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病症
我在季凝遇房门前站定,深深吸了口气。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眼前的门板让我熟悉到能说出上面木纹的走向来。上次我苦苦哀求他放我进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是季凝遇对我厌恶至深的时候。
这些年我翻过不少心理学著作,了解到一个概念——回避型依恋人格,书中对该名词的描述与季凝遇的情况有些相似。早在他在法国读书的那段日子,我就发现他有点这苗头了。
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出生于如此幸福的家庭也不可能造就该病症。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是三年前那次事件。
说到底这到底还是我的罪责,怪我。
昨日他开始逃避,此刻正处于心里最焦躁难安的阶段。我若是又拿个钥匙强行进.入,绝对适得其反。话还没说几句,我还会面临被他更加厌恶的风险。
所以,我请来了福伯。季凝遇还没吃晚饭,借着送餐的间隙,我兴许还能混进去。
“福伯,请吧。”我低头对着前面的老头轻声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俩发生了什么”福伯老谋深算的眼里闪着光,薄得跟纸般的嘴唇轻启,缓缓说道,“但如果少爷见了你,执意让你出去。你就跟我走,别惹他生气。”
“好,我保证。”在福伯敲门的瞬间,我端着瓷盘的双手一收,肌肉也跟着紧绷起来。
“少爷!”福伯敲完朝里大喊一声,“夫人给你做了爱喝的番茄牛肉粥,你让我送进来吧!”
话音落下没有动静,福伯瞥了我一眼,小声说,“他最好是没在休息,不然等会儿我也完了。”
我垂丧着脸,皱着眉真诚地看着眼前的老头。我知道他话里有些怪罪我的意思,可我没有办法,只能乖巧地应上,“这么多年我早把你当亲人,你日后想要什么跟我说声就是。”
福伯闻言勾了个唇,眼尾也上扬了几分,转过头去没再多说什么。
说来福伯在我心中也是个奇人。听季凝遇说过,他是温姨娘家那边派来的,在爸爸离开后就顶替位置、在季家做起了管家。他精明能干、处事圆滑。我总觉着这么多年他对我一直有着偏见,他是有些讨厌我的吧,可我始终想不明白缘由。
想到这,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那是我期待已久的声音,尽管微弱,却仍令我心颤。
“福叔?”
听着就让我觉着没什么力气,季凝遇现在一定很难受吧。
“就你一个人吗?”他像预判到了什么似的,发问。
福伯再次瞥了我一眼,说,“你小子欠我的。”接着转向房门,提高了音量,“就我一人!少爷!你吃点东西才舒服,别饿着了!”
“那你进来吧,没锁门。”
得到季凝遇的允许,福伯给我让了位置,意味深长地再次警告我,“帮你到这了。还是那句话,我在门口等一会儿,少爷赶你出来,你马上跟我走。”
福伯落音给我转动了门把手。我的视线终于开阔,熟悉的季凝遇的房间再次展现在我眼前,心如擂鼓般跳动着。我内心祈祷着他别赶我走,看在有福伯站在门口的份上,给我留点面子,一定不要赶我走。
上帝响应了我的愿望,出乎意料的,我得到了眷顾。季凝遇侧躺在沙发上,身上披着一个小毯子,背对着我。
“放桌上吧,我等会就起来吃。”他许是认为走进来的是福伯,嗓音轻飘飘的,透着温和。
我把瓷盘放在了茶几上,朝门口的福伯示意。我瞧见他抿了抿唇,还叹了口气,最后帮我把门带上了。
“凝遇”我站在沙发边开口,眼底那长条的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我瞥见那缩在脖颈处的双手立马抓紧了毯子。
“我和你说几句话就走!你不要赶我出去好不好?”我赶忙开口央求他,“求你”
“你怎么这么卑鄙”季凝遇边骂边坐了起来,任由毯子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掉在地上,“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他坐了起来,却回避我的视线,上半身因愤怒而颤抖着。
“就和你说几句话真的求你了。”我想蹲下来,想对上他的视线,想凑过去安慰他,可我又怕刺激到他,不敢落实自己的想法,只能继续央求,“这次又是怎么了?”我尽力稳着声线,耐心说道:“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不好?为什么又讨厌我了?”
季凝遇的右手落到了一个枕头上,仍低着头,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想跟你说一句话,你给我滚!”
我眯缝着眼睛,凝视着因暴怒而全身发抖的少爷,缓缓往前挪了几步,慢慢伸手想去触碰他,说,“你不说,我今晚就不走了,我就在这守一个晚上,守到你愿意跟我说为止。”
季凝遇抬眸的瞬间,面色发狠,抄起沙发上的那个方枕,手用力一挥,对着我撇过来。我不想躲,就直愣愣地站着注视他,任凭那方枕在我的胸脯上砸开,又掉到地上。
季凝遇红了眼,接连不断地砸着,“我说了让你滚!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待他把枕头都丢到地毯上,我的眼睛一酸,涌出泪水,双腿一弯,跪在地上。
“我就想要个理由,你是不是心里难受?”
“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季凝遇扣紧了沙发套,冲着我吼道,“我不要你给我下跪!你出去好不好?你不要逼我啦!”
我挺直着腰,视线与他齐平。我瞧见他眼中蓄着亮晶晶的泪,心中宛若被剜了几下,发狠地疼。
“你不走我就叫人了”季凝遇猛地弯腰,捂着自己的胃。我一下就急了,问,“你不舒服吗?!”
“真是让我想吐”他偏过头,嘴唇发抖得紧,“你走我就不难受了,你走不走?!”
“好”我不想看他难受,我逼到他了,我挑的不是时候,终是起了身,说,“我走就是了。”
“你好好把晚饭吃了。”我抬手蹭了把脸上的泪,“我明天就搬走。”
季凝遇颓然地垂着头,我最后望了他一眼。等走到门口,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好’。
好,他说好。
这是我在季家最后的一夜。我睡不着,辗转反侧,索性起身收拾东西。
从衣柜最隐秘的保险柜开始清起,里面珍藏的都是些早年间季凝遇送我的礼物,还有我一摞又一摞的日记本,记着我们一年又一年的点点滴滴。
他素来知晓我的喜好,知道我痴迷钢笔,所以送过我万宝龙的WritersEdition和HighArtistry系列,不少还是限量款,每一支都价值不菲;知道我钟爱纸质书,便会去特地搜寻一些作者亲签、手工装帧,限量珍藏版本。
那时我懵懂,不知其中贵重。他总是精心包装好礼盒,跑到我面前傻笑着说,“收下吧,要不了几个钱。”如果我拒绝,他便会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说,“你要不收下我就不跟你玩了!”
年岁渐长,我这才明白那些‘要不了几个钱’的物件,随便一件都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开销。如果我早知道,我断然不会收下。
季凝遇送我礼物的日子,我都一笔一笔记在本子上。今夜按着日期清点那些珍藏的典籍,竟发现十八岁那年收的那本不见了。
我绞尽脑汁回想,突然记起那本书还静静躺在后院那幢图书馆里。三年前父亲匆匆带我离开,那书我才读到一半,连书签都来不及取出,就被我孤零零地丢在了那里。
我赶忙向季叔讨来钥匙,直奔图书馆而去。环形书柜沿着空间的边缘蜿蜒排列,我无暇去在意那多年与我为伴的透明天格和彩绘玻璃窗,更无暇去欣赏此时坠进天格的月色,我像个执着的渔夫,追着那曲线宛如海浪般奔涌的书柜,在往日的潮汐中打捞记忆的残骸。
目光扫过那张熟悉的懒人沙发,我几乎一秒就想起了藏书的位置。A-9格的书架前,那本酒红色封皮的书在顶灯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如同一块凝固的血珀。
我颤抖着手抽出书本,抱在胸口,万幸般喘息。就在来回检查翻看时,一张纸片飘了出了。纸上那行行俊秀的字迹,我闭着眼都能认出是季凝遇的手笔。
我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每读一行,血液就灼热一分。那些字句像烧红的烙铁,一字一句烫进眼底:
【Yang,如果哪天我说我讨厌你、说你恶心,那绝不是出自我本心。若我说不再爱你,那是我病了,要救我。我控制不住!不要放弃我,千万不要放弃我,求你。】
我在季凝遇房间未淌完的眼泪,在看到那几行字后决堤般奔涌。
我双膝一软,重重跪在沙发上。我将纸条崩得发紧,哽咽着反复呢喃:“我会的,我会的你一定要等我。”
我仰着头,望着从天格处倾泻而下的银灰色月光,如水袖般垂坠,轻柔地落在我的肩头。我举着那布满季凝遇字迹的纸条,递到唇边。
月光或许是冷的,可我却觉得那是烫的,光辉灼烧着,把我的心炙烤得软化,一塌糊涂——
患有回避型依恋的人给其亲密的人造成伤害是很大的,在一段亲密关系中没有任何缘由的抽身并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沉默和敌意,属于是有点人人喊打了。可是又是控制不住的生理心理现象。
总之,有病治病,一般人最后都会选择离开,岑仰不一样。
如果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也可以选择不去祸害别人。
第22章 伊始
我好像是在主持着会议,为了我们即将启动的策划,我把小组成员都叫来了会议室,同Elysian公司线上商讨着日常起居及各项工作安排。明明是我主持的会议,明明我是组长,可为什么我的组员在聚精会神听着台上那人的安排——为什么他们忽视了我,在听岑仰说话?
我滑动着转椅,又使劲用钢笔敲了敲桌,我想尽法子制造些动静,可身边的人就像没听到般,只是注视着发言的岑仰。
“喂!”我因被忽视而倍感愤怒,进而开始大吼,“你们是看不到我吗!还是听不到?!桃子?小陆!”
没人回应我。这一切太不对劲了,我的愤怒转为一种无名的恐惧,慢慢蚕食我的心。我抓紧了衣摆,想将视线重新落在说话那人的身上。可我刚想抬头,一股巨大的恶心感就顺着我的食道冲到喉口,我被那股恼人的酸液攻击着,不受控制地弯腰呕吐了起来。
我的眼睛顿感干涩,一阵酸痛后落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我抵抗着难以忍耐的反应,拼命抬头,想瞧着那人,想要岑仰注意到我,注意到我的异状,然后走下来,蹲在我面前,抱紧、安慰我。
我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拼命举着摇晃。他看不见,他与Elysian公司沟通的声音并没有停下来。我被彻底抛弃了,我因昨日那无端对他发起的脾气,被他永久抛弃与忽视了
我一声惊叫,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感受着前额、脖颈、脊背渗出的汗水,细细密密,像有无数黏虫不断蠕动、攀爬。我伸手去抚摸,一片湿漉漉的,心口没缘由地感到一阵空落落,空得像个大洞、空得足以让一只拳头穿透。
房间里黑漆漆的,我从小睡眠浅,一点儿光亮和声音都要不得,拉窗帘锁门是基本操作。
可我知道岑仰他不一样,他喜欢散着纱帘,敞着窗,让外头裹挟着月光、夜色的晚风从小口子渗进来。
我曾趴到他胸口处询问原因,而他只是摸着我的头发说,“透气,就像睡在了日月之中、躺进了大自然里。”
我当时还笑骂,“那你夏天热的话,开空调不要关窗?那么喜欢自然就睡草地上去,睡到花园里去。”
他不恼,轻声道,“别钻牛角尖”。
他似乎永远都不会因为我的反驳生气。对着我,我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类似不耐烦的情绪
想到这,我只觉那股不适感再次席卷而来,胸口发慌地闷。我用腿夹紧了被子,双手也死死抱着,难过、痛苦席卷了我,我只觉难受与委屈,闷声哭了起来。
我赶走了岑仰、仅凭那小演员的几句话,我就再次有了三年前那难以控制的生理性恶心。在听不进任何解释和劝慰的情况下,凭着那抑制不住的难受,毫不留情地赶走了岑仰。
我不想这样的!我找不到这份感受产生的原因!我是贱吗?我——季凝遇——是贱到没边了吗?要赶走一个爱我和我爱的人,要用那狠毒的话语去刺痛他。
“这真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我将头埋进了被子里,感受到眼下很快濡湿了一片,喃喃道:“你能不能不要放弃我?能不能再救我一次,仰”
念着这些话,三年前的记忆突然撕裂开来。就是在岑仰拒绝我后,我首次被这种诡异的恐惧攫住。可当时那感觉并未持续很久,仅仅几天后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冷战期间,我的怒气早已平息,却又始终放不下骄傲主动求和,固执地等着他先低头。可最后等来的,竟是他离开的消息。
在他走后,我生着闷气,辗转于愤怒与自责之间,不断反思,终于意识到自己当时的状态有多不对劲。
我独自躲在图书馆里,意外看到18岁送他的红皮书,便鬼使神差地,留下了‘求救’的话语。
我不奢求他能看到,我更猜不到他还会回来。我只是安慰着自己,一边寄希望于缥缈的希望,一边安慰自己
谈谈这病症吧,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缘由。
在外人看来,甚至在岑仰眼中,我一直有个幸福的家庭。可五岁前,我总觉得我们家是个漂亮笼子。
父亲总忙于出版社的业务,整日不着家。母亲生下我后,不知是产后抑郁还是别的什么,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冷冰冰的。她有时会突然抱住我,事无巨细地照料我的起居;有时又淡漠得像块木头,直接把我丢给保姆。
我们家早年讲究精英教育,他们是爱我,却也严厉。在岑叔叔带着岑仰住进来前,我的童年是模糊的、不确定的。
这似乎与我们家现在呈现的情景不太一样对吗?这与岑仰口中描述的幸福家庭截然不同对吗?我也想知道父母转变的原因,但很可惜,我不知道。
大概是岑仰住进来的第八年,父亲渐渐从出版社退了下来。
我曾质问过他:“是不是因为你缺席,才让妈妈变成那样?才让她对我”
父亲只是叹气,说会花余生来弥补,又告诉我妈妈一直有个老毛病,时不时会厌恶亲近感,我们得同她保持距离。生产那段期间,他说就是妈妈对他犯起了恶心,叫他走,他才敢不陪在身边的。
这是哪门子理由?我只觉可笑!爸爸怎么敢真走的!他真是个傻子!
我想那只会让妈妈更严重,就如现在的我一样。
这病,怕是还有‘遗传’的道理。
母亲在岑叔叔来后突然变了,温柔、鲜活,像在演一场戏:完美的妻子,慈爱的母亲。父亲配合着她,我再也感受不到那若即若离的疼爱与关心。他们需要观众,而岑叔叔和岑仰似乎成了最好的借口。
岑仰离开的那三年,我试过恨他,可更多的是怕——怕他一走,母亲又会变回那个阴晴不定的母亲。怕他一走,那股席卷而来的恶心预示着我也患上了与妈妈相同的病。
我怕,所以我在他留下的书里塞了纸条,写着「不要放弃我」,就像一个病人死死攥住他最后的处方笺。
多可笑,明明是我推开他的,却又求他别走。
我汗也出了,哭也哭累了。真是奇怪,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我讨厌身上这黏腻的感觉,想起床洗澡,再躺在沙发上熬到天亮,喊人来给我换了床单。
伸出一只手要去开灯,‘咔嚓’一声让我大脑瞬间警铃大作,我房门响了,我记得我今晚锁门了啊?是谁进来了?
想着想着,我身体蜷成了一团球,那脚步轻轻的,可仍然像踏在我脊椎骨上。
那人靠过来了!一阵温热的呼吸打在我后脖颈上,是我熟悉的木质香气,岑仰沐浴露的气味。他轻轻撩动了一下被子,冷风随着那一下灌进来,我猛地瑟缩一下,这会身上还挂着汗,怪冷的。
他的手似乎因为我的颤抖顿了一下,我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紧张、激动、还有那残留的愤怒。
他想干嘛?!黑暗中的我皱起了眉,手握成个拳头状,准备在过个几秒后揍他个措手不及,逼问他前来的原因。
我等着等着,心里倒计时,左脸顿感一阵温热,如棉花般轻薄的软意在我脸颊上漫开。他亲了我,岑仰在亲我牙膏的薄荷香从他起伏的呼吸中飘进我的鼻腔,他的手也隔着被子放在了我的侧腰上按着。
一个绵密的吻,一个热乎乎的吻,一个长久的吻
我尽量稳着呼吸,不暴露自己此时清醒的状态。我是被鬼上身了吗?竟然在期待着他下一步动作,我的恶心、我的恐惧与愤怒呢?!你们快出来啊!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情节!
我内心嘶吼、挣扎着,直到那人将唇挪到了我的唇角。我像被小蛇细长的舌头舔了一下,湿漉漉的,带着迷情的毒液。
“凝遇”只听岑仰轻轻开口,“我会解救你,等我亲爱的。”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我三年前留下的字条。一股无名的委屈犹如台风之势围绕着我的心脏席卷了整个胸腔。我再也忍受不住,回缩了下身子,又迅速抽出手臂捧住了那张脸,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浸湿了脸颊,我捧着那张脸,紧紧闭着眼睛,用手指去寻着他的嘴,用唇去寻着他的唇,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眼前浮现出两条小蛇的身影,它们摇摆细长的尾,试探、勾连着,一条黑尾主动缠上那红尾,最后不可开交地交缠在了一起。
岑仰回应着我,从他急切的呼吸我知道我惊着他了,可他同样也惊着我了!他不该来招惹我的
我明明还“讨厌”着他,可控制不住地伸长了手臂,直到那指头一根根插.进了他那头深棕色卷发中,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少爷你!”
我死死闭着眼,我不敢面对,害怕面对,偏过头去,抬手轻扇了他半边脸,“滚我还是难受”声音却哽咽得不成调。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疯子居然在笑,他又厚脸皮地贴了上来,拇指抹过我眼下湿痕,体温烫得我发抖。
我不要他这么做,我催着他赶紧走,“你快走!我不想看到你!”我推搡他的脸,吸了吸鼻子,哭道:“你快点走呐!”
“好,好凝遇。”岑仰轻声安慰我,我却听出他心中的惊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等我,一定要等我。”
我缩进了被子,听着不远处的动静,心想全都是些胡话,都是些疯话!我不会因此理他,我还是恶心,难以抗拒的恶心——
拙劣地模仿了一下莫言老师《生死疲劳》第一人称视角转换的写法即开篇为梦境转换到现实实现视角转换。很感谢这本书,我学会了很多表达。
季凝遇的视角不会太多,目前就这一章,起到补充情感与细节的作用。各位看客如若接受不了这种写作模式,自行退出就好。还是希望能让你们感到惊喜,谢谢。
第23章 杰作
王叔陪我把房间里的大件小件一起搬到了后备箱。清点完最后一件物品,我偏头扫视了一眼花园。温姨前阵子栽种的鸢尾花早已冒头,开出了绸缎般的蓝紫色花瓣,像一片氤氲着馥郁花香的深海。
季叔叫我吃完晚饭再出发。我端坐在椅子上,望着桌上一碟碟菜品,都是爱吃的。但如果没有季凝遇的存在,这最后一顿晚餐对我来说便丧失了魅力。近日我心中连绵的纷纷苦雨必会冲淡这份盛宴的美味。
那个人又在屋里缩了一整天。清早我还瞧见福伯进了他房间取出了床单和枕套。我自然是拦下了福伯,让他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我,随即去了洗衣房。
“这里交给我就好。”我抱着换洗的床单让刘姨去休息。
“这事儿怎么能让你来呢?!”刘姨不肯,伸出手似要同我进行一番拉扯,我抱着床单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往怀里抵着,嘴里还不断念着词,劝她出去。
刘姨最终是没拗过我,憨笑着出了房间。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才彻底放下心来。
没着急打开洗衣机,我抓着柔软的面料,低头盯了一会儿,随即抬手,将其至于鼻底,偷闻了一口。
不——这没人,也不该说是‘偷’。我是光明正大地深呼吸了一口。
床单冰冰凉凉的,摸起来有种水雾的濡湿感,像被一场小雨滋润过。呼吸间,我能嗅到属于季凝遇的体香,白茶味沐浴露混杂着淡淡的海盐气。少爷昨晚似乎出了很多汗,他做噩梦了?还是因为那持久的吻。
总之我替季凝遇洗了床单,用的还是我的洗衣液。我知道他有自己专属的洗衣液,也知道他对香味有着严格的要求,更是知道如果他发现气味发生变化后可能会暴跳如雷。
可我还是这么干了,理由很简单——我想在离开前,在他房间里,留下我的气味。
狗都能通过滋尿来标记领地和所属物,我怎么不行?更何况我选择的还是更为文明的方式。
当取出床单时,我嗅到了满屋子透着丝丝缕缕的药感,乌木杂糅着黑莓,真是完美的杰作,希望季凝遇也会喜欢。
这是我偷偷摸摸干的事,自然不能连累了阿姨。所以在晾晒的时,我特地跟刘姨交代了一句,“你送过去的时候,记得告诉少爷是我洗的。”
好了,说回刚刚开始的晚餐。菜品明明都已经上齐了,季叔却迟迟没喊开始。只见他坐在主位,脸色阴郁,眉头皱着,怒气微显。
“催了两三次了!还没来吗?!”他压着眉眼,对着刚进餐厅的福伯质问。
“快了!就快了!”福伯硬扬着嘴角,连连赔笑,“少爷收拾好了就来。”
话音刚落,一道蓝色的身影就闯入了我的眼帘。季凝遇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冷着副脸,噘着嘴,坐到了餐桌最末尾的位置。
“坐我身边来!”季叔瞧着他那不情愿的态度似乎一下来了火,声嗓比刚刚还要洪亮几分,对着季凝遇喊道。
季凝遇就低着头,也不看向我们三人,沉默着不回话。
“你这孩子!”
老实说,我第一次见季叔在家里发这么大的脾气。季凝遇也从不是软柿子,他不管季叔念叨什么,就犟着坐那,一句话也不说。
“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也这样!”季叔有些涨红了脸,温姨赶忙起身站在他边上安慰起来,“好啦,好啦,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你就让他坐那,有什么好气的?”
我瞧见她的手还在不断抚摸着叔的后背,轻拍着顺气。温姨似乎面对季凝遇的古怪总是很冷静,在我看来,静得有些发奇了。她一开始也不出声阻止,脸上就挂着温婉的笑容瞧着,然后等季叔生气了又劝慰。想到这,我不自觉眯起了眼,季叔刚刚说的“也这样”的“也”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跟他一样犟?
“好啦,吃饭吧”
我回过神来抬眼,温姨朝着我笑,指着桌上的饭菜叫我多吃些。我点点头,餐桌又长,我看她特地吩咐福伯打了些菜端给当头的季凝遇。
吃饭时少爷没理任何人。我只要他在就好,消沉的胃口又回来了些,吃得比前几日多。季叔郁闷地喝酒,喝得多了最后有些发醉,离开时拉着我的手不愿意松开,嘴里胡乱念着,说对不起岑馥,也对不起我。
秋天的晚风带着凉意,更何况这还是从海湾卷来的风,湿冷中裹着腐败的海草气息,将大门口的一群人吹得发丝翻飞,衣角猎猎。
看着季叔因自责而不断涨红的脸,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快进吧,叔,天冷你还醉了,要感冒就不好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他猛地抱住了我,结实的臂膀,像父亲一样,我望着屋内金碧辉煌的大灯,一瞬间失神,不由地鼻子一酸,眼眶发热。
“我到了那儿第一个就给你发消息。”我退出这个踏实的怀抱,跟温姨道别,最后走到季凝遇面前。他身上披着个御寒的毯子,垂着头,黑色的顺毛,格外可爱,让我想揉、想摸。
可我马上就要离开可爱的他了,“我真的走了,凝遇”
他依旧保持高冷的态度,我只听到类似应答的闷声从他鼻腔中钻出来。
“抬头看我一眼好不好?”我低头央求。他没听我的,摇了摇头,发梢在风中轻晃。“那等你好了一定要来陪我。”我降低了音量,凑得更近,柔声说着,“求你不要丢下我。”
远处传来王叔催促的喇叭声。
“你”
就在我挪动脚步的瞬间,季凝遇突然开口。
“什么?”我猛地刹住脚步,极力想听清他嘴里难得蹦出的那几个字。
“记得”恰巧刮起了一阵大风,掠过耳畔,“也给我发个消息。”
“好。”
我听到了,听到了他要我注意安全;看到了,看到他半藏在黑发下红透的耳尖;闻到了,闻到他的睡衣、毛毯,都带着那股属于我的乌木味。
“你真香”
我笑着对季凝遇念着最后一句话,转身,带着那么一丁点的雀跃,真正离开了这个家。
早年同爸爸奔波的经历让我有很强的适应能力,新家不论是从装修风格还是家居配置都很好,我唯一适应不了的就是这没有季凝遇的存在。
我把季凝遇的手写信夹在相框里,放在了床头。只要每天念一遍上面的话语,心情就不会很糟糕。它让我明确地知道——季凝遇不是真正的厌恶我,我也没有那么不堪,他本心是喜欢着我的
新的一周,我起了个早,在家吃了点早饭,还给季凝遇准备了一份。
你可能会想,少爷现在讨厌我到了一定的境界,肯定会把我调到别的部门再安排个新助理。可事实是,与Elysian的企划一直是我负责对接,我们马上就要前往挪威,一时半会根本没有换人的可能。
并且,我有极大的自信告诉你,在挪威的那段日子,我绝对会让季凝遇一改现在对我的态度。你信不信?
公司大楼很近,我沿街走着,过马路时意外瞥见一辆PanameraTurboS,还是熟悉的车牌。那是季凝遇上班的座驾,原本坐在驾驶位的应该是我,现在,想必司机已经换成王叔了吧。
跟同事依次打着招呼,我进了办公室。以往只要季凝遇听到门响,都会抬头瞧一眼,然后撞上我的视线。可他是铁了心地要不理我,直到我把早餐放在办公桌上,他也没看我一眼。
“吃过了。”他一手翻着文件,一手往前伸着,抓住早餐袋,二话不说丢进了垃圾桶。
瞧着这冷酷的动作,我皱起了眉,心脏像被注了冰水般往下坠着,生出的冰晶似要把腔体扎得千疮百孔。“浪费不是一种美德。”他糟践我的心意就算了,粮食怎么能浪费?我有些生气,向前走了几步,蹲下来,去捡垃圾桶里的袋子。
“不准捡!”季凝遇莫名其妙地发飙,甩手打掉我的手臂,“滚回你的办公室。”我没辙,只得再次松手,心里难堪,发誓等他好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等我回到办公室,季凝遇一个按钮,把原本敞开的帘子全放了。他知道我喜欢透过玻璃偷看他,明明他也享受这阴恻恻的视线,乐此不疲。可眼下这行为意味着他绝不会看我,也绝不允许我再看他。
整个上午,他就只通过讯息跟我联络过一两条,还都是有关企划的安排。他似乎只在躲不过的工作中才联系我,其他时刻对我都避之不及,宁愿自己多操劳几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我好不容易盼到了中午,可以借着订中饭的契机同他说几句话,可我刚踏出办公室的小门,就瞧见一男子毕恭毕敬站在他办公桌前说,“季总,中餐准备好了,请您跟我走。”
我愣愣定在原地,望着那方向瞪大了眼睛。季凝遇起身,跟在那人身后,把我当个隐形人般忽视,面无表情,从我前边径直走了出去。
我不可置信地垂着头,收紧了手,咬紧后槽牙,通过大口的呼吸缓解胸腔满溢的苦楚。行你做的真绝啊!季凝遇。
下午的组会是去挪威前的最后一次。季凝遇能和所有人谈笑风生,唯独对我视而不见。他的笑声格外刺耳,像是刻意放大音量,摆明了要做给我看。电脑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疼,我坐在工位上失神,脑子里不自觉地回忆起他今天待我的种种行为。
我简直是要疯了,要怎么才能做到不在意?要怎么才能忽视内心巨大的失落感?那些留在床头柜上的资料、锁在相框里的纸条都不能给予我慰藉。这忽视是透明的,却像烙印,只要烫在肌肤上,就火辣辣疼,还会留下个丑陋的疤痕。
下班前,我趁他外出的时候想在他办公桌上留个纸条。不知是不是那失魂落魄的情绪在影响着我,离开时我不小心踢翻了他的垃圾桶。
我懊恼地蹲下来收拾着洒出的垃圾。有一银色的保温袋安静躺在一边,是我装早餐的袋子。我翻了翻,里面的三明治不见了,是空的
心脏像被顽劣的小蛇咬了一口,我抿紧了唇。
不知是哭是笑,只觉有些魔幻、带着疯癫的混乱,是假象吗?季凝遇可是一整天都能做到不理睬我,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不要觉得我写得不真实或是夸张orz
没人比我更了解回避型依恋啦TT(bushi
第24章 依恋理论
“真正的爱不该是单方面的救赎,而是两个完整灵魂的相遇。”
早在法国,我就尝试通过阅读来了解季凝遇的内心世界。书柜里入门的《关系的重建》以及《依恋与亲密关系》似乎已经满足不了我急切想要破除当下困境的心情。于是我又开始搜寻其他的学术论文以及在线课程来探求成年依恋理论。
季凝遇最近把其他工作都交给了那名新的助理,我只需要负责与Elysian的事务联系。起初我根本无法忍受那个人的存在。每每透过小门看到他跟在季凝遇身后,听到他同季凝遇交谈时那玻璃挡也挡不住的笑声,我就嫉妒地发狂,甚至想马上冲到少爷面前求他别这么折磨我。
但我知道不能这么做,也只能通过不断深呼吸来压制自己那颗暴烈跳动的心。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工作量减少也是件好事,对吗?这让我回家后能花大把时间集中精力研究苏约翰逊的书籍。
“忍忍,再忍忍,岑仰”我总是这么劝说自己,起码季凝遇对那人的态度和待我时的样子完全不同。他们只是普通的上司下属,而凝遇和我,可不是。
我不停地抖着腿,下意识甩着笔头。窗外秋风涌动的瑟瑟声、海波撞击礁石的澎湃声、以及我毫无节奏的呼吸声,无一不再加重着内心的焦躁。我以前不这样的,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撩了把头发,我掌心抵着额头,苦笑出声。
是因为我发现季凝遇又偷摸吃了我今早准备的早餐?还是窥探到他与那新助理一起在食堂吃饭?还是我确认新的司机不是王叔?还是他允许那人也拿着他的外套还是还是?还是!
“Putain!”我腿一伸,手一抬,咬紧后槽牙的瞬间,把笔给甩了出去。
“集中呼吸。”来回地吸气吐气,我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眼睛紧紧盯着书上的笔记,“暂停情感索取。”
对!就是这节标题,让我明白先前的某些行为是错误的——我不该一次又一次冲动地向季凝遇追问理由,不该因为吃醋就冒然地跟那新助理作对,更不该死皮赖脸地缠着他。
现在,我需要做的是冷静,保持理智,降低互动频率,让我们的关系重新回到安全地带。
旋转的文字重新在我的目光中聚焦,我稳住了呼吸频率,控制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慢慢将注意力投入到接下来的阅读中。
一觉醒来,我如有神助,好似烦恼的事都在梦中想通了,神清气爽。我决定停止给季凝遇带早餐的做法,迈着轻快的脚步去上班,两手空空。
“早啊!岑哥!”
“早!”我扬着微笑兴致高昂地给陆舟打了个招呼。这段时间因季凝遇的事情,我不少时间段都摆着一张臭脸,冷落了其他人,还要找个体面的借口为此来掩盖狭隘的内心。
“感冒好的差不多啦?!”陆舟上前来同我并排走,我顺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递给他,回道:“嗯,最近不好意思,对你们态度差了些。”
“哪有哪有?!”这小子利索地接过糖道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着。出了电梯门,陆舟倏地降低了音量,嘴唇嚅嗫着哼哼几声。
“怎么?”
我看着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一双眼睛在我面上转来转去,最后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呃,那个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最近和季总怎么了?”他说着将视线移开,脖子泛着微红,“岑哥应该懂我意思的你们之前那么,要好?可以这么说嘛怎么组长他又是换助理,又是在开会时故意冷落你。”
“你俩是吵架啦?”
“还是有什么矛盾?”一道靓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苏桃亮着一双好奇地星星眼就凑了过来,“我也想听听嘛。我们可以帮你解决问题的!”
我插在口袋里的手伸出,给苏桃也递了颗糖,无奈地笑笑,问,“有这么明显?”
“那当然!”我们一齐向办公室走去。桃子忽然抬手指向其中一个座位,“我敢说这个木头也看得出来,不信你问问秦哥。”
“啊?问、问什么。”秦欲闻放下手机,抬头,迷茫地说。
我刚想开口,一道黑色的身影猛地蹿到我们身边,是季凝遇那新助理。只见他板着一副脸,严肃开口,“季总要开个临时会议,烦请各位三分钟之内赶到会议室。”说完也不待答复,就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谢谢你们担心,其实没什么事。”我拍了拍陆舟的肩膀,往外走,“大家准备一下,等会儿会议室见。”
本次会议召开是因为昨日挪威气象局的预警,原定的拍摄窗口期需要向日后可能出现的恶劣天气让步,缩短一半。季凝遇不希望压缩工程、降低质量,所以和Elysian沟通决定提前出发。
“就这些事,你们有异议吗?”
我看着季凝遇坐在转椅上,侧着身,对着右边三人发问。他最近总这样,人多的场合就对着别人,实在躲不了和我独处就低头,总之就是不看我、然后忽视我。
“没问题!”那三人整齐应声,等季凝遇说散会后就卸了紧绷的状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组长你搞得我们怪紧张的”陆舟呼了口气,摸出我给的那颗糖,撕开包装纸塞嘴里吃了。
“诶,正好我也想吃了。”桃子看到陆舟的举动也开始吃,附和道。
“既然你们也”秦欲闻眼睛来回扫了一圈,“那我正好。”
待他也撕开那包装时,整间会议室都飘散着青提的香气。
我瞧着他们不自觉勾了唇,瞥到季凝遇皱起了眉,问道:“你们怎么都吃糖?还都一样的”他伸出手对着陆舟,说,“你的吗?我也想”
“不、不是我的,老大!”陆舟笑眯着眼回应,那颗圆球在他口腔里顶着腮帮子,指着我,“秦哥给我们的。”
“嗯嗯,秦哥给的。”桃子撑着下巴,乐呵点头,“好吃,一点也不腻的甜!”
季凝遇闻言,那伸出的手马上握成了拳头,皮薄的手背绷着,青筋清晰可见。
我笑容更深了,心里因这情景泛起怪异的满足,就直白地盯着少爷的一举一动,反正他也不会偏头来看我,所以随我怎么看。凝视着他的侧脸,我发觉他的下颚线愈发明显,后槽牙处的肌肤抖动一二,掩在黑发下的耳尖泛起一片红色。
“好了!”他一把将手收回,藏在桌底,高昂的声嗓还有些颤抖,“赶快回办公室开工了。”
他急不可耐地赶着大家,自己也后退着椅子,起身要走。我猜想他肯定是气了,这可是他最喜欢的青提味糖果啊。
办公室里,我一边愉悦地哼着歌,一边处理酒店和机票的事务。时间既然提前了,那这些都得重新预定。往常为了隔绝一些令我不爽的声音,我都紧锁着门。可今天,我特地留了个门缝,猜想它绝对大有用处。这不,透过缝隙我就再一次瞥见了那黑色身影。
“李助理!”我第一次主动喊了那人的名字,截停了他前进的步伐。
“怎么?”他顿了一下,随后推开门,支着头来问我,“有什么事吗?”
我朝他抛出一颗糖,他没来得及看清就一把接住。
“这是?”
“试试吧,清凉口的,很醒神。”我伸着腿,晃着脚尖,笑着对他说。
“哦,谢了!”
他回以微笑,我挑了个眉,没想到这人竟然也会笑。“你手上的袋子是什么?”我装着糊涂问他,实际那包装袋的样式我一清二楚。
“季总的早餐。”
“是吗?”我单手支着半边脸,眯着眼,感叹,“没想到这快中午了季总才吃早餐啊。”
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着我的早餐呢?
“李芒!”办公室里突然响起季凝遇的吼声。
“我先走了!”我瞧着李助理面朝着少爷办公桌的方向,着急忙慌地给我关了门,马不停蹄地走了——
写得爽爽的。
“Putain”法语里的脏话。
第25章 幼稚鬼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晌午的秋空像个倒扣的孔雀蓝釉,崩碎的瓷片间点缀着橙黄的太阳和蓬松白云。柔缓的秋风透过窗户飘进我的办公室,抚摸着那颗焦急干燥的心。
我虽坐在高楼里,可望着底下那片棕色的树林就像听到了街边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闻到了那股酥脆的焦香。季凝遇小时候没吃过这些,他嘴里第一颗糖炒栗子还是我喂给他的。我想起他被烫到时吐出的舌尖,粉里透着樱桃红,还有那背着爸妈偷吃的新奇样。
我想着想着,口腔里就不自觉分泌出唾液,肚子适时传来信号,提醒我该吃中饭去了。
愉悦使我恢复了以往工作的效率,我看着顺利预定的酒店和改签的机票,心满意足地关掉了网页。正打算起身,系统“叮”的一声,告诉我又来了消息。我没打算看的,但瞥到是季凝遇的名字就又停了动作,迅速点开了对话框——
【Rhodes】:再买一张机票。
我放大附图,一看是李助理的身份信息,嘴角一扯,火速关了电脑,提脚就向外走去。
每次出办公室我都会下意识朝季凝遇的方向瞟一眼,这不,我一转头就撞上了一道恶狠狠的视线。呦,他竟然肯看我了,我站定,皱着眉,回以他一道委屈的目光。只瞧季凝遇咂了咂嘴,眼珠子一翻,又垂头看文件去了。
“你干什么去?”
我手刚放在门把上,背后就传来了像问责般的厉声。
“吃中饭。”
“为什么不把工作做完了去?”季凝遇的声嗓透着如鸣蝉般的焦躁,“还有,我说过我发的消息都要回复?为什么已读不回。”
我转身,认真打量着他压低的眉眼,生气时鼓动的腮帮子,有些惊异。少爷好久没对我亲自说这一长串话了,甚至正视着,对我露出愤怒的表情。
这第一天还没结束,就有效果了?我因激动一时乱了阵脚,急忙稳住乱蹦的心跳,润了润嗓子,对着主位上的人抬手,指了指腕表,冷静说道,“已经是中午休息时段了。至于您布置的工作,我下午自然会准时完成。”
“你!”季凝遇的双唇嚅嗫一二,嘴角往下一瘪,头一扭,像是被我气到般,又不理人了。
这次出差按理来说不该带上李芒的,他一个完全脱离企划之外的人没有跟着去的必要。我也是助理,季凝遇深知我会在挪威照料他的起居以及陪在他身边处理工作。
既然不是为了工作,那少爷这么做的理由就很清晰了——他不想我待在他身边,甚至想利用李芒的存在来气我,就像他在法国跟别人谈的同时还总要在我面前炫耀一样。
真是个幼稚鬼,还是个坏脾气的幼稚鬼。
他是想看到我在收到消息后发疯般冲到他面前,求着他别让李芒陪同的样子?还是想听到我因为被忽视、冷落而唉声叹气,痛哭流涕的声音?
我承认,我有过偏激的想法,也存在躲着哭的行为。可,我也说了我是躲着,只能躲着,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也只会躲着。
他想要,我偏不叫他如愿。对不起,这是治疗的一部分。
忙完下午的工作,我最后订好了李芒的机票,随即回了季凝遇的消息,收拾好东西下班。
经过走廊时,我听见如罗马角斗场般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侧目打量了眼情况,桃子提着一个袋子就朝我走来,兴奋地说,“岑哥!季总说秋天干燥,给部门所有人都配了一大盒水果诶!”她说完还要对着我空空的两手来回扫视,问,“你没拿吗?”
“”我大脑飞速运转,斟酌着用词,回道:“放办公室了,我想应该不会坏。”
“哼!”似有一声轻巧的讥笑冲进我的耳蜗,是季凝遇擦着我肩膀向外走去了。
“谢谢组长!”站在一边的桃子还在对着他傻笑。
“不用,各位工作辛苦。”
我瞧着季凝遇就手插着口袋站在我侧前方,扬着嘴角,一脸傲慢的样子,等着李芒走到他身边禀告。
“季总,照您吩咐的顺序,都发完了。”李助理的右手也提着个同桃子相同的袋子,“但是不是少了一份,我手里的要不给岑”
“不用。”季凝遇抬手阻止了李芒的话语,“这就是你的。送我回家吧。”
浅淡的微笑在我脸上僵着,我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不禁握紧了拳头,干涩、焦躁,血液凝滞般缓缓前行着,不愧为残忍的秋。
我呼了口气,继续朝电梯走去,发觉连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都有,整层楼,或许就我没有。
身处角斗场,季凝遇挥着红巾,而我就好像那被等待激怒的牛。即将启程挪威的这一个星期里,他变本加厉地报复、戏耍着我,乐此不疲地同我玩着这幼稚鬼的把戏。我极力劝说自己不被影响,一定要坚持着书中的做法,等他累了就是我反击的时刻。
"尊敬的旅客,中国国际航空CA878航班即将开始登机,本次航班飞往挪威奥斯陆。请携带好您的登机牌和护照,有序排队登机。头等舱、公务舱旅客谢谢配合。"
我提着包走在队伍的最后头,登机后对着票找座位时,才发现陆舟已经坐在了那儿。他咧着嘴,面部拧得跟块皱巴巴的破布般尴尬地瞧着我,说:“岑哥,抱歉呐组长让我坐这的。”他挺着背,双手还来回不停地搓着,一脸歉意地补充道:“要不你坐我位置?”
我抿着唇,不知说什么好,瞥了眼内侧的季凝遇,他才刚上来就已经靠着头枕,闭上眼了。
“行。”我把东西放到右手边的位置上,挨着秦欲闻坐下了。
飞机平稳起飞后,我习惯性地侧头去关注季凝遇的情况。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眼罩,今天反常地没有睡觉,而是侧着脸望向舷窗外的云层。
“喂,陆舟。”季凝遇突然转过脸来,他似是没想到我此刻正盯着他,瞥过来时的视线明显一滞,随后又赶忙皱着眉将目光落到陆舟的手上,闷闷地问,“无聊死了,你在看什么?”
陆舟的手指在平板上迅速划动着,立马接上季凝遇的问话,说,“啊?我玩单机小游戏呢”
“我看着挺有意思的”季凝遇把身体往陆舟那靠了一下,我心一紧,手中的杂志页角被不自觉地捏皱。
“我也想试试,你能告诉我怎么操作吗?”
在确认季凝遇的手指故意碰了他手背的一刹那,我将头迅速扭了回去,视线死死地黏在杂志上,心脏如擂鼓般跳动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行啊!”陆舟略带兴奋地答道,“我告诉你每个设置哈”
右边时不时有季凝遇笑声传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吃力地切割着我的神经,缓慢且折磨。看书又看不进,睡着更是没办法。我原以为那恐高症已经差不多克服,可此时却又不适时地冒了出来,心跳过速超出预想,我浑身开始冒着冷汗,不是一颗心,是一大堆心在鼓动着;不是一条蛇,是一窝蛇在撕咬着。
胸腔好似化为一气囊,不断被人充着气,愈发肿胀,肿胀到气已满全而窒息,我不自觉弯了腰,冒着汗的手拼死抓着安全带,垂着头,大口呼吸。
“嘿!岑助,你怎么了?!”
我眼前一片眩晕,颅内如远洋航行的帆船般震荡,好像是秦欲闻在喊着我,他的手抓着我的左臂拍打。
“快给我把水开开!”
阵阵类似炸机的嗡鸣声中闯入另一道声音,急迫却清润,是季凝遇的在我抵抗这巨浪的航行中,一温热的手掌猛地贴上我渗着冷汗的后颈。
“岑仰,岑仰!”
季凝遇好像是蹲在我脚边冲着我喊叫一样,他身上的木质香不讲道理地钻进我的鼻腔。他的手心贴着我半边脸,不停催我张嘴喝水。
“吃药啊,你赶快把药给吞下去。”
我没带药啊,谁带的稀里糊涂间,我被那烫手捏着下巴,被迫张开嘴,一凉水下肚,口腔立马被一股苦味侵占。谁摁着我,让我往靠椅上一倒,闭眼,睡去了。
"温馨提示,挪威属于申根区,中国公民需持有有效申根签证。入境时可能需要出示返程机票和酒店预订单”
机械的电子声终结了我的睡眠,我不知道睡了多久,睁眼时只感觉全身酸酸的,左肩还格外的沉,像被个脑袋压着一样。侧头,垂眸,确实有个脑袋,黑色的头发,细闻有股冷冽琥珀的木质调,像是季凝遇常用的Kérastase鱼子酱护发精油的气味,是季凝遇?是季凝遇他坐在我身边,像以前一样,抵着我肩膀睡觉。
为什么会这样?——
Rhodes出自希腊语,“玫瑰生长之处”岑仰给季凝遇的备注。
第26章 背道而驰
其实我对陆舟平板上的小游戏没丁点儿兴趣,我单纯睡不着,我单纯想借着这机会好好气一气岑仰。从他停止给我准备早餐后,我就发觉他越发不在乎我了,不管我用尽什么手段去闹他,他都充耳不闻似的,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诡谲的恶心感曾化作一团巨大的灰紫色乌云笼罩我的心。可就是近日,不知从哪处刮来一阵焦躁的风暴,以不可抑制之势瞬间击散了凝聚的云团。岑仰对我的忽视唤醒我体内沉寂已久的不安,那不安感唤来一场雷阵,伴随‘轰隆隆’的声响,珍珠大小般的雨点砸在我本就脆弱的树苗上,连绵不绝。
我开始害怕,我想报复,我既想要岑仰的关注,又感恐惧。
我气,气他不在乎我,所以变本加厉地想要在飞机上做出故意惹他吃醋的行为。但当我造成他恐高症发作的那一秒,深深的罪疚侵蚀着肌肤的每一寸,势不可挡,几乎要将我溺毙。我没掌握好分寸,看着岑仰因惊恐而惨白的面色,听着他如飓风般的疯喘,我知道我玩脱了。
我翻出包里必备的药赶快让他就着水吞下,我脸发烫的厉害,心也扑通扑通地跳着,摸着他的手更是因为紧张而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他喝下药后立马睡过去了,不,照那情况应该说是‘昏’。可念着‘睡’能稍微减弱一丝我心中的罪责感。这事闹了不小的动静,把空乘都招来了。我双手扶着岑仰一边倒的脑袋,和大家说明情况后,就和秦欲闻换了位置,让岑仰靠着我休息了。
飞行时间本就漫长,岑仰事件的突发更是耗尽了我的心力,我贴着他的半边,用手去寻着他的大掌,握得紧紧的,试图给那冒着冷汗的肌肤给予些温度。他比我高,自然是把脑袋靠在了我的头发上,我们就像以前一样,相互依靠着休息。
相贴的手越握越烫,我失神地盯着桌板上的药盒,鼻头一酸,嘴唇发抖,想哭,好想哭怎么闹到这一地步的,我真是疯子,为什么要去伤害他。
岑仰的大衣上附着一股奶檀味,他换香水了是吗,我将半张脸埋在他的臂膀上,用力吸取着那股新奇的气味,我讨厌,我不要,这不好闻我还是喜欢那乌木味,他给我的房间、我的毛毯、我的头发与肌肤,留下的气味。
要主动和好吗?疲劳压垮了我的眼皮,我闭着眼在要入睡的边缘迷迷糊糊地思考,要?不要!我才不要可我闹出了这事,不该跟他耍脾气了,可他刚刚也是在半昏半醒的状态,估计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是我喂的药,还是算了吧我,季凝遇,从来就不是会主动低头的人。
“嘿组长!醒醒!”好像有人在推搡着我的身子,好困,不想睁眼迷迷瞪瞪地撩起眼皮,映入目光的就是陆舟那张脸,奇怪,我不该在飞机上守着岑仰吗?
“到挪威了!咱们要下去咯!”陆舟提着一个背包在我面前晃动着,我认出那是我的包,慢吞吞地开口,“原来是要下飞机了吗”我缓缓挪着身子,左右活动,这才意识到身边座位是空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急切地开口询问,“岑仰人呢?!”
“哦,岑哥走在最前头,估计已经下去了。”
“什么!”
陆舟估摸着是会错了我的惊讶,张嘴便劝慰着我,“你不用担心的!岑哥他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谁在关心他啊!”我猛地站了起开,顿时理解了急火攻心是个怎样的感觉,肾上腺素不讲理地飙升,背部发热冒汗,面部从嘴巴开始抽搐,心里组织着措辞却又说不出一句责骂的语句,到头来只能愤恨地在心里呐喊——
‘气死我了!岑仰这个王八蛋!’
‘他绝对知道我坐在他身边,知道我靠着他的肩头睡觉,可他为什么要独自离开!’
“老大你、你这是怎么了?”
陆舟许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正惊恐地盯着我。
“没事!”我极力舒缓着如飓风般的心绪,走到过道上,“我们也走吧。”
挪威比我想象的还要冷。刚下飞机,天就早已昏沉,湿冷的空气霸蛮地钻进衣领,我瞧着身边同行的人都不自觉地缩起了脖子。铅灰色的云层低得像要贴着人的脸,我在漏下的一两片雪花中,下意识去寻着某个人的身影。
那高大的个子很是惹眼,岑仰就一个人走在最前头,孤零零的,像要走进一场厚重的迷雾中,像是要走出我的世界。
我握紧了手,加快了脚步,我是还恼着,也没想着要去追他。我只是,只是打心底里不想真落到那个结局。我也不清楚自己能忍多久。
心底生出冷意,我紧了紧衣服,眯着眼瞧着远处推着行李车的地勤人员,呼吸间造就的白雾模糊着视线。
去取了行李又快步走向停车场。挪威的所有事项几乎都是岑仰在对接安排。李芒安静站在我身边,手里提着我的行李,我瞥他一眼,又扫了扫最前头那个同司机交流的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混着风声,像是耕牛疲惫的喘息。我上了车,坐了那唯一的单座,谁也别想和我坐一块,我也不需要同伴,我需要的是冷静,是思考,是审视与岑仰的那段关系。
我从未想过把他从我身边逼离,这不是我的本意,可眼下,他真打算要远离我了?他这个骗子我口中像被塞了一颗未熟的青梅,涩涩的,还苦得很。
我再也不想理他了除非他来主动找我。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等待,酒店方面似乎出了些问题,岑仰在同经理做着沟通。坐了这么久的飞机,我又冷又饿,心情本就郁闷,这下更是待不住了,烦躁地抖着腿,窝着一肚子的火。
“李芒!你去看看出什么事了,怎么要这么久。”我不耐烦地催着,看着不远处的身影,气不打一出来。
李芒还没行动,岑仰就迈着腿往我们这走来了。我立马垂着头,着急忙慌地避开视线,不去看他。但架不住一阵低沉的嗓音不受控制地钻进耳朵。
“各位,有个突发情况酒店那边说,气象台刚刚更新了预警,今晚或许会有强暴风雪,附近几条公路已经封了,不少滞留旅客临时挤到我们预定的酒店所以,房间不够了。”
“可我们不是提前就订好房间了吗?”陆舟说出了我心里的话。
“是市政临时征用了部分房间安置被困的旅客,酒店也没办法季总之前让我给你们订的单人大床房,现在只能协调成两人一间。”
闻言我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两人一间?在场所有人中我只能和岑仰睡一个房间,可我在此等情况不可能主动放下我的身段,除非他亲自来邀请我
这念想一旦冒头就如野草般疯长,我脑子里不自觉幻想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情节,还有某人口中那声“季总”真叫人不爽。
“啊,明明说这几天都会是好天气的!”我听见桃子随口的抱怨,还有其他人的劝慰,“挪威天气就这样,尤其北部。”接着听到岑仰开始给大家分发着房卡,“女同事正好成对数,其他你们看着来吧。”
我坐在沙发上,装作木偶般等待着,视线里的双腿越来越少,飘进耳朵的声音也由一片嘈杂转为零星几条。李芒就站在我身边,我瞥了他一眼,他正看着我,蠕动的嘴角似乎想要询问我房间的事宜。
我装作没看见,赶忙转过头,算我求他了,他别主动来问我,没有我的命令,千万不要自主行动。
很快,陆舟高昂的声嗓在一片静谧中爆发,“诶!岑哥,我们也刚好,正好四个人。”
快,快,快!我加速的呼吸以及控制不住的心跳使我的胸腔在衣物下急促地扩张、收缩着,刚并紧的双腿又分开抖动起来。我对天发誓,只要岑仰说要我和他一间房,我就马上为我之前伤害他的粗鲁行为道歉!只要他还没有放弃我,还爱着我!我一定、一定
“李芒,你的房卡。”
崩着的颈椎忽有些酸痛,我扭了扭头不经意地用余光瞥见岑仰手里还捏着一张房卡。
“小陆,走吧。”
岑仰的嗓音还是那样,温温淡淡地碾过耳膜。可落地的却是不属于我的名字。
后颈的酸痛猛地炸开,我坐不住了,我无法在这儿待下去了!我一个字也不想听到!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踢开了挡在我面前的行李箱,疯了般地往外冲去。
“诶!季总!”
“Hei,duder!Itsdangerousoutside!”
冲进那愈发猛烈的风雪中,冲进与岑仰背离的世界——
下周就破冰了!
第27章 去亲个痛快
把房卡交到李芒的手中,我刚开口示意陆舟跟着他去,就看到季凝遇猛地站了起来,把脚边的行李箱一踹,径直朝大门走去。明明上一秒还像个精致的娃娃,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可这下一秒不知他又怎的来了脾气,突然如受惊的野猫般迅捷,完全不顾酒店的阻拦,冲了出去,留下一头雾水的我们。
“这是怎么了!我们要不要追出去?!”
陆舟在我旁边大唤着季凝遇的名字,我视线顺着那逃脱的背影逐渐定在外面越发猛烈的风雪中,把剩下的一张房卡往兜里一揣,让他们留在这里,提脚便追了上去。
酒店经理喊着要跟我一起去,说是如果有人出了意外他们也要负责。我此刻已经听不进其他人的话语,只是往外跑,抓着院子里零星几人,一个接一个焦急地询问他们‘有没有见到一个高挑的亚洲男子往外走。’
他们朝我指了指左边大门的方向,季凝遇一溜烟地就跑得不见踪影。
挪威初冬的夜很黑,再加上即将呼来一场暴雪的狂风,天地间滴着噬雪的墨色,宛若圣经启示录中黑马骑士降临的末日前兆。我感到寒冷,却因季凝遇的逃跑更觉极度的恐惧,牙齿止不住地上下打架,下巴不受控制地颤着,寒意从脊背一节一节漫上来。
举着手机,打开手电,追到大门口,外面已经是空旷的水泥街道。我选了右边,和经理兵分两路,边喊着季凝遇的名字,边拿灯晃着,过速加载的担忧与恐惧让我忘了如处北极的寒冷,此刻我多么渴望自己真是一条猎犬,拥有远超人类的灵敏嗅觉,能顺着空气中残留的季凝遇的气味,有所方向地搜寻他。
他头发上的精油味,风衣上的香水味,在我越吼越哑的声嗓中,在我口腔不断呼出的白雾中,好似化作具象的指标指引着我。没过多久,我宛若真闻到空气中飘着那丝丝缕缕的冷冽木质味,随即就看到一个公交站的座位上,有团黑色的影子。
我如临大赦,提在嗓子眼的心脏好不容易下坠了些,赶忙走上前去,喊道,“凝遇!”
他就安静坐在那,真是他我什么都忘了,原先想好的那些责备的话语都忘了,热血涌了上来,只要找到他就好,只要他没有乱来就好我顾不上许多,急忙站在他面前,挡住迎着他面吹去的风雪,将他圈在我组成的围墙里,弯下腰去哄他。
“怎么生气了,亲爱的?”
“雪越下越大了,你跟我乖乖回去好不好?”
他跟个没事人一样不回话,也不看我,就生着闷气。
我一边用手扫去他发丝上的雪花,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耐着性子劝说。
“我们还有工作呢,你是公司主心骨”
“不闹脾气了好不好,有问题先回去解决,再吹会儿风就要感冒了啊。”
我伸出刚在口袋捂热的手想去牵他。
“回去?”季凝遇终于是有了动静,倏地抬起头来瞪我,“回去?!”
“你让我回去和李芒一间房吗?”
季凝遇猛地开口,怒火如冻得嘚嘚作响的牙关,情绪是眼眶中兜着却聚集着涌动的泪水。
“你干嘛要来找我!你把我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啊!”他逮着我一顿骂,不留情面,如决堤洪水,“你去跟陆舟一间房啊!你就让我去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好了!”
“我哪里让你和别人睡一起了?”我皱着眉凝视,双手抓着他的肩,不解地问。费尽口舌哄了他半天,他给我的,却是这样一种态度,还曲解了我的话语。
“这都是你自己幻想的,如果你刚刚看着我示意陆舟跟上李芒的举动就不会这么认为了!”我虽带些脾气地回着,但内心不断劝着自己冷静,“好吧我也不该指望你看着我,我的话有歧义了,是我的错”心窝里躁动的蝰蛇还不断搅动着,一股难忍的情绪好似混着蛇毒,逼着我吐出更为狠厉的话语。
我认了错,可季凝遇着实太过任性,于是我板着脸,还是将那句话问出了口,“难道你没和别人睡过一张床吗?”
这无情的话顺着冷风钻进了季凝遇的耳朵,他扑闪的睫毛愣了一瞬,瞳孔倏地变幻,噙着珍珠的眼珠死死盯着我,咬紧了嘴唇,“我草你大爷的岑仰!”迸发出巨大的泪珠,尽显委屈,抬起双手,发狠地捶打着我的胸腔,“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啊啊啊!”他开始大哭,哭得特别厉害,珍珠一颗一颗往外跳着,像要砸死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为什么啊?!”
他一哭我就心软,我最受不了,直透我的灵魂。他那双眼睛和痛苦的神情,你再有理由生他的气,也会烟消云散。他的痛苦令我痛苦,我怪罪起自己,不该说那么狠的话,紧忙着缓和语气,钳住他的手,赶忙去抱他,“错了错了,亲爱的我错了不怪你,不怪你我错了。”
“跟我回去好不好,你最好了”
“放手!”季凝遇挣脱了我的手,站起来,向我一靠,搂住我,用嘴寻着我的唇,亲我;我眼睛一酸,抱紧他,吻他。在吻的间隙,我睁开眼,发现他琥珀色的瞳孔也在凝视着我。他的脸上有泪,我便从温热中收回舌尖再又伸出,去舔舐,泪,冰凉且咸湿。
我们于即将到来的暴雪中、狂风里,接吻相拥。
“回去吧”季凝遇在我嘴唇上轻咬了一口,最后抵着我胸口闷声说道,“我也错了,对不起”
“我永远原谅你。”
我最后同酒店经理了确认了我们团队的情况,转身回房时就瞧见季凝遇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我先是去浴室放热水,随后蹲在他面前打开他的行李箱,取出一套睡衣,递给他,“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季凝遇顺直的睫毛扑闪着,水润的嘴唇微微撅起,缓慢聚焦的眼神看起来累得不行了,对着我摇了摇头。
“怎么了?”我伸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歪头轻声问道:“要我陪你进去吗?”
他强打起精神来回我一句,“我自己去好了,但是我等下叫你的时候,要马上进来”
我答应他,他站起来开始叫我给他脱衣服。我瞥了眼正吹着暖风的空调,还有拉紧的窗帘,上手脱去那沾雪的大衣,“抬手,亲爱的”褪去高领毛衣时,我的手尖蹭到季凝遇发热的脖颈,烫烫的,不禁皱起了眉,“你有头晕想吐吗?”我往下探着,去确认他小腹的体温。
“不准摸”他羞红了脸,抓着我的手腕,“没有不舒服,不是感冒”
“那体温怎么不正常?”我担忧地问。他本来从小身体就不好,我生怕这一场冷风真给他吹感冒了。
“空调够热的了”他踢开脚边的外裤,擦着我向浴室走去,又小声加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你。”
我手里还捏着他睡衣,愣了一会儿后紧接着跟上去,“衣服。”
“你等下送进来。”说完他便上手抵着我的胸膛阻止我前进的脚步,莞尔一笑,将手指按在唇上,对着我抛过来,那吻像玫瑰花瓣,带着香气落到了我的唇上。我心穴中的蝰蛇猛地一仰头,发出嘶嘶的声响,躁动难安,通体发烫。
我好像忘了一切,忘了今天他的小脾气,忘了近半个月来的冷暴力,原谅季凝遇对我来说是最容易做到的一件事。
季凝遇从小被伺候着长大的,惯出了一身娇气的毛病,我等着他穿好睡衣,就开始给他吹头发,一不小心温度高了些他还要用手拍我一下,涂那瓶护发精油时,嘴里还要不停念叨着,生怕我手法不对,哪里没抹匀。
“我知道,我知道的以前就会了。”我边笑边说着,从不嫌他的要求麻烦,听着唠叨却也觉得是一种幸福。
“你好久也没”他顿了顿,藏住了后话,语气低落,“谁还知道你记不记得。”
“你把以后每一次机会都留给我,就永远都不怕我忘记了。”
我嘴上说着,手里的活计就忙完了,接着洗了个手,眼神在桌上几样护肤品中来回扫视,问,“接下来是先眼霜再精华?”
季凝遇满意地点头,好看的手又在面前指了指,“再是这个,那个,懂?”
“懂。”我应声间,往前探了一下,然后垂头,亲了一口他的侧脸。
“你干嘛!”季凝遇抬手蹭了下我刚亲的位置。我立马皱起了眉,顿感不爽,“怎么,嫌弃我?又没口水”我通过镜子盯着他,想向他讨个说法,“我只是想亲亲这个干净的原始脸蛋,等会儿都是些”
季凝遇也透过镜子盯着他身后的我,二话不说,牵起了我手,“那不涂了。”扯着我向大床走去,“去亲个痛快。”——
文中亲吻舔泪的描写灵感来自《生死疲劳》中的经典片段,特别喜欢莫言老师的句式表达。写这一吻时,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种咸涩又炽烈的温度,斗胆化用半分神韵。【搂住她,亲她;抱着我,亲我。在云上漂着,在水中沉着。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什么都不怕了,只要你……】
第28章 爱的起始
终于再次与季凝遇相拥着躺在一张床上。他的双手死死地圈住我的后脑勺,红润且有些肿胀的嘴唇摩擦出细细血丝,噙着水雾的眼珠迷离地在我脸上游移,吐气如松地一遍又一遍念着对不起。我配合着回应,感谢着他的吻,感谢着他的爱,感谢着他的坦诚与勇敢。
我说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你,什么错都不怪了,只爱你我们胸膛贴着胸膛,感受那共融的体温,同频的心跳,交汇的香气。我抱着他的腰,让他同我更近些。交缠的双腿,变幻中堆叠出朵朵茂盛的牡丹花。
“你要吓死我了”季凝遇缩在我怀里,气若游丝地喃喃,“就上个月,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你不理我、忽视我,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
“Shh”我有节奏地吐着气,撩开他额头的碎发后留下一吻,愧欠地说,“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愿意伤害你的可我没有办法,你也是这般待我。”我深呼吸一口,贪婪地吸取夹杂着汗水的芬芳,“此刻的你能与我感同身受了吗?”
他蜷缩着身子,没有立马回应我,只是发出阵阵嘶哑的喉音,一个劲地点着头,真诚地向我道歉,“错了真地知道错了”
“没关系,宝贝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我手掌按在他的后颈上,顺着脊椎骨来回摩挲着,给予我最诚心的安慰与最真实的忠诚。
这只傲气的猫猫肯伏在我怀中展示自己的脆弱与不安,我已深觉感激。我自始至终清楚他的难处,季凝遇的脆弱令我心酸,他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
“这世界上怎么有你这种人呢?”他闷声哼唧着。我感受到他喷洒在我锁骨处温热的吐息,“你好傻又傻又笨,就连爸爸妈妈对我都忍受不到这个程度”
“为什么就独你可以呢?”他缓缓向上伸出自己的双臂,用手去捧着我的脸颊,指腹颤抖着在我的嘴唇、鼻尖、眼窝处肆意探寻,“我真想要你别对我那么好你太好了,我承受不住”
凝遇说我好,令我心尖一颤,环着他腰身的手收紧了些,将他紧紧抱着,悲喜交加地回道:“不说这种话好不好?你说傻,我认,傻人有傻福。你要我不真心待你,我做不到。”
我触摸着,体会到一阵剧烈的颤抖,季凝遇呜咽出声,蠕动着,挺直了脊背,将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再次吻上我的唇,面上又淌着几行清泪,像出蚌珍珠那般纯白皎洁,话语被我们交汇的气息流动传达着,“你最好了,仰哥哥”
那称谓轻飘飘地落在我耳中却激来一阵惊雷,他只有小时候才会这么叫我,也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这么念我。
“你是开心的对吧,凝遇?”我像漂浮于海面上,被爱的潮水不断裹挟推拉着,又像潜于深海中,随波逐流地翻滚着,浮浮沉沉。
“我是庆幸是幸福”季凝遇叫我睁开眼,仔细凝视着他,“你知道我十九岁的我为什么要向你表白,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我摇了摇头,哑哑地说,“不知道。”爱会使人卑微,更何况我面对的又是一位天之骄子,我从未敢揣测他爱的起始点。
“首先,你得感谢自己有一副好皮囊。”他捧着我的脸,眼神肆无忌惮地来回打量着,语气温柔,“我想说,假设我们的生命没有那么多交叉的可能,即使我只见过你一面,但我仍然会记你一辈子,因为你有一双冰岛蓝湖温泉的眼,忧郁,脆弱,连着你的心一同悲悯。”
“其次,你得感谢你的智慧,天赋,与坚韧永远跟在我身边,永远把我放在首位,永远懂我的灵感与想法,你最是真诚待我。”季凝遇吐出的字句宛如蜜罐中多彩的糖,而我则是那个一直坚持讨个糖吃的小孩,在今天终于收获。
“我向之前的行为道歉,我也一直看得到你的付出。”他大方给予着蜜意,随后又反过来问我,“所以,亲爱的仰哥,告诉我,为什么你能对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绝不是这个问题太过艰难,而是我的理由太多,不知从何说起,“爱是没道理的”
怀里的人瘪起了嘴,似是不满我这个答案,“你非得说出些理由,我才不想听这种假大空的话。”
我犯起了难,“可事实就是如此。”我该怎么去描述这份长久情感的起源?“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那我想说,与你经历的过往皆是答案,与你相处的过往都构成我喜欢你的缘由。”
“虚伪”透过浅薄的光亮,我瞧见凝遇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泛起那海棠花般的红晕,“你们搞文学创造的人最是喜欢把通俗易懂的话包装成甜言蜜语。”
“别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我用手去轻捂着他的嘴,“不然别人该怪我了难道你想听我说贪财好色?”
“你敢?”他似乎更恼了,用手捏着我的双颊泄愤,“如果真是这个原因,那我只会讨厌你”
“但你知道我绝不是这种人。”我笑,对着他的鼻尖迅速啄了一下,“你平等待我,维护、关心我,不会打骂、歧视我。你是我第一个好朋友,纯洁善良,数不胜数的优点,是我的追求,我的仰望。”
“岑仰”
“不过我说的是你十九岁以前给我的印象,现在嘛”我顿了顿,故意逗他,“有些方面还待考究。”
“岑仰!”
“你看看这小脾气。”我用食指戳了戳他的侧脸,“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再说我就闹了。”季凝遇对我龇着牙,一副准备咬我的模样,双手来到我脖颈处,作势要掐我。
“睡觉好不好,今晚够累了”我抓着他手臂弄回被子里,随之抱住他,“Monbébé,MonangeMontrésorbonnenuit,jetaime.”
上帝眷顾,昨日那本该席卷而来的暴风雪最终还是没有降临在这片本就寒冷的国度上。季凝遇不用为突发状况而忧心,一切计划都能照常进行。我厚着脸皮遐想,许是昨晚我们互送衷肠的真心实意感动了上苍。
我起来后便在工作群中发好了简讯,随之下楼前往餐厅给少爷打包了一份早餐。刚进门,被子里的人正巧就蠕动一二,露出了头,“岑仰你在哪里?”季凝遇有起床气,这会儿见我没在身边陪着,嘶哑的声嗓中藏着点点星火。
我赶忙走过去,站在床边,俯身弯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Tuasbiendormi,montrésor”
“睡得不能再香了”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回应着我,“要是我醒来时你也躺在我身边就更好了。”
“我去帮你处理工作了,亲爱的。”我用拇指摩挲着他泛红的眼尾,“这会儿都十点了。”他伸手示意我将他扶起来。我边去抱他,边交代刚刚沟通的事项,“没有下大雪,不用临时修改计划,今天还是让大家休息一天,明天正式去见Elysian的人。”
“好。”他软绵绵地应了一声,坐直后还要倒在我怀里,“有你负责我就放心了”
“怎么,不要李助安排了?”我看他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便想着逗逗他。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他使劲蹭了蹭我,头发弄得一团糟,“把我逼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
“好好好”我生怕他又故意气我,“你最好了。”
“你知道就好。”他又拉起我的手,跟我好一顿黏糊后才肯让我伺候着他起床、洗漱、更衣。
我坐在季凝遇的对面,手里捏着勺子,替他吹凉热乎的粥。“好了。”刚想把把勺子递给他,他就开口打断,“喂我,手痛,抬不起来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不知他又是闹哪一出,只能配合,勺子一送到嘴边,他便听话地放下手里的三明治,去喝了这口粥。
“对了,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我喂他喝了有一大碗,估摸着差不多了,便盯着他,准备认真听他说话。
“我得告诉你那晚我为什么发脾气。”
“和简疗那晚?”我皱了皱眉,心情复杂。
“他让我帮忙追你,这点我已经让我很不愉快”季凝遇板着脸,看着严肃极了,“我当时还问了你和他之间的事,我这才知道你读书时还被同学欺负。那个时候你明明已经在我们家了,但是你却从没和我提及过,我很生气。”
“还有岑叔叔给你留的房子这些事堆一块,让我觉得我从来都不了解你”
“你有事瞒着我,我害怕,我恐惧。”
他那双眼锐利地盯着我,问,“你说是不是?”
第29章 忍人
挪威的第二日中午,会议刚结束,我与季凝遇正欲离开Elysian分部,便受到了负责人西里尔达昂的晚宴邀请。
后背抵着前台,达昂先生肆意用手拨弄着那头蓬松且凌乱的浅金卷发,随后将一顶墨绿色贝雷帽扣于其上。他的皮肤是严寒冬日捂出来的冷白,鼻梁挺直,唇角总是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像随时准备讲个刻薄又迷人的笑话。那双绿色的眼睛清澈而跳脱,透着灵气。他有三十岁吗?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我将视线移向季凝遇,他紧绷着脸,眼底透着纠结。达昂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边整理着发型一边笑着对我们说道,“季先生还请放心,这并非是一场商业性质的晚宴,只是一些手握时尚资源的朋友。家父也恰巧有许多摄影圈的好友,或许您会感兴趣呢。”
闻言,我瞧见少爷的眼里像有火星燃了一下,激情如摇摆的外焰立马从琥珀色的柴堆中窜了出来,那抹犹豫随即被轻松取代。
我挑了个眉,不是对季凝遇的反应感到惊奇,而是对面前这穿着张扬花哨却心思缜密的负责人又多了几分敬意。不愧是个头脑精明的人,在上午的会议中我就发觉达昂对时尚的嗅觉极其敏锐,洽谈时有话必说,且三两言语就能做到直击痛点。
“那就多谢达昂先生的好意了”我听到季凝遇的回复,与此同时脑子里忽跳脱地想着别的事情。
没过多久,我的手臂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怎么了?”我马上收回视线,垂头茫然地望着季凝遇。
“走了!”他眉头微皱着,切换成中文念了一句。
我点头,准备跟上他脚步离开,刚转身,背后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季先生的助理还真是可爱啊!”
“不过这也是对我魅力的一种认可。”
“”季凝遇猛地刹住了,我内心直呼不妙,他面色有些发黑,生气的征兆。只瞧他对着我剜了一眼,渗着深深的怨念,然后又转回去对达昂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谢谢夸奖。”
“好了我们走吧。”我伸手扯了扯少爷的衣袖,打算赶紧回到车上向他解释刚刚的情况。
季凝遇双手环于胸前,翘着二郎腿,坐在最右边;我则挺着背,端正地坐在最左边。我们之间像是平白无故地生出了一条小溪,没有湍急的浪,而是缓缓地、静静地流淌。
才没有闹僵,而是我在等着时机。待李芒调整好,一声出发后,我就抢在季凝遇拒绝前,按下了触控屏的"PrivacyShade"。
“不允许。”季凝遇瞪着我开口,手臂一动,我意识到他下一步动作,赶忙挪过去,钳住他。
“我也不允许”我抓着他两手手腕,胸膛紧贴着他的侧身,贴着他耳朵低语。
隔板升起的间隙,李芒的声音传来,“季总!你刚说什么?”
我凝视着季凝遇的唇,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他唔了几声,双手还在挣扎。我伸出舌尖轻轻扫着,贴着他的嘴唇喃喃道,“错了”
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光亮,随即放弃了挣扎,我含笑地盯着他的眼睛,示意。在隔板关上的最后几秒,季凝遇妥协,声嗓涩涩的,像搁浅的鱼,冲李芒回道:“没什么,开好你的车”
我笑了笑,气息喷洒在他的鼻尖,手上还在轻缓地揉着刚刚钳住的手腕,“真错了。”垂眸对着那处白里泛红的地方扫了扫,问,“痛不痛?不是故意捏红的”
“不痛。”季凝遇冷着脸回道。
“你生气是因为吃醋吗?”我圈着他的肩膀,弯腰抵在他颈窝上闷声道。
“我才没有吃醋”余光里的季凝遇噘着泛着水光的嘴,语气里满是不自在,“我就不是那小气的人。”他收了声,可又像气不过地补充道:“你就说你盯着别人看那么久礼貌吗?我都不想说你”
“你这不还是说了。”他刁钻地挑着角度指责我,我不愤怒,只是想笑,仰着下巴,用唇蹭了蹭他的脖颈,笑出了声。“我只是一时走神了,视线恰好落在他的脸上。”
“你就承认是在吃醋会怎么样呢?”我露出了门牙,轻浅地刮擦着那温热的肌肤。
季凝遇身体一僵,哼出了声,抬手拍了下我的后背,咬牙切齿地骂了声‘混蛋!’他不回答我,只是转移话题,愤愤地问,“那你说说你在想什么?”
我认真地在他的侧颈上留了个吻,然后收了些身子,真诚地答道:“我只是想了想他在会议上的沟通方式和表达技巧。达昂先生和你一样,都是接手家族企业。可他现在已经在位八九年了,看起来老练沉稳,能镇住所有人。不过说不定他最初也经历过焦虑和忐忑的阶段呢。我只是想着有没有能学习的地方帮帮你。”
季凝遇默不作声,但刚刚皱成一团的皮肤马上就舒展开了。
“好吧这理由勉强合格。”他抬手摸着我的两颊,低头凑过来在我鼻尖上亲了一口,“谢谢。”
“而且”我紧紧搂着他,不愿松开,轻声补充着说道,“我还在思考你昨天早上的话。”
“你说你因为不了解我而感到害怕,我想给你安全感,便马上回应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讲。可你只是沉默着,然后摇摇头,拒绝了我的提议。”
“虽然当时翻篇了,可我心里反复揣测着,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别想了我没什么意思。”他嘴唇擦着我肌肤喃喃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误会,以为我在强求你坦白一切。”
“我尊重你,你想说自然会说。”季凝遇的呼吸像阵阵轻柔的雾气,在我的面上飘荡,笼罩着,好香。我眼神再次移到他的嘴唇上,又想亲了。
“你这都听不出来吗?笨蛋。”
我冲着他笑,带着一丝傻气,视线在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挪不开。
“反正我们以后有大把时间,都会知道的。”
季凝遇主动说出这些话,我就像得到保障,心里一片舒坦,感动又难忍,吻了上去。
“你最好了,我喜欢你”
没有回酒店,季凝遇吩咐李芒开车去了最繁华的商业街,我们一起吃了中饭后他就拉着我的手径直走进了一家BespokeTailoring。
店内弥漫着一股高级面料混合着粗重皮革的香气,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剪裁利落的西装。一位戴着金丝细框眼镜的男人迎上来,他打了发蜡,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身着考究的职业套装,胸前的工牌闪过一道反光,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季凝遇用流利的挪威语跟他沟通,对方点点头,转身取出一套深灰色的现成西装,对我说:“这套版型很适合您,只需再根据你的数据稍微调整,三小时左右就能改好。”
“我想给你做全身定制的,但时间不够,就先改一套吧。”季凝遇对着我解释,“就今天晚上穿。”
我其实想说不用这么麻烦的,但一想到自己确实没带正装就又闭紧了嘴,静候少爷的安排。
我听见他朝那店长开口要软尺,那男人有些惊异,紧忙说道,“还是要我们专业的人来吧。”接着他就招手唤来了一个年轻的学工。
季凝遇瞥了一眼那年轻人,仍旧坚持着伸手,重复道:“我会的,请您放心交给我。”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我抿了抿唇,心里觉得奇怪,他什么时候会量了?他从小到大定制衣服不都是别人帮他量吗?要说会那也是我会。
我不语,但多少懂他意思了,心里发笑。季凝遇如愿拿到软尺,然后领着我进了换衣间。
空调吹出的暖风使空气中的皮革味愈发浓厚。我利落脱去了上身的衣服,站在一旁,冲着季凝遇挑眉,等着他过来。
他捏紧了软尺,缓慢挪着脚步,视线扫来扫去。我精准捕捉到他滚动的喉结,珊瑚般的粉红在瓷白的肌肤上悄然蔓延,带着灼意,一寸寸攀上耳尖。
我弯了眉眼,盯着无措的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出声调侃,“少爷怎么还不上手?不是会吗?害羞了?”
“不许调侃我!”他呼了口气,在我身前立定。
“你看也看过了,抱也抱过了怎么还脸红呢?”我俯身凑在他身边小声说。
“别说这混账话了。”季凝遇把我的头轻轻推开,“快告诉我怎么量”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我还想逗他,可待那抹羞红中渐渐升起一丝愤怒,我就收了性子,端正态度开始教他。
冰冷的软尺贴上肌肤,那双手还时不时剐蹭着,指节掠过,像不小心滑落的火星,烧出一串细密的战栗,沿着我的骨骼一线线滑落又攀升。季凝遇呼吸变得粗重,却又听着我的指示认真测量着。每量完一个位置,他就要冲我不怀好意地笑一下,然后张着手掌肆意摸着。
“别摸了,宝宝”我紧着身子,喉咙发痒,有些难受,“腰。”
他窃笑,继续下一步。或许是弯腰不太方便,他索性半蹲了下来。时不时有湿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腰腹上,我像被猫尾一遍又一遍地轻扫。我被季凝遇玩弄,撩拨着,发烫,受不了,更难受了。
“求你别这样了。”我忍不住开口向他乞求。
“我就正常操作啊!”他耍赖,装出副极其坦荡的模样。可我听出了那话语中暗藏的几分欢喜,甚至因为那股躁热有了些情绪,不爽地嚷道:“我有些生气了,亲爱的。”
季凝遇不信,马上仰头看了我一眼。我皱着眉,面色不算好。他看出来我的严肃,瘪了瘪嘴,最后道歉,“好了,我不搞了。”
他不再耗着时间,加紧了测量的速度,臀,腿长一个不落。大功告成,我看着他站起来,释然地吐了口气,开始穿衣服。
“辛苦了。”
我毁了季凝遇的兴致,他笑得没那么厉害了,可手掌还是在我腹部摸了一圈,“刚吃的饭,你肚子怎么没鼓起来?”
“怎么?你鼓起来了?”我火速伸手去撩他衣服,带了些报复的意味,把他圈住,掐了把他的腰。
“喂!有点痛了。”他嘶了一声,怨恨地盯着我,“不带这么报复的!”
我穿好衣服,不甘示弱地回道:“可你刚刚真的过火了。”我少有会用这种语气跟他对着干。
“忍不住了可以说啊”他凑过来贴着我耳边小声问,“怎么,你刚刚要ying了?我摸摸。”他作势要行动,我躲开。
“好了好了,不气了。”季凝遇安慰似地主动亲了亲我的唇,“你忍人来的?总是忍着,张着嘴又不说?还怪我”说完又啄了一下。
“亲爱的,这可是公共场所。撩拨也要分清场合。”我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你最高尚啦!况且我这算哪门子撩拨?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定力差。”
“我说不过你我妥协,我拿你没点儿办法。”
第30章 鸢尾与花蝴蝶
宴会在一巨大庄园里召开,据说就是达昂先生的私人房产。天空飘着雪,片片如羽,落在屋脊上、松林里,湖畔边。庄园背靠苍茫雪山,银装素裹,轮廓在灰白的天色下像是得到了天使之翼的包裹与庇护,给人以纯洁宁静之感。
道路做了良好的融雪处理,车轮碾过,只留下一线淡淡的水痕。李芒依照门卫的指示,将车驶入宽敞的停车场。透过车窗,季凝遇扫视了一眼外头,眉梢一挑,轻啧了一声:“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
我偏头凝视着他的脸。为了这个晚宴,季凝遇将那头柔顺的黑发悉心打理,往后梳成干净利落的背头,额角清晰,轮廓凌厉,配上那张极具东方色彩的面孔,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贵气与优雅。像是西方老电影中走出了一位东方俏佳人,只不过,这位佳人是个男人,漂亮得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我不自觉吞咽了一把口水,难掩激动的心绪,拉着他的手感叹,“太漂亮了,就像你喜欢的鸢尾一样。我都有些后悔让你来参加这个聚会了。”
季凝遇闻言对上我的目光,抬手捏了捏我的刘海,随后捧起我的脸颊,故作深沉地回道:“把你带出来,也是件令我担心的事所以,一直跟在我身边,别分开好吗?”
我眯着眼冲他笑,回了个‘好’,紧接着乖巧地请求,“最后再亲一下可以吗?”
“可以。”
他同意,我便行动,真是愈发想和他黏在一块了。
“咳咳!”李芒冷不丁地出声,“先生们,该下车了。”
我这才意识到隔板已经降下。季凝遇挪开嘴唇,不自然地跟着咳嗽几声,理了理衣领,拍拍我的肩膀,示意下车。
这是一场颇为隆重的晚宴。我们刚步入大厅,就有穿着制服的佣人们端着托盘,向宾客们递送红酒和果汁。最迷人的最属灯光,达昂先生想必在灯管设计上花了大功夫,柔和流动的光影加之落地大窗的投射,就将夜色、雪景揉入这场热闹且惊艳的剧目中。
大厅两旁摆着甜品台,墙壁上、展柜中,净是充满设计感且繁而不杂的艺术品。在这片绚丽的画面中心,西里尔达昂毫无疑问是最为醒目的存在。他衣着色彩大胆繁复,步伐轻盈,随意与宾客们打着招呼、交谈,像一只花蝴蝶在丛中肆意穿梭。
"怕么?"季凝遇忽地抬眼,声音压得极低。他那双眼睛定定地望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读出些什么。
我想起了小时候,季家在举办大型宴会时,他也是这么看着我,然后向我关切地询问。那时我因为内向而胆怯畏生,他就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时刻留意着我的神色和举动。此刻虽人生地不熟,但到底不是从前那般怯懦。于是我摇了摇头,朝他露出个浅淡的微笑,回道:“没事的,有你陪着就不害怕。”
我将视线投向人群,一双锐利的绿眸冷不防地与我对上,随即停留在我与季凝遇身上不动。我顿感不妙,下意识咬了咬后槽牙,只怕这一眼便会引来不必要的注目。
果不其然,西里尔达昂已热情地朝我们走来,步伐带风,嗓音高扬:“我的新朋友们,终于等到你们了!”
季凝遇提脚一步,挡在我面前,阻隔住大部分视线,率先同他打招呼。我谨慎地站在身后,紧接着听到一句浮夸的赞美。
“哇,季先生这身段和面孔,我现在若随口在哪个导演耳边提一句,只怕立刻就会被拉去试镜了。”达昂招来一位陪侍,取了杯红酒递给季凝遇,边说还四处张望,随后抬手示意我们看去,神秘兮兮地说,“喏,我记得他就在拍一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电影,取景地还在你们中国香港。”
“达昂先生真是会说笑。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倒是更喜欢将镜头留给真正的演员。拍电影的事情,还是让我们拿镜头的旁观就好。”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暴殄天物的人,生着一副迷人的面孔,却偏偏选择拿起镜头对焦别人。”达昂风趣地接过话,眉眼弯弯,那双绿眸中透着股促狭劲。“不过,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实在有点可惜。”
我忍不住想笑,季凝遇被夸,我当然赞同。他就是这样迷人,是我心中的第一位。
达昂的视线忽然转向我,像是发现了某种有趣的事物,“哦,您身后这位,也是。”
我听出他话语间的赞赏,可因那语气中难掩的玩味而有些不适。我知道他并非出于恶意,只能礼貌地回以一个僵硬的微笑。
“达昂先生,场上还有这么多贵客呢,不如把时间留给他们吧,免得在我们身上浪费。”季凝遇的语气硬了几分,他将那抹不耐烦的情绪藏得很好,不失优雅地拨开了对方的热情。
“可别这么说,您可是我父亲的贵客。”达昂虚按着季凝遇的肩膀,朝他指了个方向,“我父亲在那,他想见你一面,烦请季先生跟我一起吧那儿可围了一圈知名的摄影师。”
这样的条件对季凝遇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我已做好了跟随的打算。他或许是担心我,还是回头朝我瞥了一眼,轻轻吐了句,“跟上。”
我留意到达昂先生挑了个眉,似是感到惊奇,嘴巴小幅度做出一个‘O’状,随后向我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季凝遇一走过去,便受到了一个先生的热情招待。那人慈眉善目,打扮极其精致,身板挺拔,年龄难以估量。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绿眼睛,简直和达昂如出一辙,显然是父子无疑。
这一家子是都知晓冻龄的秘诀吗?我正想着,耳朵就钻进一道浑厚的声音,只听那老先生开口,“哎呀,是Emilian来了。”
我心头一惊,这可是少爷的英文名,他怎么会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绝不简单。
季凝遇想必也惊着了,窜紧拳头,崩着一张脸,少有的局促。我上前一步,站在他身侧,紧贴着,偷偷捏了捏他发热的手心,以示安慰。
那先生接着说,“你父亲昨日还给我来了电话,拜托我好生照顾你。”
“父亲?”季凝遇疑惑开口,“先生认识我爸爸?”
“我跟你父亲是老朋友了!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孩子呢,丁点儿大。”说着他还要比划一下,“你不记得我很正常。”
季凝遇的脸上闪过一抹羞涩,随即真诚地道歉。那先生摆摆手,“不需要这么客气!”接着侃侃而谈,“你爸前几个月就打过一次电话,我当时还奇怪是什么事,原来是你们出版社有个极光拍摄项目,正好跟我们这季的主题很契合。我这肯定要答应啊!”
我闻言心头猛地一跳,瞳孔骤然收缩。什么情况?这项目不是我搜寻然后投的合作书吗?怎么和季叔又扯上关系了?此时季凝遇也向我投来个疑惑的目光,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感到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脊背窜上刺骨的凉意。
不妙——
一次更两章,五一见!五一更五休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