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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临界失控


    纵使众人百般阻拦,但最终还是没能拦下失控的局势。


    杨杰最先动手,宋寒灯自然不甘示弱地反击。被众人拉开的时候青年正骑在杨杰背上,眼看着他手上握着的塑料碎片就要冲他的身上扎下去。


    而杨杰还在破口大骂:“全家死完的杂种,没人要的垃圾,碰着你我就恶心!你他妈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啊!!!”


    被人拉开后,宋寒灯总算恢复了点岌岌可危的理智。青年重重地喘着气,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杨杰——这人还在骂骂咧咧,直到有人踹他一脚叫他闭嘴才安静下来。


    他们很快被人分开,而宋寒灯则是被班长拉去了隔壁的寝室。直到外面渐渐没了声音,班长这才关上门,接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杨杰这人就是这样的,宋寒灯你说你跟这种人计较什么啊。”


    宋寒灯垂下目光。他手里还攥着那个湿哒哒的玩偶,青年手指不由收紧,紧接着他便轻声开了口。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换做平时,宋寒灯绝对不会像今天这般冲动行事的,最多只是会给这人使点绊子让他痛不欲生而已。可是今天……他摩挲着手心里的玩偶,所有苦苦支撑他的动力都在这一刻骤然消失。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记恨上我的。”


    准确来说,他和他宿舍里的所有人都保持着平平淡淡的关系。至于杨杰,宋寒灯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开学见的第一面——和他一样来自山村的孩子,但他却更懦弱,更胆小。


    杨杰和他几乎没有争端。而唯一算得上是分歧的,要从宋寒灯入选补助金名额但他落选的那一天开始。


    宋寒灯突然觉得讽刺。


    只不过是几张薄薄的钞票,就可以让他自己争得头破血流,吓得惊慌失措,就可以让杨杰从懦弱无能的人变成面目狰狞的魔鬼。


    直到最后两败俱伤,这场大戏便以这般滑稽的方式潦草收幕。


    班长坐在他身边。他的手就放在他肩膀上,似乎是想安慰安慰宋寒灯,但最后还是没有拍下去。


    他低声说:“这件事并非完全的坏事,至少让你认清了宿舍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过段时间就赶紧转宿舍吧。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可以找我,我会竭尽所能地帮你的。”


    宋寒灯抬起头。他声音很轻,但这次是真心的:“谢谢你,班长。”


    班长“哎”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扶了扶圆圆的眼镜:“没事没事啦,为人民服务嘛。”


    “补助金被取消的事情我也知道,我知道那个手机是你男朋友送你的,”班长转头看向他,语气放得缓,“到时候我可以去跟导员商量商量,看他能不能把你的名额补回来。”


    宋寒灯抬起头。


    他受够了白眼,嘲笑和恶意,突然遇到这种纯粹的善,竟然让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将手上的小羊翻了一个圈,只能再次镇重地道谢。


    “真的谢谢你。”


    “别谢我了,这是我的职责嘛,”班长坦荡地笑了笑,接着站起来跟他倒了瓶水,“你可以直接找你男朋友嘛,下次就别受这种窝囊气啦。”


    听到他话里的“男朋友”三个字后,宋寒灯薅羊的动作不由一停:“……什么意思?”


    班长啊了一声,他有些惊讶地挠挠头:“你不知道你男朋友多有钱吗?”


    祝青序有钱?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祝青序多有钱。他们只是窝在那个小小的属于他们的巢穴里,就像两只小动物般相拥着度过这个冬天。


    但是……祝青序真的没钱吗?


    一些细枝末节般的细节涌上心头,随即便掀起了滔天巨浪。宋寒灯手指动了动,他想干什么,但最后只能僵在半空中。


    一橱柜的各色相机,价值一万五的索尼镜头。祝母见他时华贵的旗袍,娃娃屋里价值不菲的限量娃娃,还有他曾经无意间和他聊过的,少年时期被父母带着环游世界的旧事。


    他曾经说过:“我和陈儒生是在环游世界的时候认识的,”少年笑了笑,接着亲昵地凑过来,语气神秘。


    “如果你有一天突发奇想也想去旅游,我很乐意引荐他给你当导游!”祝青序说,“这人老有经验了!”


    ——只不过当时的宋寒灯并没有和祝青序发展任何关系,这句话他说说便被人遗忘在了记忆的深处,再没人提过。


    而班长接下来的话,更是直接撕破了他最后残留的那一丝丝侥幸。


    “我有点八卦,见到祝青序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他爸是祝淮山啊,就是那个经常上报纸的企业家,在我们本地还算有名气呢。”


    班长收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水壶,有些不解:“你为什么还要跟杨杰这种小人置气呢?你该直接把钞票甩他脸上侮辱他,叫他再也抬不起头来!”


    ——如果当时的祝青序没有在食堂看到他,如果他没有答应来自对方的追求,那么现在的他们应该是什么样子?


    宋寒灯想,祝青序应该还没有和家里人闹矛盾,他应该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穷学生,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赚着血汗钱用来填饱肚子。而现实的情况是,祝青序和家人彻底闹掰,而他则被祝青序扶了一把,就此过上了以前根本不敢想象的生活。


    为了他,祝青序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为他带来了什么好处呢?


    物质?他没有。


    外貌?他没有。


    情绪价值?他没有,祝青序才是那个上进的情感引导者。他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有给他一点正向的价值反馈,反而一直是祝青序无穷无尽地倒贴他。


    原本清晰的思绪变成一团乱糊,宋寒灯罕见地凌乱了。直到走到校门口,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拯救出来。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听见祝青序说:“走什么神呢?我喊了好多次你都没听到,如果我再迟一步你这人就要冲到马路上了知道吗?”


    宋寒灯抬了抬眼。


    祝青序熟悉的笑魇在他眼前放大,他脚步晃了晃,接着便明显看到了出现在那人脸上的错愕神色。眼见着他想来扶他,宋寒灯只是摇了摇头,接着抢先一步开了口。


    “我不是让你在家里等我吗?你怎么跑到校门口了?”


    祝青序“啊”了一声,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扬了扬眉头:“喂,你这话说得,我都不能来校门口堵你了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相反地,像是旅人见到温暖的港湾般,他还生出了些感动。祝青序打量了他几眼,有些不确定地咕哝了几句:“我感觉你身上怎么有些湿漉漉的?”


    “我们走吧,看你魂不守舍的这样子……”他强势拉过他的手。


    “祝青序,”宋寒灯突然开口,“你的爸爸是祝淮山吗?”


    也许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熟悉却陌生的名字,祝青序当即愣在了原地。他垂下眼,脸上的笑容也随着他的话一点点淡去。


    “你怎么知道的?”


    “听说的,”宋寒灯说,“这么长时间了,我竟然不知道你家里这么有钱。”


    听到他这么说,祝青序只能哈哈两声,尴尬道:“我很久之前就说要包养你嘛,否则你还真以为我是吃素的啊,所以你是不是被吓了一跳?”


    宋寒灯没有接他的问题。他只是垂了下眸子,声音很轻:“祝青序。你原本应该是少爷,跟我在一起肯定让你很不好过吧。”


    “什么?”


    他声音小,但他们隔的距离太近,祝青序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他话中的内容。沉默几秒后,他猛地甩开了牵着他的手,声音也不免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宋寒灯,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还处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祝青序这一嗓子吼得激动,很快便吸引了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他看着他,接着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声音也随之变得有些颤抖起来。


    “宋寒灯……你也要像他们一样,劝我回到那个家吗?”


    自从他和家里人断绝关系之后,他身边的人就不免时不时过来劝他回去。


    他想到母亲言辞恳切的泪如雨下的脸,他想起裴俊臣欲言又止的神情,他还想起周于行看似不经意的那一句“你和你父母关系怎么样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在意气用事,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任性什么,他们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恋爱脑赌气般的离家出走,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乖乖回来的。


    没有人知道那只小狗被踢走时他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们也不知道那几张从祝淮山手中飘来的钞票。他的小狗被卖掉了,祝家也不再是他的家。


    而现在,和他最亲密的宋寒灯竟然也和那群旁人变得一般无二。祝青序感觉他的心脏跌落谷底,随即他便感到了一阵细密的如针刺般的疼痛,原来人在崩溃的时候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


    “事到如今,你也觉得我是那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少爷吗?”


    有风拂过他的眼角,祝青序就这么看着他,直到眼角泛出了些泪光。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自言自语般呢喃了句:“算我看错你了,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啊。”


    ◇


    第52章 白夜追光


    他们的这一架终究以不欢而散做了结尾。


    好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祝青序还是给他留下了最后的体面。当宋寒灯想去拉他的手时,他却摇了摇头,接着以冷静的口吻告诉他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直到兼职完毕后,宋寒灯才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宿舍闹翻了天;而祝青序还在生气,他也没办法回到家里。宋寒灯只好随便收拾了点东西住到宾馆。刚一躺到床上,他竟然有了些想笑的冲动。


    命运是个轮回。冥冥之中,那个生长在山村里的小男孩好像始终没有走出去,他又回到了那个他无家可归的日子。


    外面渐渐刮起了大风,枯萎的树枝摩擦着玻璃,发出滋啦滋啦难听的声响。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宋寒灯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出了他的脸。


    微信界面是好几个他给祝青序打去的视频电话。而那边的人迟迟未接,过了好一会才潦草地发了条消息过来:“宋寒灯,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似乎察觉到他要道歉,祝青序又发了一连串消息过来,直直把他呼之欲出的话堵回了嗓子眼里。


    【青序】:你不用道歉,我只是有些埋怨自己。


    【青序】: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再有能耐一点,再有出息一点,再成熟一点,你是不是就会更信任我一点了?


    ……直至翻到聊天框最底部,宋寒灯的动作才停顿下来。刺眼的光倒映进他的眸子里,连着眼角也疲惫地跳了下,他却丝毫没有要睡去的意思。


    青年的目光落在“成熟”这两个字上,心脏却开始不可避免地抽痛起来。他好差劲,竟然还要逼着自己的爱人变得成熟,难道这些不该是他做的事情吗?


    最新的对话就此截止在两个小时前,宋寒灯上班的时候。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向对面发出了几个字:“青序,睡了吗?”


    在他这句话发出后的没几秒,祝青序的电话便立马擦着打了过来。宋寒灯有些意外地抓起手机,对面人的声音便立马通过扬声器传了过来。


    “你还没睡吗?”


    听到对方这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宋寒灯竟然有些想笑。他直起身来,身上的被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一截,半边落在了地板上:“我不醒着,那谁接你电话呢?”


    祝青序催促道:“你赶紧睡觉吧,我也要睡啦。”他顿了顿,最后还是有些犹豫着开了口,“今天的事情是我意气用事了,对不起。我们明天再见面好不好?”


    也许是道歉的缘故,祝青序特意将声音放得很软,连话里话外也不知不觉充满了撒娇的意味。宋寒灯也不自觉地接上一句:“我也有问题……”


    “停停停,大半夜谁想听你说这个,”眼见着他又要开始无穷无尽地道歉,祝青序连忙叫停了他的行为。寂静一瞬后,这人便突然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你现在在哪里?”


    宋寒灯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隐瞒下去的必要:“我在宾馆。”


    祝青序有些纳闷:“你这么不在寝室啊?”他的声音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欢脱,“在宾馆也好,我现在就来找你行不行?”


    一旦是祝青序决定下来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动这人改变主意的。挂断电话后,宋寒灯便急匆匆地收拾好自己,接着急匆匆地下楼,因为举止太过奇怪还被前台有意无意地瞟了两眼。


    起风了。


    深冬的风如同一把冰冷的利刃,就着这个凄凉的夜劈头盖脸地向他砍下来。宋寒灯拉紧了领口的拉链,他走得匆忙,穿着的衣物也单薄,便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冷。


    明明身体和精神都已来到了极限,但宋寒灯还是强撑着等他,整个人也开始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起来。


    这么冷的天,要是祝青序也穿少了那该怎么办?更遑论这人本来就娇贵,如果吹感冒了或者胃凉了怎么办,他有些懊恼地想。就不该任着他这么无理取闹的。


    “宋寒灯!”


    熟悉的声线窜入他的耳膜,宋寒灯抬起眼皮,下一秒就看见祝青序在外面蹦跶了两下。这人身上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连挥手的动作也因为厚厚的衣物变得一卡一卡的,紧接着便冲他扑了过来。


    他好歹穿了件厚衣服。


    这人动作快,又敏捷得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连宋寒灯也差点没有抱住他。他顺着巨大的惯性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下一秒便听到了来自那人的熟悉的嘲笑声。


    “虚鬼,你该补肾了。”


    “……闭嘴,”宋寒灯沉闷的心情随着他这句话一扫而空,连着太阳穴也被这人气得突突跳了两下,“元旦那天是谁最先开始求饶的?”


    “那是人之常情,有本事你来试试!”


    他活泼到好像白日的那一场吵架只是宋寒灯单方面的妄想——他们没有吵架,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他幻想出来的,不过都是虚惊一场罢了。


    直到走到门口这人还在指点江山:“你是选了个什么宾馆啊,这种老破小如果出了什么安全隐患该怎么办……”


    嘭的一声,房门被人粗暴拉上。


    青年头发凌乱,胸前的扣子也因为某人的捣蛋乱了两颗。青年喘着气,一大片苍白的胸膛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着,眼里也带上了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祝青序,我看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宋寒灯俯下身,漆黑的发梢随着他的动作落在额间,“你再来挑衅一下试试。”


    祝青序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夏天。


    少年皮肤白皙,头发乌黑,宽大的罩帽遮住了他的半边脸。他扣着汤勺,望向他的眼神却是冷冷淡淡的,丝毫没有任何感情的欲望——无情,冷淡,和现在的他截然不同。


    外面的风吹得愈发大了,连着窗帘也被猛地掀起,发出巨大碰撞声响。在一室古怪的寂静里,祝青序突然弯了弯唇,接着抬手抓住了他的衣服扣子。


    下一秒,那颗圆润的纽扣便被人轻松瓦解开来。


    祝青序的手指像染了滚烫的火星,顺着他身体的弧度一路/向/下,很快便触到了那人最为滚烫敏感的部位。手腕很快被人抓住,他抬起眼,平日乖巧的语气荡然无存。


    “宋小灯,我对不起你,所以我们/做/吧。”


    他眨了眨眼,眼中还闪烁着狡黠的精光:“研究表明,幸福运动可以强身健体,也可以延年益寿,还能使人体产生充足的多巴胺。所以你把今天伤心的事情全部忘掉,好不好?”


    ……


    直到他们重新回到床上,时间已来到了凌晨三点。


    噼里啪啦的树枝打在玻璃上,有风顺着窗户缝隙钻了进来,祝青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下一秒他便感觉身边一轻,原来是宋寒灯轻手轻脚地过去把窗户关上了。


    “睡不着?”


    祝青序呼吸一顿,接着老实地回答:“是有点。”


    感受到身边人的炙热体温,祝青序窸窸窣窣地靠了过去:“你身上怎么这么香……你是不是用了什么山茶花洗衣粉?”


    “我身上有香气?”


    宋寒灯疑惑地抬了抬袖口:“我怎么闻不到。”


    “那你把你用的洗衣粉推荐给我,”祝青序笑嘻嘻地抓了抓他领口上的扣子,“我也想和你一样变得香香的。”


    宋寒灯说:“我没用洗衣粉,我用的肥皂。”


    他想了想,接着补充了句:“不过我的家乡在搞花卉种植,里头很大一部分就是山茶花。如果有缘分,我可以带你逛一逛云省的花市,很漂亮。”


    祝青序哎了一声。


    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少年翻了下身,接着一个大跨步趴在他身上看他:“我们今年调研的地点就是云省,不过具体的地址没下来,”他囔囔道,“奇怪的是温学姐不打算去,当然我也不想去。”


    “为什么?”


    宋寒灯不免有些惊讶。


    不是他多想,而是祝青序在很久之前就开始提起这次调研了。这种调研不但能提升人的能力,而且对之后进入科研机构等大有益处,奇怪的是祝青序却主动放弃了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祝青序哎呀一声,恨铁不成钢道。


    “你傻啊!比起调研,我更想陪你过年!”少年挠了挠头,任着胡乱的发梢翘起,他突然再次开了口:“宋小灯,我们努力存钱,暑假一起去特罗姆瑟看白夜好不好。”


    从云省的花市骤然跳到北极圈的白夜,这人的跨度太大,宋寒灯有些哭笑不得:“到时候再说吧。不过白夜是什么,难道不是极夜吗?”


    “谁说白夜是极夜了?白夜是极昼啊。”


    谈及道自己的专业知识,祝青序瞬间精神起来:“白夜有极昼的意思,也指高纬度地区黄昏与黎明相连接的夜晚。在北极圈的夏季,太阳只会短暂地沉在地平线以下,但它很快便会再次升起。”


    他说:“听别人说特罗姆瑟是世界的尽头,我不相信。我想跟你一起去到那里,然后把它拍下来。”


    【作者有话说】


    白夜(whitenight):指在高纬度地区夏季出现的太阳在午夜时分仍不落或接近地平线,天空持续明亮的自然现象。


    跟着祝青序,每天学习一个地理小知识~


    ——


    ◇


    第53章 空穴来风


    祝青序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宋寒灯已经不见了。


    窗帘的一边被拉开,明晃晃的太阳顺着缝隙透了进来,刺得他不由眯了眯眼。他打了个哈欠,接着迷迷糊糊地抓起被单遮住脑袋。


    昨天折腾了一晚上,他全身上下疼得厉害,实在没有力气起床。


    耳边很快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下一秒,他便听见了有人拉动窗帘的动静,那片晃眼睛的光终于被人阖上了。


    “还在睡觉?”


    他的声音一向冷淡,而此刻却充满了轻飘飘的笑意,轻得几乎要把祝青序捧起来。祝青序往被窝里继续埋了埋,明明听到他声音了,他才懒得回答呢。


    没人回答,宋寒灯也没再发问。


    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里。祝青序揉揉眼,在他即将要再次昏睡过去的前一秒,某人阴嗖嗖的声音猛地在他头皮炸开。


    “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酝酿好的睡意被人吓得无影无踪,祝青序哎呀一声,有些烦躁地抓着被子盖回头上。宋寒灯在旁边笑了一声,接着捉住被沿缓缓掀开:“赶紧起床了,等会要去退房。”


    “你让我睡一会儿,”舒适的黑暗被骤然驱散开来,祝青序紧紧闭着眼,整个人也朝被窝深处缩了缩,“我好困……”


    身边的力道一收,祝青序才心安理得地滚回了被子里。他睁开眼朝着宋寒灯的方向偷偷看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把他吓得瞬间清醒过来。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少年音调猛地拔高,连声音都带上了惊愕的意味。观之宋寒灯却有些迟疑地抬手,接着慢吞吞地碰了碰侧脸。


    “没红啊。”


    和平时不同,宋寒灯声音放得轻,动作也滞缓,声音更是带上了罕见的迟钝。见他这副慢吞吞的样子,祝青序所有的睡意都瞬间消失:“等等,我来摸摸你。”


    他利落地从床上爬起来,接着半跪着身子去触碰他的脸。宋寒灯喉结动了动,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由着祝青序小心翼翼地探上了他的额头。


    “这么烫,你发烧都不说一声的吗?”半晌,祝青序收回手指,声音带着些责怪。听到他这么说,宋寒灯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接着老实地开口。


    “我一大早就起来了,但是我真的没感觉到。”


    “这都不知道,我看你真是肾虚……”口上说着责怪的话,祝青序很快支着胳膊坐了起来,“走,去医院。”


    听见他这么说,宋寒灯几乎是下意识拒绝:“就发了点烧而已,等会我去买点药就行了,哪里这么兴师动众。”


    “这哪叫兴师动众?这明明是爱惜身体啊。”


    祝青序才不管他的抗拒,他飞速地披上衣服,接着利落地把围巾往宋寒灯脖子上一拴。他抓着围巾的两端,力气用得也极大,大到让宋寒灯一度以为这人要活生生把他勒死在这里。


    拴好围巾后,祝青序满意地后退几步,打量他的目光像是在欣赏一个完美的艺术品。


    “我系得真漂亮,这样你就不会冷了嘛!我们去医院!”


    宋寒灯几乎没有进过医院,他对医院的印象无非就两种——贵,生离死别。


    第一次进医院是他很小的时候。故事隔得太远太久,久到他几乎对这件事失去了印象,他只隐隐记得他妈妈在一旁不耐的神色和催促的语气。


    “给小孩治病就这么贵,你们医院是不是在坑钱?”


    医生好像解释了句什么,很快便被母亲反驳了回去:“小孩哪这么娇贵?谁说大人能用的药小孩就不能用了?下次不来这里了,尽坑钱。”


    手臂上还残留着针孔的疼痛,小宋寒灯半天硬是没吭一声,但眼泪早已在眼眶里打起了转。他的妈妈在一旁坐着,身上的裙子红得像烈焰,正翘着二郎腿不耐烦地玩手机。


    第二次进医院时是外婆去世,他刚跨进医院没半步,迎面而来的就是来自宋叔叔的一巴掌。叔叔指着他,指尖颤着,声音撕心裂肺:“你说你要你外婆去学校干嘛?!她年龄这么大了,你难道不知道她会有危险吗?”


    重重的灰影从眼角蔓延开来,他隐约看见宋叔叔愤怒到极致扭曲的脸,他看到身边的人欲言又止的神色。湿润的触感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席卷而来,最后顺着他的皮肉生生扎入心脏里,宋寒灯抬了抬头。可是天边并没有下雨。


    他坐在走廊边,撑着脑袋近乎麻木地盯着面前的墙壁。直到眼前纯白色的油漆慢慢化去,变成了灵堂里飘飞的白绫,他才有些麻木地站起身。


    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医院。


    一番检查下来,宋寒灯竟然得了肺炎。还好他们发现得及时,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要住院——这意味着祝青序又不能和他的小男友快快乐乐地腻在一起了。


    “症状刚开始会有些严重,”走廊外,医生照常询问道,“但并不是什么大病。你朋友是不是突然着凉后一并诱发出来的?”


    祝青序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医生离开后,祝青序便回到了房间。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宋寒灯独自躺在一张小小的病床上。他抓着被子,呼吸急促,整个人因为发抖而蜷缩在一块,看着竟然有些可怜。


    祝青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下一秒却被人捉住了手臂。宋寒灯抬起眼,声音有些虚浮。


    “青序,谢谢你了。”


    祝青序疑惑地“嗯?”了声,下意识反驳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讲究干嘛。”


    他这话过于惊世骇俗,连着隔壁床位的老奶奶也摘下眼镜,有些惊讶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不过他俩都没察觉,宋寒灯有气无力地提醒他:“在外面好歹收敛点……”


    “行了行了,从早到晚只知道数落我,”祝青序委屈地撇了下嘴,“我等会就回家拿生活用品,后面我就跟着你一起住病房。”


    宋寒灯摇了摇头:“这里这里睡着不舒服,你回去睡觉就行。”


    病来如山倒,宋寒灯平时这么强悍的一个人,现在只能蜷缩在一张床上,因为生病连着整个身子也在微微发抖。祝青序看着他,心里突然升起极为难受的情绪,这使得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碰上了宋寒灯的额头。


    宋寒灯已经退烧了,但他还是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冷透了又黏黏糊糊地沾在额头上。祝青序收回手指,少年纤长的眉毛动了两下,他有些难受地喃喃道。


    “要是我能替你生病就好了。看着你生病我真的好难受。”


    然而,没有人想到这期间竟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糟心事。


    那时的宋寒灯才输完液,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祝青序搬着椅子跑去阳台晒太阳,隔壁床的老奶奶也坐了过来,正在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有个孙子也和你们差不多大,”奶奶笑了笑,连着眼角也泛了起细细的纹痕,“他呀,昨年刚刚才读大学,但是很久都没来看我了。现在的年轻人可真忙啊……”


    祝青序瞬间想到了周爷爷。自从参加过老爷子的八十岁大宴后,他们便再也没了联系,祝青序不由有些心虚:“对啊,上大学是有些忙的。”


    ——忙着谈恋爱。


    “反正我是真喜欢小宋啊,看着他又让我想到了我的孙子,唉……”奶奶摇了摇头,她自言自语地咕哝一阵后便提着椅子颤颤巍巍地回去了。


    这几天照顾病人有些累,祝青序便靠在椅背上打了个盹。温暖的阳光落在少年翘起的额发上,他眯起了眼,不过很快便被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吵醒。


    来人竟是裴俊臣。


    “不好了祝青序!”对方好像是从刚刚的剧烈运动脱出身来,他急促地喘着气,语气里还带上了些愤懑,“有人造你们的谣!”


    “啊?造什么谣啊?”


    为避免吵醒宋寒灯,祝青序轻手轻脚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即拉上了门。他来到走廊上,接着才敢继续问下去:“谁造的,造的什么内容,你把话说清楚。”


    “是谁我不知道,对方是匿名发布在社交媒体上的,”裴俊臣说,“这人没指名道姓,就是说省大地质系的祝XX背叛学长梁XX私下和学弟宋XX交往,还把故事编得千肠百转离奇不已,现在已经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开始跟风了!”


    “什么?你说我出轨梁温那个傻逼!”


    第一时间得知这么神经的消息,祝青序听到的第一感觉不是愤怒,而是感到荒谬。他有些沉闷地笑了几声,再次开口时嗓子有些哑:“他出轨我还差不多。”


    相比于祝青序,梁温的语气急得像要哭出来了:“这人很会写故事,同性恋和出轨这几个热点词放在一起,很多人已经开始骂了。要不我们报警吧?咱不受这冤枉气。”


    “……算了吧。”


    似是没有预料到他的答案,裴俊臣明显愣了一下:“算了?……祝青序,你可不是什么受欺负的软柿子啊。”


    祝青序抓着手机,最后有些疲惫地靠在墙壁上。


    冰凉的触感顺着衣物逐渐蔓延开来,祝青序垂了垂眼,眼中的光模糊不清:“宋寒灯身体不好住院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让他知道为好。至于这些荒谬的谣言……”


    他掀起眼皮,语气凉薄:“都是莫须有的事情。让它过去了就好。”


    “宋寒灯住院了?”裴俊臣有些惊讶,但很快便镇静了下来,“好,那我抽个时间来看他。话说那龟孙不会是梁温吧?这很像那傻逼的行事风格。”


    祝青序说:“不是他。这人获得了半年刑期,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呢。”


    “那是谁?”听到否定的答案,饶是裴俊臣也彻底纳闷了,“你人缘挺好的啊,谁会有这么大的仇恨专门来造谣你啊?”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在这里说个事


    由于作者最近生病发烧重感冒,导致这一周的存稿寥寥无几(几乎没有);再加上期末周了(再不学就要挂科版)所以作者决定停止申榜一周TT


    所以这一周只有六千字啦


    真的很对不起追更的读者!关于这周缺失的四千字,我会在后续补回来的TT,真的很对不起各位宝宝们TT


    现在是宋祝关系的重要转折点,我会等病好后理清写作思路,争取给宝宝们更好的阅读体验!


    题外话:关于下周的字数大家不要担心,大概是熟悉的一万五~


    ——


    本周更新频率:星期四,星期日


    ◇


    第54章 绝对偏见


    自从和宋寒灯住在一起后,祝青序就很少胃痛了。


    原因无他——远离了梁温这个恶心的病原体,再加上宋寒灯厨艺可口,他已经鲜少有什么胃部不适的情况。但现在,他只感觉厌恶的情绪呼啸着朝他铺天盖地而来,他只好艰难地向着厕所挪步而去。


    裴俊臣的电话早已挂断,耳边的挂断声单调而空洞。翻腾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忍不住弯下腰,左手捂着腹部,连带着整个人都疼得微微发抖。


    恶心死了……


    终于艰难地到达目的地,祝青序啪地一声把大门关上,接着扶着洗手台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


    折腾了好半天,终于吐了些东西出来。祝青序拧开水龙头,把那堆秽物用水冲走,接着用水飞速洗了把脸。


    耳边回荡不止的挂断声终于戛然而止,只留下了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


    镜中的人面色苍白,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嘴唇往上弯了弯,最后只能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微笑。


    真是被活生生恶心了把。


    他有些虚浮地想,他现在最该做的事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而是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赶紧把这个无耻的造谣者揪出来。但是……祝青序盯着自己的脸,思绪却不由得开始发散开来。


    他和梁温。


    那张令人作呕的亲密照,梁温不死不休的尾随纠缠,以及那辆车撞上时的……祝青序肩膀微微颤抖了下,他迅速移开目光,接着推开大门走出厕所。


    胃又开始隐隐地抽痛了。


    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下一秒却看见了一个令人安心的人。宋寒灯靠在门框边,病号服下是少年过于孱弱的身体——自从生病以来,他好像消瘦了不少。


    所有的不快瞬间一扫而空,祝青序欢快地朝他挥了挥手:“宋小灯!你怎么出来了?”


    “病房里太闷了,我出来透口气。”见着这人冲过来,宋寒灯只好虚虚拢了他一下,“你的脸好苍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祝青序一顿,接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刚刚没有收拾干净吗?这都被宋寒灯看出来了。


    真正的理由是不可能说出来的,祝青序只好扯着嘴角笑了笑:“我肚子疼嘛,腿都蹲麻了,所以我就有点脸白。我跟你形容一下,医院的厕所很……”


    “……”


    他这句话一出,宋寒灯立马收回了关心的神色:“你能不能别跟我讨论这个话题?”


    “嘿嘿嘿,你别生气嘛,我只是形容一下,形容一下啦,”祝青序笑嘻嘻把这人推回病房,语重心长道,“病人需要休息,我陪你回病房打游戏!”


    接下来的日子里,宋寒灯的情况渐渐好转,那篇帖子带来的阴霾也在祝青序心中渐渐消散。他还找裴俊臣要了链接,一边阅读一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因为美色,我抛弃了梁温……这说的也是对的。”


    “我通过包养的手段不断诱惑宋寒灯,使他渐渐产生了类似爱情的‘雏鸟情节’……这他爹是什么鬼?!”祝青序吐槽道,“我和我男朋友真心相爱的好不好,这群猪能不能别造谣了?!”


    一旁的裴俊臣凉凉道:“也许你可以当他爸爸。”


    本来还有些郁闷的,祝青序一听他这话乐出了声:“那不行,我当了他爸爸还怎么当他老公?”


    这件事平息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要快。


    出乎意料的是,不过短短三天这篇帖子便在所有平台被删除下架,如同台风过境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城的天气更冷了,宋寒灯已经恢复到可以出院的地步,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开始好转。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了学校的电话。


    导员在那边开口,里头还带了点罕见的歉意。他说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已经被人查出,现在正在办公室被批评教育,问他愿不愿意过来一趟——而他和造谣者素不相识,这人叫杨杰。


    杨杰是谁?


    祝青序有些奇怪地想。为了看看这人到底是谁,祝青序便找了个借口,接着马不停蹄地到学校去了。而推开办公室门的一瞬间,他有些惊愕地顿住,接着便呆滞地立在原地。


    校长的身旁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性。他看见她微微抬了下头,紧接着便捋了下额边乱掉的头发,露出一双疲惫的,漆黑的眼睛。


    ——陈思韫,他好久不见的妈妈。


    目光相接的一刹那,陈思韫并没有说什么。这位疲惫的妇女只是微微咬了咬唇,然后朝祝青序露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


    “妈。”祝青序快步走过去,“您怎么来了?”


    陈思韫说:“听说有人在学校里造你的谣,你爸就跟学校那边反映了下,最后把造谣者揪出来了,”她看向一旁面色涨红的杨杰,接着微微扬了下下巴。


    “宝宝,你认识这个同学吗?”


    祝青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不认识啊。”


    这人弯着腰低着头,尖锐的肩胛骨耸立起来,凌乱打结的发丝也随之遮住他的眼睛。祝青序几乎对他毫无印象。


    “他是计算机系里的,跟宋……宋同学一个寝室,”校长再次道歉,“这是我们学校的问题。很抱歉女士,让小祝受委屈了。”


    “没事没事,”陈思韫摇了摇手,“这次还是多亏了你,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逛逛茶话会吧。”


    两位长辈寒暄了会,之后便让杨杰道了歉。祝青序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他看着这人吞吞吐吐地承认自己是因为嫉妒宋寒灯才做出这么荒谬的事情,第一时间感受到的竟是愤怒的情绪。


    祝青序捏紧拳头,冷冷地看向了面前不断鞠躬道歉的杨杰。接触到他的目光,杨杰立马低下了头,哪有当初造谣时的半分嚣张情绪。


    恶心。祝青序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涌,他压抑着吐出来的冲动,最后勉强掩去了一拳砸到他脸上的冲动情绪。


    他只是心疼被人无辜造谣的宋寒灯而已。


    这件事情便这么风平浪静地翻了篇。


    临近寒假,学校里人烟稀少,到处都是拎着行李箱匆匆离开的学生。他们沉默地走了一会,直到陈思韫突然开口:“宝宝,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吗?”


    祝青序脚步默不作声顿了顿。


    耳边回荡着刺耳的风声,他低了低头,接着便看到脚边枯黄的草。明明都到这时候了,他的心里仍旧是躺在医院里的宋寒灯,这人今天难得撒娇,说想吃学校旁边的云吞面……


    “你又要和你的男朋友在一起吗?”


    ——宋寒灯说:“青序,我今天想吃云吞面。”他靠过来,动作是与这人完全不符的柔和,“如果你要去学校,就顺便给我带一碗过来吧。”


    两道不同的声音骤然重合。电光石火间,祝青序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下一秒,他便看见母亲流下眼泪,几乎是以颤抖的声音质问他。


    “你还要和他玩到什么时候?!”


    “……”


    周围没有人。陈思韫看着他,眼底很快便被浓浓的失望掩盖:“这种事情很好听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祝家养出了一个喜欢男人的儿子,你让我和你爸的脸面往哪里放?”


    陈思韫用力吸了几口气,似乎是想保持体面的情绪,但很快便败下阵来:“祝青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即使你谈那些乱七八糟的恋爱,你至少还没有忘记你爸妈。可是现在呢?


    “自从你和他在一起后,你让我们闹了多少难堪,你让你爸给你擦了多少次屁股?”


    明明还戴着围巾,祝青序却在一瞬间感觉如坠冰窟。


    脖子上的布料缓慢收紧,连着气管中的气体也被缓慢挤压出,在空中被彻底绞杀溶解。在被绞碎前的一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喊了声:“妈……”


    “别叫我妈!”陈思韫眉头皱起,她往后退了两步,声音是难得的严厉,“我刚听你辅导员说,你突然不想参与寒假的地质调研课题了?”


    “……”


    陈思韫看着他,眼中是满满的失望:“这件事情对你以后保研出国都有好处,你现在突然不想去,是为了他吧?祝青序,你要想清楚一件事。


    她说:“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你竟然要放弃你的前途。儿子,妈妈不希望你这么做,尤其非常不希望你们在一起。”


    祝青序很想为宋寒灯辩解几句。


    他想说,宋寒灯绝对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他从茫茫的大山里来,历经千辛万苦才考到了这里;他日日打工兼职,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他的妹妹。


    他怎么可能是你们口中这般不堪的人呢?


    他想辩解,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因为他很快发现,宋寒灯的这些努力都太轻太轻了,轻到这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很容易便能拥有的事情。


    是啊,他和宋寒灯生来就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所以,按陈女士的话说,他为什么还要和一个拖累他前途的人在一起?


    他想反驳,但很快便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祝青序回到病房的时候,宋寒灯已经不在床上了。


    宋寒灯的突然入院,突如其来的造谣……祝青序的精神已经到了极为紧绷的地步,趁着床上没人,祝青序赶紧阖了阖眼。


    但他没休息多久,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极为熟悉的脚步声。祝青序瞬间睁开眼,他正想笑嘻嘻地说什么,目光却在掠过他侧脸时瞬间顿住。


    他好像洗了把脸。湿哒哒的头发自额边落下,他垂着眼——不知是不是祝青序错觉的原因,他的右脸好像有点肿。


    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停下了。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见宋寒灯翕动了下唇,接着说了句什么。


    祝青序,我的云吞面呢。


    男生的声音很轻,连着所有的不甘与悲伤也被他这么轻飘飘地掩盖过去了。宋寒灯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被雨水打湿的黑曜石,在某一瞬间骤然失去了光芒。


    【作者有话说】


    本周更新频率: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星期二,星期三


    ◇


    第55章 镜花水月


    这场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他曾经不断追问宋寒灯侧脸红痕的来源,但他一直死犟着不说,最后也只是找了个别的理由敷衍过去。与此同时,祝青序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人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直到这一不好的预感终于灵验。


    宋寒灯出院后,他向祝青序提出了第一次分手。


    当时的他们蜗居在郊区的房子里,祝青序在哼哼唧唧打游戏,而宋寒灯就像一只被抽干灵魂的玩偶——他语气平静,表达的意思也很简洁,但一度荒谬到让祝青序以为这只是他的幻觉。


    他说:“祝青序,我们分手好吗?”


    直到宋寒灯说出那句荒谬的话,他手指一顿,瞬间啪地按到了旁边的空白键上。


    他问:“什么?”


    游戏结束的BGM在他耳边响起,像是一段不祥的休止符。祝青序扣着手机屏幕,脑中随之嗡的一声,眼前也罕见地浮现出大段大段的空白:“宋小灯,你在说什么呀?”


    “你也没发烧呀?”


    他“哎”了声,之后便探过身去装模作样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宋寒灯皱了皱眉,最后默不作声地撇开头,僵硬地躲开了他的动作。


    祝青序的笑容就此僵住。


    他们在一起之前,宋寒灯经常对他露出那种表情——但自从他们在一起后,宋寒灯再也没有对他展现出任何一丝一毫的不耐,像个温柔体贴的完美情人。


    “我是认真的,祝青序,”宋寒灯再次开口,这次的声音明显更冷了些,“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高兴,但是我思考了很久,最后发现我喜欢的还是女孩子。”


    听到这句话,祝青序猛地直起身来:“你什么意思?”


    “……”


    漂亮的光线顺着窗棂落入房间,沿着落到了祝青序僵硬的指尖边。刺骨的阳光自下而上蔓延开来,祝青序感觉自己的血液结了冰,连说出的话都在颤抖:“你他妈在搞笑吗?”


    “你这是在演什么?在玩gay的突然觉醒?”祝青序看着他,说着说着竟然荒谬到笑出了声,“你他妈是发什么疯?还是你突然告诉我,你真的喜欢上了给你蛋糕的那个小孩?”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男生纤长的睫毛垂下,挡住了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祝青序垂眸看向他:“你给我道歉,并且收回刚刚的那句话。否则我会生气的。”


    宋寒灯掀起眼皮。


    往日的含情脉脉早在他的眸底彻底消失不见,惟余留下一地的冷漠和荒凉:“我不喜欢她,但我也不喜欢你。”


    “……???”


    白花花的太阳落入眼底,祝青序压抑住吐出来的冲动,接着死死护住了自己的胃。余光中,他看见宋寒灯垂在一旁的手指动了动,他似乎想做什么,但是最后活生生忍了下来。


    “祝青序,你没有做错什么,做错的人是我,”宋寒灯站起身来。他语气极为冷淡,但吐出的语句字字清晰,清晰到祝青序再无认错的可能,“是我先变心的。我不喜欢你,这些天我都是在逢场作戏,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我真的很不喜欢你,”宋寒灯再次重复,“你太幼稚了,幼稚到跟我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们和平分手,趁着现在及时止损吧。”


    “原来这是逢场作戏吗?”


    对方说的话过于荒谬可笑,祝青序张了张唇,接着反问道:“睡都睡过了,你的反应也是真的,你现在跑来告诉我你只是玩玩?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宋寒灯面不改色:“没人受得了那样的刺激。”


    “你最好说的是假的!”狼狈的情绪骤然冲上眼眶,迫使祝青序不由得闭了闭眼,“宋寒灯,你突然提出分手,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


    很明显地,他感觉宋寒灯骤然静了下。下一秒,他看见宋寒灯猛地站起身来:“你想得太多了,祝青序。”


    强烈的预感席卷而来,祝青序扑过去,接着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袖子:“你要去哪?!”


    他力气大,大到宋寒灯一时竟然挣脱不得。坚硬的戒身硌住他的腰身,宋寒灯静了一秒,接着便冷淡地开口:“当然是搬出去。”


    “你……!”


    祝青序手中一空,他的布料随即顺着他的手掌重重滑落出去。被抛下的愤怒彻底打败了理智,祝青序死死盯着他,接着猛地攥住了戒指:“那你把你的戒指也拿走!”


    它跌落下去,“叮——”的一声脆响,最后狠狠地砸在冰冷坚硬的瓷砖地板上。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接连不断的回音,宋寒灯终于回头,连着眸中也浮现出一瞬间的错愕。


    一切骤然寂静。


    他缓慢动弹了下那根无名指。一阵尖锐细密的刺痛猛地袭来,祝青序看着他,最后彻底沉下了脸:“你不是要走吗,行啊。你把我的东西还我,我把你的东西还你,我们两清了。”


    “……”


    他露出了极为残忍的一个笑:“你敢走吗,宋寒灯?”


    宋寒灯最后还是走了。


    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消失,祝青序全身一软,犹如失去全身力气般瘫坐在了地上。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唯有不远处的戒指闪烁着细微的光,他和它对视。接着缓缓地把自己蜷缩起来。


    最后哭了。


    宋寒灯和他失联了。


    阴雨天,祝青序失神落魄地摆弄着宋寒灯送他的戒指。


    由于他摔下去时太过用力,导致戒指最外侧多出了些细微的裂痕。祝青序一遍一遍地摸着那些破裂的地方,直到身边震动的手机把他猛地攥回了现实。


    这是裴俊臣给他打的第五遍电话。


    自从和宋寒灯“分手”以后,祝青序的情绪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他自觉丢脸,又不愿朝任何人诉说,只好断绝了所有朋友的联系。


    他垂下眼,接着默不作声地看着屏幕上的图标闪烁,抖动,最后彻底消失。他失神地盯着逐渐暗下去的屏幕,直到它重新亮起。


    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祝青序摆弄戒指的动作骤然一顿。他放下戒指,下一秒一段熟悉的声音便顺着扬声器传了出来,里头老人的语调慈祥温和。


    “喂,你是谁啊?”


    ——她是宋寒灯住院时住在他对床的那位奶奶!


    他走后,支撑祝青序的所有情绪骤然消失,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宋寒灯的各种可疑之处。


    莫名其妙的红痕,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他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语气——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宋寒灯极度的不正常。可惜当时的祝青序只沉浸在他的愤怒里,即使有所疑虑,但最后还是被排山倒海的情绪压了下去。


    特别是宋寒灯脸上莫名其妙多出的红痕,祝青序越想越觉得这是道狰狞的巴掌印。


    住院时他们一直在一起,唯一空出来的时间只是他离开医院,去学校的那个时候。他要弄清楚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必须得联系上邻床的那位奶奶。


    祝青序努力地将自己从情绪的泥沼中拔出身来。他握着手机的力度紧了紧,最后僵硬地挤出了一丝笑:“奶奶,您现在出院了吗?身体怎么样?”


    老人“哎”了声,接着爽快地笑了起来:“好多了好多了,我孙子也来医院陪我喽,连着我这把老骨头也好起来了。”


    “那就好……”祝青序垂下眸子。在短短的一段相处时间里,老人念叨她的孙子不下百次,好在她的心愿最后终于实现了。


    他很快回过神来,直奔主题:“奶奶,这次联系上您,我就是想问问您一周前的下午发生了什么事。宋寒灯当时在病房,我不在医院。”


    奶奶语气茫然:“什么事情?”


    “关于宋寒灯的事情。”祝青序耐心解释道。


    老人记性不好,经过他多次解释后终于勉勉强强地回想起来。她啊了一声,接着恍然大悟道:“是小宋啊!那天我楼下花园转路,直到我回来的时候,我看到病房里多出了一个中年男人……”


    那人语气激烈,观之宋寒灯却意外地平静。老奶奶站在门外,因为形势过于古怪,导致她不得不多留意了几眼,下一秒她就眼睁睁看见那人抡圆胳膊给了宋寒灯一巴掌。


    “两个大男人吵架,我当时不敢进去,只能在外面远远地看了一眼,”老太太继续絮叨着,话题也开始逐渐跑偏,“我寻思着这人有毛病呢,宋宋这么乖的一个孩子,和我孙子一样乖……”


    “他跟我说他的外婆去世了,唉……”挂断前,奶奶难得镇重地嘱咐了一遍,“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啊,你可要好好对他……”


    祝青序死死握住拳头,指甲顺着他的力度嵌入掌心,他却浑然不觉。重重幻影自他的眼前浮起,还混杂着因为愤怒带来的剧烈绞痛,他不由得蹲下身来。


    他只能看见他的小狗被祝淮山一脚踢开,接着眼睁睁地看见它被人赶走,随手交易。


    童年噩梦一般的情景和十四年后的今天骤然重合。祝青序无助地咬住嘴唇,心痛如绞。


    【作者有话说】


    你要的全拿走


    把回忆化成空


    不要在乎感受


    体面的有所保留


    说过的话当赠品附送


    (BGM)


    ◇


    第56章 今夜暴风雪


    祝青序破门而入的时候,时间正是下午五点。


    正是晚饭时间,他又来得急,家中的人见他来时俱是一愣。陈思韫匆匆忙忙地从厨房里出来,连着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祝淮山也顿了下,接着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


    “宝宝?你……”


    陈女士有些惊愕地开口,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秒就见祝青序快步走向了一旁的沙发。祝淮山抬了抬报纸,嘴角微微向下压了下,得意的情绪自他眼中一闪而过。


    “看着我干嘛,”祝淮山抬眼,声音仍是冷淡,“谁教你这么磨磨蹭蹭的性格的?要说话就说,不说话就离我远点。”


    祝青序就站在他面前。


    少年身体紧绷,脊背挺直,眼中也布满了狰狞的血丝。陈思韫突然预感大事不妙,她还没来得及阻拦,下一秒就见祝青序死死抓住他手中的报纸,接着用力往两边掰扯开来!


    “刺啦——!”


    刺耳的撕裂声尖锐地响起,祝淮山猛地站起身来:“祝青序!你疯了?!”


    脆弱的纤维在他的力道下瞬间断裂,祝青序没看他,而是以一种接近发泄的,接近毁灭的方式狠狠撕扯着手中小到不能再小的东西——震耳欲聋的暴风雪中,他只感觉自己被人猛地拉开,接着便看清了雪山后祝淮山愤怒到近乎扭曲的脸。


    “你疯了?!”


    手上的东西已经撕到无法再撕,祝青序狠狠地、极度愤怒地把那纸团砸在地上。少年抬起眼,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光,他看向面前这个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父亲。


    “你对宋寒灯干了什么?你对他说了什么?!”


    没有人想到祝青序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闯进来,也没有人想到他会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挑衅他父亲的威严。连陈思韫都沉下脸来,她看向面前陌生的儿子,眼里满是浓浓的失望。


    惨白的雷划过天空,沉闷的雷鸣瞬间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满片森然里,他看见祝淮山扶了下眼镜,就这么极为平淡地承认了下来:“对,是我说的。怎么了?”


    “……”


    祝青序攥紧报纸,连着指尖都因为用力而极度苍白。剧烈的呼吸声中,他看见祝淮山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威严被侵犯的愠怒。


    “你要为了一个外人杀了你的亲生父亲?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他张开双臂,歇斯底里地大吼道,“我就在这里,祝青序,你有本事杀了你爹啊!”


    陈思韫扑了过去:“淮山,你先冷静一下……”


    “我冷静个屁!”祝淮山猛地推开她,目眦欲裂地斥骂道,“就是你惯的!谁家有这么不孝的儿子,你们母子俩都把我们祝家的脸面丢尽了!”


    因为太过用力,陈思韫脚步不由得趔趄了一下,险些被人推倒。而祝淮山只是冷淡地转过头,接着看向了面前的祝青序。


    “我实话对你说,那天我确实去找你那个小男朋友了——他想跟你乱搞,先要看他这个人配不配?”祝淮山一字一句道,语气轻蔑,“一个从大山里飞出的野鸡,还想带坏我祝家的儿子?你们的谣言传得满天飞,你祝青序不要脸我这把老骨头还要脸!”


    “……”


    轰隆一声,惨白的闪电自空中划过,彻底映出了祝淮山狰狞的面容。在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中,祝青序死死盯着他,眼中的愤怒也像无穷无尽的野火般蔓延开来。


    “你妈也找过那个宋寒灯,”祝淮山看着他,冷冷地阐述了这样一个客观的事实,“他自己不要脸,还想和你在一起。直到最后,我才忍不住扇了他一巴掌。”


    祝青序惊愕地抬眼,接着看向了旁边的母亲。


    陈思韫低着头,女人的身影被祝淮山衬得格外娇小,最后默不作声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要是想和他在一起,你自己就去。你只要敢再次踏出这个家门,就不要把我和你妈认作父母。”


    祝淮山就这么看着他,就这么冷冷地下了最后通牒。


    狂风裹挟着暴雨呼啸而来,密集的雨柱如利箭般射向大地,天地间一片混沌。祝青序的整个世界都被这雨势吞噬,消融,溶解,最后彻底落下帷幕。


    祝青序再次和祝淮山大吵一架。


    空气中的气氛猛然崩紧,两个男人针锋相对,甚至一度僵硬到要打起来的地步。陈思韫没再周旋,偶尔还会帮着丈夫训斥他两声,语气里充满着浓重的失望。


    最后,祝青序被人赶了出来。


    他失神落魄地走出家门。身后的大门阖然作响,祝青序望向身前连绵的雨幕,手心里还残留着撕碎的纸屑。他抬起眼,突然很想大哭出声。


    他对不起宋寒灯。


    他真的对不起宋寒灯。


    他想起前几个月的那个雨夜,也是他从父母家里冲了出去,已经睡着的宋寒灯却愿意撑着伞在楼下等他。等到他们回家,蛮不讲理的祝青序把他抵在门后,他们接了一个深深的吻。


    但是现在,他好像知道宋寒灯不会撑着伞等他了。


    祝青序失魂落魄地蹲在街角。激烈的雨水在他身边溅起连绵不断的小坑,在他裤脚边形成一个个浑浊的圆印。他攥着手机,神经质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他的电话,但是换来的只有那边单调忙碌的忙音。


    宋寒灯对他彻底失望了。


    祝青序不知道他打了他的电话多少遍,直到最后手机在他手中熄屏,彻底没电关机。


    他在街角不知蹲了多久,直到最后东倒西歪地走回家,身上的衣服全部被雨水淋了个遍——他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连衣服也没脱,就这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最后,他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他梦见宋寒灯来到了家里。少年站在他床前,他什么都不说,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到最后,祝青序听见他无奈地叹了声气,最后帮着他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


    “怎么这么粗心大意?”


    他听见他温柔的叹息。祝青序看着他,下意识伸出手,就要去抓他的袖子:“你……”


    只不过在触碰的瞬间,他的手指就在交错的光影中穿过,最后只摸到了一手冰凉的空气。祝青序惊讶抬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寒灯在他的眼里一点点溶解,纷飞,最后消失。


    脆弱的梦境雪崩般崩裂开来,祝青序重重呛咳一声,接着猛地睁开眼睛。


    甫一睁眼,他就看见了旁边守着的裴俊臣,这人脸色阴沉得像滴出水来。


    “好啊你个祝青序,”裴俊臣冷冷道,“自己跑去雨中扮演忧郁王子折磨自己,到最后也不接电话叫我一声?”


    “……”


    祝青序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直起身,下一秒就被胃部的绞痛痛到面色苍白:“我的胃……”


    “半夜跑出去淋雨,我看你就是该遭!”裴俊臣骂骂咧咧地骂了一阵,最后还是端着热水和药放在了他面前,“趁热赶紧喝,等会一起去医院看看。”


    祝青序垂下眼:“宋寒灯在哪?”


    裴俊臣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来气:“死恋爱脑,这个时候还在想宋寒灯!”他愤恨地锤了两下被子,语气愠怒,“早知道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当时就不该把这人介绍给你!”


    “他不是这样的……”祝青序虚弱无力地辩解,下一秒便被裴俊臣生生打断。


    “得了吧你,分了就分了,你没必要跑到雨里去折腾自己。你离开他又不是不能活了,不是还有我和那个姓周的吗?”他反问他。


    “就是这人答应过我不要背叛我兄弟,老子以后一定要把这人翻出来打他一顿解气!”


    本来紧张的氛围就被他这么轻松溶解,祝青序忍不住弯了下唇,下一秒便骤然停住:“……等等,我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你换的吗?”


    他低下头,有些犹豫地看向了身上干燥柔软的衣服。而原本他该穿着的衣服却挂在一边,衣尾处还湿漉漉地滴出水来。


    裴俊臣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我是直男。”


    “我知道你是直男……”祝青序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再次重复道,“我记得我身上的衣服是湿的,但是我醒来的时候就变成干的了。所以我想问问你,是你给我换的衣服吗?”


    裴俊臣摊手,一脸莫名其妙:“你记错了吧?我没有给你换过衣服。”


    “……”


    “昨天我打你电话一直不接,大半夜的我很不放心你,于是我便拿了花盆底下的钥匙跑到你家来了,”裴俊臣解释道,“你那时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身上穿着干净的睡衣,被雨淋湿的衣服单独挂在了一边。你是不是记错了?”


    祝青序蹙起眉头。


    他像是一台濒临极限的老式电脑,费力地将脑中的代码运行了一遍,最后还是得到了无疾而终的结局。祝青序只好选择放弃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


    “……也许是我记错了吧。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裴俊臣。”


    听他这么认真地道谢,裴俊臣抿了抿唇,语气也变得骤然严肃起来。


    “宋寒灯的事情我暂时不提,我先来和你谈谈梁温的事情,”裴俊臣看向他,“梁温开车撞你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们说?我不是你的朋友了吗?”


    【作者有话说】


    俺疯狂写写写……


    今天更新得有些晚啦,很高兴见到能够看到这里的宝宝们,晚安哦~大家要天天好梦!


    ◇


    第57章 枯木逢春


    提到这件事,饶是平时从善如流的祝青序也不由得心虚起来。


    “你先听我解释……”他眨了眨眼,下一秒就见裴俊臣抱着手臂往床头柜一靠,一副“我看你怎么狡辩”的姿态。


    “……”好吧。


    眼看着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祝青序只好叹了声气,之后简略地把梁温试图撞人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似乎是勾起了什么不愿意回忆的事情,他的语速极快,但裴俊臣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过。


    “梁温这个疯子!”


    裴俊臣神色阴沉,连着语气也不是太好:“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给我说一声?难道我真不是你朋友了?”


    乌黑柔软的额发垂下,遮住了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祝青序缩在洁白的被褥里,他抿了抿唇:“我觉得这不是大事。”


    裴俊臣眼前一黑,差点被这人的这番言辞气得晕厥过去:“大事?这他妈还不是大事,这傻逼差点把你撞死了还不是大事!”


    从一开始,祝青序就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包括当时和他在一辆车上的温学姐,包括和他亲密无间的宋寒灯——在他看来,这件烂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让别人知道这些除了让他们徒增担心外便毫无用处。


    最后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困在黑暗的梦魇里不断被分解,蚕食,然后成为一摊腐烂的水,在他的人生中被彻底消失。


    眼见着裴俊臣急了,祝青序只好无奈地解释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反正梁温也没真撞上我,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是吗?”


    “他这还叫惩罚?明明没过多久就要出狱了……”裴俊臣嘀嘀咕咕几句,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惊疑不定地问,“等等,你不会也没把这事告诉宋寒灯吧?”


    祝青序挑了挑眉:“是啊。”


    作为宋寒灯的伴侣,他非常清楚地明白这人平时看起来有多冷冷清清的,但到真动起手来时有多疯。他没有告诉宋寒灯,既是防止他去硬碰硬,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听到祝青序的理由后,裴俊臣不由倒吸了口气:“你也是疯子。”


    “要是我是宋寒灯的话,知道这件事后不知有多难过,”裴俊臣说,“我会认为你在隐瞒我,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给我说一声。”


    不知是不是幻觉,听到“宋寒灯”这三个字时,祝青序本就单薄的身体好像晃了两下:“……别说了。他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相对于裴俊臣的惊愕,祝青序就显得异常平静了些。他垂下眼睛,晃动的视野不知道落在了哪个点上,下一秒便低低“嗯”了声,老实道。


    “我找不到他,他不见了。”


    自从宋寒灯决意和他分手,祝青序愤怒地把戒指摔在地上的那天开始,宋寒灯就不见了。他连放在家里的衣服都没拿,就这么奇怪地人间蒸发了。


    等到祝青序从被戏耍的情绪里脱身出来,他只在玄关处看到了他落下的钥匙和那支粉色牙刷。


    ——这间小屋里处处都有他们生活的痕迹,但他就是不见了。


    察觉到祝青序情绪不对,裴俊臣便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又和他随意聊了会别的。到最后,这人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隐晦道:“青序啊,世界上的男人不止他一个,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祝青序低着头。


    因为宋寒灯的突然消失,再加上昨天和父母大吵一架的原因,祝青序显得非常萎靡不振。他瘫坐在床边,面色苍白,呼吸沉重,整个人就像是一张过于薄削的纸,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裴俊臣看着恍然若失的兄弟,他思索半天,最后还是不知说什么好。他叹了口气,带着安慰的意思虚虚抱了他一下:“你放心,宋寒灯不是甩手就跑的人,他会回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祝青序几乎跑遍了整个山城。


    他找遍了所有能偶遇他的地方——大排档,步行街,甚至他们一起看过烟花的江滩公园。可无论他怎么寻找,最后得到的都是宋寒灯消失的信息。


    他真的不见了。


    直到这一刻,祝青序才明白他们之间的羁绊有多么浅——他们之间的线就像一根脆弱的蛛丝,甚至不需要多大力气,只用风轻轻一吹,就断了。


    他找到宋寒灯兼职的大排档,店内只留下了荆梅一个人。小姑娘正在擦桌子,见状“啊”了一声:“寒灯哥吗?他这个月初就辞职啦,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姑娘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直到猛地抬头看见祝青序的脸。荆梅顿了顿,最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询道:“青序哥……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祝青序往身后靠了靠,接着便无意识地攥紧了一旁的桌角。细微的木刺刺入手心,在铺天盖地的疼痛中,少年狠狠咬了下唇。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刺痛的触感呼啸而来,祝青序抬起眼。他眼眶泛红,连着喉咙也带着细密的疼,但是他还是强撑着道了谢。


    “谢谢你,小梅,”祝青序说,“接下来如果有宋寒灯的消息,请一定要告诉我。”


    从大排档出来,祝青序去了宋寒灯最不可能在的地方——学校。


    大部分院系的期末考都已结束,宿舍门口一片寂静,偶尔会经过几个行色匆匆的行人。祝青序站在宿舍楼门口,少年整个身体晃了晃,脆弱到几乎摇摇欲坠的地步。


    关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祝青序早已烂熟于心。


    因为季节的原因,门口的树木早已枯萎,只露出一些稀稀拉拉的树枝来。再往里走几步,便是幽深破旧的楼道和那堆发霉潮湿的纸壳,他们曾经在那里接吻。


    不远处就是热火朝天的宿舍,祝青序却会做恶作剧般把他逼到这里的角落。他的头发蹭过他的脸颊,难舍难分,耳鬓厮磨。


    宋寒灯为人正直,每次都会被他撩拨得措手不及。少年的手僵硬地放在他的腰上,他放低声音:“……你别胡闹,这里人太多了。回去再做。”


    祝青序的脚步顿了顿。他收回目光,接着快速离开了这里。


    来到宿舍门口,结果是他不出所料的失望——他的宿舍早已人去楼空,祝青序扒着门缝往里看去,只看见了里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


    宋寒灯的床铺似乎收拾得更为干净,祝青序一眼扫去,只看见了他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桌。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他收回目光,却意外撞见了从对面宿舍出来的男生。


    祝青序脊背一僵,下意识躲开了那人投来的探究目光。


    ——他刚刚鬼鬼祟祟地扒着门缝往里头看,不会被人以为是小偷直接赶出去吧?!


    祝青序还在胡思乱想着,下一秒就见那男生顿住脚步,朝他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请问你是……祝青序吧?我是他的班长。”


    “对,”祝青序赶紧道歉,语气心虚,“我只是想来看看我朋友是不是在这里。打扰到你了,实在对不起哈。”


    他不再看他,而是转身打算离开。直到他来到楼梯口,身后的人似乎犹豫许久,最后终于叫住了他:“等等,你是来找宋寒灯的吗?我知道他在哪里。”


    祝青序被那男生请去了对面宿舍。


    临近年关,整个宿舍冷冷清清,只有其中一张床放得满满当当。撞见祝青序好奇的目光,那男生也毫不避讳地摊了摊手:“过年留宿舍学校会发两百块钱,我思索着能赚钱就不打算回家了。”


    “好的……”祝青序点了点头,接着有些拘谨地在椅子上坐下了。那人靠在桌子边,直接开门见山道:“宋寒灯应该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祝青序脑子中嗡鸣一声,但汹涌的喜悦很快被无力感取代。祝青序悲哀地发现,他不知道宋寒灯的老家在哪里。


    他只知道宋寒灯来自云省的一个小山村,那里盛产普洱与山茶花。其余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对宋寒灯的认知何其浅薄,浅薄到他不得不要向别人问询的地步。祝青序垂下眼,他苦笑一声,有些无措地绞住了手指。


    等会去找他的辅导员问问吧……


    他还在这么想着,没想到下一秒班长便出了声:“他家在云省茶市,具体的位置我就不知道了,”他笑了笑,“他原本计划是留在学校陪男朋友一起过年的,没想到最后莫名其妙地提前离开了。我有些惊讶,于是便顺嘴问了他一句。”


    “你要是想找他就去找吧,”班长挥了挥手,“记得注意安全哦。”


    找了他这么久,祝青序自知已经沉入无光的深海。


    在他要陷入绝望的前一刻,别人突然向他抛来了一根救命稻草。在晦涩的,倒转的天光中,祝青序疲惫地眨了眨眼,突然激动到想哭。


    “真的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他对云省茶市很熟悉——这不仅是因为地质系的调研活动就在茶市,而且祝青序一开始便冥冥之中有了预感,他好像来过这个地方。


    只不过年代久远,他已经忘了他什么时候去过这里,甚至对这里的印象也记不太清,所有的记忆都像是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


    但祝青序一直知道,他最不缺乏的就是热情和耐心。


    他既然能把宋寒灯追到手,他就一定能找到宋寒灯,最后把他追回去。


    他要重新追回宋寒灯,他要向他道歉,并且和他一起去看特罗姆瑟的极光。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又名为《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祝大霸总狠狠宠,宋小娇妻哪里逃》


    (bushi)


    camellia


    ◇


    第58章 虞池之月


    与宋寒灯失联的第十五天,祝青序跟随校调研队来到了这座四季如春的云省小城。


    飞机落地茶市时,祝青序抖了抖身上的棉衣,竟然感觉有点热。


    “云省的冬天不冷,”裴俊臣在旁边提醒道,“但是早晚温差大,更何况我们还得进山……还是要注意保暖啊。”


    在大多数人还在犹豫的时候,裴俊臣是第一批报名调研队的成员,并且早早地协助队里做好了大多数工作。这让原本不打算去但最后又变卦的祝青序感到惭愧,因为决定他来或不来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宋寒灯。


    他的目的向来不纯。


    祝青序松了松衣领,声音不免有些惭愧:“我知道了,你也要注意身体。”


    两人的动静不算小,很快便吸引了旁边几个学生的目光。祝青序的事情他们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他们都不自觉撇过头去,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有些鄙夷。


    裴俊臣动了动,接着默不作声地挡住了别人投来的目光。看着祝青序比以前明显瘦了一截的模样,他不由摇摇头,自顾自叹道:“这真他妈是段孽缘啊。”


    茶市位于云省西部,背靠茶山山脉,以山茶,普洱和虞池著称。


    他们要调查的云龙洞位于茶市的一个小山村,于是调研队决定在酒店休整一晚,等到明天再做打算。


    等开完小组会议,分配好各自的任务后,时间已经到晚上十点。


    祝青序正打算回去休息,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被裴俊臣用力往外拉:“走走走,这么早睡什么,楼下有个茶城的特色酒吧,再不玩就要进山了!”


    寻找宋寒灯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他还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好好休息一晚。祝青序还想挣扎:“我不……”


    “青序你就去呀,我们几个人刚好拼成一桌呢!”


    旁边的廖南星也如此劝道。她是个天真爱笑的姑娘,顺便还征询了一旁学长的意见:“陈学长,你要来吗?四个人正好有优惠呢!”


    听到她这么说,那人便缓缓地抬起头来。


    男生的头发有些长了。微卷的发尾遮住了他黑沉的眼睛,他抬了下眼镜,接着轻飘飘地向祝青序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目光绝非打量,就是这么平静地扫过一眼,却激得祝青序立马站直了身体。


    ——男生的目光和宋寒灯很像,但又有些先许的不同。如果说宋寒灯是冷漠,那么他就是平静,一种看穿人心让人心慌的平静。


    祝青序一顿,下一秒便见那人收回目光,只留下了淡淡的一句。


    “我没这个兴趣,你们自便吧。”


    说罢,他没给廖南星留任何面子,而是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听着走廊间渐弱的脚步声,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明显都没有从学长的回答中反应过来。


    过了许久,还是廖南星第一个扬起笑容,接着就用力地把他们向门口推去。


    “走走走,学长不来就算啦,我们去酒吧嗨一整夜!……”


    廖南星很激动,只留下他们两人走在后面。


    过了很久,裴俊臣才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低声告诉祝青序:“这个陈学长是教授底下的关门弟子,他要求很严格的。青序,你在进队前反悔了这么一出,估计他已经记在心上了。”


    祝青序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抬了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雕刻着的精致花纹,语气略微懊恼。


    “这件事是我的问题,不过没关系,”他拍了拍裴俊臣的肩,安慰道,“我会表现得好些的,你放心。”


    不同于热闹的山城,茶市的夜晚格外宁静。一行三人走在古城的街道上,祝青序拢了拢衣领,突然自顾自地开了口:“这里的晚上是真冷啊。”


    裴俊臣自然而然地接道:“是啊,你穿少了吗?要不要等会顺便去买件衣服?”


    “不用了,”祝青序垂了垂眼,低声道,“这里的晚上很冷,我早就知道了。”


    似是意料到他的回答,裴俊臣哦了一声,接着便转身和廖南星说话去了。祝青序一个人沉默地走在一边,他提了提领子,思维逐渐发散。


    茶市的昼夜温差大是宋寒灯告诉他的。


    那时他们尚在热恋期,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扯着被子说悄悄话。


    宋寒灯曾和他聊了一些童年往事,不多,但听起来格外沉重。


    他曾经提过大冬天被家里人赶出来,一个人流浪街头的故事。那时的祝青序曾经无数次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笑笑,说小时候太调皮就被赶出来了。


    “哪怕是温暖如春的茶市,它的冬天也很冷,”宋寒灯就这么平淡地叙述着,却默不作声地帮他把被子盖上了,“我跑过空无一人的集市,这里的夜晚黑漆漆的,而我老是觉得后面有影子在追着我。”


    “于是我总是跑得很快。”


    他轻描淡写地说。


    而现在,祝青序低了低头,接着看向了自己身边移动的黑影。


    它们庞大,冷漠,丑陋,如同附骨之疽般吸附在他的骨髓上,最后化作沉默的黑影紧紧跟随在他的身旁。祝青序抬脚看向它们,他想,茶市的冬天果然很冷。


    裴俊臣看上的酒吧位于茶市古街上,旁边就是穿城而过的护城河。酒吧门面不大,门上挂着几个五颜六色的风铃,旁边则是挂了一块招牌,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


    “虞池之月”。


    裴俊臣走在最前面,他掀帘而入。祝青序慢悠悠跟在后面,目光落在挂满照片的墙上时顿了下,接着明显愣住。


    “怎么啦?”察觉到他的异样,廖南星轻轻推了下他,问道。


    祝青序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记得十几年前我好像来过这里。”


    “十几年前?你是不是记错了?”对于他的说辞,廖南星挑了下眉,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怀疑。正巧老板走过来,他和蔼地笑了笑:“还真有可能呢,我们酒吧都开了二十多年啦。”


    廖南星惊了:“真的啊?那你那时还是个咿咿呀呀的小孩子啦,可真是有缘呢……”


    祝青序没在说话,而是顺着人流在卡座边坐下了。十几年前的事情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他只是隐隐约约对这里有点印象罢了,极有可能是他的错觉。


    “喏,给你点的鸡尾酒。”


    就在他走神的瞬间,裴俊臣已经端着酒杯从吧台慢吞吞地走了回来。他看了廖南星一眼,接着体贴地微笑:“女孩子喝多了不好,我就给你点了青梅酒。”


    “老子可是千杯不倒……”廖南星絮絮叨叨抱怨一阵,最后还是顺从地抿了起来,“算了算了,明天还要进山呢,我就喝青梅酒吧。”


    祝青序扣着手中的酒杯。冰凉的玻璃触感顺着皮肤相扣的地方传来,祝青序愣了愣神,下一秒就被裴俊臣不怀好意地推了推胳膊。他哎了声,语气全是不满:“你干啥呢?”


    “你看那个调酒师是不是挺帅……”


    祝青序随口答道:“哦,没有宋寒灯长得帅。”


    裴俊臣:“……典型的城北徐公与我妻孰美,恋爱脑没救了。”


    他还想抱怨,突然啪嗒一声,头顶的灯光猛地暗了下来。热闹的人群有一瞬寂静,下一秒舞台中央便亮起了灯,一个女孩正抱着吉他坐在其中的椅子上。


    那女孩生得漂亮,乌黑的高马尾梳齐了留在后面,更为显眼的是她身上的那件白色校服。在全场的寂静中,那女孩低了低眼,接着便弹着吉他兀自唱了起来。


    “让我困在城市里纪念你


    让我再尝一口秋天的酒


    一直往南方开不会太久


    让我再听一遍最美的那一句


    你回家呢我在等你呢……”


    女孩声音沙哑,还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磁性,全场观众都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听着她唱歌。在满室的寂静中,裴俊臣靠过来碰了碰他的胳膊。


    “是《安和桥》。”


    祝青序点了点头。心脏正在震耳欲聋地跳动着,他想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可是他在旅行路上最喜欢听的民谣。


    歌曲很短,女孩很快便将其演奏完毕。全场有一瞬间的寂静,接着便猛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


    那女孩也不留恋,鞠了一躬后便下了场,一旁的祝青序则迅速按下了快门。


    旁边传来游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未成年人不能进酒吧吧?这老板这么堂而皇之违反规定啊,太大胆了。”


    有人低声回答:“那女孩太可怜了,自己亲生父亲好赌,把她哥给她的学费都拿去赌完了。人酒吧老板好心,于是就留她在这里当了个驻唱,至少能赚够钱养活自己吧……”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小了起来,直至逐渐消失。他们这桌也安静了一瞬,廖南星突然低声开了口:“一些山村里的家庭就是这样的,封建迷信,重男轻女。”


    她的语气明显很愤怒:“连温学姐也差点被家庭害惨了,这就是她不想来调研的原因。”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剩下的两人俱是愣在了原地。他们只知道一向争强好胜的温雪清放弃了这次宝贵的机会,却不知道她不想参加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个原因,却总是会把人轻易压垮。


    ◇


    第59章 爱人错逢


    深夜的茶市就像一场迷离的梦。


    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茶市,乘坐面包车驶向了深山中神秘的村落。随着山路攀升,那连绵不绝的山峰将天空都压得密不透风,连着一车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祝青序就坐在窗边。


    周围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车轮在崎岖山路之上碾过的声响,以及远处山林中偶尔传出的几声鸟鸣。祝青序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树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宋寒灯。


    他是山城的孩子。山城多山,但终归还是著名的国际大都市——但在祝青序前二十年的人生中,他从来没有看过这种高到足够让人窒息的山脉。


    而宋寒灯便是从这里走出来的。


    他来到了省城大学,并且一个人肩负起了他妹妹的学费。祝青序平平常常就能走过的路,在宋寒灯眼里是不可跨越的万水千山。


    思及此,祝青序垂下眼睫,不由自主地摩挲上指节上冰凉的圈戒。摸到上面细微的裂痕时,他动作顿了顿,他有些欣喜,又有些慌张。


    欣喜的是,他离宋寒灯又近了一步。


    慌张的是,他们的感情就像他指尖的钻戒,纵然坚固,但已经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饶是一向自信的祝青序也不太清楚,宋寒灯还能放下这些事情,和他重归于好吗?


    落宿云龙村的前几日,祝青序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的任务总是比别人的要多大半出来。廖南星还好,同组的陈师兄基本没跟他说过话,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动声色的轻视。


    一次下洞后,祝青序已经疲惫不堪,但组内还是给他分配了录入地质数据的任务。在一旁的裴俊臣都看不下去,他终于爆发了。


    “卧槽,这群人仗势欺人啊!”裴俊臣跺着脚绕着房间走了半圈,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停了下来,“你只是晚加入几天,凭什么给你安这么重的任务啊!”


    祝青序埋头做着数据。相较于裴俊臣的愤慨,他倒是不以为意:“没事,这也是锻炼我自己的一次机会嘛。”


    云龙村地处深山,整个村庄一贫如洗,连最基本的水电都是去年才通行的。他们住在村里唯一的招待所里,而祝青序和裴俊臣则被分配到了一个房间。


    裴俊臣咬牙切齿:“这个陈豫傲什么傲啊,不就是个研究生吗?等我回去就跟导师举报他!”


    “没必要,”忙完手上的工作,祝青序阖上笔记本,他摇摇头,“调研嘛,只是这几天忙,等后头熬几天就好啦。”


    见当事人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裴俊臣只好叹了口气,就着床沿一屁股坐了下去。


    招待所里的房间狭小,他们之间的床只隔了一个老旧的床头柜。裴俊臣的床则挨着窗边,从他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树林,白茫茫的雾气在树梢间盘旋不止,像是蒙了一层看不到尽头的轻纱。


    裴俊臣看着看着,突然感到有些悲伤:“这么深的山,你打算怎么找他?”


    “等调研做完后我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吧。”祝青序随口应道。


    手头的工作多起来了,祝青序反而没有什么时间去思考关于宋寒灯的事情。这也是他喜欢工作的原因,只要忙起来,他就没有时间去回想那件伤心的事了。


    “宋寒灯就是从这种地方走出来的吗?那他是真男人啊,”裴俊臣感慨道,“要是换我的话,我早就困死在里头了。”


    祝青序收拾好东西,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再聊了会天。等到天黑的时候,他们的房门突然被敲了几下,紧接着钻进来一个伶俐可爱的女孩儿。


    “棉棉?”裴俊臣叫了他一声,只见小女孩歪了歪头,以天真无邪的语气问道:“哥哥,我妈妈问你们要参加隔壁村的婚礼吗?”


    棉棉是招待所老板娘的女儿。


    小姑娘不怕生,陈豫又太冷淡,她便格外喜欢和祝青序他们黏在一起。


    她扒着门框往里看了一圈,接着又怯生生地补充了一句:“……还可以邀请南星姐姐和陈豫哥哥一起。”


    祝青序赶紧把人请进来,把人抱去椅子上喂零食吃。小姑娘抓着包装袋舔了舔手指,旁边的裴俊臣便无意间问了句:“新娘新郎哪里人啊?是从外地过来的吗?”


    “不是不是,”棉棉摇了摇头,脑袋后的麻花辫甩得跟拨浪鼓似的,“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啦!新娘姐姐长得好好看,新郎叔叔长得也很帅,他们发了好多好多的喜糖呢!”


    姐姐和叔叔?


    他们有些意外地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惊讶的情绪。不过他们也没多想,和小女孩聊了会天后便下楼吃饭了。


    陈豫和廖南星坐在一桌。祝青序过去敲了敲他们的桌子,主动说明了明天婚礼一事,廖南星非常激动,陈师兄的神色还是淡淡的。


    他没有表态,直到最后也只轻飘飘地抛下一句“你们去我就去。”


    今天的晚饭是特色蒸饵丝,祝青序端着碗吃得津津有味。旁边的人好像在议论着什么,他也隐约听了几句,好像是什么“隔壁村的克星要回来了”“他竟然还有脸回来”。


    都是些污言秽语,甚至脏到不堪入耳的地步。


    对方声音很小,似乎是在隐隐避讳着什么东西。祝青序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名堂来,最后只能放弃。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前往参加村民的婚礼。


    说是在“隔壁”,实际上整整隔了一座山头的距离。入村的路弯弯绕绕,祝青序坐在座位上被甩来甩去,好几次都被安全带生生拉了回来,面色惨白。


    但等到他们来到隔壁村,看到新娘和新郎后,祝青序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裴俊臣坐在一边,他张大嘴,接着有些惊疑不定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不是……他们这么搞,这难道不会犯法吗?”


    祝青序抬起眼,直直地望向那对“幸福”的新人。


    新郎正是发福的年纪,他身材壮硕,圆润的肚皮将西装高高撑起,凸显出一个丰满的形状。而旁边的新娘……祝青序握紧了拳头,他罕见地感受到了愤怒的情绪。


    那新娘子只有十五六岁。


    她身材瘦削,连发尾也营养不良般地卷起,脸上带着的却是与之相反的喜悦表情。也许是她和荆梅太像了,祝青序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宴席间热闹非凡,但他们这一桌却沉浸在截然不同的寂静中,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过了许久,廖南星终于开口,声音不免有些苦涩:“……这些女孩真可怜啊。”


    陈豫也捏紧拳头,他紧紧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半晌才低声吐出了一个词。


    “愚昧。”


    “我以前只是在网上看过这些报道,很多大山里的女孩在十五六岁时便结婚生子,”廖南星摇摇头,自顾自地拨弄了下盘中的花生米,“我原本以为这些离我很远,没想到……唉。”


    祝青序靠在座椅上,他默默听着周围人的谈论,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大门被人推开,从外面闯进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姑娘,接着一把搂住了新娘的肩。


    “你不是说好要和我一起读书的吗,”那姑娘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你怎么跑来结婚了?!”


    祝青序目光一顿。他认识这个闯进来的姑娘,她正是昨天酒吧驻唱的那个女高中生。


    新娘摇了摇头。她垂下眼,紧接着略微用力地推开了抓住她的那只手:“我不像你。我家正缺这笔彩礼钱,我如果不嫁给别人,那我家哪里来的钱呢?”


    即使被人推开,那驻唱姑娘仍旧坚持不懈地去抓她的手。


    她看着她,语气有些急促,甚至带上了些罕见的哀求:“你跟我去市里吧……即使去兼职,那好歹比待在这里嫁人生子等死好啊!”


    她声音不算小,很快便吸引了周围一圈人的目光。祝青序敏锐地发现,那帮人的神色明显不是太好,有些人甚至露出了明晃晃的厌恶表情。


    新娘和她拉扯了一会,最后实在挣脱不开了,她便把她使劲一推,大声道。


    “宋柳,你不觉得你太幼稚了吗?嫁人是每个女孩必须经历的过程啊,趁着年轻,我们为什么不早点嫁出去呢?再说,如果身边多了一个身强力壮的老公,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你说是不是?”


    新娘语气高亢,坚定,她似乎是非常自豪地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并且也想劝说身边人这么做。宋柳被她这么用力一推,女孩的身体晃了两下,似乎脆弱得摇摇欲坠。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时间也过得极为漫长。过了半晌,祝青序只能眼睁睁地见着她直起身来,接着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那就算了,”宋柳弯了弯嘴唇,笑容极为勉强,“祝你新婚快乐。”


    宋柳,宋柳……


    祝青序皱了皱眉。古怪的直觉升起,他总是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说过——但这些就像隔着一层浓浓的雾,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地想,他就是想不到什么具体的事情出来。


    还没等他想出个大概,下一秒,面前的门便被再次推开。


    一道颀长漂亮的身影跨过门槛,那人的影子落下,随即投在了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宋寒灯你终于来了……再不出来的话我们小祝要像玻璃一样碎了(默默倒下)


    ◇


    第60章 我跟你走


    命运就是如此荒谬。


    自从来到茶市,祝青序就已经做好了暂时找不到宋寒灯的准备。饶是他也没想过,他会在一场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婚礼上,遇见宋寒灯。


    他的身边多出了一条粘稠的河流。所有的事物都被卷入其中,祝青序看着他,他想呼喊出声,但所有的声音都溺亡在了喉咙中,最后只能挣扎着沉入水底。


    连喊一声“宋寒灯”,对他而言都成了一种触不可及的奢望。


    宋寒灯也发现了他。


    他脚步一滞,下一秒便朝着他的方向望了过来。短短几秒钟时间,祝青序瞬间发现不远处的宋柳明显僵了僵,她没再回头,而是快速离开了这里。


    那一声轻微的响落进人群里,无声无息,几乎激不起任何水花。


    宋寒灯刚准备追赶的步伐一顿,他又回头看了看一旁的祝青序一眼——祝青序罕见地在他眼里看见了为难的情绪。直到最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接着快步朝青年的方向走来。


    “跟我走。”


    宋寒灯的指尖蹭过他的手心,他声音很低,犹豫着像在试探什么。无序多言,祝青序迅速勾住了他的尾指,紧接着变本加厉地攀附而上,最后和他紧紧扣在一起。


    “好,”祝青序垂下眼,语气几乎笃定得没有任何犹豫,“我跟你走。”


    相比于熙熙攘攘的婚礼现场,前院可以算得上是寒冷凄清了些。


    地面上深深浅浅地堆了些鞭炮的余烬,寒风一吹,红色的壳子如波浪般掀起,竟然莫名地有些瘆人。祝青序拉上拉链,努力地把脖子缩了回去。


    察觉到宋寒灯有松手的趋势,祝青序连忙紧紧攥住他的手:“宋寒灯。”


    他这声叫得轻,连语气都带上了哀求的意味,宋寒灯不由一顿。过了许久,他终于再次开口,嗓音闷闷沉沉,像是在和谁怄气似的。


    “谁叫你来的?”


    祝青序眨了眨眼,接着扬起声音:“我是过来做调研的呀,就是过来做做喀斯特地貌的调查之类的。顺便——”他猛地转头,“顺便过来找你嘛。”


    “……”


    空气猛地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在震耳欲聋的寂静里,他只察觉他的手被宋寒灯小心翼翼地捧起来。这人动作很轻,像是握着什么稀世之宝似的,祝青序便歪头向他的方向看了看。


    宋寒灯抿着唇。他看向祝青序的手,紧接着便滑向祝青序的脖颈,祝青序的身体,最后再回到那枚漂亮的戒指上。过了好久,他才叹了一声气:“你瘦了。”


    就是这一句话,逼得祝青序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好半天才把狼狈的呜咽声吞回喉咙里。


    “宋寒灯,我对不起你,”祝青序抬起头。青年的身影在灰白的雾气里显现出薄薄一片,他上前一步,挣扎着离那人更近了些,“我根本不知道我爸妈会私下找你,甚至不知道他们竟然会这么说!”


    “……”


    “宋寒灯,我们还可以重新好过吧?”祝青序猛地抬头看向他,语气急切地像要得知什么答案,“你还是舍不得我,是吧?”


    “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沉默。宋寒灯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垂下眼,接着看向了祝青序戴着的那枚素色圈戒。


    那天他并没有回头。即使他没有回头,他仍能听到金属戒指砸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他那时只是顿了顿,接着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他已经抱着和祝青序分手的决心了。


    他埋怨自己的贫穷和懦弱,他也知道这件事和祝青序没什么关系,但最后没想到这人竟然能坚持不懈地追到山里来。


    两者一对比,宋寒灯整个身子趔趄了一下,连着心脏也泛起一片密密麻麻的抽痛。


    山里的风渐渐大了,冷得祝青序忍不住跺了跺脚,再把衣领往上提了提。脚下的红色炮仗也被风掀起,连着灰尘一起,呛鼻得让人想打喷嚏。


    身后的群山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苍白颜色,祝青序看着他,最后只能磨磨蹭蹭地吐出一句:“……你家住哪里?”


    宋寒灯反问他:“你们调研的是哪个村子?”


    “哦,就是隔壁的云龙村,”祝青序慢吞吞地回应,“那里有个云龙洞,你应该知道吧?”


    “我就住在这村子里。至于云龙洞……我小时候喜欢天天钻那里,有一次还差点出不来。”宋寒灯轻描淡写地讲述完这些,最后又补充道,“我这次回来只是为了探望一下宋柳,不久后就要回去的。”


    “宋柳?就是那个在新娘旁边的女孩子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宋寒灯不由有些奇怪。


    祝青序“哼”了一声,接着傲娇地扭过头:“你给我介绍过的啊!你男朋友我记忆可好了,特别是对你,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我都记得!”


    他别有用心地加重了“你男朋友”这四个字,宋寒灯听着有些想笑:“你记忆好个屁。你连钥匙放在哪里都忘了,最后还不是我给你找出来的。”


    “这些都是意外!”


    经过这么一套熟悉的流程下来,两人对视一眼,接着便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过了不久,祝青序突然打了个巨大的喷嚏,这成功把宋寒灯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穿得这么薄?”


    情绪的突然大起大落,再加上这么多天的劳累,此刻都化作洪水猛兽向他一拥而来。祝青序靠在他臂间,竟然意外地感觉有些困倦。


    他揉了揉眼,半晌才快速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山里这么冷。”


    “这里不是市里,”宋寒灯淡淡道,“山里温差大,平时还是得准备两套御寒的衣服。”


    他攥着宋寒灯胳膊的动作猛然收紧。他力气很大,大到把他的衣服都抓出了两道皱巴巴的褶皱,宋寒灯垂下眼,下一秒就看见了祝青序露出了计谋得逞的,得意的神情。


    “宋寒灯,我有点冷,你带我去换件衣服吧?”祝青序眨了眨眼,催促道,“就像以前我淋湿衣服,你带我去宿舍一样。”


    去宋寒灯家之前,祝青序先跟陈豫通了道电话。


    纷纷攘攘的人声通过扬声器传来,他们大概是还留在席上。陈豫听着他说了两句,最后直接打断他让他早点回来。


    祝青序感激不尽地嗯嗯两声,刚挂断就撞见了宋寒灯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是谁?”


    祝青序说:“我们组里的研究生学长。”


    宋寒灯哦了一声。他没再说话,而是利落地解开自己身上的大衣,接着披在了祝青序的身上。祝青序惊抬眼,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解开还他:“我还没这么冷……”


    “我家离这里很远,你就这样走过去是想感冒吗?”宋寒灯生硬地撇过头去,“我可没那功夫照顾你。”


    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干巴巴的毛衣。那件毛衣泛着沉重的白色,连着肩线都有些松垮地垂下来,甚至能看到清晰的肩颈线条和微微凸起的关节。


    可是你不冷吗?


    还没等祝青序开始心疼,宋寒灯就已松开了他的手,紧接着慢悠悠飘来一句:“你别操心我,我毛衣里贴了十个暖宝宝。”


    “……”


    那可真暖和呢。


    宋寒灯没再理他,而是大步流星地朝前方走去。眼看着这人一副一去不回头的姿势,祝青序连忙拉上拉链,朝着他的方向快步跑了过去。


    走了半天,祝青序才深刻感受到宋寒灯说的那句“我家离这里很远”不是吹的。


    刚开始他们还走的是水泥路,后面便变成了杂草丛生的各种上坡路。祝青序搞地质的,翻山越岭自然不在话下,但他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村子里修路怎么不修到你家来?”


    宋寒灯垂下眼,他扯过一旁的杂草,踩着石头几步就跨了上去。


    “村里穷,路只能修到那里,”他顿了顿,接着补充道,“我住的是我叔叔家。”


    祝青序一怔,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熟悉的手。宋寒灯站在高处,紧接着将他用力拉了上去。


    “我叔叔家有点偏僻,你忍一下。”


    这里确实偏僻。高耸的山脉挺立着,山顶间盘旋着终年挥之不去的雾气,旁边的田地被水流分割成破碎的片状,连土壤也呈现出一种贫瘠的红色来。


    祝青序跟在他身后,宋寒灯不时会问他些东西。轻飘飘的,都是些关于调研的问题。


    “你们找的向导是隔壁村的?”


    祝青序点了点头。他们的向导正是招待所的老板,即棉棉的爸爸,一个老实沉默的中年男人。他常年奔波在山林间,连皮肤都被太阳晒得闪闪发亮。


    “那就好,”宋寒灯语气稍缓,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云龙洞错综复杂,还有地下暗河和地下湖泊。青序,你们下洞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祝青序眯起眼:“你是在关心我啊?”


    “……没有,”宋寒灯走得似乎更快了,简直快到脚底生风的地步,“你想多了。”


    见着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死鸭子嘴硬,祝青序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心放下了一半,他快步跟过去,熟稔地搂过了这人的肩膀。


    “我怕你太冷,要不我们挨在一起走吧?”


    “就像,以前那样。”他眯了眯眼,接着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作者有话说】


    温不离:宋寒灯肾虚锤了(?)贴十个暖宝宝的凶猛男子,这不是肾虚还是什么(???)


    宋寒灯:不,我不是。


    祝青序:嗯,其实他也挺猛的……(默默移开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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