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弥补
安抚完妹妹, 隆科多也没来得及和额娘妻子多说什么,直接就往前院老爷子住处去了。
至于佟佳氏,她则是洗漱了一番, 整理了一下,这才出去, 她也怕自己这副样子,等出去了会吓着外头的人。
只是老赫舍里氏到底是亲娘, 虽然佟佳氏出来之后就强颜欢笑,但是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女儿的不对。
老赫舍里氏心里发沉, 难道这两兄妹, 竟是说的不好吗?
她身为亲生母亲,可是万万看不得自己的亲生儿女们闹出什么不和。
心里怀着这个念头,但是她面上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 与孙儿孙女说说笑笑,只是握着女儿的手紧了紧。
**
隆科多去了前院, 老爷子正在屋里和人说话,和老爷子说话的,正是他们家的二姑爷宽保。
佟家一共有四个闺女, 但是却是有三个姑爷,大姑爷和二姑爷都是当今皇上, 隆科多的那位大表哥。而三姑爷和四姑爷那也有缘,都是一家子, 都是钮祜禄家的人。
而且还都是额亦都这一脉的,只是四姑爷颜珠是额亦都小儿子遏必隆的儿子,而三姑爷宽保则是额亦都的八儿子图尔格这一脉,这个宽保正是图尔格的亲孙子。
这么算起来,其实两个姑爷还差辈了, 但是没办法,谁让人家额亦都能生呢,遏必隆作为幼子,可是比他这个八哥小得多。
无论如何吧,这宽保也算是出身名门,虽然图尔格的后人没有遏必隆的后人显赫,但是钮祜禄这个姓确实依旧值钱的很,这么几年下来,家里的日子也还算过得宽裕。
不过今儿上门的却只有宽保和他们家的儿女,隆科多的三姐却因为生病没能回来。
对于三姐生病一事,隆科多心里虽然有些担忧,但是却也没那么担忧,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并非一母同胞。
家里几个兄弟姐妹,也就只有大姐孝懿皇后、大哥叶克书、四妹秀芸、七弟庆复和隆科多是一母同胞,剩下的都是异母所生。
都说人有远近亲疏,隆科多自然也不能免俗,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哪怕是顾忌着佟家的地位,他的这个三姐的日子也不会差,而且他本来就听说,这小夫妻俩日子过得挺红火的,哪怕宽保没什么高官厚禄,那也是个脑子清醒的人。
隆科多就这么坐在边上听这翁婿二人闲谈,说的都是些家常话,时而佟国维也会问一问女婿的差事如何。
不过隆科多发觉他的这个三姐夫,好似因为他进来了情绪有些紧张,答一句佟国维的话,都会瞄隆科多一眼。
隆科多抿了抿唇,面上故作云淡风轻,心中却焦急忧虑的要命,只想这位姐夫赶紧说完话,他还有事儿要问老爷子呢。
佟国维自然也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对,以他这个儿子往日的心性,若是无事,定不会让客人这么难受,起码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圆圆场子,但是他自打进来之后就一言不发,看起来应该是出什么事儿了。
想到这儿,佟国维也懒得和女婿纠缠,略说了几句,便让德克新将人领出去了。
不得不说,宽保因此也是大大松了口气,起身给老丈人行了一礼,便跟着大舅子离开了。
等到姐夫出去,隆科多这才忍不住将四妹的话都给老爷子说了。
他面上焦急:“乌林珠那孩子您也是见过的,瘦瘦弱弱的,怎么就让皇上看上要抚蒙了。”
老爷子听了这话也皱起了眉。
再怎么冷血,这也是他的亲外孙女,出了这种事,他心里如何能好受。
沉默许久终于道:“这也是皇上的恩典,钮祜禄氏自己都上赶着谢恩,佟家又能如何?”
只是一句话,就把隆科多的那点侥幸之心彻底熄灭,是啊,这件事说到底是钮祜禄家的事儿,佟佳氏再着急,只怕也是于理不合。
隆科多心里一时间有些堵得慌。
佟国维也看出了儿子的不舒坦,不由劝他:“此事虽然看着不好,但是其实也未必是一件坏事,以乌林珠的身体状况,哪怕是嫁到了京里,该面对的磋磨还是免不了,而且她身子这样弱,除非你愿意将他许给岳兴阿,否则这孩子的婚事那是难上加难。”
“如今既然皇上要给她许婚,这对她来说,虽然是桎梏,但是也可以是一层保障,毕竟皇帝许婚,巴林部的那些人,好歹也得看看皇上的脸面。”
这话一说,隆科多突然反应过来了。
他就说,为何妹妹不把这事儿和阿玛说,偏偏来和他说,指不定妹妹就是打着将乌林珠许给岳兴阿的主意呢。
但是这事儿他是万万不能同意的,岳兴阿和乌林珠的血缘关系太近了。
他和赫舍里氏都还好些,毕竟他舅舅和额娘并非一母同胞,但是他和秀芸可是真真正正的打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隆科多皱眉深思,佟国维也不催促他,只是缓缓抽着旱烟。
许久,隆科多终于纠结道:“这事儿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佟国维只是摇头:“我了解皇帝,既然已经透出消息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这个时候找他,只会适得其反,救不了乌林珠不说,还得搭上佟家。”
隆科多一时间无言以对,其实他也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只是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现在阿玛如此出言否决,他也就不敢报任何侥幸之心了。
“你给秀芸说的那几个要注意的事项我觉得不错,秀云守寡这些年,对这俩孩子,也的确是有些宠溺过头了,哲尔金还好些,到底是男子,咱们家里也能照顾得到,乌林珠就不同了,她身居后宅,我们这些娘家人,想管也管不着,不过本质上都是好孩子,这一年半载好好教一教,再给陪嫁上几个得力的嬷嬷,应当问题不大。”
老爷子到底是不怎么在意内宅之事的男人,便以为这后宅做事都是如此简单,隆科多却不同,他自小就将后宅的事情看在眼里,放在心里,他也从不会轻易小看女人的智慧。
所以对于老爷子这近乎于想让乌林珠当个甩手掌柜的操作,隆科多心里还是不同意的,人要想活得好,到底还是得自己立起来,旁的什么,都不过是辅助罢了,嬷嬷再得力。天长日久的,也难免会有奴大欺主的嫌疑。
不过隆科多倒不会去在这件上和老爷子讲什么道理,只是面上应了,心里还是决定,得好好找几个有本事的教引嬷嬷,让乌林珠学点本事在身上才成。
对于乌林珠的事儿,佟家上下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哪怕是老赫舍里氏,在听女儿说完这件事之后,也是狠狠的教训了女儿几句:“我当初让你好好教导管教孩子,你就是不听,把她当成一朵花似得,碰不得吹不得,如今事到眼前了,你却知道后悔了。”
佟佳氏在额娘面前几乎哭成泪人,但是现在木已成舟,也无法改变什么了,只能尽力挽回。
到底是自己亲闺女,老太太再生气还是得咬着牙想办法。
老太太到底在京里人面广,很快就给闺女找到了几个从宫里出来的教引嬷嬷。
隆科多听小赫舍里氏说,老太太几辈子的脸面都赔进去了,这才找到这么几个,不仅如此,她老人家还大发神威,发动了家里好几个奴仆,在京中找熟悉巴林部上层关系的人,来给外孙女做婚前培训。
而隆科多也没闲着,吩咐了底下人,一方面是打听巴林部的消息,一方面是收罗一些有本事的医婆和大夫。
佟家为了乌林珠尽心尽力,钮祜禄家可能也是脸面上有些过不去,到底在给他们家那个金凤凰张罗之余,也给乌林珠的嫁妆往上提了两成,说到底,乌林珠嫁的这个,可是实打实的郡王爷,而十七阿哥,虽然是皇子,如今也不过是个光头阿哥。
佟家这么大张旗鼓的,康熙耳聪目明,自然也听说了,这一日他将隆科多叫进宫里来问话,便提起了这件事。
给乌林珠赐婚的事儿,皇帝并没有明说,隆科多自然也不敢直言不讳,只能稍微润色了一下,说出了符合如今价值观的理由,只说这个外甥女身子不好,家里人担忧她日后出嫁影响子嗣,便提前准备起来。
康熙心里当然知道这个钮祜禄家的小姑娘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若非她是她表妹的闺女,康熙还不愿意把她嫁过去呢,毕竟皇家让蒙古王爷与满洲公主贵女联姻,为的就是将来他们诞下的子嗣流着满洲血统,能够亲近朝廷。
现在看佟家如此识趣,康熙心中对于佟家倒是越发满意了,点了点头道:“是该如此,不过前几日她陪着她堂姐入宫,太后对她也是极为夸赞的,到底是佟家的血脉,你放心,朕定会给她一个好前程。”
隆科多心中苦笑,但是面上还是得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谢过皇上的恩情。
等从殿里出来,隆科多提在心口的气儿这才放下,如今已经快出了正月,朝廷也开了印,选秀的日子更是一天天逼近了,看皇帝的意思,应该对佟家挺满意的,那么到时候或许可以和皇帝请求一下,将赐婚的日期往后拖一拖,能拖一天是一天。
正这么想着呢,结果一出门,就看见八阿哥正要往里走,他瘦了一大圈,气色也不大好,走起路来更是步履蹒跚,好似是一夕之间便丧失了所有心气儿似得。
隆科多一愣,然后急忙给八阿哥行礼请安。
八阿哥勉强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温和表情,亲手将隆科多扶起身:“隆大人不必多礼。”
说完还想多寒暄几句,旁边的魏珠却开口催促了:“八阿哥快走吧,万岁爷正等着您呢。”
八阿哥语气一滞,也不放在心上,与隆科多拱了拱手,就跟着魏珠进去了。
隆科多看了一眼八阿哥的背影,也没多做停留,转头往外头去了。
自打良妃死了之后,皇帝也不知是对丧母的八阿哥起了怜悯之心,还是因为这段时日以来八阿哥极为低调,只是每日在家守孝,父子俩之间的关系,到是缓和了许多。
往常四五个月也不见皇帝召见八阿哥一回,但是最近几日,皇帝却经常召见他入宫说话。
虽然并未给他分派差事,但是其中和缓之意,大家伙儿却是都看到了,八阿哥党一时间也有些躁动,这几日出门在外,这些人面上的喜色更是一日多过一日。
隆科多搞不明白这父子儿子又在搞什么平衡推拉,也懒得理会,转头就出了宫,他目前为止的任务,还是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入v第一更!
第24章 远近
但是隆科多对此事却并没有这样乐观。
在他看来, 如今皇帝虽然表面上对八阿哥和缓了许多,其实心里只怕是越发提防他了。
良妃生病,却拒绝服药, 一心求死,只要明眼人, 便能知道,良妃如此, 多半是因为之前康熙训斥胤禩时的那句母亲出身微贱之语。
皇帝因为良妃的出身,而当众如此斥责儿子, 那母亲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母亲怀着为了儿子前程的心情死去, 那儿子是否又会因此对父亲产生怨怼呢?
康熙皇帝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也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因此如今八阿哥表现的越悲痛,越孝顺,皇帝心中的疑虑也只会越大。
即便如今表面上看起来对八阿哥略有缓和, 可是以隆科多对皇帝的了解,便也知道, 这不过是皇帝的权宜之计,他是绝不会将皇位传给八阿哥的。
隆科多出了紫禁城,也没着急回家, 而是去了之前与四阿哥约定好的会面地点,没错, 今儿又是他与四阿哥见面的日子。
两人因为这段时间见得少,因此这回见面也不含糊, 直奔主题。
“我听闻近几日汗阿玛对八弟十分关照,不知是真是假啊?”
隆科多也不藏私,直接将自己的估测隐晦的与四阿哥说了一下,并且道:“皇上如今虽然已经对八阿哥失望至极,可是八阿哥一党的人却不会轻易放弃, 即便日后八阿哥彻底没了角逐储位的机会,可是八阿哥一党,却也不止八阿哥一个人。”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四阿哥稍微思考了一下,便明白了隆科多的言外之意,一时间他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八阿哥一党的人,除了八阿哥也就只剩下九阿哥十四阿哥和十阿哥。
九阿哥痴肥贪财,自来为皇帝所不喜,大臣们也只把他当个笑话。
十阿哥出身虽然高贵,但是坏也坏在出身高贵上了,为了抑制外戚势力,皇帝也绝不会选他,而且十阿哥为人也十分平庸,并没有让人另眼相看的地方。
如此排除下去,可不就只剩下十四阿哥了吗?
四阿哥的面色有些难看,虽然说皇家亲情淡漠,但是和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争夺皇位,这对谁来说,都算不得一件愉快的事儿。
四阿哥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舅舅可有话教我?”
隆科多看着四阿哥,也不藏私,低声道:“如今王爷只是实心办事,也与八阿哥那边没什么冲突,只怕他们对王爷也没有什么防备之心,王爷只需继续如此,想来皇上也定能看到王爷的好处。”
雍亲王如今可算是朝堂上头一号铁面无私的人物,皇帝交到他手上的差事,他是从不讲究什么情面,都是按照朝廷法度规矩办事,哪怕对方是朝廷重臣,他也照办不误,因此极得皇帝的夸赞和喜爱。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雍亲王身边反倒没有什么拥趸。
毕竟不管是满洲的军功贵族,还是汉族的士大夫群体,都想要给自己找一个好说话好摆弄的主子,皇帝要是太过严苛刚正,做臣子的又怎么能舒舒坦坦的过日子呢?
四阿哥也知道自己如此行事的弊端,可是见着隆科多都这么说了,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这样做虽然恶了文武大臣,但是却是讨好了皇帝,而储君之位,正是皇帝一言以决之。
只是到底也不能真的把自己搞成一个孤家寡人,因此四阿哥迟疑了片刻,终于低声道:“之前十三弟与二哥亲厚,如今二哥事败,十三弟倒是与我多有亲近之意。”
隆科多神色微动,这是太子那边的势力来投靠四阿哥了。
这也是好事,未来的皇帝,若是自己没有点基本盘,到时候上位了那也麻烦。
“十三阿哥如今虽然不被皇上所喜,但是到底也是王爷的兄弟,皇上自然是愿意看到几位阿哥爷之间兄友弟恭。”
隆科多隐晦的提点了一句。
四阿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也松了口气,同时他也在隆科多这边揣摩出了康熙的心思。
就是既想要皇子之间兄弟相亲,又不愿皇子结党营私,这里面的度很难把握。
四阿哥沉吟良久终于道:“之前九弟找我去给八弟送饭,我本是拒绝了,但是如今想着,八弟如此孝顺,我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看着他每日悲痛欲绝,不思饮食,想来还是应该答应才是。”
隆科多心中了然,这个九阿哥可真是个草包,竟是识不得真龙,看起来之前他们堵自己的事儿,应当是九阿哥透露给四阿哥的。
不过这个四阿哥也真是个人才,竟然还真和太子党与八爷党两边都搭上了关系,怪不得如此耳聪目明呢。
“送饭倒是无妨,只是倒不必与他们太过深交,以免被皇上误会。”
要是皇帝把四爷当成八爷党的人,那乐子可就大了。
四阿哥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珍重点了点头:“舅舅放心吧。”
说完了朝政,四阿哥又说起了今年选秀:“今年是选秀之年,我前儿入宫,汗阿玛却与我说起这事儿,我琢磨着,汗阿玛仿佛是要给我指一个侧福晋似得,只是不知道会是谁。”
四阿哥说起这事儿,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在这种时候皇帝给他指婚,那指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如此定是皇上越发看中四阿哥,想要给他壮大声势。
这是好事儿。
而隆科多此时也意识到,皇帝想要赐给四阿哥的侧福晋,应该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敦肃皇贵妃?*? ,也就是年羹尧的亲妹妹。
之前四阿哥封王,皇帝就把年羹尧家族所在的佐领归到了四阿哥属下,如今又将年氏赐给四阿哥,这是想将年家彻底绑上四阿哥的战车啊。
如今年羹尧已是四川巡抚,乃是封疆大吏,皇帝也十分看重他的才能,年羹尧的父亲和兄长也在康熙一朝担任高官,因此年氏一族可算得上显赫。
不过年羹尧此人桀骜不驯自恃才高,却不一定会因为妹妹的婚事对四阿哥俯首帖耳,要知道历史上,到了康熙末年,年羹尧还在首鼠两端,入京之后,还去九阿哥府上拜访,可见此人心志。
但是这些事,也都是后话了,隆科多心中虽然隐有猜测也不敢多说,只道:“如此,奴才倒是要恭喜王爷小登科之喜了。”
四阿哥抚须笑了笑,原本心中紧绷的神经也松缓了不少。
甚至还借机问起了隆科多外甥女的事儿。
“听说姨母家的姑娘今年也要参加选秀了,想来日后定也能有个好前程,我在这儿提前恭喜舅舅了。”
看,就连四阿哥,都觉得佟家外孙女能当个郡王妃是好事儿。
隆科多在这事儿上不愿意多说,只能含混着笑着应和乐两句。
两人很快就说完了话,隆科多等四阿哥先走,自己待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这几日京中极为热闹,隆科多也不急着回家,而是又在外头转了两圈,这才回去。
回去之后,就把皇帝要给四阿哥赐侧福晋的事儿给老爷子说了一下。
佟国维听了一时间有些激动,脱口而出道:“皇上这是有意抬举四阿哥呢。”
说完又顿了顿:“如今能有资格与四阿哥争的,只有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只是三阿哥拙于言辞,为人处世又不够圆滑,胆子也不大,到底难当大任,十四阿哥又太莽撞了些,即便有些急智,也还是有些不够,若是四阿哥能稳得住,我看储君之位必然是他!”
佟国维往常并不会把话说的这么死,今儿这一番话,倒很是不同寻常,隆科多听了忍不住笑道:“阿玛如此铁口直断,安知日后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佟国维摇了摇头:“我也只是按照如今的局势做的猜测,至于日后如何,还得看四阿哥的应对,行了,你先回去吧,这段时日老实当差,不要叫皇帝失望才是。”
**
之后一段时日,隆科多这边只是老老实实当差,把京里的大事小情都收集起来禀报给皇帝,包括四阿哥九阿哥等人给八阿哥送饭的事儿。
皇帝听了挺感慨的:“老四倒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当年太子一废之时,也是他将太子诉说冤情的话传递给我,如今老八生母去世,他还能友爱兄弟,实在难得。”
隆科多实在是没听过比四阿哥是个厚道人这话更离谱的判断了,但是他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恭顺模样,笑着道:“也是皇上慈爱教导之故。”
康熙却摇了摇头:“我本以为从小教导他们学习圣人之言,他们长大之后,便也都能长成一个君子,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孩子大了,我这个做皇父的又哪能管得住呢。”
这话里带出了无尽的颓废之意,隆科多一时之间不敢接话,心里却忍不住感慨,自打将太子再次圈禁之后,皇帝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毫不在意,但是其实心里的痛楚只怕也是不小。
二月中旬,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康熙皇帝下令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这本是一件圣明烛照的政策,对老百姓来说,表面看起来十分友好。
但是隆科多心里却并不这么觉得。
说是丁银固定,可是地主们若是想要转移丁银,朝廷又能怎么办呢?
毕竟地丁册和粮册都是掌握在地主阶级手里的,他们私底下如何弄鬼,朝廷这边只怕是想查也查不出来。
但是无论如何,这项政策还是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的,只是说到底,皇帝已经老了,即便想要改革,也不愿大动干戈,如此也只能看下一任皇帝的魄力了。
二月底,宫中开始选秀,与此同时,八阿哥也给良妃守孝满了百日,他进宫去给皇帝请安,听闻还需得奴才搀扶。
底下人都在赞叹八阿哥纯孝,但是隆科多却从皇帝逐渐冷淡的态度中察觉到,八阿哥距离皇位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作者有话说:入v第二更!
第25章 解决
三月选秀, 阿灵阿的嫡次女果然被赐婚十七阿哥,隆科多的外甥女乌林珠也被赐婚蒙古郡王,成为了未来的郡王妃。
一时间钮祜禄氏一门无限荣耀。
佟家到底也是钮祜禄家的亲家, 还是乌林珠的亲外家,皇帝下旨之后, 佟家自然也要上门恭喜。
原本该是隆科多带着老赫舍里氏上门的,但是因为最近隆科多比较忙, 而且以佟国维的意思,他们家也得和八阿哥党保持距离, 因此隆科多这次就没有跟着, 而是让德克新带着女眷上门贺喜。
她们去了之后,一直到下午才回来,回来的时候, 隆科多都下值了,正在书房里看书。
听说三太太回来了, 隆科多只是点了点头,也没多想,但是很快的, 外头突然又有人通传,三太太过来了。
隆科多一愣, 平日里赫舍里氏是很少来他的书房的,赫舍里氏本身是个十分传统的女性, 嫁进门来的时候,甚至连字都不认识。
后来还是隆科多一点一点教她认字,又一点一点引导她主动读书明理,夫妻俩平日里这才好歹有些话说。
但是赫舍里氏到底是被封建礼教洗脑了这么多年,很多顽固的思想还是不容易改变, 比如她就从来不掺和隆科多外头的事儿,也基本不怎么问,书房就更不来了。
隆科多一开始还会想着什么红袖添香,夫妻同心,但是后来发觉妻子的思维难以改变之后,也就歇了这个心思,他现在本就行走在钢丝上,有些事情,的确越少人知道越好。
“请太太进来吧。”迟疑只在一瞬间,隆科多很快就回过神来,让人去请赫舍里氏进来。
很快,赫舍里氏就从外头进来了,隆科多也收拾好了桌上的书籍信件,领着媳妇去了次间说话。
“可是今儿有什么事情发生?”
隆科多是了解妻子的,她这会儿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儿。
赫舍里氏绞了绞手中的帕子,看着有些难以启齿,许久才低声道:“我今儿陪着老太太去钮祜禄家给姑太太道喜,事儿倒是办的挺顺利的,但是回来的时候,老太太说马车里闷得很,让我掀开帘子透透气,结果,结果我好像看到……”
后面的话赫舍里氏越发难以启齿,隆科多忍不住蹙眉:“看到什么了?直说就是。”
赫舍里氏这才咬牙道:“我看到那个李四儿了,她走在街上,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鬟。”
隆科多心下一惊,有些诧异,这女人的生命力还挺顽强,都被送走一回了,竟然还能回来。
隆科多挑了挑眉:“许是她家里人将她许到京里哪户人家了吧。”
赫舍里氏摇了摇头:“您不知道,我看她那做派,不像是小门小户的,反倒像是什么高门大户的模样,我估摸着,怕是她给哪家大户人家做了妾室,你说她不会记恨我们吧?”
原来是担心这个,隆科多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我先让人查一查,想来她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不该得罪。”
见着隆科多这么说,赫舍里氏便也松了口气,转头又和隆科多说起了旁的。
隆科多听说钮祜禄家对外甥女十分尊重,嫁妆准备的也十分丰厚便点了点头,又听说外甥女学了几日规矩,行事说话已经很有条理,人也胖了一圈,他便更满意了。
女子嫁人,说到底不管在哪儿,最要紧的都是自己立起来,京里的这些高门显贵,比起蒙古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且看看他那个好侄子就知道了,公主跟了他都能郁郁而终,隆科多知道的时候都气笑了。
想到这儿,隆科多又叮嘱赫舍里氏:“我如今外头事忙,家里的事儿就都交代给你了,你日后行事也要谨慎小心,不该收的礼一点儿都不能收,不该应承的事儿,也一点不要沾边。”
赫舍里氏还是比较谨慎的一个人,听了这话只是点头:“三爷您就放心吧。”
隆科多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等过段时日,我就给岳兴阿谋个差事,他如今也大了,该长进些了。”
一听说要给儿子谋差事,赫舍里氏顿时高兴了起来,笑着道:“这孩子,自来老实敦厚,能帮到三爷就好。”
隆科多只是笑了笑:“咱们这样的人家,或许老实些才更好呢。”
皇家这一连三代的君王,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若是不能聪明到在哪个跟前都能混得开,那还不如老实些。
赫舍里氏自然不知道隆科多的这一番长远心思,心里却已经开始打算要给儿子相看哪家的姑娘了,她可还记得,老爷说了等岳兴阿谋了差事再成婚呢。
**
夫妻俩聊完天,等到赫舍里氏一离开,隆科多就把打听李四儿的事儿吩咐了下去。
这女的可是历史上都留了名的,他可不会小看她。
要知道历史上的隆科多也算是个聪明人,最后却被这女的笼络的死死的,对发妻嫡子如此薄情。且不说隆科多本身就是个没心肝的,这女的肯定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隆科多如今作为九门提督,他底下的人打探起消息来也是格外的迅速。
很快的,隆科多就知道了事情始末。
这个李四儿,果然有点本事,她跟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隆科多的大舅子庆保!
原来这李四儿虽然被人送去了天津,但是却并不服输,去年的时候,想方设法使人往京里捎了信与庆保勾连上了,这庆保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再加上本身就对李四儿的美貌有些想头,自然也就十分轻易的上了勾。
两人勾勾缠缠一个多月,庆保终于忍不住了,暗中使他手底下的铺子以去天津进货为借口,将李四儿偷偷送来了京城,然后在外头给李四儿置了个宅子住下了。
如今已经住了大半年了,赫舍里家好像还一点都不知道。
隆科多简直无语,李四儿这女的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能让每个接近她的男人都如此神魂颠倒。
根据底下人禀报,庆保这大半年,已经往李四儿身上花了好几千两银子了。
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耗费也就几两银子,这好几千两,哪怕是放在赫舍里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也是很大一笔支出。
隆科多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让人将消息递给赫舍里家的老太太。”
这事儿不能告诉赫舍里氏,赫舍里氏到底是出嫁女,便是知道了也无能为力,更不能告诉舅舅,舅舅年纪大了,身子本就不大健壮,而这个李四儿之前还是舅舅的小妾,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因此说来说去,到底是告诉老太太比较合适,一方面是因为老太太身为后宅之人,先天就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另一方面是,打从上次的事情,隆科多也看出来了,老太太是个明白人,肯定不会在这种事上打什么马虎眼。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没几天隆科多就又收到了赫舍里家的动向。
大舅子庆保挨了家法被禁足在家,而上家法的理由是他胡乱支出银钱,并没有提养外室的事儿。
至于那位李四儿,老太太这次发了狠了,直接让人将她捆了送去了西北,李四儿的私宅子也被赫舍里家上门检抄了个干净,听说检抄出不少银钱器物。
隆科多听到这消息也只是皱了皱眉,既然都处理好了,那他也就不插手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赫舍里氏曲里拐弯的,到底也是知道了娘家的变故,急忙回去了一趟,等回来之后,隆科多看着她眼睛都红了一圈。
“三爷,李四儿的消息可是您透露给我额娘的?”
赫舍里氏倒也不和隆科多藏私,直接问道。
隆科多点了点头:“这事儿腌臜,我也不想使你操心,就直接透露给舅母了。”
赫舍里氏听了忍不住流了两滴泪:“也是大哥糊涂,人都送出去了还勾缠,您是不知道,那李四儿心有多狠,她竟是收买了哥哥跟前的奴才,给嫂子下了药,幸好发现的及时,不然嫂子只怕也会被她害死。”
隆科多听到这话悚然一惊,这个李四儿,果然心狠手辣。
赫舍里氏说到这儿又开始流泪:“父亲如今也知道了,他狠狠地打了哥哥一顿,我今儿过去的时候,他还下不了榻呢。”
隆科多心里骂了句活该,面上还是拉着赫舍里氏的手道:“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想来日后大舅哥他也就明白了。”
赫舍里氏叹了口气:“只盼着他能明白吧。”
这事儿不过是一件小事,几乎没在京里引起什么波澜,但是没几天隆科多和四阿哥见面的时候,四阿哥却突然提起了此事,还安慰了隆科多几句。
隆科多听了心中也不免感慨,谁说人家四阿哥铁面无情的,这人要是真的想对谁好,那还真是挺细心的,一般人你根本扛不住。
康熙五十一年四月,托合齐会饮案和沈天生案开始联合审理。
审理人除了八爷党就只有一个中立的,其结果如何,自然不言而喻,托合齐几个重臣都被判处绞刑,剩下的人也是罚的罚,流放的流放。
皇帝这次是真的格外下了狠手。
后来托合齐病死在狱中,皇帝都使人将他挫骨扬灰。
齐世武更是被人钉死在墙上,呼号数日才亡。
如此铁血手段,自然让人胆寒,隆科多自己都下意识紧了紧皮,都说康熙帝晚年对大臣宽仁,但是在面对自己的权力受到侵蚀时,他却也绝不会手软。
隆科多又给自己敲了一遍警钟,对于自己的工作自然也是越发谨慎小心了。
一直到七月份,皇帝又巡视塞外,隆科多这回倒是没跟着一起出去,主要他的本职工作就是巡视九门,保卫京畿。
皇帝这一出去直到九月三十日才回到京城,而就在回到京城的当日,皇帝当着文武大臣和皇子阿哥的面宣布,废掉皇太子。
至此,皇太子胤礽终于被彻底废除,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四十年之太子,也终于走到了他政治生涯的末路——
作者有话说:入v第三更!
第26章 毙鹰
皇太子被废是大事儿, 但是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却又并没有那么震撼。
毕竟从太子党事发到处置再到废太子,几乎过了整整一年, 京里的人也早就对此事有了心理准备。
十一月的时候,皇帝将废太子之事告于太庙, 宣示天下。
如此,废太子之事算是板上钉钉, 再无疑虑了。
虽说废太子的事儿,本身和隆科多关系不大, 毕竟不管是佟家还是隆科多本人, 都和太子没什么交情,啊不对,也不能说没什么交情, 应该说本身就是政敌。
太子被废,佟家不上赶着放鞭炮庆祝, 已经是很克制了。
不过如今隆科多的差事却多多少少和废太子这事儿牵扯上了,因为皇帝将看管废太子的事儿,交给了隆科多。
太子一开始被圈禁的时候, 还挺老实的,但是慢慢的, 他的坏脾气就显现出来了。
今儿水不好喝,明儿饭不好吃, 后儿又说伺候的奴才不好,反正事情很多。
而对于这位昨日黄花,隆科多却偏偏还要小心伺候着,毕竟皇帝虽然废除了他的太子之位,但是他说到底也是皇帝从小养到大的好大儿, 那待遇可是一星半点都不差。
因此隆科多对于太子的要求,只要不牵扯到什么朝政,都是照单全收,反正他就负责传个话,办不办的,还得看人家内务府。
而内务府那边也是的确很了解皇帝的心意,只要咸安宫要的,那边都是一应俱全的给送过来,磕巴都不打一下。
隆科多也算是琢磨过来皇帝的意思了,说到底,这位前太子殿下,那还是尊贵的皇子,还是得锦衣玉食的伺候着。
隆科多想清楚之后,将手底下的人,都叫过来仔细叮嘱了一番,让他们都小心伺候着,生怕这些人一不小心又得罪了这位爷。
**
五十二年三月,隆科多的外甥女乌林珠出嫁。
经过了这一年多的学习和保养,这孩子不仅身子骨结实了许多,为人处世也很有条理。
隆科多见了一面之后,心中也放心了许多。
就在乌林珠出嫁当日,皇帝还赐下了嫁妆,太后和宫里的娘娘们也都跟着赏赐了东西,因此乌林珠的婚事办的十分热闹。
这一日隆科多也终于见着了他的外甥女婿,看着高高大大的,虽然不说有多俊俏,却也不丑,行动间很有章法,隆科多和他交谈了几句,发现他还挺懂礼数的,心里便也满意了几分。
等到外甥女出门,隆科多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得亏他没有闺女,否则就这么看着闺女出门子,他不得心疼死。
想完这话转身去看他四妹,却见她已经哭成了一个了泪人,赫舍里氏搀扶着她小声安慰,却一点作用都不起,就连赫舍里氏自己眼圈也跟着红了。
隆科多心里一时间有些难受,竟有些不敢看这一幕,只能急忙转身出去,心里却想着,日后若是有机会跟着皇帝去木兰,一定要记得去看一眼外甥女才成。
**
隆科多的外甥女出嫁没几日,又到了康熙皇帝的六十岁万寿,为了庆祝这个整寿,皇帝举行了千叟宴。
这次宴会是在畅春园举行的,场面十分盛大,据说参加的老人有千余人,上到公卿大臣,下到黎民百姓,各个阶层的人都有。
佟国维这一年七十岁了,因此也跟着参加了这次宴会。
他回来之后,还笑着和隆科多说了千叟宴的风光,隆科多听着也挺有趣的,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要是能不让他们这些大臣们穿整整一个月朝服,那就更好了。
没错,三月是皇帝的六旬万寿,因此皇帝也要求京官穿整整一个月的朝服。
这朝服穿起来十分繁琐,也很费时间,而且穿着也不大舒服,有些闷,隆科多自来不爱穿,但是现在却不得不每日都穿,让他十分难受。
**
而且搞完这个千叟宴还不够,皇帝又令人在畅春园的蒙养斋立馆,修《律吕》诸书。
而这个负责牵头修书的人,正是三阿哥胤祉。
这事儿出来之后,旁人看着不免有些意味深长。
如今太子被废,八阿哥又不为皇帝所喜,诸阿哥中,三阿哥最长。
而且三阿哥本人还文武双全,才华出众,虽然说有些口拙,又不大会与人相处,但是皇帝本人对他却很看重,也很喜欢他。
因此一时间倒也有一些文臣都聚拢在了三阿哥周围。
而三阿哥呢?虽说他之前是太子党,但是现在太子都倒了,他就算对太子再忠心,如今也难免生出些许心思来。
所以自打皇帝下令之后,三阿哥府上也是客似云来,十分的热闹。
三阿哥成了诸位阿哥里的热灶,四阿哥和隆科多见面时也不免提起两句。
不过隆科多却并不看好三阿哥,只对四阿哥道:“如今簇拥在三阿哥身边的,也不过是些腐儒学者,与国之大事并无任何妨碍,王爷不必忧心。”
“更不必说三阿哥的那个心腹陈梦雷,还与李光地结了仇,只怕那些汉人士大夫们也不会轻易投靠。”
李光地算是汉臣中的首脑人物,陈梦雷与李光地交恶,三阿哥却偏偏这么信重陈梦雷,这无疑是绝了与汉臣之间的关系。
四阿哥自然也能想来这个道理,只是人在局中,哪怕心里能想来,也不免横生忧虑,现在听隆科多也这么说,他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低声道:“三哥一心学问,与这些儒生们多多交际也是好事儿。”
见他如此心口不一,隆科多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但是面上还是做出一副郑重神色,点了点头。
**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皇帝前往热河巡幸。
这一次隆科多倒是跟上了。
北京的冬天格外冷,这一路走来也是受了不少罪。
这次跟出来的皇子也不少,四阿哥、七阿哥、八阿哥,还有十四阿哥。
几位阿哥本都随侍在侧,但是走了一半的时候,因为正好快到良妃的二周年祭日,因此八阿哥便与皇帝说明,前往祭奠生母,并且约定好在汤泉处等候圣驾回京。
这本是一件小事,但是八阿哥为了表示歉意,却让人往皇帝行在送来了一对海东青。
隆科多一开始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觉得有些耳熟,觉得好像要出点什么事儿似得。
但是他的历史也就学了个半桶水,实在是想不起来到底要出什么事儿,只是绷紧了神经,等着事件降临。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下午,八阿哥的礼物终于送到了。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康熙正在和几个儿子还有几个心腹大臣们一处说话,隆科多也在。
康熙听了消息,顿时十分高兴,当即令人将鹰送进来。
夸岱身为侍卫也在一侧候着,听到皇帝吩咐,立刻就要出去传话,也好抢个喜头。
但是隆科多却在此时不着痕迹的拉了他一把,夸岱脚步迟了片刻,立刻又有其他侍卫顶上出去传话了。
夸岱有些疑惑的看向隆科多。
隆科多却只是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夸岱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只觉得有些不安。
没一会儿,装鹰的笼子便被送了进来。
因为是送给皇帝的鹰,因此这一路都用幕布遮挡着,等到了殿中,这才在皇帝的吩咐下掀开了帘子。
结果这一打开,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原来那笼子里装着的两只海东青,此时竟然已经成了奄奄一息的死鹰!
康熙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铁青着脸,怒声道:“大胆!”
一时间,殿中跪了一地的人。
隆科多也跟着一起跪下,连声道皇上息怒。
但是皇帝明显是息不了怒的,立刻就开始强力输出。
“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①
这话说的实在诛心,在场的大臣阿哥们顿时磕头如捣蒜。
隆科多也被这话给震住了,皇帝竟然如此斥责八阿哥,八阿哥的政治生涯,只怕今日算是彻底斩断了。
说完这话,皇帝又将之前二次册立太子之事,怪责到了八阿哥身上,说若非他结党图谋大位,自己也不会无奈复立二阿哥为皇储。
好家伙,隆科多心里直呼好家伙。
皇帝这怕不是气糊涂了,这话竟也说出来了。
隆科多冷汗直流,恨不得当即就捂住皇帝的嘴,这话是他能听的吗?
但是隆科多没想到之后还有更绝的。
只见皇帝气的满脸通红,咬牙道:“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②
这话说出来,顿时满场鸦雀无声。
隆科多看到跪在旁边的李光地张了张嘴,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白着一张脸一言未发。
李光地这样的宠臣都不敢说话,其他人就更不必提了。
隆科多额上的冷汗吧嗒一声滴落到了地上,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他的心跳的飞快,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仿佛见证了历史的诞生。
**
皇帝骂完八阿哥之后,便仿佛好像老了几岁,也不听他们这些皇子大臣们说话,直接将他们都赶了出去。
大家伙稀稀拉拉的往出走,面色都不大好看。
李光地年纪大些,走路都有些蹒跚,他一脸苦相,仿佛是对这个结果十分难以接受。
隆科多知道,李光地对八阿哥也是十分看好的,虽然他并非八爷党,但是他也一直认为八阿哥贤良,没少在皇帝面前说八阿哥好话。
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以李光地的城府,只怕也不敢再说什么话了。
想到这儿,隆科多转头看了一眼十四阿哥。
想当年十四阿哥为了给八阿哥伸冤,可是差点被皇帝拿刀给砍了,但是这次他却出奇的安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隆科多仿佛从十四阿哥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喜意,但是很快,这一丝情绪又烟消云散,变成了满脸愁容。
隆科多再不敢乱看,低着头回了自己的住处。
**
这一晚,隆科多果然接到了四阿哥的信儿,他找了个机会,溜了出去,在僻静处与四阿哥见了面。
“舅舅,今日之事,只怕汗阿玛是彻底对八弟失望了。”四阿哥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激动。
隆科多倒也能理解他的情绪,现在几个皇子中,威胁最大的就是八阿哥了,倒不是说他多贤良,主要是支持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势力也太大了。
现在他算是彻底失宠于皇帝,而且还牵扯到了诅咒皇帝的事情中去,他的那些党羽们,就算是想要帮他说话,也得考虑考虑了。
“八阿哥行事不周,这也怪不得旁人。”
隆科多说这话的时候,小心观察着四阿哥的神色,这次毙鹰事件来的蹊跷,他也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四阿哥的手笔。
不过四阿哥神色却无任何变化,只低声道:“只怕是上天也厌弃了他。”
隆科多见他并无任何心虚神色,心中忍不住嘀咕,难道这事儿还真是一个意外不成?
想到这儿隆科多心中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吧,八阿哥算是废了。
**
第二日,便有侍卫奉密旨离开,隆科多心中知道,这密旨,多半是要处置八阿哥。
皇帝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他之前就已经厌弃了八阿哥,对他处处防备,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八阿哥的把柄,且不管此事到底是不是意外,皇帝都不会放过他。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父子之间的战争,而是政敌之间的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只是不知,当八阿哥听到皇帝那句骂他的话,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
八阿哥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他仿佛再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耳边只回响一句话:“辛者库贱妇所出!”
原来,原来汗阿玛是这么看他的,原来汗阿玛是这么看他的额娘的。
他额娘侍奉汗阿玛这么多年,原来在他心中,竟也只是一个贱妇!
八阿哥似哭似笑,仿佛疯了一般,他想要哀嚎,却发不出声音,想要大笑,心中却只剩悲恸。
周围人都被八阿哥这样子吓住了,连读圣旨的侍卫都有些不忍再念下去。
可是皇帝的意志不可转移,侍卫还是咬着牙念完了密旨,然后小心道:“皇上令奴才送贝勒爷先回京。”
八阿哥低垂着脑袋,许久没有说话,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说话了的时候,他才终于开了口:“好,那就回去吧。”
他的声音沙哑嘲哳,十分刺耳。
**
出了这种事,皇帝这次巡幸也巡幸不下去了,转头就回了京城。
这一路回去,比来的时候气氛更沉重,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也不敢四处乱跑,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马车里,生怕惹了皇帝的眼。
只有一个与众不同,那就是十四阿哥。
他这几日以来,越发得皇帝的看重了,几乎日日都在跟前侍奉。
而十四阿哥言行之间,也越发志得意满,与人说话,都比以往高了一个音调。
一时间人皆侧目,大家伙儿心里面也不由得琢磨,皇上打压了八阿哥,接下来是不是又要抬举十四阿哥了?
这念头还没想清楚,他们已经到了京城。
京城这会儿上下也都疑惑,八阿哥突然被送回来圈禁在了府里,大家都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
很快的,该知道的就?*? 都知道了。
但是这回却不同以往,再没有一个人敢给八阿哥求情。
隆科多也看出来了,这次他们不敢求情,一方面是因为这次的事儿,犯了皇帝的忌讳,另一方面也是,虽然没了八阿哥,但是皇帝又给了他们另一个希望:十四阿哥!
没错,八阿哥虽然倒了,可是他们却可以依旧支持十四阿哥,毕竟十四阿哥也是八爷党的人,支持谁不是支持呢?
大臣们的这些心思,隆科多都能琢磨明白,隆科多相信皇帝也能琢磨明白。
他现在也终于知道,皇帝为何突然抬举十四阿哥了,这是人家提前就把事情想周全了,免得那些大臣们狗急跳墙。
隆科多心里都有些佩服康熙了,这玩弄权术的手段真是太精妙了。
**
虽然出了这样的变故,但是与此同时还有一桩喜事,那就是三阿哥负责编纂的书终于编成了。
他向皇帝奏陈之后,皇帝将书命名为《律历渊源》。
这也算是三阿哥的一桩政绩,皇帝将他狠狠的夸赞了一番。
三阿哥平日里都不大爱与人交际,这次被皇父这么夸了一番,自己又做成了这样一桩事儿,难免也有了几分意气风发之色。
一时间三阿哥十四阿哥得宠于皇帝,八阿哥却彻底失宠于皇帝,真真是一家笑来一家哭。
至于四阿哥,在两位风头正健的兄弟之下,却显得有些不起眼了。
不过隆科多却能看出来,皇帝对四阿哥虽不见得有对十四阿哥那么肉麻的亲热,但是也是十分看重的,而且对他的执政能力也十分肯定,他有时候忍不住会想,一个皇帝,有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未必是他心中真正的想法,至于他在想什么,或许只有天知道。
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二十九日,皇帝下旨,停了八阿哥及他属官的所有俸银俸米。
这算是从明面上,表达了对八阿哥的排斥。
没几日,就传来了八阿哥病倒的消息。
**
八阿哥病倒,皇帝十分冷漠,竟是连太医都没有派一个,三月之后,照常往畅春园去了。
而九阿哥和十四阿哥,则是趁着这个时机,找了个机会,上门探望。
自打今年正月之后,皇帝撤了对八阿哥的看管,但是八阿哥本人却再不愿意见人,一直没有出府行走,有人上门,他也从来不见。
可见皇帝那些辱骂八阿哥的话,对他的打击实在很大。
今儿九阿哥和十四阿哥终于见着了人,两人都忍不住有些诧异。
比起以往,他竟是瘦了许多,靠在榻上,面上染着一抹异样的红,呼吸也有些短促,看起来仿佛十分不好。
九阿哥原本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如今见着他这样,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他们二人年纪相仿,幼时一直在一处读书。
那时他虽然出身高些,但是因为身形臃肿,一直为汗阿玛所不喜,再加上读书也不成,因此越发受汗阿玛厌恶,兄弟们也总是拿他取笑,只有八哥从不笑他,相反对他十分真诚,平日里他受了汗阿玛责骂,也只有八哥会安慰他。
九阿哥哪怕是铁石心肠,想着这些往事,眼圈也不由得红了。
“八哥,您这是怎么了啊?”他流着泪道。
八阿哥握了握弟弟的手,勉强笑了笑:“我无事,只是前儿着了风寒,养上几日就好了。”
九阿哥心里明白,他这哪里是着了风寒,他这是心病。
汗阿玛那么骂他,放谁心里能好受?
而且九阿哥自来就知道,八哥与良妃娘娘感情极为深厚,当年在宫里时,他读书进学力争上游,也是为了能给他额娘争一口气,没成想到了最后,竟是这般光景,八哥没有就此崩溃沉沦,已经是心志坚定了。
“八哥,您别难受,汗阿玛也只是一时生气,等他老人家想明白了,想来也会原谅你的。”
九阿哥这句苍白的安慰之词,却让坐在一旁的十四阿哥微微蹙了蹙眉。
不是来之前就已经说好了该怎么说话吗?怎么九哥突然安慰起人来了。
十四阿哥心中有些不耐烦,他这个九哥,果然还是蠢,依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该再有妇人之仁。
十四阿哥原本想自己张口把话掰回去,没想到就在这时,八阿哥却开了口。
八阿哥也不是什么蠢货,今儿这兄弟俩突然结伴上门,九弟又一副愧疚至极的表情,还有十四弟那一眼不满的神色,都让他猜测出这两个弟弟的来意。
他如今虽然已经坠入谷底,可是此时他的思维确实格外清晰。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成了。
或许从第一次被汗阿玛废去爵位的时候,他就应该有这个觉悟。
可是说到底,人性如此,面对着这世上至高至尊之位,又有哪个人能不抱一丝侥幸之心呢?
他心存侥幸,最后便落得这个下场,不仅自己受辱,连额娘都不得安息。
只要一想起这一点,他的心便仿佛被千万把刀刺穿了一般,只觉痛入骨髓。
八阿哥闭了闭眼,轻声道:“九弟,十四弟,我如今是不成了,我们得从长计议了。”
这话一说出来,九阿哥先是有些诧异,然后又有点不安,低下头,竟是有些不敢看八阿哥的眼睛。
而十四阿哥则是目光灼灼,心说八哥还挺识趣,果然是个聪明人。
八阿哥看着两个弟弟各异的表情,心中苦笑一声,他现在就算是不清醒,也不成啦——
作者有话说:①②皆出自《清实录》
感谢在2023-06-14 04:34:13~2023-06-15 04:2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物理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才的仙道彰 100瓶;46196794 19瓶;咕咕 5瓶;山有木兮 3瓶;黑泽奈奈、52721541 2瓶;月山橘、番茄炒鸡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暗斗
八阿哥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咳咳, 如今汗阿玛对我只怕已经是彻底失望了,终究是我带累了你们,你我兄弟也该为日后想一想了。”
这话说的丧气至极, 屋中顿时也陷入一片寂静。
最后还是十四阿哥接了这个恩话茬:“八哥何必如此悲观,八哥自来贤德, 举朝上下皆知,想来天长日久的, 汗阿玛也能看到八哥的好处。”
要是可以,十四阿哥是十分不愿意说这些客套话的, 可是有些东西, 有些流程,你还真的不走不行。
八阿哥听了这话只是苦笑一声:“十四弟厚道,不愿揭我的短处, 但是我自家事自家知,如今只怕是再无任何希望了。”
说完这话, 他拦下了十四阿哥想要接的话,直接道:“十四弟,你我兄弟, 不必如此客套,今日我也与你说句心里话, 如今我是没指望了,但是我们兄弟却不能坐以待毙, 我的意思是,日后便以你马首是瞻。”
八阿哥也是个狠人,既然下了决心,那就干脆利落,并不会在心里纠纠结结。
这话说出来, 屋中又是一静,九阿哥下意识都放轻了自己的呼吸,他有些不安的将目光游移在两位兄弟之间,生怕错看了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表情。
但是此时此刻,八阿哥和十四阿哥的神色却都很平静,八阿哥一脸恳切,仿佛这话果真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一般。
而十四阿哥则是蹙起了眉,沉声道:“我德行浅薄,如何敢当此大任,八哥言重了。”
八阿哥却只是摇头:“十四弟,及至如今,又何必说这些虚言,如今这局势,大家都有目共睹,我们这些人,除了你又能去指望谁呢?”
这话说的虽然也有些戳九阿哥的心,但是这话却是实话。
九阿哥面色凝滞一瞬之后,便不由叹了口气。
若是可以,他当然也想争夺大位,只是可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汗阿玛看在眼里,若非他尽力投资几位兄弟,只怕如今也和五哥七哥一样,当个朝廷的边缘人。
不,他可能比两位哥哥还惨,两位哥哥至少还有王爵,而他只是一个小小贝子。
九阿哥心中越想越悲凉,但是与此同时也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扶持十四弟上位,否则他日后的下场只怕不会太好。
**
且不说这三兄弟之间的密谋,如今在畅春园,康熙皇帝也召见了四阿哥胤禛入殿说话。
两人说着说着,就聊起了八阿哥的病情,康熙仿佛是无意般问到:“我听说八阿哥病了,你可派人去看过?”
四阿哥满心疑惑,汗阿玛怎么突然问这个?
但是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儿臣刚刚才听说此事,还并未着人去看过。”
康熙听了这话,意味深长的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道:“你该去看看的。”
四阿哥被康熙这番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既然汗阿玛说了,那他肯定得应下,因此立刻就起身应了。
之后父子俩又聊了聊最近的公事,四阿哥行事严苛,却也合乎规矩律法,康熙满意之余,也不免提点几句:“虽说此事你做的合乎律法,可是法不外乎人情,驭人之道也需得宽严相济才可。”
四阿哥自然讷讷应是,但是心中却不免感叹,汗阿玛到底是老了,竟也失了勇猛精进之心,这些大臣怠惰贪婪,若是不下猛药如何能治?
四阿哥将自己的这番心思死死压在心底,只做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又与皇帝谈笑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离开皇帝宫殿之后,四阿哥有心找人讨论一下皇帝今日这番问答。
但是他这次过来,正好没有带平日里甚和他心意的戴铎,因此只能沉吟片刻,先回了自己住处。
不着急,等晚上隆科多交班,正好问问他,要说了解汗阿玛心意,那还得是隆科多。
**
这一日下午,隆科多秘密会见了四阿哥。
听完了四阿哥说的话,隆科多蹙了蹙眉,终于道:“王爷与八贝勒是亲兄弟,去探望一下倒是无妨,只是王爷也需得拿捏其中轻重,奴才看着,皇上是十分厌恶八贝勒的,而且王爷之前与九阿哥关系不错,奴才也怕皇上误以为王爷是八贝勒的人。”
这话说出来,四阿哥的脸都绿了。
在他心目中,早就把八阿哥当成了自己头一号的政敌,没成想汗阿玛竟还会误会他是八贝勒的人。
四阿哥思前想后,只觉得不妥,低声道:“说起来我身为人子,在汗阿玛跟前侍奉才是正理,又怎么能本末倒置呢?八弟生病,我看就遣一个心腹回去看看即可。”
隆科多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言,只低声道:“王爷说的是。”
**
第二日,四阿哥就派遣了自己的心腹回京探望八阿哥病情。
这事儿康熙自然也知道了,他当即就将四阿哥叫到跟前,问他为何如此。
四阿哥自是一脸正直道:“儿臣侍奉皇父才是正理,实不敢本末倒置,不过儿臣已经遣人回去探望,若有个万一,自然还得回禀汗阿玛做主。”
这话实在是说到康熙心里去了。
他虽然心中看好老四,但是老四之前与老九搅在一起的事儿,却也不免让他心中有些不安,如今见他事事以自己为重,康熙心里也就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想的很是周全。”
四阿哥自己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也实在是太难了,不过幸好有隆科多舅舅,他果然十分了解汗阿玛的心意,这才使得自己没有行差踏错。
**
京里的八阿哥这一日也迎来了他四哥遣回来探望病情的人。
自打上次老九和老十四来过之后,八阿哥的身体也一日日好起来了,一方面是因为解决了一件心事,心情舒畅了几分。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段时日八福晋悉心照料,终于使得他恢复了健康。
听说来的是四阿哥的心腹,八福晋的脸唰的就掉了下来,冷声道:“都是一家子兄弟,你病了,竟也只是遣个奴才过来,真是你的好四哥啊!”
八阿哥却并不在意,只是握了握八福晋的手,轻声道:“我如今这个处境,四哥能想起我来,派人过来探望已经很不错了,何必苛求这些呢?”
八福晋还是有些不忿,但是也不好在这会儿闹脾气,最后到底遣人通传问安的人进来,而她自己,则是躲去了内室。
四阿哥这次派来的人自然也是个周全之人,不仅带来了四阿哥的问候,还带来了不少珍贵的药材,言谈举止也十分妥帖有礼,倒是让内室八福晋的情绪好转了许多。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四阿哥只是想做友爱兄弟的戏,那做戏便也要做全套了,否则岂不是浪费了自己一番心思。
等到人离开,八福晋这才从内室出来,她坐到了八阿哥榻边,有些不忿道:“幸好还是个知礼的,倒是比老九老十四这两个白眼狼强些。”
八阿哥一蹙眉,打断了八福晋的话:“这话莫要说了,我与九弟十四弟亲厚,他们也自来尊重我,你说这些话做什么?”
八福晋一时间眼圈都红了:“平日里一口一个八哥叫的亲热,结果一有事,没一个敢出头的,不止如此,还反过来拿捏你,八爷,我实在是心里难受。”
没错,那日他们兄弟三人相见之后,不管其中的客气话有多少,但是最后还是做出了支持十四阿哥争夺储位的决定。
而这些私密之言,原本是不该让八福晋知道的,只是八福晋自嫁入八贝勒府之后,便是后宅通前院,大小事务都要参与进来的,因此这事儿她也自然而然的知道了。
八阿哥知道自家福晋心意,心里一时间也有些苦涩,但是到底也不好在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莫要难受,储位之争本就是天命之争,或许是我德薄,没有天命在身。”
这话说的,八福晋心中越发不服气了,八阿哥贤德,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甚至连李光地这样的皇帝心腹都这样觉得如此,可是偏偏皇上和瞎了一般,愣是看不到自家爷的好处,使得爷不得不转而支持其他兄弟,失去了争夺储位的机会。
八福晋越想越生气,最后眼泪也是制不住的往下流。
看着妻子如此,八阿哥也劝不下去了,最后两夫妻也只能对坐流泪。
**
此时的隆科多还不知道八爷党此时的重心已经转移到十四阿哥身上。
但是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几日十四阿哥的心情好像很不错,每日进出皇帝宫殿,都看起来神采奕奕的。
而皇帝对这个儿子好似也十分关怀,言语间提起他都带着笑意。
看着这父子二人越发肉麻,隆科多也不知道说啥,只能默默看着,心里却想,怪不得日后十四阿哥会大闹灵堂呢,就看皇帝如今对他这般关怀看重,哪怕是个圣人,心中也难免不会起其他心思。
但是皇帝却好似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小儿子变化,依旧对他亲热有加,赏赐更是不断。
**
五十四年七月的时候,四阿哥府上新进门的侧福晋年氏诞下一女,虽然说不是皇孙,但是四阿哥看着也十分高兴,还将这个喜事亲自禀报给了皇帝。
皇帝自然也是愿意看自己的儿子子嗣旺盛的,还笑着勉励了四阿哥几句。
毕竟如今四阿哥膝下也只有三个儿子,长子还是个不成器的,这让拥有二十几个儿子的康熙还是有些觉得不够。
而隆科多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却是琢磨开了,若是她没有记错,这位年侧福晋,在历史上应该没有留下子嗣,如此看起来,这位格格,只怕也是长久不了。
一想起这个,隆科多不免有些叹息,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准真的是低的让人发指。
而他偏偏又是个学文的,对医学一窍不通,年轻的时候勉强鼓捣出了蒸馏酒,不过这种东西,也就只限于消毒和让贵族人家饮用。
隆科多自己因为这东西,赚了不少钱,皇帝也因此重赏过他一回,但是他更希望,能有更有用的东西来改变这个世道。
**
十月的某一天,隆科多刚去求见皇帝述职,但是在他到达皇帝住处时,却发现殿中的气氛十分紧张。
哪怕是皇帝最信重的大太监魏珠,都看起来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领了隆科多进门就退下了。
隆科多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安,走进殿门之后,也不敢多看,直接对着皇帝行了一礼。
皇帝并未让隆科多等多久,很快就让他免礼平身。
隆科多这才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却惊讶的发现,皇帝的面色十分难看,他右手背在身后,用左手拿着笔写字,见着他抬头,便将笔扔到了笔搁上。
“今日可有什么要事?”皇帝语气倒还算平静。
隆科多不敢耽搁,急忙将这几日京城的情况都和皇帝汇报了一番。
皇帝听完只是点了点头:“你行事自来周全,朕是信任你的。”
说完又顿了顿道:“朕前几日练字,伤了手,这段时日只能用左手写字了。”
这话说的,隆科多是半点都不会信,若真的练字伤了手,这里里外外的又何必这样胆战心惊,皇帝这个手,怕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想着今年是康熙五十四年,隆科多心中又是一哂,还有六七年呢,早着呢。
他将心放回肚子里,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异样,只恭敬道:“皇上为了朝政如此宵衣旰食,还望皇上多保重龙体啊。”
康熙皇帝见着隆科多如此关心自己,心中也是一暖,笑着道:“不过疥藓之患,几日便好了。”
见他这么说,隆科多也就不多提了,免得戳了皇帝的伤疤。
**
日子就这样匆匆流过,转眼就来到了康熙五十六年。
这一年,朝廷出了几件大事,第一件事是噶尔丹的侄子策旺阿拉布坦侵扰西藏,皇帝准备遣人讨伐。
第二件事则是皇太后病了,而且还病的不轻,这也让皇帝十分烦恼。
第三件事则是和三阿哥有关,在三月份的时候,底下督抚有人禀报,说是有个叫孟光祖的,冒充三阿哥的门人,四处敲诈勒索,一路敲诈到了直隶地区才被人拿住。
第一件事是国之大事,即便康熙皇帝心急如焚,也只能缓缓图之,第二件事虽然不好,但是生老病死都是天命,皇帝也无能为力,只能令太医仔细伺候,自己又几次三番前去探病。
而第三件事,皇帝的处置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他几乎没有给任何人攀扯三阿哥的机会,很快就令人将孟光祖处死,又不疼不痒的敲打了几句诸王贝勒需得谨慎约束门人的话,最后又将那些上当受骗,给孟光祖行贿的人处置了一番,之后便再无表示了。
这几乎等于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落下,三阿哥一根毫毛都没伤到。
不过由此倒是可以看出三个端倪,一是皇帝此时应当是十分信任三阿哥的,二是皇帝只怕也不想再让自己的儿子们之间再次互相攻讦,闹得人心惶惶。
而他这样行事也不免让十四阿哥一党人,将目光更多的投到了三阿哥身上,以至于对于暗地里的四阿哥有所忽略。
这三件事纷纷扰扰,看起来十分杂乱,但是隆科多却只将目光投向了那第一桩事。
策旺阿拉布坦霍乱西/藏,朝廷必定是要用兵的,而这次用兵要使谁出任大将军,节制各方兵马,就成了康熙五十六年最受人关注的一件事。
首先此人肯定要能镇得住场子,因此他的身份一定要足够尊贵。
其次要节制这么多兵马,这个人也一定要知兵,不能是个不懂兵法的二愣子。
而这几点结合在一起,隆科多脑子里只想到一个人,那就是十四阿哥胤禵!
隆科多看过不少清朝电视剧,大将军王的名号他自然不会不熟悉。
之前他还当康熙皇帝是真的封了十四阿哥当了王,但是他穿越到这个时代才明白,大将军王这个称号,并不属于清朝正常的爵位称呼。
十四阿哥虽然十分得圣心,但是他至今还只是个贝子,贝勒都没混上。
大将军王或许只是一个荣誉称号,并不是正经爵位。
不过无论如何吧,这次出征准噶尔,十有八九就是这位大将军王的高光时刻了。
想到这一点,隆科多虽然有些紧张,却也不太慌,毕竟日后的川陕总督可是年羹尧,四阿哥的大舅子,只要捏住了这个大军的钱袋子,十四阿哥再能耐,还能造反不成?
不过隆科多虽然这么想,但是其他人却没有他这么心宽了,这一日隆科多听说废太子妃病了,还请了太医过去看诊。
这位废太子妃虽说是废太子的妻子,但是却十分得皇帝的看中和喜欢,因此隆科多一听这话,心里也怕有个万一,急忙也跟过去查看。
没想到这么一去,竟是也看出了些许端倪,太子的神色有些不对,而那个给太子妃看病的太医更是吓得冷汗涔涔。
隆科多看出了不妥,却只是按下了心中思绪,面上并未露出分毫。
等到看完病离开宫廷之后,他这才将太医扣住,问他可是收了什么不该收的东西?
隆科多为了怕事情闹大,是找了个僻静地方和太医说话的,他眼睛半眯,神色略显冷酷。
这个太医也不是什么忠贞不二之人,立刻就招了,说是太子给了他一张帛布,让他交给公爵普奇。
隆科多接过那帛布,只见其上并未书写什么东西,他心下一动,倒是想起了影视剧上的一些情节。
不过这些情节却不好在这儿施展,因此隆科多只是将帛布收了起来,摆了摆手:“给废太子传书,这是杀头的大罪,你该心知肚明,不过见你未能成事,我便也饶过你这一回,若是你日后还敢如此,也就别怪我狠心了。”
太医此时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一下子瘫倒在地,扣头道:“多谢隆大人饶命之恩,臣年事已高,只怕不能久居太医之职,我明日就乞骸骨返乡。”
隆科多却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轻声道:“倒也不必这么着急,过段时日,找个不起眼的时间再走吧。”
太医心下顿时松了口气,急忙应下。
等到太医离开,隆科多也捏着那帛布走了。
他没有回官署,而是直接回了家,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将那帛布先是用火烤,又是放在水里浸湿。
最后果然浸湿之后,帛布上显现出了字迹。
正是太子的字迹,上面写的事情也很简单,他让奇普向皇帝推荐他为此次征伐准噶尔的大将军。
隆科多看到这些,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前不知道珍惜机会,现在倒是知道争了,可惜已经晚了。
隆科多看着这帛布,叹息良久,最后还是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事儿还是就这么隐藏下去吧,现在到底是他看管废太子,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儿,岂不是他也倒霉。
而就在诸位皇子明争暗斗之时,皇帝也终于做出了他的选择,而这个人选,自然就是十四阿哥。
不过其实想想,皇帝也没什么其他人好选了。
三阿哥倒是文武双全,可是他不善于与人沟通交流,如何能掌兵呢?四阿哥就更不行了,他就是个战五渣,军事方面一直就很拉,五阿哥七阿哥是边缘人,难当大任,九阿哥八阿哥又不为皇帝所喜,十三阿哥倒是挺能耐,但是因为之前牵扯进太子党的事情中,因此也为皇帝厌恶。
最后就只剩下十四阿哥了。
既有圣宠,也弓马娴熟。
皇帝又不是要找什么不世出的武将,就是想要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皇子,那十四阿哥就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了。
这消息一出来,虽然各方都有不满,只是却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只能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个结果。
而就在此时,病重多日的皇太后,终于薨了。
皇帝悲痛欲绝,在灵前几乎哭晕过去,最后甚至还因此病了。
隆科多隐约听人说,皇帝的脚面浮肿,走不得路了。
一时间朝野内外都有些不安,四阿哥也适时送来了条子要见面。
四阿哥看着有些焦虑,一见着隆科多就忍不住道:“汗阿玛竟然在这个时候病了,真是令人心忧。”
隆科多见他焦虑,便也好生安慰他:“皇上身子骨强健,想来不日就会好的。”
可不嘛,老爷子还有五年好活呢。
四阿哥又不是穿越的,自然不知道这个情况,只能继续焦虑道:“汗阿玛如此看重十四弟,着实让人……”
四阿哥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是隆科多又怎会不知道他的担忧呢。
他只能继续安慰:“皇上让十四阿哥当这个大将军,也只是节制军马,大军的后勤供应,都是掌握在川陕总督手上,王爷不必担忧。”
如今的川陕总督还不是年羹尧,但是身为四川巡抚,年羹尧也很受皇帝看重,在这次的作战中,拥有一席之地。
四阿哥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他拧了拧眉,低声道:“年羹尧身为我的门人,却是从来都没有给我请过安,问候过我。”
隆科多笑了笑:“年大人身为封疆大吏,平日里想来也十分忙碌,忘了规矩也是有的,王爷身为旗主,自然有教导之责。”
隆科多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年羹尧未来和他也将会是政敌,他又何必对他心慈手软呢?
四阿哥仿佛也十分喜欢这个建议,有些满意的挑了挑眉——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6-15 04:29:19~2023-06-16 09: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梓晨、兮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势起
且不说四阿哥开始热火朝天的准备给年羹尧写信, 隆科多这边事情也多了起来。
皇帝虽然生了病,但是他对于京中的动向却看的比以往还要紧张,之前隆科多每三日给皇帝汇报一次, 但是现在就得每天都入宫给皇帝汇报。
皇帝看着瘦了一大圈,精神头也没以往好了, 可是他却依旧手不释卷,每次隆科多过去, 看到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批折子。
隆科多心里也不由有些佩服他,这个人的自制力是真的强大。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 京里倒也还算安静, 大将军的归属已经落下帷幕,皇子们或许还有不甘,但是却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再出头了, 毕竟当今这位皇帝,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等越过年去, 二月的时候,有一位翰林院检讨叫朱天保的,突然上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
这已经不是朝臣第一次请求皇帝立储了, 但是却是第一次挑明了请求复立胤礽。
隆科多意识到咸安宫里的那位爷可能真的还没有放弃。
上次他没能顺利把信儿送出去,这次只怕又是想了什么法子串通了朝臣。
又或许只是这个腐儒自作主张?
但是不管为何, 皇帝都十分生气,他的病才刚好, 身心都正是虚弱的时候,也正是他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请求复立皇太子,皇帝心中难免会生出无数阴谋论。
因此这次皇帝处置的格外冷酷。直接下令斥责朱天保是不忠不孝之人,命诛之。
这是直接把人给杀了,一下子就震慑住了群臣。
四阿哥提起这事儿也是啧啧称奇:“去年皇太后生病的时候, 汗阿玛还召见王公大臣和皇子阿哥门一起详议立储之事,如今看着,只怕当时之事,也只是汗阿玛的权宜之计,他老人家,并没有想立储的意思。”
隆科多听了这话也是点头,心想可不咋地,去年的时候,皇帝病的那么厉害,他心里估计也是害怕自己就这么一病去了,诸子争位,这才起了立储的念头。
但是如今皇帝已经好了,这个念头自然也就无了。
不过这话却不好明说,隆科多只能转移话题:“这次的?*? 事情出来,皇上心中只怕对二阿哥也有了隔阂。”
胤禛却是摇了摇头:“汗阿玛的脾气我最了解,他哪怕是因为此事生了气,也不会慢待二哥半分。”
说完他又看向隆科多:“只是估计他会找舅舅过去问话。”
这事儿隆科多自然也早有预料,他点了点头道:“此事本就暧昧不明,若真是奴才失察之罪,奴才自也该向皇上请罪。”
胤禛见他如此拎得清,面上也露出浅淡笑意,他出声安慰道:“舅舅行事自来谨慎细心,想来汗阿玛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二哥党羽众多,或许只是这些狗奴才自作主张,最后倒是连累了你。”
隆科多连道不敢,心中却不免感叹四阿哥会说话。
**
之后没几日,皇帝果然因此事召见了隆科多,不过这次召见皇帝却并没有责罚隆科多,只是问了问他这几日太子的情形。
隆科多自然是老实回答,自打上次太子送密信不成之后,太子就一直很老实。
隆科多掩去了密信之事,只说太子这段时间每日只是读书习字,并无其他动向。
皇帝听了若有所思,最后倒也没有再细问,只是淡淡道:“这些狗奴才,如今倒是越发大胆了,竟敢离间天家父子。”
皇帝算是将这事儿彻底栽到那个倒霉翰林身上了,把自己的好大儿摘了出来。
隆科多其实也能理解康熙的做法,这事儿不能细查,若是真的细查,只怕又是一场大案,皇太子现在势弱,哪怕他在这件事上真的无罪,只怕也会有人给他栽赃。
皇帝现在是不想让朝政起一点风波了。
三月,皇帝为大行皇后上谥号,是为孝惠章皇后。
四月,孝惠章皇后葬入孝东陵。
太后的葬礼办完,皇帝都瘦了一圈,情绪看着也不大好。
说起来也是,皇帝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和他关系亲近的,除了太皇太后,便是太后了。
而太后为人敦厚老实,待皇帝也算亲厚,因此母子俩关系算得上极好。
现在就连太后也去了,皇帝心中只怕是越发孤苦难受。
不过皇帝难过,却也不耽误大臣家里办喜事,岳兴阿今年二十二岁了,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
只是之前隆科多一直压着没有给他相看,而是先给他找了个差事,入宫做了御前侍卫。
好不容易前年开始相看了,一时半会的却又没能找到合适的人家,因此一直到今年才算是定下婚期。
给岳兴阿选的人家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家,隆科多左挑右选,费尽心机,终于给儿子定下了李荣保的长女富察氏。
没错,隆科多准备让岳兴阿和未来的乾隆爷做连襟。
其实一开始老爷子想给岳兴阿定钮祜禄家的姑娘,毕竟佟佳氏和钮祜禄家也算是几次联姻,关系密切。
而且如今的钮祜禄家,可以算得上满洲第一大姓了,不仅家族中人才辈出,皇帝也对钮祜禄家十分看重。
佟国维想要通过与他们家联姻,给岳兴阿找个臂膀。
但是隆科多可是穿越的,他看的自然比老爷子长远的多。
如今的繁华盛景,又怎么能比得上未来的前程远大。
哪怕如今李荣保已经被革退了差事,失了家族几辈子的体面,但是未来的富察氏之盛,丝毫不下于如今的钮祜禄氏和佟佳氏。
不过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主要是历史上哪位孝贤皇后名声十分好,隆科多想着都是一家子的家教,她的姐妹应该也不差,而且这姑娘在选秀的时候,也是走到了最后一步,只是因为皇帝无意选妃,又没有合适的宗亲指婚,这才被撂了牌子。
隆科多还着人打听过,这姑娘素有贤名,原本也该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但是因为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李荣保被革了职,她自己又生了一场病,这也才耽搁了婚事。
而且她年纪也和岳兴阿相仿,今年十八岁,给岳兴阿娶这么一个老婆,哪怕不是为了家世,就是光图她这个人,那也是一桩好亲。
一开始他提起这婚事的时候,老爷子和老太太还有赫舍里氏都不大愿意。
老爷子是因为家世背景的缘故,而老太太和赫舍里氏就是因为这姑娘的身体原因了。
听说这姑娘当年病的厉害的很,差一点就去了,最后不知怎么的又好了,只是这一场大病到底让这孩子虚弱了许多,养了一年多才缓过劲来。
赫舍里氏和老太太都是怕这姑娘身子不好,有碍子嗣。
但是这个忧虑,也在赫舍里氏见过一次这姑娘之后消除了。
赫舍里氏见之前还满心忧虑呢,等见过人家之后,脸上的笑就止也止不住。
“真是个好姑娘,为人端庄大气,行事也稳重,身子骨也不错,陪着我在广济寺里转了半圈,也丝毫不见疲惫。”
“而且您还不知道吧,这孩子与我们家也是有缘,五十一年的时候,这孩子刚选完秀,家里又刚好出了事,她病了也不想让家里大人操心,只想着自己扛过去,谁知道最后竟是拖得发起了高烧,死活都降不下去,眼看着人都烧的说胡话了,那些大夫们都说让他们家准备后事了,结果突然又想起来说,您之前鼓捣出来的那个澄酒擦身或许能降温。”
“结果就这么着捡回了一条命,这孩子也是心诚,自打那之后,还给我们府上写了好几卷佛经贡在了广济寺,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隆科多没想到还有这番缘故,也听得有些新奇,笑着道:“若是能救人一命,也是这酒的福分。”
隆科多做出了现代的高度白酒,但是为了迎合这个年代的风雅之意,因此给酒起名叫澄酒。
这酒在京中卖的很好,很得高门贵族的喜欢,最近这几年,这酒甚至卖去了蒙古,蒙古那边的王公们,最喜烈酒,简直可以说是沉迷其中,因此隆科多也是借此发了一大笔横财。
但是挣了这么多的钱,还是比不上今日知道这酒曾救过一个人的命让隆科多欣喜,这让他觉得,他的这番穿越,也总算是没有白来。
**
康熙五十七年七月,岳兴阿与富察氏成婚。
佟佳氏和富察氏都是高门显贵,哪怕如今富察氏略有不足,但是李荣保的嫡长女出嫁,那还是做足了体面的。
六十四抬嫁妆一路抬进了佟府大门,直把拨出来给岳兴阿成婚的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隆科多去看了一眼,那些嫁妆各个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一水儿的黄花梨,许多品相在如今的市场上买都买不到。
看起来富察家也很看重这桩婚事。
隆科多抚了抚须。
这也正常,毕竟现在的佟佳氏可是如日中天,号称佟半朝,隆科多更是皇帝的心腹重臣,能与佟家结亲,李荣保自己都没想到。
等看完嫁妆,隆科多又被老爷子叫去了书房,老爷子虽然心里有些不满意这幢婚事,但是成都成了,他也并不多说话,只道:“这富察家有何值得你另眼相看的呢?”
佟国维自打去年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身子骨就差了许多,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脑子却是格外的清醒,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绝不会行无意义之事,他挑选富察家做亲家,那也肯定是另有深意。
隆科多斟酌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想法稍稍透露了一点:“富察氏虽然之前因为八贝勒遭受到了皇上的贬斥,但是马齐还是十分得皇上的看重,而且,雍亲王仿佛也对马齐十分欣赏。”
这后半句才是重点,佟国维一听,立刻便了然了,他点了点头:“既然雍亲王看重,那这幢婚事倒也做得。”
说完又顿了顿:“但是那个李荣保,实在不是个能成事的。”
隆科多轻笑一声,没有应答。
谁又能料到,李荣保自己虽然不行,但是却生了个好女儿呢?
不,不对,不止是生了个好女儿,还生了个好儿子,彻底将富察氏一族,带入了顶峰时代。
**
两家婚事成了之后,康熙还曾问起过几句,不过问的也都是婚事如何,夫妻可还和顺,隆科多自然老老实实回答。
婚事很好,夫妻也和顺。
岳兴阿是个老实孩子,没娶亲之前,身边也是干干净净的,娶了亲没几天,又被富察氏笼络的死死的,夫妻俩好的和一个人似得,隆科多这话倒也不算虚言。
康熙这个年纪的人,自然也是喜欢看这些家庭和睦的事情,因此听了之后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脸:“那就好,你如今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如今终于成了婚,也算是了了你一桩心事。”
隆科多连道多谢皇上关怀。
说起来,康熙对他们这些臣子,也是真的关怀有加,平日里除了公事,也总会关心关心家里的事情,和他们拉拉家常,十分接地气。
隆科多也早就适应了他的处事方式,因此每次在他开口之前,他就会早早做好准备。
不过四阿哥就不同了,他有时候这个脑回路,你还真想不到。
岳兴阿成婚完没几日,隆科多也与四阿哥见了一面。
提起前几日佟家喜事,四阿哥竟是一脸的遗憾:“这样的喜事,我没能亲自过去祝贺,实在是遗憾。”
隆科多被这话说的愣了一瞬,又笑道:“有王爷如此关怀之心,便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四阿哥听了这话笑了笑:“岳兴阿再怎么说也是我的表弟,舅舅又何必客气呢?”
说完又顿了顿道:“哦,对了,我当日送过去的礼物,府上可都还喜欢?”
说起这个,隆科多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你当四阿哥送的是什么礼物,正是一尊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
虽说这个年代的人都讲究多子多福,但是也不必这么着急吧,这才成婚第一天啊……
心里虽然吐槽,但是面上还是得做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感慨道:“王爷事事为奴才考虑,如此厚礼,奴才实在是感激不尽。”
四阿哥见他如此,这才满意,笑着抚了抚须:“这观音是我在广济寺求方丈开过光的,又放在庙里受了百日香火供奉,只盼望岳兴阿日后果真能多子多福。”
这话说的,隆科多这心里真有点感动了。
这四阿哥也未免太用心了吧,广济寺的一尊菩萨可不好求,而且还是受过香火供奉的菩萨。
隆科多一时间都不必装了,面上自然而然的就流露出了震惊和感动。
“王爷,奴才实不知,不知该如何言说了啊……”说着就要拜下去。
但是到底被四阿哥给拦住了,他笑着道:“不过区区小事,舅舅不必挂怀,舅舅这样用心帮我,我心中不知如何感激舅舅呢。”
说完拉着隆科多坐下,道:“舅舅之前推荐给我的那个蒙师,如今我又让他教导弘历和弘昼,弘昼这孩子调皮捣蛋,往日里无事还要起三层浪,没想到他倒是很服这位蒙师的管,最近几年可是长进了不少。”
“弘历就更不必提了,他本就聪慧,在这位蒙师的教导下,更是一日千里,为人处世都已经十分有章法了。”
隆科多早就知道他安排的那位蒙师开始教导未来的乾隆爷了,但是却没想到,四阿哥竟是对他的业务能力这般满意。
他笑着拱了拱手:“师者,所以传业授道解惑也,这本就是他应尽的本分,也是府上的小阿哥聪慧好学,否则又如何能有这般长进呢?”
这话也是说到四阿哥心坎上了。
他如今一共就三个长成的儿子。
长子弘时就不必说了,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不仅智商低,读书还不用功,汗阿玛对这个皇孙都十分看不上,每次提起来都是斥责,他当时急的真的是大把大把掉头发。
幸好现在有了弘历,这孩子聪明伶俐,想来定能让汗阿玛满意,他也算后继有人了。
说完了孩子的事儿,两人又开始说起朝政。
隆科多给四阿哥透露了一个消息:“十月份的时候,皇上只怕就要拜将平叛了。”
四阿哥一想起这个就来气。
可是他自己军事水平不行,就算再生气又能如何呢?
他只能咬牙道:“老十四现在是越来越猖狂了,自打康熙五十四年,汗阿玛允准了他支取官物符权,他倒也是不客气,一直支取到如今,现在若让他当上了大将军,更不知要如何猖狂了。”
隆科多见他如此,也只能劝:“十四阿哥年轻气盛,不知收敛性情,皇上虽然对他多有优容,但是也只是父母爱幼子之心,我看却是对他并无克承大统之期望。”
这话可算是说到四阿哥心坎上了,他眼睛都亮了,立刻道:“舅舅果真觉得如此吗?”
说完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可是他的长子弘春的婚事,我听内务府的人说,汗阿玛使他们以亲王长子的规格准备。”
隆科多听到这话却只是一笑:“只是规格相同,却并非真的将他封为亲王,王爷请细想,若是皇上果真对十四阿哥期望甚重,又如何会让他直到如今还是个贝子?”
这句话算是彻彻底底给四阿哥打了一剂强心针,他整个人都精神了。
“舅舅说的很是,是我当局者迷了。”
隆科多却不敢接这话,只是笑着道:“也是奴才的一点浅薄之见。”
四阿哥笑着摇了摇头:“舅舅何必谦虚,如此真知灼见,实在让我有拨云见日之感啊。”
隆科多更不敢接这话了,急忙转移了话题:“王爷,不知年羹尧那边可有消息?”
说起这个,四阿哥冷哼一声:“我已经写信给他,令他送儿女入京侍奉他父亲,谅他也不敢不从。”
好家伙,这是光明正大的要人质了啊。
四阿哥这行事也够刚猛的,难道他不怕皇帝知道了对他有意见吗?
不过,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呢?
隆科多若有所思的看了四阿哥一眼,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四阿哥如此行事,是真的无所顾忌,还是想要试探皇帝对他的态度?
若是皇帝并无让他继承大统之意,那他这么行事,肯定会招来皇帝的斥责,但是若是皇帝有这个意思,那他肯定不会多说什么。
而且就算是皇帝排斥他如此行事,也从他这封信里找不到把柄,毕竟大清以孝治国,让儿女代替自己孝顺父母,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不愧是赢得最后胜利的宫斗小能手,这个缜密的思维就很是不凡了。
隆科多不敢再多想,立刻纳头便拜:“王爷高明。”
**
与四阿哥见完面后没几天,十月份的时候,皇帝便下令,着皇十四子胤禵为抚远大将军,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叛逆策妄阿拉布坦,不仅如此,还给他以天子亲征的规格出征,称大将军王。
如此殊荣,京城一下子就陷入了暗流涌动之中。
十四阿哥简直如日中天,成了满京皇子中最大的热灶。
原本的八阿哥党各个欢欣鼓舞,都觉得十四爷这是要成事了。
其中九阿哥更是乐的上蹿下跳,听说已经开始四处筹钱给十四阿哥壮行了。
不过与此同时,皇帝还做了一个小小的人事变化,他将原本的四川巡抚年羹尧提拔为四川总督,让他可以真真正正名正言顺的节制四川军务。
要知道,入青海平叛,那四川就是平叛的大后方,督运粮草兵马的必经之路。
而就在此时此刻,在十四阿哥最得意的同月,皇帝却下令使四阿哥的属臣,而且还是四阿哥刚刚才写信要求质子入京的属臣,拿捏住了大军的钱袋子。
只这一点,就让隆科多毛骨悚然,皇帝的爱,看起来如此浓烈如此偏重,可是当他行事的时候,他却会毫不犹豫的行使帝王心术,让你永远在他的手掌心蹦跶,永远逃不过他的掌控。
隆科多看明白了这一点,他相信,四阿哥也能看明白。
所以他并不着急,只是静静的看着十四阿哥一伙人宴宾客,起高楼。
**
康熙五十七年十一月,皇十四子胤禵统帅西征之师启程。
众亲王贝勒贝子及二品以上王公大臣于午门外为他送行。
胤禵跪着受了敕印,谢恩礼毕,便出了午门,往列兵处去。
诸位王公大臣也一直将他送到列兵处,胤禵又再次望阙叩首,这才领兵离去。
这次送行,隆科多也在,他远远看着十四阿哥离开,神色莫名,许久,又跟着诸位送行的同仁一起回转。
这位大将军王下次回来,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6-16 09:00:08~2023-06-17 05:5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o浅凝半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父亡
十四阿哥这一离开, 京里也安静了下来。
不过隆科多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听说九阿哥在十四阿哥离京之前,往军营里送了一大笔钱。
九阿哥这个人, 吝啬贪婪,平日里行事也很不讲究, 他的钱财来处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势挖盛京的人参走私贩卖, 一方面是敲诈官员。
因此他不仅被皇帝所厌恶,大臣对他也十分看不上。
可是就这样一个爱财如命的人, 竟然给十四阿哥送了一大笔钱, 而且在十四阿哥离开之后,还陆陆续续给人送钱,可以说是很用心的在支持十四阿哥夺嫡了。
四阿哥提起这事儿都来气:“胤禟谄媚, 对着自己的弟弟都如此没有气节,怪不得汗阿玛厌恶他。”
隆科多刻不敢接这话, 只笑着道:“只怕九阿哥也是想要借此拉拢与十四阿哥之间的关系吧,毕竟之前九阿哥可是一直与八阿哥要好。”
说起这个,四阿哥冷哼一声:“首鼠两端之人, 也不能指望他知道什么叫做体面。”
九阿哥失没失体面不知道,但是皇帝如今对十四阿哥还是十分看重的。
这份看重甚至已经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
原本之前皇帝对八阿哥几乎已经到了提起来都觉得厌恶的状态, 但是近来却因为十四阿哥在其中穿针引线,皇帝对八阿哥的态度竟也缓和了许多。
甚至还许了八阿哥的儿子弘旺, 内廷行走之权。
这就等于将弘旺养在宫里了。
这事儿闹出来,四阿哥就有些着急了。
他之前还打算让弘历在皇帝面前露露脸呢,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结果现在倒是被别人抢先了。
他知道这事儿之后,第一时间就想要召见隆科多商议, 但是此时此刻,隆科多却不能及时响应四阿哥的召唤了。
因为佟国维,他病重了。
佟国维这次的病来势汹汹,皇帝连续派遣了几个太医来看过,都只是摇头,话里话外都是让准备后事的意思。
隆科多整个人都懵了,他是万万没想到这次的病竟然会这么厉害,因此这几日他都一直日夜不休的陪在老父身侧,细心侍奉。
而佟国维这段时间也一直神志不清,只是偶尔清醒一段时间,但是说不得几句话,就又昏睡过去了。
家里人为了这事儿,上上下下就没有不操心的,几个儿孙,俱都告了假守在榻前,生怕他有个万一。
隆科多这几日都过得浑浑噩噩,看着老爷子面色惨白的躺在榻上,浑身枯瘦,他的心中便忍不住闷痛。
父子这么多年,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日,可是当这一日真正来临之时,他却只觉得惶恐。
老爷子在的时候,是佟家的定海神针,可若是如今他不在了,自己真的能撑得起一个家族吗?
隆科多心中有惶恐有茫然,同时也有对于未知的恐惧。
他的确知道未来的历史发展,可是当他穿越成隆科多之时,历史本身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未来之事也尽数成了未知,他日后该如何走?佟家会如何?
他即便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也不敢说真的再无波折。
就当他一边迷茫一边哀恸之时,宫里突然传来了消息,皇帝想要见他。
隆科多心下微沉,心中意识到了什么。
可是即便意识到,他却也无法阻止,只能换上朝服,入宫给皇帝请安。
他到宫里的时候,皇帝正靠在榻上看书,见他进来了,就将书放在了桌子上。
皇帝带着眼镜,掩住了几分眼中的锐利,看着他,皇帝的语气十分温和。
“舅舅如何了?”
这是皇帝这几年以来,难得喊佟国维舅舅。
他之前或许也经常喊,但是自从佟家卷入储位之争之后,他便喊得少了。
隆科多听到这难得的称呼,也愣了一下,但是很快醒过神来,低声道:“太医说,只怕不大好。”
这是委婉的说法,直白的意思就是已经没救了。
皇帝自然也早就听太医禀报过佟国维的病情,负责也不会今日召隆科多入宫。可是如今再听隆科多重复,神色还是一暗。
他沉默良久,终于道:“我明日出宫去看看舅舅。”
皇帝去探望臣子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这个臣子真的要死了。
隆科多在入宫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如今听到皇帝确认,还是忍不住涕泪纵横,他压住心中悲痛,给皇帝行大礼:“奴才代阿玛,谢过皇上恩典。”
看他哭成这样,皇帝心中也有不忍,上前将隆科多拉起身来,温声道:“莫要如此,想来舅舅也不愿见你如此哀毁过礼,你看看你,这才几日,竟是瘦了这么多。”
隆科多只是默默流泪,心里的悲痛实不为外人所道。
之后皇帝又安慰了他两句,隆科多也只是勉强回应。
看他实在没有心情闲聊,皇帝最后也没有再留他,而是让他早早回去了。
这一晚,隆科多继续在老爷子榻前守夜。
半夜的时候,老爷子却突然醒了,隆科多也没睡实,感觉到一点动静,便立刻惊醒,抬头又看向榻上的父亲,却见他正神色定定的望着自己,此时的他,眼神中丝毫没有半分迷乱,反而显得十分清醒。
隆科多心中先是一喜,然后又是一惊。
他的脑子里霎时间亮起了四个字:回光返照!
隆科多心中又是一酸,急忙道:“阿玛,我去叫太医。”
佟国维却摆了摆手:“不必去了,我的身体我知道,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和你多说几句话。”
说完这话,他又忍不住喘了几声。
隆科多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给老爷子顺气。
“别的事儿,我这么些年也教导过你许多,如今也就不说车轱辘话了,你是个聪明孩子,想来比我看得清楚。”
“只是有一点,虽说我之前就上了折子,让你继承一等公的爵位,可是皇上一直迟迟没有批复,我并不知皇上心中所想,但是想来也不过因为之前的事儿让皇上对佟家不喜,这才拿捏了家中的爵位传承。”
“只是虽则如此,皇上对你的重视却是显而易见的,若是我去了之后,皇上却并没有叫你立刻继承爵位,你也莫要觉得不忿,咱们家这爵位,本身就是因为皇上才来的,如今他要拿捏权衡,我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到这儿,佟国维终于歇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又道:“我走以后,你要约束佟家子弟,莫要使他们再掺和进储位之争中,尤其是舜安颜,好好管教他,他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进退的。”
说着说着,他握紧了隆科多的手:“竹筠,我把佟家交给你了,你切切记得,莫要行差踏错!”
隆科多眼泪已经制不住的落了下来,他只是点头:“阿玛,我记得,我记得。”
见着隆科多应了,他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一般,瘫软回了榻上,他的呼吸变得有些轻忽,人似乎也失了神智。
隆科多握紧了阿玛枯瘦的手,只是默默流泪。
第二日中午,皇帝果然降临佟家。
佟家满府跪迎皇帝,甚至东府的鄂伦岱都来了。
皇帝亲自入内室探望,但是此时的佟国维已经快不成了,他好似是认出了皇帝,但是却已经一句话都不能说了,只是拉着皇帝的手握了握。
皇帝看着舅舅如此,眼圈也忍不住泛红,低声安慰了几句舅舅,这才在内侍的搀扶下离开。
毕竟皇帝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而且身体也不太好。
皇帝在佟家并没有多待,看完了佟国维之后,又与隆科多和鄂伦岱说了几句话,便很快离开了。
隆科多和鄂伦岱一同将皇帝送了出去,一直看着皇帝的圣驾走远,两人这才回转。
就在往回走的路上,隆科多忍不住出声道:“堂兄,昨晚上我阿玛还拉着我的手叮嘱我,让我日后莫要再让家里卷入朝堂的是非中去,如今朝中情势越发复杂,您也该多为家族日后考虑啊。”
虽然他知道,现在鄂伦岱和八爷党一伙人牵扯甚深,尤其是他和八爷党的死忠阿灵阿,更是好的穿一条裤子。
但是作为自己的亲堂兄,他还是想劝他两句,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佟字。
但是鄂伦岱却对这些话不屑一顾,听完只是嗤笑:“如今十四爷如日中天,你这又说的是什么屁话?家里为了大阿哥为了八阿哥不知付出了多少,难道还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成?”
隆科多心下一沉,这是沉没成本付出太多,已经不愿意撒手了。
隆科多一脸复杂的看了一眼鄂伦岱,最后却只是叹息一声:“即便如此,也请堂兄多多保全自身,莫要为了旁人将佟家陷入危机之中。”
如今虽然鄂伦岱的好基友阿灵阿已经去世了,可是阿灵阿的儿子阿尔松阿却依旧是八爷和十四爷党的核心,隆科多是真的怕鄂伦岱深陷其中,最后落得个不好的下场。
而鄂伦岱依旧不把隆科多这番话放在心上,只冷嗤一声,说了句婆婆妈妈难成大器,然后转身回了东府。
隆科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便也明白自己是劝不住他了。
他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皇帝来看过佟国维之后,不出一天,佟国维便病逝了。
佟府哭声震天,隆科多更是几次差点哭死过去。
而皇帝这边,虽然生前对舅舅有了隔阂,但是现在舅舅都走了,而且佟家这段时日以来都格外老实,因此仅剩的那一点隔阂也没了,满心满眼的只剩下舅舅的好处。
很快的,恩典就来了,先是给佟国维赐了祭葬,又亲自过来给佟国维祭酒,之后又赠太傅之衔,上谥号端纯。
可以说是万分优容。
而朝中的其他大臣看着皇帝这个架势,上门祭奠的也是络绎不绝,佟府因此上下伺候的人都差点不够用,还去了东府借了人。
老爷子这次一去,最受打击的应该是隆科多,但是最难过的,却是隆科多的额娘老赫舍里氏。
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自打知道老爷子去了,便几次哭晕过去,隆科多见她如此伤心,心中都有些害怕,生怕老太太也撑不住一病去了。
因此急忙令人请了大夫上门给老太太诊脉。
同时又让厨房给老太太多做滋补的东西,千万别又让老太太有个好歹。
如此操心之下,原本的悲痛之情倒也有所缓解,他也终于开始思索之后佟家该如何行事。
首先,阿玛去了,他得守孝,整整二十七个月,这是不能打折扣的。
而且他也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机,梳理一下家族中的事物。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他的公事格外忙碌,因此虽然说佟家名义上的家主已经是他了,可是内里却还多劳阿玛帮他打理。
但是现在阿玛去了,他失去了这个依靠,之后的事情,自然也只能靠自己了。
佟家的亲眷不少,在外为官的亲眷更是不知凡几,这些人中,有老实的,自然也就有违法乱纪的。
对于这些人,他现在必须得扎紧篱笆,该提点的要早早提点,该敲打的也要敲打。
免得日后犯了事了,又来求他保全。
隆科多一边筹办丧礼,一边琢磨家里的事儿。
等到丧礼办的差不多了,他也开始一批一批和这次赶来参加佟国维丧礼的佟家亲眷及门人见面。
这几天他简直是从睁眼忙到闭眼,等彻底将丧礼办完,隆科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赫舍里氏十分心疼他?*? ,一边用帕子给他擦脸,一边道:“三爷,您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再这么下去,身子哪怕是铁打的也受不住。”
隆科多半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却只是摇头:“趁我这会儿有功夫,能办的都一体办了,现在不办,只怕日后更难。”
赫舍里氏也不懂外头的那些东西,便也不再劝他,只道:“即是如此,那妾身每日给你炖的汤你也该喝完,否则身子真的会撑不住的。”
隆科多终于睁开了眼,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好,都听夫人的。”
**
隆科多办完了丧礼之后,他上书丁忧的折子批复也回来了。
皇帝自然是答应了,还在批复中安慰他,让他好生守孝,等到守孝期满,继续回来当差。
隆科多看这意思,便知道皇帝对他还是信任的,只是除了这个,之前佟国维上的关于爵位传承的事儿,皇帝那儿却是一点信都没有。
隆科多倒是还撑得住,毕竟他早有所料,但是佟家的其他人却不一样了。
这一日用完早膳,隆科多和几位兄弟子侄在前书房说话。
舜安颜第一个忍不住道:“玛法去了也有一个多月了,为何皇上那边,对咱们家的爵位还是没有一个说法?”
这话说出来,德克新庆复几个兄弟顿时也皱紧了眉。
而这次跟着一起过来听事的岳兴阿,则是小心翼翼的瞄了自家阿玛一眼。
隆科多神色十分平静,淡淡道:“这样的事儿,皇上心中自有区处,我们为人臣子,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
见着隆科多如此淡定,德克新若有所思,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舜安颜却还是有些不得劲,道:“三叔,您若是心里有数,也给我们透个底,突然出了这种事,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安。”
隆科多抿了抿唇,许久却是叹了口气:“之前我们家与八阿哥一党牵扯甚深,皇上心中有隔阂也是寻常,如今爵位空悬,你我更应该谨慎小心,莫要重蹈覆辙。”
听到这话,舜安颜都愣住了,他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在他的意识中,皇帝和佟家那就是一家人,他也习惯了皇帝对佟家的偏爱,如今竟然是因为这个,让佟家爵位空悬,这实在让他有些不能接受。
“可是,可是阿灵阿和阿尔松阿也是八爷党,为何他们家阿灵阿一去,便立刻让阿尔松阿承袭了爵位?”
隆科多看着这个侄子却是摇了摇头:“且不说钮祜禄家的爵位是怎么来的,阿尔松阿降等袭爵难道是好事吗?”
“更不必提人家的爵位可是人家先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我们家原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三等子,如今却有两个一等公的爵位传承,这都是托了谁的福分,你心里不清楚吗?”
隆科多这话实在是说的辛辣,几乎是刺到了舜安颜的心口上。
再煊赫的家族也掩盖不了,佟家是以外戚得势,佟家今日的一切,都可以说是康熙皇帝赐予他们的。
佟家若非又孝康章皇后,又哪能有今日的显赫呢?
屋里一时陷入了寂静之中,舜安颜的脸色更是白了青,青又转红,像是开了个大染坊似得,有趣极了。
但是隆科多却无心看侄子的笑话,转头又看向几个兄弟:“这话虽然难听,但是我希望你们也都能记住,之前咱们牵扯进储位之争中,已经是极为失策的事情了,现在更要洁身自好,当好自己的差事,莫要叫皇上和阿玛失望。”
这些人如今也习惯了听从隆科多的吩咐,因此都讷讷应是。
**
等敲打完家中近亲,隆科多领着儿子又往后院去了。
这一路便走他便和儿子说如今朝中的局势,并让他自己分析皇帝的动向和偏好。
岳兴阿这孩子,虽然看着木讷些,却也十分好学和仔细,隆科多说过的话他都记着,对于朝中之事,如今也能分析出个三四分了。
隆科多对他还算满意,点了点头道:“这世上,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活法,笨人有笨人的活法,人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们为人处事,不管是智者还是愚者,都需得谨慎小心,踏实勤勉,如此即便不能有泼天的富贵,也总能守住祖宗的家业,不至于一败涂地。”
岳兴阿一脸认真的记住了父亲的言辞,心中对于父亲的行事也是越发的崇敬。
**
这段时日以来,隆科多虽然表面上看着一直在家里老实守孝,但是京中的情势他却也一点都没错过。
首先是康熙五十八年三月的时候,胤禵终于抵达了西宁,开始指挥作战了。
皇帝对十四阿哥十分偏爱,据说是这段时日以来,经常写信沟通。
而八阿哥也因为此事,渐渐缓和了和皇帝之间的关系,现在竟然已经开始办一些差事了。
这仿佛是皇帝松动态度的迹象,一时间原本的八阿哥党如今的十四阿哥党真是人人振奋,十四阿哥的声势也是空前强大。
若说四阿哥一开始还能坐得住,但是慢慢的,又有些坐不住了。
四月份,四阿哥终于忍不住又给隆科多递了条子要见面。
但是如今隆科多要守孝,总不能跑出去瞎溜达,因此隆科多想了想,便决定挑个日子,前往广济寺给佟国维做道场念经,顺便见四阿哥一面。
四阿哥同意了。
两人很快就见了面,四阿哥看起来比之前焦躁了许多,咬牙道:“汗阿玛如今是越发看中十四弟了。”
隆科多只能尽力安抚:“若是皇上真的看重他,又何苦在这个时候,将他派去万里之遥的西藏呢?如今到了紧要关头,王爷更应该稳住情绪,如此才不至于功亏一篑。”
四阿哥深吸一口气:“舅舅说的话很是,只是我到底当局者迷,总是忍不住担忧。”
隆科多自然也能理解他这个心态,但是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继续安慰:“王爷安心,皇上对王爷还是十分看重的。”
四阿哥其实何尝又不知道这些道理呢?但是他到底身在局中,难免患得患失,还是需要有个人在这个时候支持他,坚定他的信念,因此在隆科多安慰完之后,他的神色到底也好了一些。
为了转移四阿哥的注意力,隆科多又凑趣儿说起了一些京中的趣事儿。
“二月份十四爷生日的时候,奴才听人说九爷给十四爷那边送了一大批金器,听人说怕是得值一二万两银子。”
“许是这次给出去的太多了,九爷竟是在他们家格格出嫁的时候,找揆方要了许多银子。”
九阿哥家的三格格,正是嫁给了明珠之子揆方的儿子永福。
明珠一家人,先是大阿哥党后又是八阿哥党,如今自然也跟着投靠了十四阿哥,因此即便九阿哥没皮没脸的上门敲诈,揆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四阿哥听到这消息,也是觉得痛快,笑道:“九弟自来悭吝,没想到倒是对十四弟这般大方,也不知八弟会怎么想。”
这话隆科多就不好接了,只能笑道:“九阿哥行事肆无忌惮,十四阿哥为人又太过横冲直撞,若说之前的八阿哥还有些气象,如今的八阿哥一党,却早已经失了先前锐气,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这样悦耳的话,四阿哥果然也十分爱听,面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6-17 05:52:34~2023-06-18 07:5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念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不喝奶茶 20瓶;哇咧呀噜 12瓶;寒镜 10瓶;武安君 6瓶;梦里啥都有。 5瓶;清河海风溶溶月色 4瓶;绘梨衣&路明非、玖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圣心
自打十四阿哥去了西北平乱之后, 传来的消息都是节节胜利,胤禵一下子威名远震,康熙十分高兴, 还令人立碑纪念。
而隆科多在这段时间里面,则是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守孝。
同时一边守孝也一边保养身体。
他现在年纪也大了, 之前因为工作忙碌,一直没顾得上身体状况, 再加上父亲的丧礼他太过悲痛,竟是又病了一场。
隆科多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 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年轻时健壮了, 因此便也开始养生。
只是因为要守孝,到底吃不得荤腥,因此暂时也只能用些蛋奶来补充营养, 同时每日坚持打拳。
他不仅自己如此,还鼓励佟家的其他族人也如此。
如今老爷子去了, 佟家一门除了有军务在身的,全都回家丁忧了,因此这也是个教导自家子弟的好机会。
隆科多并不会对这些人手软, 一方面整顿佟佳氏的族学,清正族学风气, 又请了两位有严厉之名的先生回来教导。
同时对于弓马骑射也不放松,请了几个骑射谙达, 而且更重要的是,若想让他推荐差事,就必须得弓马娴熟,能拉得强弓,骑射也得十有五中以上。
这是隆科多写进家规的规矩, 他算是看明白了,一个家族能否兴盛,并不在于出仕的人有多多,更在于出仕的质量如何。
有时候若是出仕的都是一些蠢货废物,还不如让这些人在家里混吃等死,否则危害更大。
除了这些整顿家族内务的动作之外,隆科多还做了其他几项工作。
首先是将康熙皇帝之前赏赐给他的西洋书籍整理了出来。
他目前的想法是,将这些科目也加入族学的教导范围之内。
康熙皇帝自己是个学霸,他清楚的知道这些西洋科学知识的价值。
可是因为满清是以少数人统治多数人,他生怕这些先进的知识传播开来之后,会动摇满洲统治的根基,因此他宁愿将这些知识宣传为异端邪说,也不让它传入普罗大众耳中。
只是可惜,最后想忽悠别人,却把自己的子孙后代也忽悠瘸了。
嘉庆道光,一个比一个道学,清朝也一天天江河日下。
隆科多不敢往外传播这些,一方面他是怕连累家族,另一方面他也怕康熙皇帝因此大兴文字狱。
要知道,康熙皇帝可是十分抵触汉族士大夫接触这些西洋学说的。
当然了,大部分汉族士大夫也不爱这些异端邪说就是了。
隆科多现在能做的,也就是为未来留一个火种,他不知道这火种能燃烧到什么程度,他只希望自己无论如何,都能做些什么。
至此之后,佟家的小孩就陷入了理科的魔爪之中,大部分人是学不来这些的,不过也有一小部分人有些偏才,学得还算不错。
隆科多请来教学的传教士也在隆科多面前夸赞过几个孩子。
隆科多一琢磨名字,都是些远房族亲,最后斟酌了一下,就让他们对这几人重点培养,能有几个理科苗子也不容易,要是能培养出几个学术大佬那就更好了。
**
隆科多在这边教书育人,朝堂上的风雨却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停歇。
十四阿哥这一仗一直打到乾隆五十九年,进行的还算顺利,而隆科多的丁忧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两件事情。
首先是抚远大将军胤禵要班师了,皇帝令内阁议定他班师回朝的日期。
另一个,则是皇帝将三阿哥和五阿哥的长子立为了世子。
是的,单单跳过了四阿哥。
这要不是弘时蠢的远近闻名,就是皇帝对四阿哥格外看重,并不愿轻许世子之位。
隆科多心里觉得,可能这两方面都有。
因为弘时的确蠢的升天,而四阿哥也是确实得皇帝看重。
只是到底更偏重哪个,却是不得而知了。
就连四阿哥自己,心里也是犯嘀咕,汗阿玛这一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舅甥两个苦思冥想,也不敢真的确定,也就只能继续小心翼翼行事,毕竟没到最后,谁也不敢半场开香槟。
隆科多丁忧结束之后,皇帝将他任命为理藩院尚书,并且仍旧署理步军统领衙门。
这说明皇帝依旧还是信任他的,即便是隔了二十七个月,隆科多在皇帝这儿还是一等一的心腹,甚至还更进一步,他私底下嘱咐他秘密监视京城里的宗室王公,以及朝廷重臣们的动向,同时也把看管大阿哥的差事交到了他手上。
俗话说得好,你给领导办一百件明面上好事,都不如你帮他办一件私底下的坏事更得领导的信任。
隆科多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打小报告监视大臣自然不好,可是他现在也没有什么退路,因此只能从命。
而皇帝对他的倚重,在他看来,已经是一日高过一日了。
隆科多就这么隐忍蛰伏,一直到了康熙六十年正月,康熙遣了四阿哥胤禛,十二阿哥胤裪和诚亲王世子弘晟,前往盛京祭祖。
一般情况下,代皇帝祭祖这种事儿,算是一个很不同寻常的政治信号。
但是因为这次祭祖还带着十二阿哥以及三阿哥的儿子,因此就又显得不是那么特殊。
但是不管怎么样吧,四阿哥自己还是很开心的,和隆科多提起来时也忍不住道:“汗阿玛令我去盛京祭祖,乃是因为我平日处事勤谨的缘故,承蒙汗阿玛看重,我实不知如何是好了。”
激动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这在行事向来稳重的四阿哥身上可不多见。
隆科多自然也知道他不是真的不知所措,只是表达一个态度,便也笑着道:“皇上看重王爷,王爷只需按例行事,想来必能功成。”
四阿哥笑着点头:“舅舅说的很是。”
说完这个,他又忍不住皱眉:“之前议论十四弟班师的事儿,如今已经定下了今年十月,十四弟这次出征,可是立下了大大的功劳,也不知汗阿玛会如何赏赐他。”
隆科多依旧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温声道:“皇上行事自有章法,只是以我之见,若是皇上真的看重十四阿哥,也不会叫他及至如今,也只是贝子爵位,虽然称大将军王,可是何为大将军王?这可不合规矩,说到底只是一个称号罢了。”
四阿哥自然也能看明白这一点,忍不住笑道:“舅舅见事极明。”
**
正月的时候,四阿哥出发去了盛京。
这路上天寒地冻的,皇帝在他出发之前,还赏了他一件狐皮大氅。
四阿哥越发高兴了,出发当日,便穿着那件大氅与皇帝作别。
皇帝拉着儿子的手,仔细叮嘱了许久,见他都记下了,这才让他离开。
这次祭祖,文武百官就没有去送行了,隆科多当然也不敢去,只能默默看着四阿哥的身影消失在宫道之上。
四阿哥这边离了京,没两个月,皇帝也带着一大家子往热河巡幸去了。
隆科多自然也跟着,他们在热河待了没俩月,四阿哥便回来了,同时年羹尧也正好回京觐见皇帝。
好嘛,正好撞一起了。
隆科多心里也觉得巧呢,看起来这回,这主臣俩算是能见着面了。
年羹尧一回京,就先往热河来了。
四阿哥此时也到了热河,这天找了个空挡,和隆科多见面正说起这事儿。
“年羹尧这几年在西北也是立了功了,以汗阿玛为人,一定会重赏他。”
隆科多笑着点头,心里却道,怕是川陕总督要到手了。
要知道,入藏就两条线,一条从四川走,一条从青海走。
现在年羹尧捏住了四川和陕西两个省,就算是捏住了整个大军的后路,这对四阿哥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至此,就算日后十四阿哥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四阿哥也能节制住他。
后续的发展,也果然没有出乎隆科多的预料,皇帝十分干脆利落的加封年羹尧为川陕总督,并且对他的信任已经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
年羹尧十分感激皇帝的同时,也没忘来他这个四爷主子跟前请安。
四阿哥十分满意年羹尧的乖顺,面上却又好似完全忘了之前那封措辞严厉的谴责信,语气温和的将年羹尧勉励了一番,鼓励他为国效力。
年羹尧自然应下,心中却觉得,这位四阿哥倒是颇得几分驭人之道,只是这手段,还是略显刚硬,不如皇上的婉转细腻。
只是这话他当然是咽进了肚里,只是面上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
**
年羹尧这次回来,不仅他自己收获满满,也让四阿哥心中大定,他虽然没能争取到大将军的职位,但是也总算保住了,最重要的一块砝码。
如今对他来说,就是两路胜负手,一个是远在西北战场的年羹尧,一个就是在汗阿玛近前侍奉的隆科多。
人不在多而贵精,只要这两个人不背叛他,他对比起其他的兄弟,就是占优的。
**
康熙六十年十月,十四阿哥终于风尘仆仆的回到了京城。
他这一去就是三年,这次回来,整个人比起之前,竟是多了几分悍勇之气,隆科多乍一见,都有些认不出,他心下总觉得,他身上的气势比之前可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他的脾气却比之前更不拘小节了,见着隆科多也没啥好脸色,甚至对皇帝跟前的侍从魏珠都十分傲慢。
好家伙,隆科多心中感叹,这比太子还牛逼,太子还知道拉拢梁九功呢。
不过不管他如何傲慢,这次出兵,他总算是有功的,因此这次回来,皇帝十分高兴,用高规格的宴会来庆祝这个儿子班师。
十四阿哥对皇帝倒是挺有眼色的,献上了许多缴获的财物。
皇帝这就越发高兴了,外出打仗的好大儿,还不忘他这个老父亲,真是孝顺啊。
一时间果真又是一番父慈子孝的生动场面。
原本隆科多以为,十四阿哥这次回来起码也能待个三四个月,没想到皇帝的意思竟然是让他十一月就回去。
隆科多听皇帝提起这个安排的时候,都觉得果然皇帝并没有让十四阿哥当皇储的意思。
否则现在前线已经基本差不多安定下来了,皇帝也决定用和平手段来解决战端,为何却还要十四阿哥亲赴前线呢?
**
十四阿哥自己此时也很郁闷,他这次回来,只想留在皇帝身边。
他虽然看起来横行无忌,像个鲁莽的武夫,可是他也是读过史书的,如今汗阿玛年事已高,身体也看着不大康健,他常年领兵在外,若是真有个万一,只怕不能及时赶回来。
历史上这样的事不在少数,最出名的就是公子扶苏的下场。
他也怕一旦有个万一,自己就失了先机。
可是没办法,汗阿玛坚持如此,他也不敢违背,因此只能抓紧时间将九哥胤禟和八哥胤禩叫到家里来商议。
胤禩此时心中已经有很不好的想法了,可是因为他的身份缘故,却不好在这个时候说明,只能沉默半响后道:“汗阿玛如此,也是看中十四弟的缘故,此令十四弟不可不从,至于京里的事儿,我和九弟会帮你盯着的,一旦有个万一,便立即给你传信。”
这也是如今唯一的办法了,九阿哥也在一旁附和:“八哥说的是,十四弟你放心,我家里正好到了几匹好马,到时候绝不会耽误事情的。”
十四阿哥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毕竟京城和西藏万里之遥,即便有好马,那也得一两个月的功夫,可是如今这个境况,又能如何呢?只能点头应是。
之后九阿哥和八阿哥从十四阿哥府上出来,九阿哥有些疑惑道:“汗阿玛如今年事已高,为何不让十四弟陪在他身边呢?西北的事儿难道就不能让旁人接手吗?”
八阿哥一时沉默,很久才低声道:“九弟你觉得汗阿玛有没有将大位传给十四弟的想法?”
九阿哥听了这话顿时一惊,有些诧异的看向八阿哥:“八哥,您这是什么话?汗阿玛若是无心,为何对十四弟如此看重,还让他当大将军王。”
八阿哥却只是冷笑一声,嘴里呢喃:“大将军王,大将军王……”
“安知这个大将军王是福是祸呢?”
这话说的,九阿哥都呆住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八阿哥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一甩袖子,转身离开了。
**
康熙六十年十一月,匆匆回京不到一个月的十四阿哥又返回了西北前线。
这次他离开之前,却不比上次意气风发,而是拉着九阿哥的手叮嘱他:“京里的事儿就拜托九哥了。”
九阿哥原本被之前八阿哥那番话弄的有些心烦意乱,但是此时面对十四阿哥,还是勉强稳住心神,点头答应:“十四弟你放心,京里的事儿就交给我吧。”
十四阿哥见他答应,心中才勉强安定些许,然后转身上马,一路又往西北去了。
至于京中这边,依旧是歌舞升平,各家各户已经开始准备过年了。
不过四阿哥这段时间却很忙碌,因为皇帝也不知怎么了,突然频繁召见四阿哥入宫,而让他入宫也不是为了扯闲篇,而是教导他一些如何处事理政的道理。
四阿哥虽然不知汗阿玛如此行事有何深意,但是心还是不免快速跳动起来,难道汗阿玛是有意让他……
四阿哥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老老实实的跟在皇帝身边学习如何处理政务。
父子俩一个实心教,一个实心学,倒也其乐融融,一直到康熙六十年年底的一天,皇帝突然道:“你年轻时喜怒不定,如今倒是沉稳了几分。”
胤禛听到这话,不敢耽搁,立刻躬身道:“承蒙汗阿玛所赐戒急用忍四字,儿臣一直不敢稍忘。”
康熙听到这话,面上也是露出一丝笑意:“你自来是个勤勉好学的。”
说完又顿了顿道:“你的几个儿子,我之前只见过弘时,不知其他几个人如何?”
胤禛见皇帝提起这个,一时间有些不安,他都知道弘时是个废物,汗阿玛盛明烛照如何能看不出来?
不过再一想四子弘历,他心里到底安稳了几分,沉声道:“弘历倒是个聪慧的,弘昼年纪还小,有些贪玩。”
他却是不敢真的糊弄汗阿玛给自己贴金,要说当然是老老实实的说,因为这事儿也没法做假。
皇帝听完点了点头:“那就好,若是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将弘历带过来让我见见。”
四阿哥一听这话,心中大喜,立刻起身行礼谢恩。
**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皇帝又举行了千叟宴,仿佛是为了向其他人证明,自己的身体依旧健壮。
只是可惜,朝中众人都是有眼睛的,自然也能看出皇帝是越发力不从心了。
而四阿哥这边,却是侍奉皇帝越发勤勉,每日入宫请安也好,办皇帝吩咐下来的差事也好,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
而皇帝对自己这个儿子也十分看重,三月时,下令要去四阿哥的园子里看看。
四阿哥的园子,就是后世有名的圆明园。
因为四阿哥信佛,有个法号叫圆明,因此皇帝在赐下这个园子时就赐名圆明园。
四阿哥对这园子也是极为看重,皇帝赐下之后就请了京中善于造园子的工匠,按照苏州园林的样式将整个园子修整了一番,他可记得,汗阿玛是最喜欢苏州园林的。
除此之外,对园子的每处也是年年尽心保养,及至如今,可以说四阿哥的园子,在诸位阿哥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在接到皇帝将要驾临的消息,四阿哥心中也是欣喜若狂,不仅着人立即修整园子,以备恭迎圣驾,还将十一岁的儿子弘历叫到身边,父子俩排练了一场话剧,争取在皇帝面前一举成名。
四阿哥的苦心没有白费,皇帝对四阿哥的园子大加赞赏,十分喜欢,同时对小弘历的聪慧也很看重,立刻就下令,将弘历养育宫中。
四阿哥简直欣喜若狂啊,诸位兄弟之中,如今能承蒙汗阿玛天恩将子嗣养在宫中的,也就只有废太子的长子弘皙了,如今汗阿玛如此看重弘历,难道是对他也有……
四阿哥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惊喜、犹疑、激动在此时此刻完全充满了他的心房,他一边按捺激动跪下谢恩,一边又想着日后该如何行事。
至于年幼的弘历,此时虽然还有些懵懂,可是天生敏锐的政治才能,却也让他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这次入宫,只怕意义非凡。
**
皇上将四阿哥的儿子接进宫中抚养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京师。
隆科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家里含饴弄孙。
没错,今年年初的时候,富察氏诞下一子,隆科多也算是终于有了个小孙儿。
很多人到他这个年纪,只怕已经儿孙满堂,但是隆科多却并不在意这些,儿女嘛,有就行了,要是太多也不好,看看皇帝如今这状态,这要放在他身上,早就不知道纠结成什么样了。
不管隆科多心里怎么想,乍一听到这消息,他也愣了一下,然后心里又不免生出,好像是见证了历史的心情。
坐在他旁边的儿子岳兴阿察言观色,小心道:“阿玛,皇上如此看重四阿哥,是不是……”
后面的话岳兴阿不敢说,但是他也不必说,隆科多自然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因此只是淡淡道:“皇上的心思,你我为人臣子的就不要胡乱揣测了,你最近最要紧的还是好好当差,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不要掺和。”
岳兴阿是个老实头,因此隆科多也没有让他掺和进这件事里的心思,要是有可能,他甚至不想要这个从龙之功,因为有些事儿真的很有意思,你赌对了一次,你自己如何先不说,你的后人却总会产生同样的想法,先祖可以,为何我不可以。
隆科多实在是不想给后人留这么一个榜样,可是说到底有些事也不是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兜兜转转的,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不过在这其中他倒是可以小小操作一下,稀释一点自己身上的功劳,也算是提前为自己日后做打算了。
而他打定的主意就是,看能不能提醒皇帝,提前留下遗诏。
历史上的雍正皇帝,那是实打实的无诏登基,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隆科多所传皇帝的口谕,结果一登基就谣言满天飞,最后皇帝还亲自下场写《大义觉迷录》对线,真的是要多抓马有多抓马。
但是若是能有遗诏,那这个登基就太名正言顺了,那些谣言也就翻不出什么风浪,隆科多身上的压力也能小一点。
但是这么做的危险也有,就是万一康熙皇帝心目中的储君不是四阿哥,那就彻底翻车玩完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6-18 18:00:00~2023-06-19 17:2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196794 10瓶;夏虫不可语冰 8瓶;5272154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