅里倒了些料酒，拿起大铲子搅拌几下。
钟誉又开始了：“左三下右三下，一大碗主播的烹饪技艺果然炉火纯青，左右搅拌的次数完全一致，才能让料酒的酒味和汤水完全融合，完美浸入每一只生蚝、每一只海虾……”
两人都不知道，弹幕区笑疯了。
宛铭完全不知直播间有屏蔽声音的功能，自己说话的声音再小，也一字不漏地落入观众耳中。是以方才那番鬼祟对话，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只是感叹美食家不愧是美食家，不光会吃还会做。
现在又开始感叹——
【原来美食家是记者啊！不愧是记者，鬼话连篇！】
【哈哈哈哈哈钟哥说这些自己不尴尬吗？】
【嘿，要是我能站在主播身边看她做这些降腐食物，我也不尴尬！】
钟誉鼻子痒痒的，赶忙扭头打了个喷嚏，免得把口水喷到食材上。他看向宛铭手里的刺花，怎么都搞不明白，这玩意怎么会被宛铭认成海胆的。
没关系，他又不用上手。
“你仔细区分一下，海胆剪开后，里面主要是内脏和海胆黄，雄海胆的海胆黄是淡黄色，雌海胆的海胆黄偏橙红色，除此之外颜色更深的就是内脏。只需要把内脏去掉就好。”
“噢噢。”
宛铭用厨房剪刀剪掉两根尖刺，拿起勺子在表面刮啊刮，声音尖锐像在石头上磨蹭。然而没一会儿，勺子里便多出一层暗棕色物质。
颜色是像海胆内脏，但闻起来，并无内脏的海腥味。
这个步骤处理起来比较费时。
海胆是这些海货里数量最少的一种，细数起来也有上百只，宛铭还没处理到十只，灶上两口汤锅便开了。
“不用急，海虾煮开后还要继续煮三分钟，生蚝更久一点，大概要八分钟……”
钟誉的声音又戛然而止。
目光凝结在汤锅上，显而易见地惊愕。
原本血红一片的汤水，不知何时变成了稀薄的淡白色，好似沸腾的米浆。红彤彤的海虾在其中翻滚起伏，已然蜷曲成熟虾的形状。
同样的画面落入所有观众眼里。
【成了！】
【虾，我的大虾！】
一瞬间，所有人的兴奋情绪都被调动起来，掀起排山倒海的打赏图标。
第115章
清醒观众不再闹腾后,符映涵等人终于能全心投入安抚其他观众一事上。然而没过多久，那些清醒观众同时起身，争先恐后地涌到厨房门口。
他们也在直播间,也看见了沸腾汤锅里的海虾。
符映涵生怕他们干扰宛铭,忙追过去，发现钟誉的反应也很快,把观众全部堵在门口。厨房里的宛铭也发现了门外乌压压的人影，摆动手里的剪刀。
“还没好哦，还有一个清蒸海胆……”她声音一顿，语气出现微妙的变化,“结束直播。”
宛铭放下剪刀,转而拿起圆勺打捞海虾,放进一只不锈钢菜盆。
海虾个头不算大，一勺便能捞起五六只。门外观众的眼睛随着她的动作移来移去，菜盆很快便装满。
此时，生蚝水煮的时间也到了。宛铭拿起另一个菜盆，继续打捞生蚝。
两个菜盆都装满,她再次开口：“分割主播福利,投放。”
菜盆里的海货在众人眼皮底下凭空消失。
门外观众立马急了：“我们的呢,我们的……”
“还有。”宛铭再次从汤锅里捞起一勺虾展示了一下，放回去,“现在要先修复食堂,你们听从符团长指挥,把所有人都转移到厨房和药房。余文轩——”
“我在。”余文轩从人群后头挤了进来。
宛铭道：“拿上符团长的手枪,守住食物，谁抢打谁，别犹豫。”
符映涵配合地将手枪递给余文轩。
周围观众立马后退两步,和两人拉开距离。
宛铭一本正经的时候，言行举止还是挺吓人的，她既然这么说了，这些观众不敢造次，乖乖配合符映涵一起转移食堂里的人。
有降腐食物吊着，这次转移效率出奇的高，食堂很快便空了。
宛铭独自站在食堂里，就在天花板大窟窿的下方，凝望片刻后，俯下身，用手掌接触地面。
「武器：破烂的食堂。」
「是否纳入物品栏？」
“是。”
食堂原地消失，宛铭置身月台，回望一眼，视野受迫的情况下，厨房门口透出的灯光变得遥远，口鼻吸入的空气也变得凝重。
黑暗中捕捉到的森种嚎叫愈发清晰。
“修复食堂。”
「该操作需耗费积分30万点，请确认是否执行。」
“确认执行。”
约莫十秒左右，修复完成的食堂再次出现，炽白灯光笼罩住宛铭。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窟窿消失了，被电线悬挂的脱落的日光灯也恢复如初。另一边，那扇被森种击破的窗户玻璃，也已经恢复原状。
最重要的是，食堂内空气的粘稠程度在迅速降低，这意味着隔绝腐化功能正在发挥作用。
总算，修复好了。时间比预计的还要快一些。
宛铭也没料到直播刚过一小时，观众打赏就已超过30万。
不过想想也是，人气值破5万时，观众打赏已经来到10万，其中绝大部分应该都是老观众的打赏。新观众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直到看见一汤锅的森种肉变成海虾，才加入竞争。
从利益最大化角度考虑，宛铭应该继续直播，吸引更多观众进来，同时充分展示做好的海虾和生蚝，让打赏翻倍并非难事。
问题在于副本观众们等不及了，亟需降腐食物和低腐化浓度的生存环境。
而直播打赏的积分，只有直播结束后才能计入主播余额。
“食堂安全了，大家都出来吧。”
石春妍带头，观众们才忐忑不安地回到食堂里。
紧接着就是分发降腐食物。
石春妍毕竟和宛铭一起经营过“餐厅”，对这个环节很熟稔。在她的指挥协调之下，汤锅中剩余的海虾陆续分发到每一个副本观众手中。
每人一只，算上宛铭这批人便要111只。石春妍数了数剩下的，还有32只，商议后一致决定优先分给腐化状态恶劣的观众，若还有剩余，先放冰箱里保存，作为备用。
至于生蚝——
“继续开第二场直播。”宛铭早有主意，“一只初生种，就能破坏食堂，食堂根本扛不过森种潮。”
符映涵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改造食堂？”
宛铭点头：“隔音。”
森种通常依靠听觉寻找猎物，那只“海鲜”森种就是被大喊大叫的观众引来的。
既然如此，与其硬扛森种潮，不如四两拨千斤，别把森种吸引过来。
宛铭已经问过小森改造事宜，小森的回答相当“科学”。
改造门窗可以实现“基本隔音”，食堂外听不见食堂内正常音量的对话。需耗费50万积分。
连同墙体一起初步改造，可以实现“良好隔音”，食堂外听不见食堂内的呐喊声。需耗费100万积分。
整个食堂同时进行加强版升级改造，可以实现“优秀隔音”，就算有人在食堂里按车喇叭，外面也完全听不见。需耗费200万积分。
考虑到森种异常灵敏的听力，宛铭只能选择第三种。
余文轩不由咋舌：“200万？！那食堂纳入物品栏也才花了100多万啊……”
“武器改造本来就是越升级越贵的，更别提这么大的……武器。”石春妍小声解释。
总而言之，宛铭需要抓紧时间开展第二场直播，并且要用尽量短的直播时长，获取200万积分打赏。
但在开始之前，她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食材。
厨房留下的食材只剩下小一半，除非她的忽悠能力强到能把狗屎说成黄金，否则根本诓不来这么多打赏。当然，宛铭也不想诓骗观众，想要足够多的回报，自然要给出足够多的主播福利。
她拎着菜刀，又借了符映涵的手枪，独自出门。
比起一个多小时前，耳朵里捕捉到的森种嚎叫声显然更加密集了，也更加凶猛。宛铭凝神倾听片刻，毫不犹豫往叫声最凶的地方走去。
那里，有两只森种饿急了眼，正在厮杀。
正合适。
前后不到十分钟，宛铭便一手拖曳一只森种的尸体敲响厨房后门。她给它们的待遇很公平，都是脑袋一颗子弹、脖子上一记菜刀。
手枪新生能加剧腐烂，森种脑袋留着无用，索性切了。
于是乎，活泼宛铭懵懵懂懂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怪物”又趁她睡着的时候送来了小山般的食材。
“真是天使呀！”
她才不管降腐食物有多宝贵，肚子饿了就要吃，连续扒开七八个大生蚝大快朵颐。
乳白色的蚝肉肥美非常，最难得的是，处理的时候明明没做吐沙这一步，肉里面却一颗细沙也无，像是在极为纯净的海水里养出来的。
“钟记者，你真的不吃吗，我用醋和酱油做了蘸料哦。”
钟誉咽了口口水，干笑：“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吃饱了。那个，我们抓紧时间直播吧？”
宛铭差不多也饱了，四周看了一圈，决定继续挖海胆内脏。
钟誉赶忙道：“我突然想起来，海胆其实和生蚝一样，完全不用处理。有一道中华名菜叫全蒸海胆，全须全尾的意思……”
不是他想瞎掰，而是另一个宛铭消失之前，特意叮嘱过他注意时间。
其实也对，大部分森空观众都处于饥饿状态，若树皮能啃早就啃树皮去了，怎么会嫌弃海胆内脏腥。再说了，那内脏经过宛铭的手，也是降腐食物，再难吃也有大把人抢着要。挖掉内脏反而是浪费。
宛铭信了，毕竟对海胆这种食材不熟。
她拍拍手：“小森小森，开启直播！”
直播间瞬间涌进来上万人。
虽然收到主播福利代表着直播结束，可直播中断得太过突然，加之抽中福利的观众被海虾的降腐效果震惊得三观崩塌，恨不能把头钻进直播间抢生蚝海胆。
大部分人都在疯狂地刷新副本频道，所以「饥饿站台」副本一出现，立马一窝蜂涌入。
【我就知道主播还会开播！】
【主播每次直播时长都超级长的，这次也会让我们过瘾，对吧，对吧？！】
【不要光顾着副本里的人啊，我们也很饥饿，我们也是副本的一部分啊主播！】
……
类似热烈而混乱的情况同样出现在几十公里外的研究所里。
百人观察团中，好几个人同时发现副本频道变动，忙召唤主管：“出现了出现了！就是这个副本在狂吸人气！”
主管也是观众，不过作为森科研究院的管理人员，自然不用眼巴巴看直播抽福利。别的不说，光是驻扎在虞08的主播团每日都会送新鲜森种肉过来。
这些主播团的任务是主播培训，不是一阶新人，而是针对二三阶的主播。他们已然具备参加副本的资格，但经验欠缺，最适合在虞08各个副本中历练。
此时腐化区正在进行的三个副本中，一半以上的人都是森科主播团成员。
观察团之所以着急找来主管，正是发现不少团员的人气值都停滞不前，而抢夺人气的罪魁祸首，便是这个「一大碗的美食直播间」。
“她真的很神奇，我明明看到放到汤锅里的都是森种肉，结果水一开就成虾了！会不会是什么新型障眼法？”
“我感觉不像，你看弹幕就知道了，直播间里有很多老观众，这个主播明显已经出名了，只是名气还没传到虞08……果然，弹幕说她投放的福利能降腐！”
“主管，这不行啊，她的投放范围明显和我们主播团重合了，人气值一万一万地涨！再继续下去，有很多团员都完不成副本目标成就……”
主管却摸着下巴不语。
他凝视自己面前的无形屏幕，总觉得这个直播间的名字，似乎有点眼熟？
……
实验室的气氛有些凝重。
不说前期准备工作，光是穿越实验真正开展，也已有将近一年时间。前面十个实验周期，他们一步步克服列车改装、物资调配、腐化物资释放和腐化浓度控制等问题，无数经验积累，才有了这次规模最大的实验周期。
研究领域，失败乃常事，可监控数据和测算模型给出的各项指标都表示，这一次实验实在太失败了，简直就是打所有人的脸。
尤其是首席研究员江教授的脸。
第十次穿越已经完成，监控数据依旧没太大起伏。理论上，这个实验周期还剩下十四次穿越机会，可资历最浅的助理研究员都知道，那只是理论。
实验开始提升腐化浓度需要消耗不少时间，实验后段则因为腐化浓度太高，现场太容易失控，别说江教授，就算是森科都无法承担实验失控的后果。
所以，真正的穿越机会，最多最多只剩下六次。
夜幕已降，大家都一整天没吃饭，但也没人敢提出轮流用餐，只能偷偷拿出特制的压缩食物往嘴里塞，同时偷偷打望江教授的脸色。
平时挺和和气气的一个人，严肃起来随时都会翻脸。
偏偏在这时候，实验室大门被砰声推开，很多研究员都暗想这下来人撞枪口上，要倒霉了。不料往大门一看，得，来的这位还真不会倒霉。
他级别比江教授还要高，是庞乔。
江念面无表情地转身，和庞乔对视片刻，眼神里的肃穆隐没，竟流露出些许求助般的凄楚。然而庞乔视若未睹，只是朝门外晃了一下下巴。
两人来到江念办公室。
江念还以为庞乔是得知实验碰到障碍，来兴师问罪的——她猜对了，但不全对。
“你们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实验周期，有主播报名参加虞74的副本都不知道？！”
刹那间，困扰江念已久的所有疑惑，全部消散。
难怪，难怪实验没能顺利推进！
她盯着庞乔：“谁？”
庞乔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宛，铭！”
第116章
接到下属汇报时,庞乔正在和曙光团交涉，在澜117救援队伍里加入一名森科主播。
救援队伍由曙光团和ISDA共同组建，两方都不是好说话的,想安插人手,需要时间运作。然而庞乔此前把希望寄托在执法官贾毅身上，完全没想过,贾毅竟然会死在澜94青芜庄园。
连日调查之后，他才隐隐约约摸到一个惊人的事实：澜94重返现实也和宛铭有关，贾毅死的时候，她就在青芜庄园！
既然如此,想要对付宛铭,就只能从澜117着手了。偏偏今天刚好是澜117沦陷满月的日子,救援队即将出发，他临时安插人手才变得尤其困难。
不过事到如今，困难不复存在了。
因为宛铭不在澜117，而在虞74，在森科视为高度机密的实验现场。
巧合？
庞乔越来越认定,根本不是巧合。
杀死庞永瑞,杀死贾毅,破坏穿越实验……这个宛铭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马上终止实验，让列车回到智谷,我会派人全面封锁虞74……”
“什么？！”江念全然没料到他会做出这种决定,“终止实验？你要终止我们筹备了这么久的穿越实验？！”
庞乔面色一沉：“有宛铭在,难道你以为实验还能继续么？”
“你不是说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吗？”
这句反问让庞乔喉咙一哽,随即说：“总之实验暂停，不能让宛铭通过列车逃离现场。”
“你说暂停就暂停？你以为森空的空不是空而是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同意！”
“江念！我是你上司！”
“对,你是我上司。”江念后退一步，摆出敌对姿态，“庞总怕是忘了，穿越实验由我全权负责，任何层级的人都不能插手，这项特权还是您替我向董事会争取来的。”
“你……唉。”庞乔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念念，我是替你考虑，现在终止实验损失的只是时间和资源，一旦实验走向不可控，到时候不管是你还是我，都背不起这个责任！”
江念笑容讥讽：“究竟是替我考虑还是一心想着为你儿子报仇，庞乔，你心里有数。”
“念念……”
“别那样叫我，恶心。”江念闭上眼睛，终究没能忍住掩藏多年的埋怨，“就像你当年叫澄澄……如果她知道一切都是因为你，也会觉得恶心！情人终究不如正妻，女儿终究不如儿子，不是么？”
庞乔嘴巴阖动，没能说出什么，顿了顿低头戴上眼镜，再抬头时，脸上挂着江念熟悉的、温柔又谦和的微笑。
“怎么又提起澄澄了……”他的语气宠溺而无奈，“澄澄我会陪你去找，不过眼下要先处理实验被破坏的问题……”
“够了！”
江念打断他，也闭上眼。
“你这一套，我受够了。”
“庞乔，我只想告诉你，我已经失去女儿，如今的我只有实验。这是我的实验，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我说了算，谁也别想插手，你也不行。”
……
一离开虞74，列车行驶速度就变得很慢。毕竟腐化区外并非无人区，太快了容易暴露。
许是感觉到实验室对实验进程的失望，封闭空间内的气氛也有些沉闷。
1号突然开口：“4号，过来。”
“干嘛？”4号心情不太爽，接到这个任务之前，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使唤过，“多大点地方，有屁就放。”
“教授找你。”
“找我？只找我？”
江教授的面子还是得给的，只是实验室的指令都直接传达给1号，找他做什么？
4号有些纳闷地挪过去，只见1号从操作台上拔下通讯线管，插入他的头盔。这个操作，意味着江教授要通过私人频道和他联络，其他人一概听不到谈话内容。
4号愈发疑惑了：“江教授？”
“是我。”频道内应答的人却不是江教授，而是一道熟悉的男声，“黎耀，有个紧急任务，单独交给你。”
4号顿时兴奋起来-
「本次直播已结束。直播时长47分钟，人气值+489932点（总累积146万点），打赏318862次，积分+2，012774点（余额204万点），精神值+3点（当前21点），腐化值+3%（当前21%）。」
副本内的第二场直播，效果越超预期。
“钟记者说你凭一己之力把饥饿站台副本的频道排序，从35位拉到了第10位，曝光量大幅增长。外加星瀚智谷本来就聚集着大量观众，他们亲眼看到森种肉变成这么多的食物……直播效果比想象中好，完全可以理解。”
说是这么说，但符映涵的语气中隐含担忧。
对于位置相近的观众而言，能看到的副本排序基本一致。森空禁域频道中，排名前八的副本无一例外都是高级副本，参加副本的主播也都是四阶以上的高阶主播。四阶主播满级投放距离可达500公里，五阶主播更是1000公里，所以副本坐标比较远也能覆盖到虞城。
而前八之后，就是宛铭的副本——饥饿站台。
把森种肉变成食物使得宛铭的直播间具备强大的观众黏性，让「饥饿站台」一路高歌猛进，挤掉二十多个副本，冲上第十。
据钟誉说，被挤掉的副本里，有两个应该位于虞08。如今排在频道第九位的，也是虞08的副本「血肉迷宫」，累计人气值只比宛铭高了10万。
只要宛铭再直播半小时——或许只要15分钟，极可能「血肉迷宫」也会被踩到脚下。
太高调了，符映涵心想。
虞08副本中存在大量森科主播是毋庸置疑的事，两者距离很近，宛铭人气值高涨势必会分流森科主播的人气。就算她在直播过程中一直没暴露坐标，可实验是森科秘密进行的，名为「饥饿站台」的副本，森科怎么可能不认得呢？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符映涵把这些杂念都压下，专注当前：“我现在就让观众撤离食堂。”
食用海虾后，副本观众的情况都大幅好转，撤离起来速度更快。没一会儿，食堂再次只剩下宛铭一人。
她把食堂收入物品栏，启动隔音改造。与此同时，按照符映涵和石春妍共同想出的方法，宛铭把从观众那拿来的一只手表改造成了分贝检测仪。
森种听觉太过灵敏，食堂改造完成后不实际检测一下隔音效果，终归不太放心。
两样东西都改造完毕，宛铭正要放出食堂，忽然抬头望向某处。
粗重的喘息声在逼近。
森种。
正好可以检验一下。
她马上放出食堂，让符映涵带领观众回来，没有提醒任何人森种靠近的事。
上百名观众走动很难不发出声响，更别提其中还有不少神志不清的人。转移来转移去，他们难免抱怨。然而一直到所有人都坐下，森种都没出现。
有用……也许有用，或者，食堂外有其他动静吸引了森种的注意力，让它绕路而行。
宛铭无法确定，毕竟隔音是双向的，她自己站在食堂里也捕捉不到森种的喘息声。
于是她再次从厨房后门离开，绕着连在一起的三间房子转了一圈，确实没发现森种的踪影。拿出分贝检测仪，时针对准食堂方向，发现秒针在12点和1点之间徘徊不定，分针则停留在12点，凝滞不动。
分针代表十位数，秒针代表个位数，检测结果意味着食堂中传出来的声音甚至不到1分贝——无限接近绝对安静。
成功了。
宛铭破天荒的，也松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要在森种潮中保护上百个毫无反抗之力的观众，谁心里都没底，哪怕宛铭自己毫不畏惧，亦是如此。现在有了绝对隔音的食堂，通过副本的难度就小了许多。
只是，通过副本之后呢？这些观众又该何去何从？
让整个虞74重返现实——宛铭直觉可能性很小，因为需要腐化之源。
从澜23和澜94判断，腐化之源往往是森源的所有物，而且不是普通森源，是在腐化区沦陷之初就存在的森源。从目前情况看，虞74并无此类存在。
这就意味着，这个腐化区极可能没有腐化之源。
不对。
宛铭忽然意识到自己漏了至关重要的一点——窗口期。
既然这些观众落入森空时间很短，说明他们每个人都还在重返现实的窗口期内，不需要高铁站台回到现实，只要把他们的腐化值清零，每个人都能脱离森空。
而清零腐化值的办法，只有“她”的食物。
手接触到后门门板时，宛铭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
为了尽快赚够200万积分，她一直催促“她”加快做菜速度。“她”好几次想翻菜谱都被她拦住了，以至于到最后，做的菜全是毫无技术含量的东西。
水煮海藻，水煮贝壳，水煮各式各样的青菜……观众倒是兴奋不已，“她”的情绪却很低落。
既然不用考虑森种潮的问题了，接下来的时间不如让“她”自由发挥，反正食材还剩下不少。换个角度想，烹饪程序越复杂，用到的食材越多，降腐效果越好，对于把副本观众送出森空，也大有裨益。
打定主意，宛铭正要推门进去，熟悉的行驶声又从远处传来。
她扭过头。
玻璃墙后的轨道空间被炽白车灯照亮，隔了一段距离，在她看来像是黑暗中起了一蓬白雾。
从行驶声判断，列车车速和前两次并无不同，森科的实验，似乎进入到一段“平静期”。
宛铭对这辆“幽灵列车”已经很熟悉了，很快便收回视线。
却冷不丁听到背后吊儿郎当的话声：“请问一下，你是不是叫宛铭？”
第117章
不算车头,这辆经过改装的列车拥有十八节车厢。车厢里没有一把座椅，有的只是长条形的瞬洁箱，居中摆放,几乎纵贯整个车厢。
车厢和车厢之间由密封性极好的气闭门阻隔。
走到气闭门跟前,黎耀都要站上片刻，等待车头的同伴遥控开启气闭门。他有些百无聊赖,打量旁边长条形的箱子。
每节车厢的瞬洁箱都有不同的记号，标注出“海鲜”“蔬菜”“水果”“生肉”等等物资。每穿越虞74一次，便会有一个瞬洁箱开启，释放出其中高度腐烂的气体。
不过,释放顺序是从车尾开始的。
防护头盔里传来1号的声音：“即将进站,做好准备。”
黎耀撇嘴：“你倒是赶紧开气闭门啊。”
终于,九号车厢开启。
里面的瞬洁箱在上次穿越时就打开了，箱子表面的记号是“蔬菜”。黎耀对此很满意，蔬菜再怎么腐烂，味道也没有生肉那么难闻。
就像大部分主播都会选择利用烂苹果进入森空，就是因为苹果腐烂的气味比较容易忍受。
黎耀摘下头盔。
防护服比较难脱,所以他提前脱掉了,头盔一摘,整个人便完全暴露在腐化空气里。他却很是陶醉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解放了。”
尾音戛然而止。
车厢明亮的光线仿佛被黑洞吞没，他已然站在一片黑暗的铁轨上。耳边是列车呼啸而过的风声,眼之所见,手之所触,列车却消失了。
“这个实验,有点意思。”
他手里多出一个网球。
比拳头略小，握在手心有种饱满的感觉，让他生出奇妙的满足感。
他顺着铁轨向前,手里轻掂网球，掂到第三下，一道淡淡的蓝光从他眼眸中一闪而过。他扭过头，暗黑视野之中多出了一道道飘忽的蓝影。
只有一道，像人。
“这不巧了么，正找你呢。”
黎耀自言自语着，通过一面破碎的玻璃墙爬上站台。他虽是个话痨，走路却轻飘如鬼，很快便接近那道人影。
一般情况下，四阶主播的可视距离可达百米，不过这里的腐化浓度着实太高，距离目标约莫十来米的时候，黎耀仍旧没能看清目标的模样。
模模糊糊的，只觉目标瘦高，长发披散，如同女鬼。
黎耀没有掉以轻心，庞总说她弄死了三阶执法官呢。
他把网球交到左手，右手凌空一探，多出一把网球拍。当然，都是经过大量积分改造的武器。
“请问一下，”黎耀执行任务时，心情总是愉悦，“你是不是叫宛铭？”
话音未落，左手已然抛高网球，右手同时举拍，双膝微曲，身体半拧，随后蓦然伸展，以极其标准的发球动作，将网球鞭打出去。
淡淡球影闪电般没入黑暗。
男子职业选手发球时速可达到200公里每小时，也就是每秒55米。诚然黎耀不能和职业选手相媲美，可他的球和球拍都经过改造升级，爆发出的时速比起职业选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到半秒钟的时间，一般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果然，那道人影弯曲起来，佝偻的样子很是狼狈。
但承受如此暴力的一击都没有倒地，说明抗击打能力很强。
难怪有本事弄死执法官。
网球落地，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牵引，精准回到黎耀手中。他一击得手，缓步向前，终于把目标的模样看了个清楚，同时看清楚的还有目标身后的建筑。
“我说怎么视野黑了一块，原来你在这搭了个房子？”
黎耀凝视前方，瞳孔里再次闪过蓝光：“不对，不是普通房子……这个副本里的观众，都在里边吧？我却一个都看不到……我知道了，你把整个房子都改造了？大手笔啊！”
宛铭没有应声。
那颗球砸在身上，力量极大，让她喉头一阵犯甜。但她并非来不及反应，网球飞至的一瞬间，她完全有时间取出武器栏里的菜刀格挡。
可那样一来，两者相击必然会发出过大的动静，吸引森种注意。
所以她选择用自己的身体硬扛。
既知道自己的名字，又一见面就攻击自己，来人的身份毋庸置疑：森科。
该怎么做，也无需犹豫。
宛铭等对方再靠拢一些，猛地扭身，双腿蹬在墙上，扑向黎耀。不料黎耀也有提防，左手松开网球，球拍随即抽打在球上。
网球射向宛铭面门。
宛铭身在半空，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只能双臂交叉格挡。臂骨传来一阵剧痛，她能感受到那颗球深深陷入皮肤和肌肉，随即弹开。与此同时，另一道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对方的球拍？
面对连环攻击，宛铭决定以伤换伤。
她右手抓向声音逼近的方向，在落地的一瞬间，左手握拳同时轰出。
没想到，攻击落空了。
右手倒是抓到了飞来的东西，却不是球拍，而是另一颗网球。至于先前打在她手臂上的那颗，在几米外弹跳了两下，消失黑暗之中。
黎耀，也消失了。
但他的攻击并未消失。
宛铭还没站稳，又一颗网球闪电般撞来——不，不止一颗，球拍击打的砰声一直在响，随之出现的是一道又一道的破空声。
躲，是不可能的。
不是躲不掉，而是一旦躲开，网球攻击的目标就会变成宛铭身后的厨房。墙壁也许能挡下蛮横的冲撞，门板或者窗户，却是挡不下的。
厨房、药房、食堂的隔音功能都是整体升级的，不论哪里被破坏，都会影响隔音效果。宛铭可以听到，已经有森种往这边来了，十有八九听到了对方击打网球的动静。
于是她闭上眼，选择原地不动。
一颗颗网球接连砸到她身上。
黑暗处，黎耀可以清晰看到，那道蓝光人影悉数吃下自己的攻击。
他不由得纳闷，对方是真的躲不掉，还是有意硬扛？
他想到目标身后明显经过改造的房子。
难不成这个叫宛铭的脑回路清奇，把衣服也改造了，可以抵挡攻击？
真是搞笑，有积分不用在升级武器上，反而在这些无用的东西上浪费。被动挨打，再能扛又能如何，终究不如一把高级武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在死之前，好好明白这个道理吧。”
他再次抛高一颗球。
然而球拍即将击打到球面的一刻，他的手臂蓦然收缩，将拍子横在胸口。
砰！
无比庞大的力量使得球拍紧紧压住他的胸口，甚至让他迫不得已后退了两步，才勉强卸去这股力量。
黎耀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凝视弹回去的网球。
目标竟然用他打出去的球，返回来打他？
不可能……怎么可能……
除非目标刚好拥有类似球拍的武器，否则击打出去的网球不可能拥有如此强劲的冲击力。再者，这地方可视距离这么短，抛开技能，他都看不见目标的位置，目标是怎么判断出他的方位的？！
极其短暂的惊愕，让他忽略了那道疾速窜动的蓝影。等注意到时，宛铭已如猎豹般扑到他面前，右拳轰出。
黎耀依然只能下意识用球拍格挡。
拍弦震动，根根断裂，那只拳头精准击中黎耀的胸口，可惜力量被球拍吃掉大半，没能洞穿。
黎耀的战斗本能终于被激发出来，顺势向后翻滚，从玻璃墙的豁口钻进轨道空间。宛铭仍能通过脚步声捕捉到他的方位，但她同时听到，许多只森种包围过来了。
一部分冲她，另一部分冲黎耀。
目前位置距离食堂太近，或许利用黎耀引走森种才是最好的选择。
拿定主意，宛铭立即转身，捡起地上的网球。闭眼分辨黎耀越来越轻的脚步声，瞄准方向，将网球投入破碎的玻璃墙。
经过改造的网球弹性远非现实能比，在墙壁和玻璃墙中反复弹射，“追踪”黎耀而去。它发出的砰砰声响，规律而快速，正是森种最“喜欢”的声音。
冲向这边的森种果然调转了方向。
宛铭折回厨房时，后门已经打开了，符映涵等人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她进来便伸手去扶：“你没事吧，伤得严重吗？”
宛铭下意识缩了一下手臂，终究没有避开。她看向另一侧的布帘，那里也挤满了副本观众，表情关切。
她其实一直开着直播，只不过投放距离压缩到了1公里。
一来是符映涵要求，万一宛铭独自外出碰到突发状况，也好通过副本观众传达给所有人。二来是出于安抚副本观众的考虑，让他们亲眼见证隔音性能，确认食堂很安全。
没想到无心插柳，正好让副本观众们亲眼目睹了她和来人的战斗。
“没事。”宛铭跨进门槛。
符映涵：“是森科的人？”
宛铭点头。
布帘边的人脸顿时扭曲起来，所有人都面露嫉恨。
“真的是森科？森科把我们当成小白鼠扔进森空？看到我们得救，又派人来搞破坏？！”
把实验的真相告知副本观众，也是早就商量好的行动。人在未知的恐惧面前最容易惊慌失措，一旦有了可以仇恨的目标，仇恨也能化作引领他们活下去的火把。
符映涵看似多余的问题，用意正在于此。
她给钟誉递了个眼神，钟誉立即会意，半哄半推地让观众们回到食堂：“不用紧张，大家都不用紧张，我们都看到了，一大碗主播实力强得可怕。有她在，森科别想继续伤害我们……”
“老子一点都不紧张，老子恨不得出去跟他拼命！”
“我也是！天杀的，我家里还买了很多森科的产品，简直助纣为虐啊！”
“好好好，先冷静一下，咱们再一起想想怎么对付森科派来的人……”
第118章
所有人盯着庞乔,庞乔盯着屏幕。
监控画面是安装在列车上的摄像头拍摄的，叠加夜视和热成像技术，但在过高的腐化浓度下,照样模糊不清。至于测算模型的数据——第十一次穿越前后,各项数据都很平稳。
“庞总。”江念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们已经浪费一次穿越机会,接下来，还麻烦您不要耽误研究工作。”
庞乔收回视线，深深看她。
实验继续，但派人解决宛铭,这是他和江念各退一步后达成的妥协。这个决策隐患极多,不过庞乔理智衡量,似乎也没那么多。
从第一研究院汇报的情况看，宛铭在直播中并未提及任何实验字眼，也没提到过森科，这说明她和早期进入虞74的主播一样，并未发现「饥饿站台」副本的真相。
再者,黎耀毕竟四阶,等级比贾毅高出不少,又有“洞明”技能加持，只要抓住机会,甚至不用和宛铭碰见就能击杀对方。
目前副本内各项数据都很平稳,也能说明黎耀并未出岔子,他只需要耐心等待结果就行了。
想到这里,庞乔露出惯常的淡然微笑，对江念点了点下巴，环视周围研究员：“你们继续。”
……
黑暗轨道中,黎耀呕出一口血。
那个臭娘们力量大得超出想象，不但一拳击穿球拍拍线，余力还震断了他的胸骨。
内伤也是伤，腐化空气通过呼吸进入身体内部，照样能加剧腐化值。更别提那个臭娘们利用网球引来一批森种追着他跑，仓促之中，也让他多出不少外伤。
好在他注射过抗腐疫苗，抗腐性足以媲美五阶主播，否则还真扛不住这么高的腐化浓度侵蚀。
「修复武器“雷神之丸”需花费积分80万点，请确认是否执行操作。」
“妈的……”黎耀无声骂了一句。
80万积分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再添20万就能再改造出一颗网球了。
「武器“雷神之丸”已修复完成。」
系统弹出提示时，最后一颗网球也从远处滚了回来，许是弹到铁轨上发出轻微金属声，黎耀马上发现视野之中出现了一道蓝影。
他取出球拍，再次用发球动作将那颗网球击打出去。
约莫二十米外，那只森种发出短促的嘶吼，随即砰然倒下。
等了不到一分钟，飞出去的网球再度滚回，表面沾满粘稠的血液，被黎耀用牙咬住。
他用力吮吸一口球上的森种血，闭眼深呼吸。
本以为庞乔交付的临时任务只是这趟差事的小添头，没想到刚进来这么会儿，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奇耻大辱！
这个叫宛铭的，到底是什么来头？拥有足以抗衡四阶主播的实力，他却从来未曾听闻……
算了。
黎耀睁开眼，掂了掂血淋淋的网球。
对付她的手段，多的是-
“武器是网球？”符映涵一怔，脑中顿时浮现起一个名字，“黎耀……”
网球飞行球速太快，宛铭的直播间画面又相当暗沉，副本观众中没人能看清对方的武器。若非宛铭提及，符映涵还真想不起这个人。
“你认识？”宛铭问。
符映涵摇头：“看过资料。”
自打发现贾毅和庞乔私下接触后，她便担心庞乔会采用非法手段替庞永瑞报仇，加之宛铭又和乌寂有过冲突，故而特意调取森科主播团的资料详细看了一遍。
按照森空法案规定，每个国家的公民觉醒主播资格后都要向当局报备，森科主播亦是如此。而曙光团作为政府组织，自然有权限查阅相关资料。
“不过森科报送的资料相当简略，只有等级、年龄和主武器，外加一张证件照片。从最新一期更新的资料看，黎耀是四阶主播，主武器由网球拍改造，命名为‘雷神之丸’……这些信息，没什么作用吧？”
宛铭沉默不语。
符映涵：“虽然你利用森种给他制造了一点麻烦，不过四阶主播没那么容易死。你打算怎么办？”
“副本规则没有禁止，副本观众中途返回现实。”
宛铭的回答似乎文不对题，但符映涵立即听懂了。
“你是说利用降腐食物把大家送出森空？”她若有所思，点头，“没错，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成为你的软肋。若黎耀再次找过来，我们也不用太过投鼠忌器。”
停顿片刻后，符映涵又说：“不过我建议还是两手准备，你可以继续直播，手头多留点积分总没坏处。”
宛铭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积分是其次，直播另有目的。
她掀开布帘望了眼食堂。
自打有了共同敌人，清醒观众们终于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他们自知力量微弱，便尽可能地帮助安抚其他意识不清的观众，方式很简单，天南海北地哄着那些人聊天唠嗑。
不过大家都默契地分出一点注意力，留给厨房。
是以布帘一动，十几道目光便都望了过来。宛铭下意识生出退避的冲动，但这次忍住了，和他们安静对视几秒，点了点头，放下布帘。
上一场直播用掉一整只森种尸体，主要目的在于赚取积分，所以做好的食物积分都作为主播福利投放了。接下来，是时候让这些副本观众的腐化值清零了。
“开启直播，三者视角，投放距离100公里，开启弹幕。”下完指令，宛铭没有切换人格，对符映涵道，“让钟记者进来。”
钟誉进入厨房前的短短半分钟，弹幕区便已热闹非凡。
【又来了又来了，主播今天好勤快，我好喜欢！】
【我刚刚抽中福利了！老子这辈子从没觉得水煮菜这么好吃过！】
【不光好吃，还能降腐！恨不得变成一头猹钻进主播的厨房！】
【啊啊啊啊主播！你要掏空我的钱包吗！！！掏！我掏！】
【欸？主播怎么换视角了，旁边这个……符团长？没错吧，我没认错人吧？】
【真的变成三者视角了，哇塞，主播黑长直，好美好稀饭！】
【呃……前面的兄弟倒也不必如此，想吃主播的食物还得掏积分……】
【又有人进来了，这男的谁啊？这脸白的，应该刚到森空的新人吧，还没吃过森空的苦……】
【你就老实承认自己嫉妒人家长得帅呗。】
【再帅也配不上我们家主播！】
【那个，有没有可能是美食家？听声音美食家也是男的啊……】
【那就配了，顶级厨师顶级美食评论家，绝配！】
【配什么配，你们真恶臭！】
宛铭对这些毫无意义的弹幕视若未睹，凝视钟誉的眼睛。她很少与人对眼神，敏锐如记者，钟誉很快便发现了那只半遮半掩的、快速颤动的瞳孔。
他下意识移开目光。
“我去外面……”
“符团长，留下。”
符映涵一怔，察觉到宛铭语气中的不对劲。
宛铭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钟誉脸上：“你早就知道，森科在虞74做非法实验。”
钟誉浑身一震，符映涵也蓦然扭头：“大碗！”
她不清楚宛铭何来的推论，只知道宛铭的直播间已经投放出去了，观众数量绝对不少。此时把实验真相公开，岂不是把森科往死里得罪？
若真把森科惹急了，后果恐怕不是派出一个黎耀那么简单！
果然，弹幕区一片哗然。
【什么意思，森科，非法实验？】
【主播在虞74？那个早就废弃的虞城南站？】
【原来饥饿站台是虞74的副本啊，听说那个腐化区从来都有去无回啊！怎么和森科有关系？】
【啊啊开始了，熟悉的剧情熟悉的剧本，主播又要开始了！】
【都安静！听听美食家怎么说！】
钟誉的愕然只维持了一瞬便悉数隐没，没有表情的他有种锋利的气质，恰似一位出没战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记者。
他静静回视宛铭的眼睛：“你确定这是明智的做法？”
宛铭用沉默代表肯定。
钟誉无声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了。好，我把……”
“钟誉！”符映涵没想到他也会一起胡闹。
钟誉摊手：“符团长很清楚，这里说到底是宛老板的副本，我想我们都需要充分尊重宛老板的决定。”
符映涵表情一僵，终于闭上嘴。
“我是调查失踪案过来的。”钟誉开始讲述，“但凡对虞城有所了解的人，都应该知道虞08是国内规模最大的腐化区之一。腐化区越大，吸力越强，即便架设三重警戒线，也经常会有人被拖入森空，变成失踪者。”
这个现象几乎是共识。
“但有一点很奇怪，其他大型腐化区即便主播势力盘根错节，也有一部分失踪者在窗口期内被救出森空。虞08完全处于森科第一研究院的管制之下，各项只需都比其他腐化区好得多，这一年来成功脱离森空的失踪者却越来越少。”
钟誉想不通，向上级汇报了这个发现，但没有得到支持。
很显然，即便媒体都不想拿森科当话题。从庞永瑞的新闻全面消失就能看出来，森科对于舆论的把控有多么强大。
钟誉决定私下行动。
他表面休年假，实则带上所有装备冒险深入虞08。当然，他没有蠢到让自己陷入森空，所以不光带了过滤面罩，全身上下的衣物也换成高级防腐面料。
过程并不轻松，现实中的虞08并非纯粹无人区，在各个方向和点位上，森科都搭建了密缝的“防腐空间”——像是一个个瞭望台，里面有专人24小时监控腐化区内部情况。
他费尽力气潜伏到虞08深处，来到传闻中第一研究院所在的位置。
在那栋废弃大楼的地下室，他发现了GZ001列车。
“看到列车时我就知道这趟来对了，首先星瀚智谷的高铁站并不在腐化区深处，铁轨能延伸到那里，一定是后来改造的。其次，车里的灯光亮着，里面有人。”
一一队队身着防护服的人员不断出入列车，有些人拎着工具箱，似乎是检修人员，另外有些人运送长条形的大箱子，钟誉从某些特征判断出，那是经过改造的瞬洁箱。
森科，或者具体而言——森科研究院，在这里开展着什么秘密项目。
钟誉拍摄了大量画面，本想着传回公司，但腐化区内信号干扰极强，估计只有森科研发的通信设备才能和外界联络。
他当然可以选择原路返回，可然后呢？这些照片并不能证明什么东西，森科只需抛出一个小小的理由，就能封住所有媒体的嘴。
他必须拿到实证。
“所以我寻找机会，悄悄进入列车。那是车头或者车尾的车厢，只有那里从未森科的人出入。然后……”
钟誉沉浸在回忆中，瞳孔出现一瞬间放大。
“我发现……”
“那截车厢里塞满了昏迷的人。”
第119章
再之后的事,不难推测。
列车处处都是监控和检测设备，钟誉进去没一会儿便被发现了，几个身着防护服、戴着头盔的人围堵住他,他只记得后颈出现扎针的锐痛,苏醒时，人已经来到虞74。
“这些事,你一开始为什么选择隐瞒？”符映涵问。
钟誉欲言又止，神情抱歉：“我担心你们知道始作俑者是森科，放弃这个副本……对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宛铭也好,元辉也罢,还有符映涵,几人都数次出生入死救助副本观众，钟誉看在眼里，也知道自己错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
“钟誉，”宛铭喑哑的嗓音没有任何起伏,“你能为你自己说的话负责？”
她称呼钟誉,向来都是“钟记者”,这还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钟誉一怔，霎时间,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真正用意。
宛铭在直播。
此时此刻,只怕方圆百公里内,数以万计的观众都听到了他对森科的指控。其中绝大部分观众都位于森科统治之下的虞08,对森科的信任和依赖，远非常人能够想象。
森科抓捕活人开展非法实验，必然会对这些人的心理产生巨大冲击。换言之,这件事情的曝光，对森科影响恶劣。
他算是彻底把森科得罪死了。
不过钟誉没有任何犹豫，收敛神色肃穆道：“我，虞城电视台记者钟誉，可以用人格担保，我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没有任何杜撰或污蔑！”
本来就已炸锅的弹幕区，愈发汹涌。
【虞城电视台记者？我靠……那他说的都是真的了……】
【森科……怎么可能……全世界都在用他们的产品，森科赚的钱数都数不过来，怎么还会冒险做这种事……】
【所以说记者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大家别忘了，他上场直播点评做菜还空口白牙张嘴就来！】
【就是，谁规定记者就一定要说真话了？他们假话说得还不够多吗？别的不说，我知道各大经纪公司最喜欢打点媒体，也许这个姓钟的和某个经纪公司勾结一气，故意捏造谎言打击森科！】
【我也不相信森科会做这种事，虞08沦陷了多少人啊，要不是有森科救济，这么多年能有百多万人活下来？】
【救济个屁，别忘了森科是公司，是资本！资本无利不起早，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不就是因为背后有更大的目的？】
【依我看，难说所有虞08观众都是森科养的小白鼠……】
【就没人怀疑主播的意图吗？先用两场直播吸引我们过来看，等人气值足够高了，就开始诋毁森科，主播什么来历有人知道吗？】
【是啊，我们都是来看森种肉变成降腐食物的，主播却让我们看这个……主播心里有鬼！】
弹幕区吵作一团。
有趣的是，若仔细分辨每个人发言的预期措辞，便能轻易分辨出哪些人属于虞08。第一时间没有选择质疑宛铭和钟誉的，大都是其他腐化区的观众。而下意识反驳的，基本都是虞08观众。
只是，十几万观众中，后者明显占据了多数。没过两分钟，弹幕便呈现出一面倒的迹象——质疑、讨伐宛铭。
宛铭全都看在眼里，但不为所动。
若把保护副本观众、通过副本当成眼下最重要的事，森科派出黎耀，属于给宛铭制造麻烦。既然如此，宛铭不介意公开实验，回敬给森科一个麻烦。至于观众信或不信，并不重要。
对于观众而言，没有任何东西比实实在在能够降腐的食物更具吸引力。
宛铭退到厨房深处，低头看向剩下的森种尸体。忽然，她抓住灶上铁锅立到半空。
轰——
铛——
锅底破了，顺着窟窿，能看到一边墙壁上出现的孔洞——不比拳头大多少，但四周交错蜿蜒的裂痕彰显了这一下撞击有多猛烈。
她扭过头，望向另一侧墙壁。
一颗草绿色的有些破旧的网球镶嵌在墙上，同样给墙壁四周带来细微裂缝。
“躲。”
宛铭只吐出一个字，符映涵便已反应过来，拽住钟誉往食堂跑。与此同时，她迅速取出手枪抛给宛铭。
两人的身影刚钻过布帘，又一记猛烈的撞击声。
另一颗网球从钟誉原先站立的位置激射而过，击打到放置杂物的铁架，铁架顿时倾倒，杂物落了一地。
腐化空气从两个破洞中涌入，甚至掀起微微的风，鼓荡布帘。
直播间吵得不可开交的观众们都惊呆了，不知发生什么状况。
【森种打进来了？】
【眼瞎吗，没看到嵌在墙上的网球吗？】
【网球……武器？森种不可能有武器吧，难道是……】
【主播主播，副本里还有其他主播吗？】
【不可能吧，要是一起参加副本，为什么要攻击主播啊？难道这个副本也有名次竞争？】
【话说，你们不觉得这个网球很熟悉吗，我认识的用网球当武器的主播，好像只有……】
【森科主播，黎耀！他二阶的时候在虞08参加副本，我看过他的直播！我靠美食家说的都是真的，森科派黎耀来杀人灭口了！】
【别张嘴就来，谁规定只有黎耀把网球当武器了，只要积分够，谁都能改造！】
弹幕区又出现争执的迹象，与此相反，厨房里却安静下来。
黎耀没有继续进攻，宛铭则在默默等待。片刻后，她又听到轻微的破空声，比网球飞来的动静小很多。
一个白色的小东西穿过破洞，被扔进厨房。
厨房光线明亮，那东西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下，宛铭便认出来它的外形——一只耳机。
看样子像只寻常的蓝牙耳机，不过它出现在森空，尾部□□一闪一闪，足以说明它经过改造。
随着黎耀的声音从中传出，宛铭明白了，它被改造成了对讲机，不只有一只，而是一对，此时黎耀手中就拿着另外一只。
“给你两个选择。”
黎耀开门见山。
“一，继续躲在里面别动，看我给你这几间破房子开上百个眼。”
“二，找块布蒙住自己的眼睛，滚出来。”
能够发声的武器大都是吸引森种用的，譬如元辉的甜蜜蜜，这只耳机被改造成了外放的喇叭，想来通常用途也是如此。只不过，眼下它被黎耀用来威胁宛铭。
【这到底是谁啊，太阴毒了吧！】
【就是啊，一大碗主播的厨房能隔绝腐化，可任何武器破损后都会被腐化空气侵蚀，要是墙上开上百个洞，隔绝腐化作用就完全失效了啊！主播拿什么保护那里的观众？】
【蒙住眼睛不就是剥夺主播可视距离？他还让主播出去……明摆着是要杀掉主播啊！】
【不会真的是黎耀吧？我有点相信实验是真的了……】
“老子耐心有限，数到三，你要是再不出来，”黎耀的声音继续响起，“别怪老子没给过你机会。”
他还没开始数，宛铭便动了。
她放下铁锅转而拿起菜刀，一边走向后门，一边用菜刀从下摆割下一条布片。
注意到她的动作，不少观众都开始劝阻。
【不要啊主播！】
【蒙上眼睛出去就是送死啊！】
【那混蛋给的选择都是坑，不管选哪个结局都是一样的啊！主播你理智一点！】
吱呀一声，门开了。
背后的耳机里传出黎耀的冷笑，不过宛铭没等他开口，便用喑哑的嗓音问：“你来，是因为我，还是实验？”
黑暗中，黎耀狰狞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知道实验？”
他蓦然闭紧嘴。
庞乔特意叮嘱过，他的任务除了杀人，还要提防宛铭通过直播公开实验真相。只是这个可能性太小，庞乔只是提了一嘴，他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听到宛铭的话，他实在太过惊讶，下意识便反问了一句。
他察觉到不对劲：“你在直播？”
“是。”
宛铭的回答很诚实，黎耀的回应也很迅速。
“该死！”
随即，熟悉的破空声呼啸而来。
那颗网球在黎耀全力挥拍之下快若闪电，几乎眨眼即至，然而宛铭脚步微不可察地一横，抬手精准抓住了那颗球。
怎么可能……
十几米外，藏在扶梯边的黎耀目瞪口呆。
这个距离下，他无法用肉眼看清宛铭的模样，但技能让他足够看清覆盖在宛铭身上的蓝影，蓝影的眼睛确确实实被蒙住了，即便对方可视距离再远，也和瞎子没任何区别。
可如此短暂的时间，对方不仅躲避了攻击，还抓住了网球……
黎耀不信邪地扬拍。
砰砰砰砰——
一连数颗网球被击打出去。
但无一例外全部落入宛铭的手里。
甚至于，宛铭一边接网球，还一边往前走。
黎耀终于慌了。
或者说，他终于意识到，宛铭能够躲避远距离攻击并非因为可视距离远。她依靠的不是眼睛，而是耳朵！
她的听觉比森种还要灵敏！
近战并非黎耀的长处，从宛铭一拳凿破拍面便能看出来，一旦被对方近身，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妈的……”黎耀暗骂一句，决定三十六计先走为上。
然而他刚转身跑出两步，呼啸声反方向响起，砰然砸在他面前。地砖碎裂，深深嵌入地底的，是他片刻前刚打出去的网球。
黎耀本能地改换方向。
这次他连脚步都没能落下，便被第二颗网球封住去路。
呼啸声接二连三，完全没有停顿，在他僵硬的肌肉恢复知觉前，便以他为中心画了个圈。
他前后左右的地上都是网球，一共六颗，围绕成标准的圆形。这种形状就算让一般人拿着球往地上放都做不到，更别提远程抛掷。
但宛铭做到了……
她、她到底是什么怪物？！
事情还没完。
地砖连续破碎引发的动静太大，黎耀已然听到几个方向上的森种嘶吼。同样，他并不擅长和森种贴身肉搏，再等下去，只怕宛铭还没到，那些森种就把他分食了。
电光火石间，黎耀在心里把庞乔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后举起双手转身：“不如我们谈一……”
噗——
黎耀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颗网球嵌入他额头，正如其他嵌入地底的那样深。
他的表情眼神顿时僵了，嘴巴和瞳孔同时张开，也就是一个呼吸间，失去了所有生而为人的生气。
而此时，宛铭只走过一半距离，扯下蒙住眼睛的布条，肉眼依然看不清黎耀的身影。
不过也不用看清了。
宛铭转身。
眼前是一片混乱的弹幕区，身后是敌人肉身倒地、森种怒吼而来的声响。
虽然观众信不信实验真相并不重要，不过，黎耀来得正好。
第120章
【实验是真的？黎耀承认了？】
【他不是反问主播怎么知道实验吗,一听就知道是真的！】
【别扯了，那人是不是黎耀还两说呢，怎么就成真的了？指不定是主播同伙,合起来骗我们,不然主播干嘛不过去和他面对面对峙？】
【对啊，主播为啥往回走啊,还有，那人不是让主播蒙住眼睛吗，主播怎么把布给扯了？】
【死了吧……】
【一定是演的！】
【我说你们虞08的人怎么奴性这么强？难不成森科喂给你们的不是森种肉是迷药？】
【能不能不吵啊，主播都准备做饭了,我来直播间是抽降腐食物,不是看你们吵架的！】
……
没有见到尸体,观众即便有猜测，也无法确认黎耀的死活。
但是，信任的天平已然倾向宛铭这一边。
回到厨房后，宛铭看了看墙上的两个破洞，腐化浓度持续提高。好在厨房和食堂本就是两个独立空间,厨房的破损并不影响食堂隔绝腐化的效果。
估摸着,两万点积分余额,不够修复破损的。
便没把厨房收入物品栏修复，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符映涵等人掀开布帘看来,宛铭只是点了下头,示意对方麻烦已经解决了,没让任何人进来帮忙。
一来他们对于腐化浓度的耐受力没有她高。
二来在观众扩散下,直播间人气值持续高涨，此时已然突破30万，不再需要钟誉“美食评论”吸引观众了。
在森科派来下一批人之前——不锈钢餐盘上,宛铭略显模糊的影子对目光茫然的“她”说：“尽情发挥，你的厨艺。”-
过去一小时里，直播人气值只增长了100点，这让小石头心灰意冷。
“早知道就不报名这个副本了……”他喃喃自语。
对虞08稍有了解的主播都知道，这个腐化区的副本完全是森科主播团的天下。森科主播团有组织有纪律，不管等级如何，有上头的公司压着，总能配合到一起打压其他主播。
而其他主播，甭管是单打独斗的还是组队进来的，根本无力与之抗衡。
就拿当前「血肉迷宫」副本来说，森科主播团一进来就抱团寻找腐髓器官，去到哪里，哪里的主播就得让路，否则别说腐髓了，保准打得你连森种肉都不敢捡。
小石头利用改造出来的设备提炼腐髓，发现一种肝脏质地的森种肉腐髓含量极高，还没来得及高兴，被一名森科主播撞见。
对方表面上嗤之以鼻，小石头还庆幸自己没被盯上，谁知对方转眼就叫来同伴。他这才知道，对方那副态度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他不得已放弃那一片森种肉，若非小心讨好，恐怕连设备都保不住。
总而言之，此时的小石头心里窝火得很，却又无处发泄，憋在心里太久了，反倒愈发灰心丧气。
“观众老爷们。”他对观众也很讨好，“如果还有人在看的话……实话说了吧，我到现在也才攒到142克腐髓……谁能告诉我副本第一拿到多少腐髓了，我看看差距有多大，好死心……”
看自然是有人看的，很快便有弹幕回答他。
【那些主播哪会告诉我们他有多少腐髓啊？不过主播别灰心，你排名没掉呢，副本第一的人气值也没怎么涨。】
什么没怎么涨，只不过人家副本第一人气值基数太大了，看不太出来而已。
小石头心想着，正要说话，又一条弹幕飘过来。
【老六在吗，老六？】
竟是来直播间里找人的。
这种事并不鲜见，若两名观众认识，同处一个腐化区，只是位置存在距离，便会经常通过直播间取得联系。
【在呢在呢。是老四吗，咋的了？】
【哎呀，可算找着你了。这都没几个活人发弹幕，你说你一根筋守在这里干啥？】
小石头瘪瘪嘴，颇觉无语。
副本目标成就是拿到100克以上的腐髓，他已经完成了，至于名次争夺，要不干脆放弃好了。反正这个副本没有提前退出的限制，与其在这里受气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回到现实，缩短休渔期。
他懒懒转动的脑瓜子忽然一僵，发现弹幕密集起来。
【真的假的？】
【我勒个去，叫什么直播间，我马上去瞅瞅。】
发生……什么事了？
【我亲眼看到亲眼听到的，还能有假？谁能想到森科居然会拿活人做实验啊，还在虞74整出副本来了。一想到我不久前刚和一个森科主播交易过净化药剂，我冷汗都出来了。万一那家伙给我的不是净化药剂而是迷药什么的，我铁定也当小白鼠了！】
活人，实验，小白鼠……
一个个吸引眼球的词语刺激着小石头的神经。直觉告诉他发生了大事，而心中压抑许久的窝火，让他毫不犹豫地追问出来。
“好好说，从头说，到底怎么回事？”
问完后，他又咬了咬牙，“我只留100克腐髓交差，把事情说明白，多出的42克全部分给你们！”
……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初雪。
从早到晚，天空乌云密布，寒风到了夜里变得密集起来，似乎真的要下雪了。人们匆匆回家，蜷缩在足以抵抗风雪的温暖房间中，本该惬意的时刻，没想到一则爆料，让所有人都仿佛置身暴雪。
【活体实验？森科太无法无天了吧！】
【虞城南站循环副本揭秘，平静表象之下，虞74竟然如此惨绝人伦……】
【孤勇记者深入虞08，最终深陷20公里外的虞74，全球知名的森科第一研究院居然……】
【上百观众命悬一线，美食主播力挽狂澜，森科却在关键时刻派人暗杀？】
相同的内容，不同的爆料贴，短时间内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每一个帖子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给出的信息又大差不差，顿时引起全网关注。然而也因为这些帖子出现的时机太一致了，每个帖主又都是匿名发言，很快便有一大批网友认定他们都是抹黑森科的水军。
但这个过程并未持续太久。
毕竟法制咖庞永瑞消失在大众视野并未太久，森科替其摆平案件的小道消息至今都在流传。加之很多时候，“一家独大”本就是原罪，所以没过多久，便有更多的人相信森科有罪。
爆料者们言论一致？
那是因为看见了同一个事实。
他们都不敢实名爆料？
那是因为森科太过强大，谁也不敢用生命冒险。
看着网络上野火燎原般的讨论和骂战，电脑前的小石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枉他离开森空前特意联络了一批副本中同样被森科打压的主播。
惊喜，但又情理之中的是，爆料者不只有他们。虞08规模又大副本又多，在里面混饭吃的主播犹如过江之卿，被森科打压过、又从观众处得到非法实验消息的主播，也绝对不少。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趁机踩上一脚，出一出恶气。
……
庞乔的脸色黑如锅底。
黎耀出发后，他一直等在办公室守候任务完成的消息。在他，又或者任何一个知情人眼中，身为四阶主播的黎耀不可能失手。
借着“洞明”技能，黎耀没少接过这种秘密任务，每一次都完成得相当干脆漂亮。
当然，虞74有其特殊之处。庞乔很熟悉「饥饿站台」副本，光是分析报告就有厚厚一沓。副本中净化药剂无效，黎耀就算完成任务也不能马上回来，这都是已知的前提。
所以庞乔交代得很清楚，一旦事成，黎耀就开启直播，通过密语向直播间的森科观众传达消息，再转告给他。
万万想不到，位于第一研究所的森科观众没等来黎耀的直播，反而等来了黎耀直接确认实验存在的噩耗。
更没想到的是，对森科抱有敌意的人这么多，庞乔都还没想好怎么应对，爆料帖子就已经全网开花了。
不过，庞乔此刻不在自己的办公室。
他坐在会议室主位，两边是一长溜心腹骨干，每个人都在着急冒火的打电话，时不时偷瞄一眼滑动平板电脑的庞乔。
这次危机公关，处理得并不顺利。
他们紧急联系了所有媒体平台，对相关帖子封的封删的删，可那些爆料贴就跟地鼠似的层出不穷，这边刚压下，那边又冒头。
“啪！”
平板电脑被重重按在桌面。
赶在庞乔发火之前，一名心腹赶忙汇报道：“庞总，有重要发现！”
“说。”庞乔盯着他。
“最早几波帖子都已经压下去了，与之有关联的账号全部禁言，这么短的时间，那些人不可能找到突破封锁的方式。现在这些不断冒出来的爆料贴，从各种迹象判断，像是水军。”
“你的意思是，有人趁火打劫，对森科落井下石？”庞乔从齿缝中吐出一个字，“谁？”
“好、好像是安氏集团……”
“好像？”
“就是安氏集团。”另一个心腹放下手机，“我刚联系上一家新媒体运营公司，对方坦言安氏集团开出了天价，并且暗示我们若能给出两倍，他们就能转换阵营。不过，我个人认为不需要这么做。”
庞乔眯起眼。
心腹把某个平台投屏到大屏幕上：“您看这些账号的IP，绝大部分都在海外。国内水军只是安氏集团这一次行动的冰山一角，它的重心在于海外媒体。庞总，现在连ISDA总部官号都发布声明了，会和曙光团联络，严查此次事件……”
他们的发现终究还是晚了。
心腹刚说完，会议室的门便被敲响，秘书小跑到庞乔面前附耳汇报。
“曙光团第一作战处派人过来，说主席请您过去一趟。”
庞乔心中一沉。
曙光团不是军队建制，一把手的头衔为主席。而ISDA统携全球政府背景的主播团，它官号刚发布消息，曙光团主席便派人来请……
很显然，ISDA施加的压力非同一般。
非常时刻，只能用非常手段应对。
威严如制裁委员会的场合里，庞乔安安静静听完一干曙光团高层的质问，不慌不忙从西服内袋取出一个扁盒。
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异常珍贵，需要指纹解锁才能打开。
里面是一排莹蓝色的针剂。
曙光团高层们似乎认得它，立即交换了几个眼神。主席开口：“TL113？”
“TeslasLost113thFormula，”庞乔微微一笑，放缓了语速补充，“第三代。”
主席威严的神色立时变作郑重。
这个名字翻译过来，是“特斯拉失传的第113号公式”，正因为神秘被赋予了远超现代的强大能力，故而被森科借去命名。在森科定义里，这个名称对应着腐髓能量转换的临界值。
处于特殊交易和保密考虑，它还有一个更加通俗易懂的名字：抗腐疫苗。
第一代抗腐疫苗，能让被注射者拥有极强的抗腐化能力。若处于森空，便能抵抗高浓度腐化环境对腐化值的增长。若处于现实，就能放下提心吊胆，不再过度担忧坠入森空。
而从第二代抗腐疫苗开始，它的作用就不再是简单的抵抗腐化空气侵蚀了。为了获取第二代疫苗，政府不知让步了多少利益给森科。
而此刻，庞乔拿出了第三代疫苗。
主席甚至不知道森科什么时候研发出了第三代。
“作用？”他压下心中狂热，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
庞乔：“理智。”
霎时间，对面一干高层又对视了好几眼，每个人的眼神中都透出难以言喻的震惊。
庞乔好整以暇地坐等。
片刻后，主席再次开口，神色明显缓和下来：“舆论的事，森科不用再担心。不过，实验要中止，不能再授人以柄。”
庞乔却摇头：“不行。实验必须继续。”
主席面色一变：“庞乔，不要得寸进尺。这种实验影响的不只是森科声誉，还有国家公信力！”
“国家？”庞乔嗤笑，“穿越实验的理论基础，各位都已经看过了吧？一旦实验成功，全世界千万个腐化区都能连结到一起，如今的国界不再是国界，如今的国民不再局限于现实——请问主席，是所谓的公信力重要，还是在全世界重组中抢占先机更重要？”
……
回到车上时，车里多了个人。
庞乔看了眼站在外面的司机，坐进去。
江念迫不及待地问：“谈妥了？”
“嗯。”
“实验呢？”
“可以继续。”
江念松出一口气：“什么代价？”
“第三代疫苗，外加穿越实验操作手册。”
“难怪。”江念说，“军队改革，世界重组，小小的舆论危机不算什么。乔哥……我没想到你会选择保住实验，谢谢你。”
她主动握住男人的手，男人习惯性地反握回来，温暖的手掌和清晰骨节，一如既往地让她感受到了坚定的力量。
她忍不住落泪：“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个宛铭竟是这么大的麻烦……”
“我们之间何须说对不起。”庞乔替她揩去眼泪，随即拥入怀，“不只是你没想到，她能杀掉黎耀，连我也错估了实力。还有三个小时，天就亮了。曙光团要求我们天亮之前彻底解决掉麻烦。”
“那……你打算怎么做？”
“呵。”庞乔喉咙里发出冷笑，“她再厉害，还能三头六臂不成？”
……
森科总部，停机坪通火通明。
飞机前，五个包裹在作战服里的人排成一行，若有资深森空观众在场，便能发现各个都是熟脸，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如雷贯耳。
其中等级最低的，也有四阶满级。
庞乔站在他们对面，目光挨个扫过每一张脸，语气凝重。
“别掉以轻心。”
“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