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侯府被告强占民田
威严肃穆的朝堂上,皇帝的眼睛有点迷蒙,用手遮掩着,悄悄打了个哈欠。
贤妃因上巳节赏花宴的事儿,急于讨好皇帝,近些日子是使劲浑身解数伺候他,以至于皇帝夜里都睡得不太够了。
“众卿家可还有事要启奏?”
静立的大臣们沉默了一会儿,就在皇帝准备宣布退朝的时候,突然大理寺少卿向学明出列道:“臣有本上奏。”
皇帝心中感觉有些烦躁,感觉这人有些不识相,不知道又会用什么无聊的案子来耽误他的时间了。
心中不快,但他还是道:“呈上来吧。”
向学明从袖笼中掏出折子,递交给太监,太监转呈给皇帝。
回到原来站立的位置后,向学明道:“臣接到乡民举报,威远侯府仗势欺人,强占民田,自宣和七年到现在,已偷偷侵占田地七千多亩,请陛下准允下官彻查此事!”
向学明话一出,就引起的众臣悄声议论了起来。
不少人都十分震惊,威名远播的威远侯府,竟会做出此等事?
只有安国公等人,隐秘地翘起了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还有人明目张胆地看向老侯爷、江玉成和江玉群父子三人。
父子三人倒是没多大的反应,看上去十分沉得住气。
江玉成低着头,藏起了自己的表情,这回还真让爹给说中了,对方一定会先发制人,皇帝面前揭露出来,连时间都猜得差不多,难怪闺女总说他是老狐狸,不是老狐狸也算不了这么准啊。
皇帝听完向学明的话,看完折子,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威远侯府?强占民田?这两摆在一起都显得有些别扭,连他都没法第一时间相信。
作为打压了侯府多年的皇帝,他可太知道威远侯府的把柄有多难抓了,威远侯那个老狐狸,只让有些脑子的老大老二进了官场,其他的儿子都是闲职,或者根本没事儿干,宁愿闲得到处晃荡,也不安排个事儿做,想找个口子都难。
“威远侯,你对向学明的话,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威远侯出列后,恭敬道:“回陛下,老臣不知如何辩解。”
这下不仅皇帝惊得直接坐直了身体,其他大臣也议论得更厉害了:威远侯这是要当堂认罪了吗?
“哦?你的意思是?”皇帝感觉有些恍恍惚惚的,怀疑自己还没睡醒,还在做梦。
老侯爷带着些委屈道:“陛下,老臣不知向少卿此话从何而来,因而不知该如何辩解。老臣也想请陛下给向少卿这个机会,好好查一查此事,还老臣与侯府一个清白。”
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顿时失望不已,还以为威远侯真的要直接承认这个事儿呢。
皇帝顿时又松懈了下去,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向少卿好好查查吧。”
说着,向学明刚刚呈上去的奏折,就被随意地抛到了一边。
向学明见此,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怒气,此番,他一定要查出些东西来,让皇帝好生瞧瞧!
很快皇帝宣布退朝,众臣恭送了皇帝后,威远侯父子三人交换了几个眼神,便各自去了当值的衙门。
朝堂上的消息传的还挺快,没多久侯府其他人也听说了。
被变相禁足在瑞安堂的老夫人,听到此消息后,不仅没有慌张,反而得意地笑了笑,对花嬷嬷道:“你瞧,即便是这般拘着我,不还是得给我擦屁股?待此番事情过后,那些田地就光明正大地到我手里了。”
花嬷嬷早已经没了往日的嚣张和得意,她男人死了都快一年了,一家人连带着亲戚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和打压,老夫人退守瑞安堂以后,追随老夫人的这一群人,都越发地边缘化了。
“老夫人您终于等到这个时候了。”花嬷嬷道,之前她还期盼着四爷或者五爷能继承侯府,到时候她跟着侯府的老太后风光得意,现在就只想着什么风光得意太遥远了,能跟着主子后面捡些好处就行。
主仆两正憧憬着两千多亩田地落袋为安后,有了银钱能更好地施展拳脚的事,又有丫鬟来报,有个自称大福的小厮,有事要禀报老夫人。
老夫人顿时眼眸一闪,忙坐起了身,让人把大福放进来。
大福是个长得颇为敦实的小伙子,看上去就是能吃能睡的那种。
“见过老夫人!”大福倒是挺懂规矩,不像府里的一些老人,知道她这个老夫人算是名存实亡了,连许多规矩都随意了很多。
面对这样眼神清澈、一脸憨相的下人,老夫人心里就要舒坦许多,还没学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人,就是好啊。
“快起来吧,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老夫人问。
大福顿时露出一些笑容,显得有些卑微讨好道:“是的老夫人,您让我盯着的事儿,有动静了!”
老夫人顿时挑眉:“哦?”
“是这样的,那日小的在茅厕蹲着……”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道:“这个不用细说,只说你探听到了什么。”
“是!当时那两人可能以为茅厕没人,所以说话声音大了一些,说是老侯爷派人研究的炸*药能炸开两三米的巨石,能炸出一米多的深坑,还说如果靖国再敢来,只需将炸*药扔过去,就能炸得人仰马翻,一次炸死十几个靖人不成问题。”
老夫人惊得直接站起了身:“这可是真的?”
大福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又道:“小的也不太相信,世界上能有那么厉害的东西?所以小的特地试探了几回,发现有八成是真的!若老夫人您还觉得不信,小的可以……可以……”
大福抓耳挠腮的,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哄骗人。
老夫人缓缓地坐了下去,即便是她没打过仗,也知道这样一个武器,杀伤力有多强,大福的话,着实是让她半晌难以回过神来。
“你可以去大房的三少爷那边试探一下。”花嬷嬷提议道。
这个东西据说是江达年带着两个表弟玩出来的东西,乔以朝和蒋利两个小子,如今跟江达年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连上学堂都得一起。
大人的嘴不好套话,但小孩子的嘴肯定松。
大福顿时眼睛一亮:“对!花嬷嬷说的是,小的可以去试试!一定给老夫人一个确切的回答。”
老夫人缓缓地看向大福,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不,不只是这样。”
“什么?”大福有些茫然。
老夫人扭头给了花嬷嬷一个眼神,花嬷嬷略略点头,然后往后退了两步,隐匿进了暗处,好一会儿后,花嬷嬷突然重新出现了,手中捧着一个托盘。
老夫人扬了扬下巴,花嬷嬷就捧着托盘到了大福眼前:“你这次给的消息很及时,这是老夫人赏给你的。”
大福有些愕然地看向花嬷嬷,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能得到这么多银子。
花嬷嬷笑了笑,这样的表情她可见得多了。
“这二十两你拿去花吧,”老夫人又重新靠回了引枕上,语气中充满了诱惑和哄骗:“若你能帮我把东西弄到手,我再给你一座小宅子,并两百两银子,你尽可回家去娶媳妇生孩子了。”
大福本紧盯着花嬷嬷给他将银子装进袋子的动作,听到老夫人这话,更加震惊了,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自己过上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舒心日子。
送走了大福后,花嬷嬷有些担忧道:“老夫人,咱们就靠大福一个人吗?”
老夫人脸色顿时有点垮了下去:“不靠他还能靠谁,外头送进来那么多人,结果能混进前院的没几个,江信把那边把得死死的。一个大福能进去,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
花嬷嬷一想,觉得也是,如今老夫人在这后院里可难了,老侯爷防备她跟防什么似的,恐怕防贼都没那么厉害。
“想法子,把大福刚刚的话传递出去吧。若外头的人知晓了这事儿,肯定会想法子帮咱们的,到时候,大福能拿到那炸*药的机会就大多了。”
若炸&药真有那么厉害,老夫人相信,肯定会引起商会老板的重视的,到时候,她不信这么一个厉害的东西,换不来这侯府的一个爵位。
“是,老夫人。”花嬷嬷正要下去安排,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道:“老夫人,还有个事情,须得您做计较。”
“什么?”老夫人此时心情不错,也有了些许耐心。
花嬷嬷见此情形,才敢道:“张家那边送信来,说是缺银子,想老夫人能送两千两过去……”
说这话的时候,花嬷嬷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见老夫人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花嬷嬷忙低下了头。
当年张家虽然给老夫人陪嫁了一副不错的嫁妆,但也是看在她嫁的是侯府的份上,后来这些年,张家从老夫人这儿获得的好处,可能当得起几副嫁妆了,到如今张家眼看着没落了,就攀老夫人这个外嫁女攀的更紧了,简直是当救命稻草。
“你回他们,最近我手头没有多余的银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撑一撑。”
“是。”
花嬷嬷继续往外走的时候,听到老夫人还在埋怨:“两千多亩的田地挂在他们名下了,还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怎么不直接撑死算了!”
待到傍晚时分,大福特地和其他小厮守在门口,没多久,就等到老侯爷下值归来。
老侯爷看到大福,就明白了事情有进展,跳下马后,将缰绳扔给一个小厮,手中的马鞭扔给了大福。
大福忙用双手接住马鞭,躬身低头跟着老侯爷往府里走。
老侯爷一边取下官帽,一边问道:“怎么样?话给瑞安堂了?”
大福弯腰低头,一般人也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到他正在说话,他应道:“是,侯爷,按照您的吩咐,将炸*药的消息,传给了老夫人,然后得了二十两赏银,还是碎银角子。”
老侯爷轻哼着笑了一声,道:“给你了你就收着。”
“是。”
“还有吗?”
“老夫人还命小的,想法子将炸&药偷给她,说办成事儿后,会赏小的一个宅子并两百两银子。”
老侯爷无语,人家冒那么大的风险做那等背叛侯府的事,结果张知荷就给这么点东西,不知道是真穷了,还是过于小气了。
不过,想起张家如今的现状,张知荷拿不出来也正常。只是,为什么画饼都不画得大一些,好看一些?
“就这些了?”
“是,就这些了。”大福恭敬地答道。
“好,你下去吧。”
“侯爷,小的想问问……”
老侯爷停住脚步,问:“你是想问,去雄关的事?”
大福期盼地看着老侯爷,老侯爷道:“待此事了了,就是你离开侯府的日子。”
大福顿时大喜:“是!多谢侯爷!”
让大福下去后,老侯爷换掉了官袍,换上了自己的衣裳,才召来江信问话。
江信恭敬道:“已经按照侯爷您的吩咐,让老夫人的消息顺利传出去了。”
老侯爷嗯了一声,江信又补充道:“除了关于炸&药的那个消息,老夫人还传了话给张家,让张家没钱了先自己想想法子。”
老侯爷当然知道,为什么张家没有钱了,但这个原因,是不会让老夫人知道的。
“行,我知道了,你叫人去把老大老二叫到我这儿来。”
“是,侯爷。”
此事,江玉成也刚下值回到府里没多久,正抱着小闺女看几个笼子。
“年年看看,喜欢猫猫吗?”
江遐年看着几个竹笼里,各装了几只猫,什么大橘、奶牛、三花之类的都有,长毛短毛俱全,皮毛都挺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小日子过得不错的。
“喜欢猫猫。”江遐年点了点头,她之前也养过一只绑架回来的小猫,养到了四五岁了,结果朋友上门时门没关紧,它就溜出去了,后来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江遐年只能祈祷它是被别人捡走养着了,不然在外肯定撑不了多久。自那以后,江遐年就没养过猫了。
看着笼子里的猫猫,江遐年倒是没有手贱去摸,人家猫刚到新环境,肯定警惕心正强,所以不能随意摸。
江玉成正给江遐年介绍着小猫的名字,小猫们的名字还挺风雅的,譬如那只雪白的猫名叫晴雪,因为白皙透亮得确实像阳光下的白雪一样,另一只眉眼耷拉着,一看就楚楚可怜的白猫叫梨霜,胖胖的橘猫叫珠英……
父女两正说得开心,江玉成见乔氏过来了,忙道:“年年很乖,没有摸这些猫。”
乔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把自己当做洪水猛兽似的?
“这些猫看上去挺干净的,养的挺好的。”乔氏也看了几眼道。
江玉成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道:“是啊,我特地让人先将它们洗干净了,才送来的。秦扬还给了一些偏方,说是能给这些猫去虱子,还能去肚子里的虫子。”
江遐年听着觉得新鲜,没想到古人养猫也会注意内外驱虫啊!这样也正好,能避免很多问题。
不过秦扬这么名字好熟悉啊?是谁来着?
还没等江遐年想明白,就听到乔氏道:“没想到那人养猫也挺有心得。”
江玉成点头道:“是啊,还说想写一本关于猫的书,教天下人养猫,怪有意思的。”
说到这里,江遐年终于想起那是谁了:【喔喔,这个秦扬,就是那个浑身上下除了猫,没有别的弱点的老账房啊!他怎么会给我爹这个方子?我爹没把他秘密做掉吗?】
江遐年还以为,那个没有痛感的老头儿早就死翘翘了呢!
江玉成黑线,在闺女心目中,自己就是那种杀人如麻的酷吏么?
乔氏也用帕子捂住了嘴,偷偷笑个不停。
【原来我爹把他放走了啊,他拿了一些银钱,就带着他自己养的几只猫离开了福京,跑到很远的南边去了,听说南边江河湖多,钓鱼的地方多,能给他的猫钓到更多更大的鱼……这样也挺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钓了鱼一部分养猫,一部分养自己,也很自在。重要的是,远离了福京这些烂脏事儿,能全身而退真是运气不错。】
一般这种掺和到了权贵们的权力之争的,有几个人能全须全尾的?绝大多数人不仅会赔上性命,甚至会连累满门。
这下,江遐年知道这些猫是哪里来的了,应该就是经常去老账房秦扬院子里讨食的猫儿们了。
秦扬自己个儿养了五六只猫,能把他们带走已经是十分不易,剩下的猫儿他又担心又舍不得,所以干脆托付给江玉成了。
江玉成正巧觉得,自家闺女一岁了,不仅需要更多的玩具,也需要一些玩伴,若她喜欢猫,养在侯府里也能陪小闺女玩,分散她的精力和注意力,少吃点瓜。
为了避免闺女沉湎吃瓜,大家都挺卖力的。
这些猫还需要一些日子适应一下侯府,先要关在笼子里几日,然后关在屋子里几日,驯养一些时间,等它们将侯府这儿当做家了,就可以放他们出去自己玩了。
乔氏带着江遐年参加了别人家的赏花宴,见别人家廊下养着鸟儿,屋里养着猫儿狗儿,院子里养着孔雀丹顶鹤之类的,只是略和江玉成提了提,很快摘云院这边就备齐了。
如此一来,摘云院突然多了一些猫儿,也就不显得那么突兀了。
江遐年与动物们玩的时间多了,确实也少了许多精力去看吃瓜系统。
朝中的局势显得有些紧张,因为威远侯府被指强占民田后,又多了一个放印子钱的罪名,这让许多人感觉有些目不暇接。
老侯爷与两个儿子,已经被暂时停职,但依旧每日要去当值的地方待着,随时配合大理寺的调查。
江玉容这段时间在忙着挽回绣庄客人流失的事,等到忙完后,才发现府中的情况十分不对劲,赶紧跑来问乔氏。
江玉容到的时候,正看到江遐年在给两只吵过架的猫劝和,乔氏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一时之间江玉容都以为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大姐来了,快进来坐坐,你许久没上我这院子里来了。”乔氏招呼道。
江玉容进了院子,看着院子里添了不少动物,有些好奇,乔氏便解释了一下是江玉成倒腾回来的。
“为此,我这院子里还多添了两个扫洒的人,一早到晚上都得盯着些,否则这院子就下不了脚了。”乔氏有些无奈道。
江玉容见江遐年抱住两只猫,笑得小肉脸更加圆鼓鼓的,让人有捏一捏的冲动,就道:“为了咱们小年年,这些也是值当的。”
乔氏应道:“也只能这样想了,姐姐过来是有何事?”
江玉容这才想起自己来的原因,忙问起了乔氏,侯府被大理寺少卿向学明直接在朝堂告侵占民田的事。因为这事儿,她的绣庄的生意也受了一些影响,不过江玉容在意的不是这个,她担心的是,自家爹和弟弟们怎么突然有了这么一口黑锅。
乔氏知晓一些,但并不完全知道内情,只好道:“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也是听玉成回来说了几句。”
“但咱们侯府肯定没有侵占民田对吧?咱们侯府家业在福京虽然不算最多的那一拨,但也不算差。”
这些还是得益于江玉成的亲娘,当年花了许多精力打理和经营侯府的产业,要不然以故去的老侯爷和现在侯爷那毫无经营天赋的情况,侯府早就像一些人家一样,只有面子,没有里子了。
乔氏觉得江玉容这个问题有些难回答,老夫人在背后做的烂事儿,她都知道,可是要让整个侯府给老夫人背黑锅,乔氏又觉得不甘心不乐意,可要说侯府没有,又没法昧着良心,老夫人到底还是侯夫人,是侯府的人。
见乔氏面露难色,江玉容都震惊了:“不……不会吧?咱们……咱们侯府真的……真的有?”
这实在是让江玉容觉得难以相信,自家爹和弟弟都是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呢?强占民田不是蛮横地把人家的田地抢过来就完事,这里面还可能与普通百姓发生冲突,导致流血死人之事,短短四个字,蕴藏着无数的黑暗和暴力血腥。
乔氏本不想多说,可又担心江玉容乱想,将院子里的人都遣开以后,才细细地和江玉容把这背后的事说了一遍。
江玉容听完后,怒气冲顶,恨不得直接冲去瑞安堂给老夫人几个耳刮子:“她自己想死就去死好了,干嘛拉我们下水!”——
作者有话说:注:私人不可养丹顶鹤这类国家保护动物~本文也架空古代,剧情需求才写的~
多谢大家的营养液哟~
第87章 七叔爷铤而走险
乔氏忙安抚江玉容,让她冷静一些,道:“她就是故意的,若没有侯府这棵大树,她也生不出那么大的胆子来。”
在外强占民田是要用侯府的名头的,但好处是不会和侯府分的,除了老四老五,侯府其他人根本沾不上什么光。
江玉容气得胸前一鼓一鼓的,想起瑞安堂那位这些年做过的事,就恨不得亲手把人去给撕了。
“她可真是好算计,黑锅全是咱们的,好事全都是她的,这世界上谁能精得过她呀!”江玉容咬牙切齿道。
想到爹和弟弟为了老夫人惹下的事,要在额外地奔波辛苦,要各种盘算设计,江玉容这气就没法消下去。
正好这个时候,江遐年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娘,喝水!”
乔氏忙将温着的水拿出来,给江遐年喝,还给她擦了擦并不明显的汗。
给小闺女喝了水时,乔氏还一边安慰道:“这事儿大姐无需多担心,爹和玉成他们早有成算的。”
江玉容觉得也是,这事儿闹出来好几天了,外头风言风语传得厉害,却没有影响到侯府内分毫,府里依旧像往常一样宁静,大家都在按部就班的。
“可是,为何正好是此时揭露了出来呢?此前没有任何预兆的。”江玉容觉得有些奇怪。
乔氏想了想,轻描淡写道:“大概是为了户部尚书一职吧。”
如今的户部尚书胡义昂,大约在七月时满七十周岁,便要致仕了。接任他的人,要提前几个月确定下来,而眼下就到了确认是左侍郎还是右侍郎接任的时候。
右侍郎游文灿是文官集团出身,本朝又以右为尊,按照惯例,他是有更多的机会的,但老侯爷当年在雄关立下的战功,是难以逾越的高山。游文灿和他背后的团体,想要他能安安稳稳地坐上尚书的位置,就必须朝竞争对手下手了。
是这个缘故的话,江玉容就能理解了,转念一想,又更恨老夫人了:“我看她根本没把咱们侯府其他人,特别是咱爹当成是一家人!她但凡有一分一毫为这个侯府,为咱爹想了,就做不出这种拖扯后腿的事!”
若老侯爷能当上户部尚书,沾光的可不仅仅是侯府的每一个人,是和侯府沾亲带故的所有人。
乔氏摇了摇头,道:“在她心里头,我们大房二房,还有你和几个外甥,和她不仅不是一家的,反而是她仇人呢!爹当了尚书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只想她儿子当侯爷然后当尚书。”
江玉容听着就觉得是痴心妄想:“就凭老四老五?他们也配?”
乔氏和江玉容说得多了,一时之间忘了眼前还有了个小豆丁。
江遐年喝完水以后,就在一旁特地为她打造的小椅子上坐下了,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老夫人和七叔爷在外打着侯府的名义,强占民田之类的事儿,被人揭发了出去。
【这事情事发得比我想的要快诶!我本以为,老夫人是搞垮侯府的人养在侯府的一个钉子,专门打入侯府内部,给侯府找麻烦招祸事的,毕竟强占民田、放印子钱、收受贿赂插手地方政务的罪名,再养个几年,就能成为抄家杀头的大罪了。】
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江遐年的意料,她本觉得,这个事情应该是背后之人埋下的深雷,为的是能给侯府致命一击。
从去年动手的方式来看,人家的目标还是挑起侯府内斗,今年一下子跨步这么大,还真是令人意外。
乔氏突然听到闺女的心里话,不由得呼吸一窒,这孩子怎么随时随地就吃起瓜来了?!
【让我捋一捋……啊……原来是这样,如果张知兴真的成了户部员外郎,如果二哥还在白桐书院,有了张知兴使绊子,再加上二哥的事牵绊祖父和爹他们的心神,确实不用费那么大力气,强占民田的事揭露出来。现在事情走向改变了,对方手里没有别的牌来对付侯府,就只能提前打出这张本来更有用处的牌了。再加上振裕哥还好好的,二叔也没那么敌视我爹,侯府内耗的事也少了,才需要这种罪名来打击侯府。看来这户部尚书的位置,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呢!】
顺着江遐年的说法,乔氏仔细想了想,去年遇到的事情,确实是这样发展的,一个巧年和安国公府的婚事,一个老二江寻年在白桐书院遇到的事,就能牵扯住侯府的许多注意力了。
【让我看看大理寺那边查到哪里了?唔……他们拿到了老账房秦扬之前做的那些账簿了,正在核对,田地的归属,不过现在向学明现在头很大,因为一查一个不对劲,原来祖父和爹以及二叔,费了老大的劲儿,把强占来的田地给转卖分化出去了,另外还补偿了原来的田地所有者。啧啧……难怪前段时间我爹都是早出晚归的。】
见这个祸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江遐年稍稍安心了。
这个罪名,虽不至于立刻将侯府打倒,但她想象得到,这个罪名被坐实,然后被传扬出去后,对侯府声誉的打击会有多大。
背后之人看重的是那几千亩田地吗?当然不是,那些当过大官的,谁家没有个十万亩二十万亩田地的。人家直接目标是搞掉老侯爷上位尚书的机会,根本目标是打击侯府的名声。名声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一层护身符,只要侯府没有行止踏错太过,就比别家多了一层护佑,这份护佑就是来自民间的民意,也是皇帝又羡慕又忌惮的东西。
江遐年暗暗唾弃了老夫人一番,突然又想起一个事儿:【现在老夫人这边闹出来了,动静不小,那七叔爷那边应该也知道了吧?他会怎么自救?】
乔氏悄悄提起一颗心,老夫人强占了两千多亩,还是小数,七叔那边可是有近五千亩呢!这个才是大头!虽然关系隔了房,但依旧是个不小的问题啊!
【我的娘咧!七叔爷真是胆大包天啊!他竟然想出这种办法?脑回路实在是绝了!他怎么会以为,只要当上了族长,就能保住自己的一切了啊!是不是觉得他和江家一族绑定死了,侯府就会不顾一切地救他啊?】
江遐年属实被七叔爷的操作也吓了一跳,这是一般人能想到的捷径?
乔氏紧张得捏紧了帕子,年年你别只顾着惊叹啊,七叔到底做了什么事?他要怎么当上族长?现在的族长可还活着呢,他怎么能轻易当上?除非族长死了。不对,族长死了?不会吧?!族长可是他爹啊!是亲爹!
想到这里,乔氏差点就绷不住,直接惊叫出声了,七叔真的会做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族长一直缠绵病榻,但还没那么快死掉。可七叔爷等不及了,族长不死,位置就腾不出来,所以七叔爷已经暗暗给族长下了毒。但他也知道,如果族长一下子突然死掉了,肯定会引起祖父等人的怀疑,所以他每次都是下一点点,造成族长的病情在不断恶化,逐渐药石罔效的迹象。而且自打七叔爷给族长下毒以后,就装作孝子,一直守在族长的院子里伺候,外人还夸他真是纯孝,放在以前是能举孝廉的,实际上他是在盯着他亲爹什么时候咽气,然后好随时清理任何痕迹和证据!】
七叔爷那么大胆,是江遐年没想到的,连他亲爹都敢杀了,还是在这个时候。
不过,眼下或许确实是很合适的时机,侯府正忙着应对朝廷的危机,为了户部尚书一职在与朝中势力相搏,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顾得上族中的事。
只要族长按照七叔爷的期望那样死了,再加上七叔爷平日在族中收买的那些有话语权的长辈助力推举,族长真正的死因被掩盖过去后,他趁乱当上族长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这大概就是,富贵险中求。
【啧啧,可怜的族长,他虽然生过七叔爷的气,觉得他办砸了一些事,但出于父亲对儿子的信任和疼爱,从未怀疑过七叔爷会对他下手。在七叔爷一碗又一碗的毒药下,他已经十分靠近鬼门关了,咽气怕不是今天的事,就是明天了。】
江遐年吃瓜吃到这里,心中又愤怒又无奈又着急,努力思索着要怎么提醒亲娘和大姑这件事,突然就听到江玉容喊道:“茹儿?茹儿你怎么了?怎么像是要晕过去了一样?”
江遐年抬起头,就看到乔氏脸色惨白,扶着额头摇摇欲坠几乎摔倒,要不是江玉容扶着她,恐怕已经摔地上去了。
江遐年被吓一跳,忙站起身来,迈着小短腿走到乔氏身边:“娘!娘!你怎么啦!”
乔氏有些气短道:“没事……娘就是晒太阳晒过头了……”
江遐年怎么看都不太像,可是她又看不出是怎么回事,正好江玉容已经将下人们唤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乔氏扶进了屋子里。
江玉容见江遐年惊惶害怕极了,忙把她抱了起来,安慰道:“年年别怕,府医马上来了,你娘会没事的。”
江遐年嗯了一声,哪敢放下心,等到府医来了,也在一旁伸着头去听是怎么回事。
府医说乔氏是受了惊吓,至于受了什么惊吓,也说不清楚,只能让乔氏好生休息,又给开了安神药。
江遐年查了查系统,系统也说受到了一点惊吓,更具体的就没有了,闹得江遐年想拆了这个没用的系统。
乔氏缓过来了一些后,就对江玉容道:“大姐,能不能帮我去递个消息给玉成?”
江玉容连连点头:“当然,这是应该的。”
乔氏张了张嘴,想说七叔给族长下毒的事,可又觉得此事关系重大,让太多人知晓了不好,只好又咽了下去,准备等江玉成回来以后,亲口告诉他。
见江遐年一脸担忧地守在床边,乔氏又安抚了她一番。
江遐年见她逐渐缓了过来,慢慢恢复了平日里的精气神,才相信她是真的没有大碍。
然后乔氏拜托江玉容帮她照看这闺女一日,江玉容正有此意,她将小侄女带回去,正好让乔氏好好歇息一下。
想起乔氏突然不适时,两个人正在说的是,江玉容又安慰道:“朝堂上的事,相信爹和玉成他们会处理好的,你不要过于担心。”
乔氏点了点头。
江遐年跟着大姑去了她的院子带着,乔氏也在床上躺了许久。
等到下午的时候,她便起来了,有些焦急地等着江玉成下值回来。
结果这一日,江玉成和老侯爷等人,正巧被大理寺绊住了手脚,一直到过了下值时间许久了,父子才脱身回府来。
听到外面的通传,乔氏直接从屋里跑了出来,迎上了才回来的江玉成。
江玉成还以为她是担忧自己,忙安慰道:“不要担心,就是大理寺有些事询问我们,耽搁了一些时间。”
乔氏摇了摇头,让下人们退开了一些后,凑到了江玉成的耳边,将七叔正在给族长下毒的事,飞快地说了一遍。
江玉成也万分震惊,忙反问道:“此事可当真?”
乔氏用力点了点头。
江玉成没犹豫,就道:“那我现在就去找爹。”
说着,直接转身朝外走去,快步走了一段后,感觉事情实在是紧急,忍不住由快走换成了小跑。
没多久,老侯爷就命人去叫了江玉群,父子三人急匆匆往族长家而去。
此事,七叔爷还正坐在族长的床边,看着自己亲爹连喘口气都有些费力的模样,七叔爷不仅没有心疼,反而觉得这老东西命挺硬,挺难杀。
“爹,您都这样了,真的还不肯将族长的印鉴交出来吗?”七叔爷问道。
族长的眼睛微微眨了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费力地摇了摇头。
七叔爷顿时觉得一阵无奈,心头又添了几分火气:“都这个时候了,这族长的位置,你不交给我你还能交给谁?!”
族长看着眼前的儿子,不知道是因为快死了,还是儿子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让他觉得十分陌生,甚至有些看不清面容。
“此事……有待……族……里……商议……”族长费力地吐出一个又一个字。
七叔爷急得直抓脑袋,感觉自家亲爹真是不可理喻,不,是太迂腐了,“这几天,不是有好几个长辈,譬如十叔、十六叔,还有四哥、五哥他们说了,觉得我可以当族长么?他们的意思,还代表不了族里吗?!”
族长又摇了摇头,他想说,那几房的意见加起来,都不如一个侯府的意见重要,但他实在是浑身疲惫痛倦,想说这么一句话,都要费很大的力气,他有些说不出来了。
七叔爷又磨了一会儿,见亲爹竟然干脆闭上了眼睛,顿时恨得牙痒。
他本以为,没了大哥,亲爹亲娘能对自己好一些,多为自己打算一些,这些年自己能在族里占一席之地,也是因亲爹终于愿意栽培自己了,要个族长之位应该不难。没想到他本以为最容易的关卡,结果却是最难的!
这么久以来,他爹从未在这个事情上松过口。
想到这里,他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自己的亲爹,还不如其他亲戚信任和疼爱自己!死到临头了,还不肯乖乖让路!别家的亲爹,哪个不是拼尽全力培养和托举自己的儿子的?只有自己的亲爹,只会给自己使绊子!
七叔爷心中的怒意和恨意,都达到了巅峰,他感觉,这么久以来,自己都没能比得过大哥,爹娘从未对自己付出过像对大哥那样无私的疼爱,那这些年以来,他那么努力办事,想获得认可的心意,都算什么呢?都算笑话吗?!
“爹,看在你是我亲爹的份上,你如果老实交出来,我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否则,别怪我这个做儿子的狠毒了!”
族长闭着眼睛,没有一点回应,七叔爷感觉他是仗着儿子不敢忤逆爹的规矩,所以将他的话置若罔闻。
这样倒是激起了他叛逆的心思,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崩断后,七叔爷双手拿起被子,盖在了亲爹的脸上,然后用力捂了上去。
族长一惊,本能地睁开了眼睛,呜呜地挣扎了起来。
七叔爷露出残忍的笑意:“你不是装死吗?现在怎么不装了?!”
很快族长就泛起了白眼,眼看着就要咽气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七叔爷的贴身小厮停在了门口,道:“爷,侯府那边来人了!”
七叔爷顿时一惊,松开了压制在族长脸上的手,族长顿时费力地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族长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他没想到这个儿子竟然如此大胆,如此叛逆,连亲爹都下得了毒手!
七叔爷忙问道:“谁来了?”
“是侯爷领着大爷和二爷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些府兵!”
七叔爷顿时有些慌乱起来,侯府那边不是正为被告强占民田的事焦心吗,怎么还有心思往自家来?
他站起身,刚往外走两步,又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做的事,若是让老侯爷他们知道了,自己肯定万劫不复,又转过身来,伸出手,意欲将唯一的受害人和知情人弄死。就在他的手刚触到被子的时候,外头小厮又道:“来了来了!已经到院门口了!”
七叔爷慌得再也不敢下手了,赶紧将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族长的脸,又看他脸色,还是那样青灰的,跟病重的人差不多,刚刚的事也没留下什么痕迹,才稍稍安了心。
抱着侥幸的心理,七叔爷努力使自己镇定了下来,然后挤出了笑容,走出了屋子,去院中迎接老侯爷一行。
看到老侯爷那阵仗,七叔爷心中顿时一惊,仿若踩空了后,只有一根细丝悬着一样揪心,脸上的笑却不敢变,还要做出热情的模样道:“不知二哥前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老侯爷只看了这院子里几眼,就看得出,族长原先用惯了的下人们,都已经不见了踪影,那廊下,那窗户里,那路边站着的,都应该是这个七弟的人了。
“七弟客气,之前四叔病重的消息传来,没能及时来探望,实在是失礼。今日总算能挤出一些时间,来探望探望四叔了。”
说着,老侯爷只略点了点头,就直接大步朝屋子里走去。
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七叔爷根本拦不住。
七叔爷原地暗暗跺了跺脚,赶紧追了上去,抢在前头给撩起帘子,又抢先了两步到了病床前,大声道:“爹,二哥来看您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冲族长挤眉弄眼,让他不要瞎说。
府兵们被留在了外面,只有老侯爷父子三人到了屋里,三人一看到床上那形容枯槁的族长,都大吃一惊。
族长之前虽然一直在病中,可脸色哪有那么难看?
江玉群直接脱口而出:“族长这是怎么了?!”
七叔爷忙解释道:“侄儿别误会,爹突然病重,所以才有这种病态。”
江玉群皱眉,别误会?自己误会什么了?这七叔怎么好像在掩盖什么?
老侯爷没有说话,只是缓步上前,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七叔爷的心上,让他肝胆都发颤,生怕老侯爷发现些什么。
见老侯爷要坐在床边,七叔爷忙拦着道:“二哥,二哥,别靠太近了,别将病气过给你了……”
老侯爷看了他一眼,将他的手拨开,然后撩衣摆在床边坐下。
族长看到老侯爷,双眼都亮了许多,那眼神中,似乎蕴藏着无数的话语想要说,可他已经很难说出来了。
老侯爷有些心疼地看着这位长辈,想到自己亲爹在世时,亲爹对这个弟弟的宠爱,心中就颇为愧疚,若亲爹泉下有知,自己下去了一顿胖揍怕是免不了的了。
“四叔,我来了,你别担心,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你担心的事,我也会帮你处理妥当的。”
七叔爷有些惶惑地听着老侯爷那打哑谜似的话,浑身都绷紧了,一双眼睛看着老侯爷,又看向自家亲爹。
令他更加害怕的是,他看到了他爹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意思是说,老侯爷说的什么意思,他爹都懂?!他们两是不是私底下达成过什么约定?
为什么!亲爹和堂兄都更有默契,自己这个亲儿子却被扔到了一边!在亲爹临终的病床前,自己反而更像个外人!
老侯爷又说了一些宽慰的话后,族长好像是蓄力完毕了一样,突然道:“拿下他!”
江玉群还有些懵,江玉成已经上前,一把抓住了七叔爷——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第88章 杀人还要诛心
被江玉成制住后,七叔爷忍不住大喊起来:“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快放开我!”
江玉群虽然慢了一步,但也上前帮着制住了七叔爷,顺道用一条帕子堵住了他的嘴……
七叔爷惊惶不已,自家爹怎么突然就让两个侄儿动手了?!这是要抓自己做什么?难道自己做的事,他们都发现了?
无数的念头在七叔爷心里头闪现,每一种猜测都自然而然地引出了可怕的后果,让他两腿打颤,冷汗直接冒了出来。
“唔唔!唔!”七叔爷拼命扭着身体,时不时充满希冀和祈求地看向自家亲爹,让他再替自己说说话,放了自己,他是在无法相信,他爹会向亲儿子下手。
那一声吼后,族长似乎耗尽了所有的气力,显得比刚刚还要颓败,还要有气无力。
见此情形,老侯爷也不敢耽搁了,提高声音吩咐道:“让府医进来!”
外面应了是,很快侯府的府医就背着他的药箱,小步快跑着进来了。
府医进来后,老侯爷略往床沿后半截坐了坐,将地方给府医让了出来。
府医稍稍躬身示意后,就赶紧上前给族长诊脉。
他只稍稍上手搭了搭脉搏,很快就收回了手,冲着老侯爷摇了摇头:“族长这情形,已经药石罔效了,寿期已经是……”
府医不用说完,在场的人就都意会到了是什么意思。
老侯爷父子三人都露出了哀痛惋惜和震惊的神色,七叔爷停了这话,第一反应是忍不住想笑,可他想起眼前的情形,赶忙又压了压嘴角,做出悲伤的神态。
于是,他虽然努力抿着嘴,做出哭脸的模样,内心的喜气却又不自觉地溢出来了,以至于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个十分扭曲的表情。
老侯爷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去派人请各房的宗老们过来!”
很快府兵们去各处各府通知了江氏一族的族人们,各家上了年纪的长辈,都在晚辈或下人的搀扶下,急匆匆地赶到了族长家。
此时的族长,确实已经进入了弥留的状态,要不是府医施针了,吊住了一口气,他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不少人在院子前,就摆出了一副哭丧的姿态,结果进了屋里,看到老侯爷大刀金马地坐在床沿,顿时又有些哭不出来了。
族亲们上前去给族长告别,族长也只是定定地看着每一个人,做不出多大的反应。
看到这个情形,大多数人也心知肚明了,族长这是大限已至,无力回天了,意识到这点后,本有些做戏的众人,此时也难免悲从中来,真情实意地洒下了几滴眼泪。
待众人一一见过族长后,老侯爷才站起身来,发话道:“今日将诸位长辈和同辈们请来,是想趁着如今族长还在,将几件要事确定下来。”
其他的人都微微点头,人死难强留,趁还活着,处理好身后事要紧。
只有七叔爷,忍不住浑身紧绷了起来,现在有这么多人在场,他根本没办法瞒着其他人偷天换日了!之前父子两独处的时候,老东西就没告诉他印鉴在哪儿,现在这么多人在,老东西肯定不会将族长之位传给他了!
想到这里,七叔爷就十分后悔刚刚没把老东西掐死了,真就差一点点!
此时,老侯爷语气沉重道:“族长身后有两件大事需要提前拿主意,第一个,族长之位该传给谁的问题。在场的诸位都知道,当初四叔当族长,也是临危受命,是在紧急时刻,担负起了咱们整个江家的重任的。后来四叔证明了,我爹没有看错人,甚至比大家期望的做得还要好,因而族长一直由四叔担任。”
这话令众人都忍不住点头,此时回想当年的事,谁不称赞四叔一句厉害。
“如今,四叔算是为咱们江氏一族鞠躬尽瘁了。四叔之前就与我商议过接任他族长的人选,四叔虽有几个属意的,却一直拿不定主意,希望咱们宗亲能商量着选。现在,就让四叔当着大家伙的面,表一下态吧!”
老侯爷看向府医,府医立即又给族长扎了急诊,让族长终于有了一些气力。
他浑浊的眼睛看了一圈,七叔爷感觉他视线看过来的时候,就不由得绷紧了一身皮,结果却见他视线没有丝毫逗留,直接扫了过去。
这时候,七叔爷心中又忍不住失落和愤懑,他才是亲儿子!嫡亲的儿子!
“我的……意思……都……都已经告诉了……侯爷,族长印鉴……也就在……在……”
七叔爷忍不住竖起了耳朵,他寻了那么久的印鉴,到底在哪里?!
族长顿了好久以后,才道:“在我的衣衫里……到时候……交……交给新……新族长……”
七叔爷感觉有些不相信,怎么可能在老东西的衣衫里!自己明明在他身上找过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七叔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太注意老侯爷在说什么。
老侯爷安抚道:“四叔安心,我们定会选出一个像您一样,能担起江氏命运的人来接这个位置的。”
族长欣慰地看向老侯爷:“那……那就好……好……”
众人见族长此时,还惦记着下一任族长的事,担忧着新人能不能做好这个事,都忍不住悲恸不已,族长确实为江氏一族操心了近二十年。
老侯爷也悄悄地擦了擦眼泪,继续道:“这第二桩事,则是想问族长,你是否愿意让仵作为你验尸?”
其他人还在悲伤时,突然听到这话,顿时愣住了,什么?验尸?!
七叔爷也被“验尸”两字惊醒了过来,忍不住脱口而出惊呼道:“不可!”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令他心里一抖,感觉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带着怀疑和审视,感觉大家都看破了他的所作所为。
七叔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想要扑到亲爹跟前,大哭一番劝谏他不要验尸,那样才显得情真意切一些,才能骗过这些人。可他被江玉成和江玉群兄弟两人死死地压着,根本动弹不得。
于是,他只能做出悲戚的神色,带着哭腔道:“爹,您活着时没享什么福,这令儿子自责不已,儿子怎么能忍心看你死后还要被剖心挖肝!恕我无法赞同此事!”
其他人听他这样说,又见他确实悲伤至极,便没那么怀疑了,但知情的族长和老侯爷父子三人,只觉得他这一举动格外浮夸和虚假。
江玉成还略好一些,早就从亲闺女心里话中,知道了这个七叔是个会演会伪装的人,江玉群却大受震撼。
尽管这些日子,他与江玉成配合着,查到了七叔在外头做过的许多恶事,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七叔连自己的亲爹都会下手,再看他惺惺作态的模样,只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竟然会觉得七叔是个温润和气,待人友善的好人!
江玉群的三观都有些不稳了。
就在其他族人还因为七叔爷的悲泣而心有戚戚的时候,突然看到族长一把抓住了老侯爷的袖子,似乎拼尽了全力才道:“验尸!一定要——验尸!”
这几个字落在耳朵里,总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可看着族长那青灰的脸色,枯槁的面容,又觉得他应当没有那么大的气力了吧?
老侯爷反握住他的手,郑重道:“好!在场的诸位亲戚,都听到了四叔您的意思,待验尸后,我们再为您入殓。”
族长得到了这个承诺后,大大地舒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心愿一般,整个人都无力地往下一躺。
“爹——”七叔爷正要开口,又被江玉成眼疾手快地堵住了嘴。
刚刚族亲们来的时候,怕他们觉得奇怪,就先把七叔爷嘴里的帕子拿掉了,见他又要开口,江玉成赶紧塞了回去。
就这样,老侯爷拉着族长的手,看着他发出深深的呼吸,整个人像是十分疲倦了一样,逐渐合上了眼睛,似是缓缓地睡着了。
就在其他人觉得站得腿有些胀痛僵直了的时候,老侯爷探了探族长的鼻息,又摸了摸脖子处的脉搏,道:“族长……驾鹤西去了……”
所有人一愣,紧接着就忍不住哀哀戚戚地哭了起来。
老侯爷轻柔地将族长的手放下,放进被子里,缓缓站起身后,冲府医招了招手,府医再次上前确认,族长已经咽气了。
老侯爷的眼眶也有些发红,他强忍住了眼泪,道:“你们先出去吧,我给四叔先换一身衣裳。老七你留下。”
其他人一边用帕子擦着眼泪,一边鱼贯地离开了内室,去了外间。
江玉成和江玉群兄弟依旧压着七叔爷在原地。
待其他人都出去后,老侯爷深深地看了七叔爷一眼,去衣柜中拿了一套贴身的衣裳来,冲着族长的遗体鞠躬后,上前将被子轻柔地折叠了几层,放到了里面,然后托起族长的身体,开始轻柔地给他换衣裳。
江玉成和江玉群兄弟两此时都觉得,自家亲爹对自己从未这般温柔过。
老侯爷脱下了族长的上衣,只稍稍摸了摸,就在他的后背下摆处,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寻到了口子,倒出来一看,正是一枚黄玉印鉴,上书“江氏”等字样,一看就是族长印鉴。
七叔爷看到这里,顿时瞪大了眼睛,如同见了鬼一样,他怎么也没想到,族长印鉴竟然就在他爹的衣裳下摆处藏着!
但凡他给族长擦洗过一次,或者给他翻过一次身,伺候过他便溺过一次,都能发现印鉴就在眼前!
而他自己,仔细搜寻了书房、内室等各处,甚至怀疑过亲爹将印鉴藏在了恭房,都没有想到他爹一直将印鉴压在身下,就算是枕着那坚硬的玉十分难受,他爹也从未露出过一点痕迹!
“啊——啊!!!!!!”七叔爷这回是真的崩溃了,即便是嘴里还塞着帕子,也忍不住大声嚎哭了起来。
江玉成和江玉群都被吓了一跳,赶紧抓紧了他,老侯爷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只将印鉴看了几眼后,就随后搁置到了一边,仿佛那个能决定江氏一族大小事务的印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一般。
他全心全意地给族长换掉了全身的衣裳,才缓缓地站直了身体,道:“好了,让外面的人去把侯府懂验尸的人叫来。”
外面的府兵得了里间的吩咐,很快去叫人了。
而老侯爷则命人将族长的身体,安置到了外间,又命人点上了高烛,将主院内外都照得灯火通明。
做完这些后,江玉成跟老侯爷道:“爹,七叔好像晕过去了。”
老侯爷面色冷肃,道:“将他唤醒吧,他亲爹要验尸了,他这个当儿子的,须得从盯到尾才是。”
“是。”
很快七叔爷被强制弄醒,然后被押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族长在别人的手中,被剖开了心腹,露出了已经发黑的胃和食道。
“禀侯爷,从族长肠胃俱黑、脸色发青的情形来看,他是中毒而死。若没有这毒,族长应当还能活三到四个月。”
验尸人此话,令大胆守在一旁的族人都大惊:族长竟然不是病死,而是被毒死?!
七叔爷脑中一嗡,只感觉全都完了,他爹竟然愿意验尸,他堂哥竟然当众给他亲爹开膛破肚,将一切事实都摆在眼前,让他无从辩驳!
他惶然地看了看四周,只感觉眼前越来越黑,然后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老侯爷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只是心中哀叹,小孙女又说中了。
“你出一份仵作验尸的结果罢!另外,尽量将族长的尸身恢复原状!”
验尸人领命继续忙活去了。
江玉群见七叔爷又晕了,正要上手将他弄醒,江玉成拦了拦他,告知老侯爷道:“爹,七叔这次是真晕厥过去了。”
老侯爷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道:“将他关起来,好生看管罢!如此不孝之人,想必四叔也不愿意让他做送葬的孝子的。”
这话无人敢反驳,要是族长还想保住这个儿子,他就不会愿意验尸了。
宁可自己的尸身被如此剖开,也要将中毒的事公开来,可见族长不愿意替这个儿子隐瞒了。
七叔爷像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
很快族长的尸身被仔细地缝好,仔细地清洗擦拭后,穿上了寿衣。
云板也被敲响,发丧的消息也被飞快地传了出去,不到半夜时,整个江氏族人们便都知道了,族长已经驾鹤西去的事。
灵堂很快被布置了起来,子孙们也披麻戴孝了起来,整个府邸一片肃穆悲痛。
只是,族人们来到灵堂后,发现正在忙前忙后的,是老侯爷和他的两个儿子,跪在遗体前烧纸钱哭孝的,是族长的庶子们、儿媳们和孙子们,独独不见那个据说有可能接替他爹当族长的七爷。
第二日,江遐年就穿上了一身白,和大姐三哥一起,跟着娘乔氏和江玉容母女几人,一起到了族长家吊唁。
在马车中时,江玉容还感叹道:“族长去得也太突然了,我还以为,他怎么着也能熬到下半年呢!”
族长这病已经有了一两年了,虽然卧床的时间多,但有大夫尽力救治,又有老侯爷请了太医每月来看诊,再加上各种好药都没吝啬过,每次去探望时,看上去还能撑得住的样子。
乔氏脸色有些难看,虽然打了粉掩盖住了一些,但依旧有些苍白和憔悴。
她心中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不能说出来。
江遐年也在系统中看到了昨夜的事,忍不住贴紧了亲娘,【要是能早些发现就好了,也怪我,明知道老夫人和七叔爷勾结在一起做了很多坏事,却没有注意关注一下他们的动向,唉……要是刚开始就发现了,族长肯定还活着。】
听到闺女这么想,也顾不上自己复杂的心情了,忙将她抱紧了一些,摸着头安抚着。
“族长家的事,咱们作为女眷,又从哪里知道那么多呢?就算是知道了,也做不了太多。这回,是关系到族长传承的事,咱们爹才能出面。否则,也只是族长家的家事罢了。”乔氏用看似回江玉容的话,安抚江遐年。
江遐年靠在亲娘怀里,想了好一会儿,感觉族长那边的事,确实是自己这个一岁的宝宝鞭长莫及的,心中到底还是稍稍好受了一些。
【族长算是个好人,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子孙运呢,有出息的长子早逝,活着的幼子又是条毒蛇,一直潜藏在他身边,时时刻刻都想要谋夺族长之位。果然这人性,有几分还是靠天注定的,族长和夫人都不是什么坏人,结果生出的儿子这么恶毒。】
这话,倒是让江巧年和江达年都想起了那个问题,人之初,是性本恶还是性本善?
虽然三字经说是性本善,可了解的事情多了,见识的人多了,就让人怀疑,有些人是生下来就坏,根本不是家里人教坏的。
想到平日里见到了自己,都会和蔼地招呼,显得比其他大人都要平易近人好说话的七叔爷,竟然会做出那么恶毒的事,江巧年和江达年就忍不住身上发寒。不知道自己平时接触的人中,那些温和客气的、那些懂礼知进退的,又有几个是真好人,有几个其实是恶人呢?
此时乔氏也没有说话的兴致,江玉容便识趣地噤声了,族长虽不是直系长辈,但晚辈们多少都受过照拂关爱的,此时心里悲痛不想言语,也是正常。
江遐年在感慨完七叔爷本质恶劣后,又想起自家祖父对付他的法子,就忍不住叫好,【对七叔爷这种人,就是要诛心。祖父从族长身上直接找到他找寻了很久的印鉴,这是第一重诛心,将他冒充病床前的孝子的事,直接揭破了,让他在后悔中,明白自己装模作样有多可恨;第二重诛心,就是验尸,族长愿意验尸,祖父那么快安排人当众验,就是把七叔爷干过的弑父的悖逆之事直接摊开了。七叔爷意识到他不仅当不了族长了,可能保命都成了问题,肯定就承受不了了。这套连环招下来,确实很好地打击了七叔爷,让他活着就开始遭报应了。】
这是江遐年觉得最解气的地方,自家祖父不愧是沙场上杀出来的,果决狠辣极了,之前还觉得七叔爷是个有手段的人,现在和自家亲祖父对上,才发现其实没那么了不起。
这个做法,不仅让江遐年对祖父的好感度上升了一节,连江巧年和江达年等人,也对亲祖父刮目相看了。
之前只觉得祖父威严无比,在侯府几乎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连挺厉害的亲爹都在他跟前要恭恭敬敬的,今日知道了他出手做的事后,就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了。
江达年想起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什么弄得府中宝马狂躁伤到自己,什么炸了教头的屋子弄得粪花涂墙,什么在学堂捣蛋气得夫子追着他揍,都后怕不已,祖父没有把他吊起来揍,真的是因为祖父很慈爱了。
从今往后,他还是收敛些吧,万一惹恼了祖父,那可是杀人还要诛心的哇!
江遐年赞了自家祖父一通后,又后知后觉地想到:“祖父是怎么发现族长中毒的事的?还想到了验尸这个法子。”
乔氏顿时心中一紧,有些担心闺女去钻研这个问题。
幸好很快族长家到了,马车很快停下,众人下了马车后,就看到门口挂着长长的白幡,两盏贴着奠字的大白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还未靠近大门口,就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哭声,这肃穆悲伤的氛围,一下子将所有人都感染了。
乔氏和江玉容领着几个孩子一起进了门,去吊唁族长。
进了灵堂才发现,跪在这里哭的人实在是不少,放眼望去恐怕有近百人了。
江遐年被乔氏紧紧抱在怀里,不敢多乱看,只紧紧贴着乔氏。
仔细听,才发觉这些人并非都是族长的直系子孙,不少人哭着念叨着族长为自家父母或孩子安排大夫看病,或帮着自家找回丢失的孩子,或帮着主持了公道等等,都不是什么重大的事情,但都是关乎到一个家庭命运的事,族长做的每一桩好事背后,都是挽救了一个家庭的功劳。
听着那些人的悲痛哭嚎,江遐年想到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轻易地没了,而且还是死在他的亲儿子手里,顿时就被勾出了心底里的悲伤,大颗的眼泪就忍不住冒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多谢ZIY和琉璃月海的营养液~多谢多谢~
第89章 老夫人惶惶不可终日
江氏族长病逝的事,也在福京中形成了不大不小的舆论风波,眼下正是大理寺盯着侯府查的时候,江家的族长,却在这个时候死了,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即便是没有什么明确的联系,也让许多人浮想联翩,恨不得能挖一挖背后的事情。
老侯爷却并未在意,只带着两个儿子,为了族长的葬礼忙前忙后。
族中其他人,虽好奇七爷为何从葬礼开始就不曾露面,但见平日里与他来往紧密的族中长辈们,都对此闭口不谈,其他人也只能私底下问问,不敢直接闹起来了。
有老侯爷坐镇,族长的葬礼,办得隆重又风光,一些只是与侯府交好,但与族长只是泛泛之交,甚至是素昧蒙面的人,也前来祭奠吊唁,无论他们的实际目的是什么,反正是让族长这葬礼,显得吊唁的宾客如云,也显得族长生前十分受欢迎一般。
而老侯爷父子三人正好已经被停职,每日只需去衙门点个卯,就能回来处理葬礼的事,反而便宜。
大理寺在大约差了半个月后,依旧没能拿住侯府强占民田、放印子钱的证据,连皇帝都有些不耐烦了,在朝堂上就冲着第一个告发的向学明发了脾气。
此时向学明的处境,与当时揭发侯府时完全不同,许多人本以为他会干一票大的,结果拉了个大的,哪里还敢和他接近?
向学明憋了一肚子气,想要跟所有人,特别是皇帝证明自己的冲动,也就越发地强烈了。
下朝后,他苦苦思索着侯府的事,想着侯府有什么破绽能下手,翻着侯府的名录时,看到老四老五的名字,脑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
这边,花嬷嬷扶着老夫人往瑞安堂走,两个人都戴着白布,显然是刚从族长家那边回来。
老夫人扶着腰,埋怨道:“老东西真是会做戏,又不是他亲爹,竟然要停灵个十四天,这才过了头七,还要这样奔波七天……”
花嬷嬷忙让老夫人噤声,谨慎地前后看了看后,才道:“老夫人,忍一忍吧,反正也就那么几天了。”
作为侯夫人,要不是被老侯爷冷落了,约等于变相禁足在了瑞安堂,她还得去族长家迎来送往地待客呢!
现在只是每日去吊唁一下,上柱香,烧烧纸钱之类的就回来,已经好多了。
对此,老夫人无法反驳,只能慢慢地挪回了瑞安堂。
要不是看到老侯爷确实在族长那边坐镇,而且侯府还深陷强占民田的案件中无法脱身,老夫人都要怀疑老侯爷是故意这样每天让她来回跑,故意折腾她的了。
好不容易回到瑞安堂,老夫人立刻褪下身上的白孝,十分嫌弃地扔到了一边,然后在塌上躺了下来。
她想着葬礼上的所见所闻,习惯性地老侯爷的一举一动都嗤之以鼻。
想起在葬礼上送往迎来,与福京各家权贵都往来自如的江玉成和江玉群兄弟二人,她又格外嫉妒,果然那两个崽子才是老东西的心头宝,对比起来,她两个儿子真是可怜得很,都没怎么露过脸。
不过没关系,只要把爵位抢过来,以后就都是她儿子在人前风光了。
这么想着,老夫人问道:“老四和老五人呢?怎么不见他们去葬礼上帮衬着些?今天还只看到了他们媳妇在那边。”
花嬷嬷道:“请容奴婢去打探打探。”
说着,花嬷嬷出去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有些焦急地回来了:“老夫人,据他们院子里的人说,有人请四爷五爷出去吃酒去了!”
老夫人忍不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怪道现在还早着呢,怎么就去吃酒了?
“瞧你,着急忙慌地做什么?就算如今是族长办葬礼,他也不是老四老五的直系长辈,碍不着事儿。可有说是谁请了他们去?”老夫人问。
花嬷嬷面色古怪道:“听说是大理寺少卿向学明向大人。”
如今谁不知道,向学明就是告发侯府,并且专门负责查侯府的官?侯府的人这个时候,怎么能和他搅和到一起去?
花嬷嬷想起不着调的四爷五爷,也是一阵担忧和无语,这两人缺心眼么?
不过,这话她是不敢直接说出来的。
老夫人第一反应也是着急,不过转念想想,反正那些民田如何来的,老四老五并不知道,向学明问也白问。更何况,老东西平日里就偏袒前头两个短命鬼生的老大老二,自家老四老五不受重视,反而没什么机会和朝中实权大臣结交,这次是大理寺少卿主动找上门的,可是难得的机会,说不定他能发现自家两儿子的才能呢,到时候……
想到这里,老夫人反而放松了下来,对花嬷嬷道:“老四老五不就是去吃个酒嘛?你怕什么?总比他们平日里闲的没事做,只能和狐朋狗友那些去喝花酒来的好一些吧?”
在她看来,自己两个儿子闲的没事干,连个官职都没捞着,就是老侯爷这个亲爹偏心的结果。至于当官要才能一事,老夫人直接忽略了,京中那么多权贵,谁家没给自家儿孙运作过关系,走过后门?权贵子弟当官要什么才能?
就比如那向学明,即便他是通过科考入的官场,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不一样查不到她占下的那些田地?所以官至大理寺少卿的才能在哪里?可见也是没什么才能本事的。既然向学明行,那老四老五当然也行。
花嬷嬷心中更加觉得古怪了。
老四老五去和向学明喝酒的事,老侯爷比老夫人知道得还早一些。
老侯爷听说后,只略顿了顿,就不在意道:“不必理会,随他们去。”
向学明是个什么心思打算,老侯爷心知肚明,但向学明这算盘可是打错了,老四老五两废物可是真废物啊。
老夫人躺了一会儿后,从向学明身上,想到了自己那两千多亩田地的事情,也有些奇怪,这向学明就算再蠢,也应该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的,怎么这半个月里还毫无进展?
于是老夫人又坐起身,吩咐花嬷嬷道:“你去找那个账房看看,让他注意着些,把账本给我藏好咯!”
花嬷嬷心道,人家大理寺已经查了半个月了,你猜想起这一遭,是不是太迟了,但她心中也有些慌,应了是以后,出去唤了两个小丫鬟来老夫人跟前伺候,她自己去办事去了。
要不是她男人和老夫人这些年培养的亲信,都已经被老侯爷拔掉了,花嬷嬷又何至于需要亲自去办这个事情呢?
花嬷嬷心中十分难受,但出去了一趟后,很快就化作惊恐了。
老夫人下午歇息了许久,闲极无聊又念了一会儿经,捡了会儿佛豆——这时候她心中想的,口中念的都是两个儿子的前程,所以格外诚心。
一直到日暮西斜了,老夫人才回过神来,发觉花嬷嬷还未归来,顿时有些不悦。
问了下面的人,花嬷嬷确实还没回府。
天擦黑时,花嬷嬷才脚步匆忙凌乱地回到了侯府。
她都没敢先喝口水,就赶紧回了瑞安堂,心中无比焦急。
结果她刚跨进门,就迎面挨了一巴掌:“你这个老货!只是让你出去办那么一件小事,竟然敢拖拖拉拉?!”
这一巴掌蕴含着老夫人积蓄已久的怒气,扇得花嬷嬷踉跄了两步,差点被身后的门口绊倒了。
“老夫人!”花嬷嬷赶忙噗通一声跪下了,捂着脸十分委屈。
虽然主子打下人,是随心意的,可花嬷嬷感觉自己这一巴掌挨得特别冤枉。
她在外面为了老夫人的事奔波了一下午,连喝口水都没顾得上,火急火燎地跑回来送信,结果一回来就吃了这么一巴掌,这让她本就满是疲惫和担忧的心里,又多了许多委屈。
老夫人张口就骂道:“你这个老货,办那么点事就去了大半天,是不是背着我会男人去了?!”
花嬷嬷吃了一惊,忙看向两个丫鬟,以为是她们两说了坏话。
可是仔细一想,自打老夫人的亲信都被赶出府后,她最信任的人只有自己了,对这两小丫鬟肯定是信不起来的,所以,这又是老夫人自己发癫了?
眼看着老夫人还想下手,花嬷嬷赶紧起身扑上去,抓住老夫人的手臂,疾呼道:“老夫人!奴婢怎么敢?奴婢此番是发现了大事啊!”
混乱间,花嬷嬷对上老夫人那阴鸷的眼神,她吓得赶紧道:“账房不见了!奴婢在外面找了一下午!”
老夫人顿时惊愕:“什么?!”
花嬷嬷赶紧让两个丫鬟下去了,又将门关上,才压低声音对老夫人道:“奴婢去了往常见那老账房的地方,不见了人影,打听了一番,无人记得他是何时走的,何时没有出现过了,奴婢又打探了一圈,发现没人晓得他的落脚之处,甚至……甚至没几个人与他关系亲近!”
老夫人这才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没人和老账房关系近,她倒是可以理解,将老账房派给她的人说过,此人无家无室,亦离群索居,不爱与人往来,所以嘴严安全,但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人不见了不是大事,关键是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更没有留下账本!
想到这里,老夫人赶紧道:“快!快把田契地契拿来!”
花嬷嬷应道:“哦……是是是!”
她赶紧拿了老夫人贴身放着的钥匙,去开了暗柜,将一个螺钿盒取了出来。
老夫人抢过了盒子,打开以后,拿掉上面的几个首饰,翻出了下面的田契地契,捂在了胸口,才松了口气。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攒下的本钱,是她被困在这瑞安堂里最后的底气和后盾。
有这些田地在,她就不那么担忧害怕了。
花嬷嬷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才担忧道:“那老账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老夫人慢慢地回过神来,道:“要不是死在哪儿了,就是偷偷跑了吧?”
花嬷嬷一惊,道:“会不会……会不会已经被大理寺抓起来了?”
老夫人缓缓放下手,将手中的田契地契一张一张地放回螺钿盒中,道:“应该没有,若向学明真抓住了老账房,就不必找老四老五喝酒去了。呵呵……难怪……难怪大理寺什么都找不到,恐怕那老东西又先下手为强了。”
花嬷嬷更加惶恐了:“老夫人您的意思是……侯爷他已经发现这事儿了?!”
老夫人手上顿了顿,听到花嬷嬷说破这个事,心中也涌起了一阵恐慌,不过她很努力地压了下去。
她努力镇定下来道:“要不是发现了,咱们还能安坐在这儿?侯府怕是已经被皇帝下令斥责了。”
花嬷嬷一下子呆住了,是啊,这不就是老夫人一直想要的,老侯爷替她遮掩擦屁股吗?为何意识到这个是真的以后,不仅没有先前的得意和畅快,只觉得害怕和恐惧呢?
满心惶恐的花嬷嬷没有发现,老夫人的手已经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老夫人费了好长时间,才将田契地契一张一张放回去后,“啪”地盖上了盖子。
花嬷嬷被吓得浑身一抖,仿若惊弓之鸟。
“明日你去张府一趟,让我哥他们去找找老账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反正他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总不能白养着他们不做事。”
花嬷嬷脱口而出道:“万一是被老侯爷抓住了呢?”
老夫人一抖,手上比脑子还快,直接给了花嬷嬷一巴掌,怒道:“你别胡说八道!”
花嬷嬷忙低下头道:“是,老夫人。”
但依旧难以抑制住恐惧在两个人心中蔓延。
虽然老夫人之前觉得,这个事儿要是被老侯爷发现了,他也只能给自己擦屁股,可是真到了这一天,老夫人却高兴不起来,只有来自内心深处的害怕和恐惧。
这个时候,老夫人才发觉,以往她犯了事被发现,老侯爷都会第一时间来瑞安堂教训她,这回,老侯爷甚至都没来瑞安堂。
她已经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了。
第二日,花嬷嬷就赶紧去了一趟张府——说是张府,其实是一个三进的宅子,张家一大家子挤挤挨挨地住着,不仅姑娘们要住在一个院子里,连那些成了亲的爷们,也得和其他人共享一个院子,以至于许多人更加不愿意在府里呆着了。睡个女人都会被兄弟们听墙角,这日子谁愿意过?
张知兴听了花嬷嬷的来意,反而比老夫人更加紧张,忙道:“我们定会尽心尽力找人,一定会把那个老东西揪出来!”
那两千多亩田地,现在可是张家最大的银钱来源了,张知兴还偶尔忍不住埋怨,怪妹妹的手脚太慢,这么些年只捞了两千多亩,别人家都是上万亩起步的。要是有上万亩田地养着,他们张家何至于这般紧巴?
花嬷嬷叮嘱道:“一定要尽快啊!尽快!”
张知兴痛快应下。
只是,就算知道了老账房的名字和其他信息,也没有任何用处,找人犹如大海捞针一般。
张家人又都是沉湎酒色的,根本不乐意在外头跑腿,更不可能像江玉成那样,抽丝剥茧地追寻着线索去查探,又没有江遐年这个万事都能查到的助力,所以得了张知兴的张家子弟们,拿了给他们找人的银钱,转身就进了青楼或者赌坊之类的地方,然后随便打发了两个人去寻人。
这么一来,时间和银子是花了,但老账房的影子都没找见。
花嬷嬷几乎日日都要去张府问一问情况,再催一催,可这也不是着急就能有用的。
老夫人是急得恨不得自己能出去找了。
如此过了四五日,老夫人再看到花嬷嬷苦着脸回来时,就猜到了是什么情况了。
“他们没去田地上问一问吗?没大街小巷地蹲一蹲吗?”老夫人越发地暴躁了,自己花钱养了些什么东西!一点都没有!
花嬷嬷底气不足道:“还是和前几日一样的说辞,就是找不到。老夫人,要不……您问问商会那边?”
老夫人一抖,立马大声拒绝道:“不行!绝对不行!”
即便是她并不了解商会的真实样貌,但她感觉那边很不好惹,若是让商会知晓,他们派来的账房不见了,自己才是麻烦真的大了!
她敢撩拨和得罪老侯爷,因为她是侯夫人,对外依旧是夫妻一体,老侯爷伤了她,自己也不会好过,但商会那边可没有这个顾忌。
花嬷嬷见老夫人不肯,顿时泄气,“商会那边不能找,七爷又不见踪影,张家那边又毫无进展,咱们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族长家办丧事,却不见他唯一活着的嫡子,这事儿颇有些古怪,但老夫人也不敢多打听,而且她现在自己深陷麻烦中,也无暇关心七爷太多了。
即便是两人是伙伴,但这时候也只能自己顾自己了。
随着天色逐渐暗下去,老夫人也感觉自己脱困的希望,就如外面的光亮一样,一点一点暗了下去,要直至把她全部吞没了。
内心的惶恐不断扩大和滋生,让老夫人十分坐立不安。
连带着花嬷嬷也感觉越来越绝望。
就在最后一丝光线都要消失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谁?!”花嬷嬷犹如受了惊的猫,立刻炸开了毛。
“是我。”外头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应道,“是小的大福啊!”
竟然是他,老夫人还恍惚了一下,才想起大福是谁,以及自己让大福做的事。
“花嬷嬷,点灯!大福,进来吧!”老夫人努力收起颓丧的姿态,免得漏了怯。
花嬷嬷点了灯,大福也推开门进来了。
看到老夫人和花嬷嬷的状态,大福忍不住一惊,心道:侯爷真是好手段,短短时日,就让老夫人变得如此憔悴不堪。
看到大福的反应,老夫人也觉得十分羞耻,恨不得能避开去,她竟然在一个下人跟前露出狼狈的模样。
大福很快收起表情,依旧像往常一样恭敬地行礼,道:“老夫人,小的新得了几个消息,特特来告知老夫人。”
老夫人勉力打起精神,道:“说罢。”
“是这样的,前儿跑腿的时候,听老侯爷身边的人说,老侯爷将一个重要的东西,带回了侯府,还让人小心看管。”
老夫人皱眉:“这不是正常的事么?”
大福耐下性子道:“关键是,听说那东西万万不能受潮,所以老侯爷收得仔细。而且,老侯爷没有把它收到自己的书房里,而是收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中!”
老夫人依旧没有明白大福的重点,还有些不耐烦道:“那又如何?或许是那东西太大,书房放不下。”
大福真是无语住了,和老侯爷比起来,老夫人这反应速度实在是慢了,也怪他跟在老侯爷身边久了,习惯了老侯爷那说一句就能明白全貌的说话方式。
他不得不细细解释道:“不能受潮的东西确实极多,但能让老侯爷仔细妥帖地收起来的,就只有火药了!老侯爷为何不收在他那防范严密的书房,反而要另寻一个院子安放?则是因为一个不慎,让那炸&药炸了的话,老侯爷的书房就可能全毁了!”
老夫人这才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老东……老侯爷将炸&药拿回侯府了?!”
那炸&药的事越来越神秘,后来那东西被安排到偏远的庄子上去做了,商会的人让她探听炸&药的消息,她是无从下手,没想到竟然被拿回侯府了?
大福殷切地点了点头,道:“应当是老侯爷近日又要忙族长的丧事,又要应付大理寺的探查,无暇顾及到庄子上的事,所以才取回侯府,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的。听说那庄子因为动静太大,已经引了好几拨人去查看了,要是再待下去,怕是会被人发现炸*药的事了。”
老夫人一边听,一边露出深思的模样。
她觉得这符合老侯爷做事的风格。
老侯爷做事粗中有细,而且十分擅长隐忍,若不是觉得他不好对付,老夫人也不会那么干脆地接受了外援。
“那你可知道,是安排在了哪座院子?”老夫人忙问道。
大福立刻道:“当然!小的若是没探查清楚,哪敢来见老夫人您?炸&药就被安置在了香兰园!”
“香兰园?”老夫人想了许久,才想起侯府确实有那么个院子,因为偏僻和狭小,连待客都用不上。不过,那个小院子在内院,大福这样的男仆,没有准允是到不了那边的。
大福还趁机道:“老夫人,过两日就是族长下葬的日子了,到时候府中空虚,您可要抓住时机啊!”——
作者有话说:多谢小明、琉璃月海、若蓝蓝雪、ZIY几位的营养液~比心~
第90章 这一夜侯府空虚
这一夜,老夫人枯坐至半夜。
“老夫人,时间快到子时了,您得歇一歇了。”眼见灯又暗了下去,灯芯又烧了一节下去,花嬷嬷忍不住又劝老夫人道。
老夫人似是才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来,道:“已经子时了啊?”
花嬷嬷轻声道:“是的,老夫人。”
花嬷嬷也不敢太大声,如今老夫人越来越不对劲,随时都可能暴怒,她说话时不仅带着恭敬,而且更加小心翼翼和轻声细语了。
“花嬷嬷,明日你去香兰园那边看看,若是可以……”
花嬷嬷吃了一惊:“我?!”
老夫人的语气过于自然和理所应当,让花嬷嬷感觉,她好像是吩咐自己去厨房一趟,让厨娘给做一份燕窝来。
老夫人抬起眼睛,目光黑沉沉地看向花嬷嬷,在暗淡的灯火映照下,整张脸都有些阴沉难看:“怎么了?不行吗?”
花嬷嬷咽了咽口水,老侯爷如此慎重对待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她一个下人能查探得到的?
可对上老夫人那噬人的眼神,花嬷嬷想推拒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
老夫人在府中失势了,可是对付起她来,还是轻而易举的。
于是,花嬷嬷只能硬着头皮应道:“奴……奴婢尽力……”
老夫人这才满意了一些,道:“这是花嬷嬷你表忠心的机会。如今我虽然面临的形势不好,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能见忠心。若此番奋力一搏成功了,日后我儿成了侯爷,我成了侯府的老封君,你就是一等功臣。”
老夫人的话,听上去是有些诱惑,但这些年花嬷嬷听得多了,已经没有先前的期盼与激动了。见识过老侯爷的本事和手段,花嬷嬷觉得如今的努力,也只是挣扎而已。
只是,她男人死了,儿孙们又被老夫人握在手里,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所以,她只能颤声应道:“老夫人说的极是,奴婢记住了。”
摘云院里,乔氏正在收拾东西,明日就是族长下葬之日,老侯爷发了话,为了展现江氏一族对老族长的敬重,最后这一夜各房都要派人去守灵,而侯府这一边,是所有人都要去,连在学堂读书的江达年也被叫了回来,要去守灵。
江达年自己是巴不得,反正只要别让他读书,做什么都可以。
江遐年则觉得事情有些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可是她在系统里搜了搜,又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江达年对通宵守灵的事十分期待,江巧年乖巧地陪在乔氏身边,和她商量着轮番照顾妹妹江遐年的事。
这样的大通宵,才一岁的小年年肯定熬不下来,她稍稍松懈一些,想必族人们也是能理解的。
收拾好东西后,乔氏和江玉容依旧结伴而行,这回两人都带着三个孩子在身边了,江巧年帮着照顾江遐年,蒋雅帮着照顾比江遐年略大的弟弟蒋威,江达年和蒋利两个本就一直厮混在一处的,已经按捺不住地玩到了一处,半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两个当娘的也只能期盼他们两懂事一些,不要坏了规矩。
停灵的这最后一夜,氛围显得更加悲伤肃穆了。
江遐年乖乖地跟着乔氏和江巧年,该跪的时候老老实实跪下磕头,上香的时候显得十分真诚,烧纸钱的时候更是格外卖力,好像生怕族长在那边的钱不够花似的。
才一岁多的孩子,就这般懂事,引得不少人侧目了。
这一夜,江家的族亲来得格外齐,许多见过的没见过的人都来了,但江遐年没有什么吃瓜的欲望,所以这一晚上都是安安静静的,这让乔氏放心了的同时,也觉得有些暖心,这孩子真懂事,知道这样的场合不是该吃瓜的时候。
傍晚,在族长家用过晚膳,族亲们便开始为族长守灵了,停放棺材的大堂内跪不下那么多人,还有许多人跪在了院中。
侯府这边与族长血脉接近,又身份最高,倒是跪在了屋内。
另外院中还有和尚道士念经送佛,为族长超度,闹得比过年时还热闹,灯火更是映照得通明。
江遐年守到了接近亥时时,就觉得十分困倦,歪在乔氏怀里睡了过去。
到了亥时末,近子时的时候,江巧年道:“娘,我去出恭一趟,待我回来,就让我来照顾妹妹吧!”
乔氏轻声应了,江巧年又拉上了蒋雅,江玉容让自己的贴身嬷嬷跟着去了,才放心了一些。
没多会儿,江巧年和蒋雅就回来了,两个人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似乎遇到了什么事。
江巧年回到自己的蒲团上跪下,有些按捺不住地凑到乔氏耳边低声道:“娘,你猜我和表姐看到了什么?”
乔氏好奇地问:“怎么了?”
江巧年声音压得极低,但掩饰不住激动道:“我们看到老夫人带着花嬷嬷从小门溜走了!”
乔氏略略皱了皱眉,又望了望老夫人的地方,发现老夫人确实离开了。
“大约是她年纪大了一些,有些熬不住了,就回去歇着了吧。”
老夫人毕竟是侯夫人,虽然也是族长的晚辈,但毕竟不是亲儿媳,而且身份摆在那儿,她恭敬一些是情分,但偷懒也只是让人说几句嘴罢了,情理上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江巧年撇了撇嘴,但她一个晚辈也不好说老夫人什么,转而道:“娘,把妹妹放我这边吧,你也歇一歇,去喝口水。”
乔氏应了好。
蒋雅那边也趁机接过了睡得像小猪一样的弟弟蒋威,让江玉容歇一歇。
安顿好两个小的后,乔氏和江玉容相视一笑,那些只喜欢儿子不爱闺女的人家,真是不懂女儿的好。
黑夜漫长,但不少人硬是挺了一夜没有阖眼,乔氏等人就是如此。
不过乔氏注意到,老夫人这一夜都没有回来,怕是直接回去歇着了。
等到天亮起后,乔氏和江玉容又轮番带着几个孩子去洗漱,草草用过早膳。
江玉容见江遐年对这并不精致也不可口的早膳毫不嫌弃,乖乖吃完了,又看了看吃得吭哧瘪肚的儿子,就忍不住叹气,还是小年年最好,乖得让人心疼。
天光大亮之后,族长家就迎来了众多的宾客,都是前来送葬的人,这府里也就显得更加拥挤了。
江遐年带着沉重的心情,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将族长送到了城外的江氏祖坟中下葬了。
看着族长下葬以后,又回到族长家吃了一顿午膳,才除了孝。
接下来,服孝的就只有族长的直系子孙们了。
侯府女眷们带着孩子们先回了侯府,男丁们跟着老侯爷还在族长家逗留,想来是还有不少事要善后处理。
女眷们熬了一个大夜后,都疲惫不堪,径直回各自的院子歇息了。
江遐年倒是注意到,才过了一夜,侯府好像就有些不太一样了,最明显的就是巡逻的府兵增多了不少,甚至紧要的门子处,还有府兵的岗哨,这与江遐年印象中的侯府截然不同。
乔氏要歇息了,江遐年也不打扰她,乖乖地跟着她一起躺下。
只是她昨夜睡得挺好,此时并无睡意,干脆趁乔氏睡下后,就吃起了瓜来。
第一个要查的,当然是侯府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下午侯府都很平静,主子们都去了族长家守灵,侯府难得如此空荡,许多下人也趁机给自己放了个假……唔……这个没毛病,没有活儿干的时候当然要歇着。难道侯府昨天没什么事?那今天怎么突然紧张了起来?】
江遐年搜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源头:【啊哈!找到了!原来事情要从老夫人说起!】
昨夜江遐年都没关注老夫人,看了系统才知道,老夫人去族长家只露了露脸,稍待了两三个时辰就回侯府了。
江遐年撇撇嘴:【族长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老夫人的仇人,坏了她勾引七叔爷的好事的,老夫人不愿给他守灵也不奇怪。不过给族长守灵的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今日给族长送葬的队伍,已经引起了福京不少人侧目了。】
江遐年正觉得这事儿无关痛痒,十分无聊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咦?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老夫人回侯府是躲着人走的?为什么?还去了香兰园?】
江遐年前后扒拉了好几回,才知道这两天,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那个花嬷嬷,一直找机会在香兰园附近晃悠。
不仅是花嬷嬷,四房五房都有下人找理由去那边转悠了,好像香兰园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们一样。
江遐年抱着好奇心,将视线放在了老夫人守灵时,趁天黑人少偷偷回侯府的时间点上。
“老夫人,这孝布先除了吧!这夜里带着孝在外头跑,容易被人发现!”花嬷嬷语气急切地低声道。
老夫人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孝,忙一把扯掉了孝布。
两人借着出恭的借口,去了恭房后,离开时趁没人注意,踏上了一条隐秘的小路,匆匆地来到小门口,手脚麻利地登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朴素油蓬马车。
很快车走了起来,老夫人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压住扑通扑通的心跳,成败就在今晚这一次了。
族长停灵十几天,她愣是没有见到老七一面,费了一些劲才打听到,他竟然因为给亲爹下毒的事,被族里关起来了。
老夫人心中暗骂了老七无数次没用。
这种悖逆人伦的事,竟然做的那么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当然不会有好下场。
骂完老七,老夫人心中又有些发苦,她和老七同时出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没了老七的帮忙,她感觉许多事都比从前要吃力许多了。
可是她不想放弃,老七被抓了是他运气不好,本事不行,已经没机会翻身了,但她还有机会,所以她要奋力一搏。
心逐渐安定了一些后,老夫人的决心也越来越坚定。
“大福,府里的情况如何了?”老夫人问道。
大福一边驾着马车,一边道:“如老夫人期盼的那样,各房的主子都去了族长府上,带走了不少下人,府中内院正空虚着呢!”
“外院情况如何?”
“外院?老侯爷不在,他们就放松了许多呗,这可是经年难得的机会,连过年都不如眼下来得松的。”大福应道,“要不是这样,小的也不敢这样出来为老夫人赶车啊!”
老夫人一想,觉得也是。
外院是她插不进人手的地方,所以商会那边给她的人手,都安排在内院了。本以为炸&药那么紧要的东西,会被安排在外院严加看守,没想到老侯爷反其道而行之,直接藏在了内院的偏僻小院中,反而正合了她的意。
如今大房和二房带走了不少下人,瑞安堂和四房五房那边,不少下人都是府外给她安排的人手,夸张一点的话,说现在的内院是她的天下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老夫人的心情顿时轻快了起来,族长死的真是时候啊,没有族长,她哪里等得到这样的机会?
这是族长欠她的吧?
想到这里,老夫人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了,这是欠她的都得还!
大福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特地为老夫人安排过路线,所以她回侯府这一路十分通畅,速度也很快。
回到府里,在这偌大的侯府中,感受到了往日未曾有过的寂静,老夫人越发地确信府中确实是空虚了。
大福低调地将老夫人送到二门口,道:“老夫人,接下来的事,就要全凭您自个儿了。”
想到大福这个机灵又有几分能耐的帮手帮不了自己了,老夫人倍感失望。
老夫人想了想,道:“你且在此处等一等,待会儿我让花嬷嬷给你送些银子过来。”
毕竟帮她辛苦筹谋了许久,给她提了许多意见,这样的人拉拢住了,以后还有的是用得着的地方。就算是他脱离了侯府去,也能帮她在外办事。
以前她在外办事太依赖老七和张家了,自己手底下没几个可靠的人,不然也不至于在老账房失踪后,如此地被动和无助。
大福顿时露出万分惊喜的神色:“是,老夫人。”
见大福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老夫人心中更加舒坦,那老东西身边有这么能干的人却没有发现,让自己捡了漏,真是活该!
想到自己在大福这人身上胜了老侯爷一筹,老夫人就觉得很快意。
老夫人和花嬷嬷很快回到了瑞安堂,老夫人命花嬷嬷先给大福送去一百两银子。
“这……老夫人,一百两是不是有些太多了?”花嬷嬷为难道。
老夫人顿时不悦:“怎么了?你连这一百两都嫉妒了?”
花嬷嬷顿时惶恐,忙辩解道:“不不不,奴婢不敢,就是这盒子里,加起来也没有一百两了。”
老夫人愣住,自己竟然这么穷了?
花嬷嬷心跳如擂鼓,万分忐忑,生怕老夫人又将锅扣到她身上,说是她使银子没个数儿,将主子的东西当她自己个儿的。
老夫人的心头确实涌上了一股怒火,这是恼羞成怒了,只是想到今晚的要事,她还是硬生生忍了下去。
先等等,等她拿到火药,卖给商会,就会有大笔银子进账,缓解眼下的燃眉之急了。
“先凑一凑,若实在不够,你先用你的银镯子银簪子填进去,回头双倍补给你。”老夫人吩咐道。
花嬷嬷心中有些不情愿,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不甘不愿道:“是,老夫人。”
好不容易看看凑齐了一百两,花嬷嬷赶紧送到了二门子处给了大福,又按照老夫人的意思,给大福画了几个饼,才让大福回去。
送了银子后,花嬷嬷又按照老夫人的吩咐,去联系了几个暗桩子,这些人都是身上有些本事的,不是会一些拳脚,就是翻墙溜门撬锁厉害,正是老夫人此次需要的人。
一群人集结后,很快就去了香兰园那边,结果没一刻钟又返回了瑞安堂:“还未靠近香兰园,就被守在门子处的人给拦住了,要什么通行令。”
老夫人心一跳,难道是今夜的打算被发现了?
花嬷嬷忙低声安慰道:“老夫人镇定,今日府中空虚,老侯爷定然不放心炸&药,当然要加强防备,依照老侯爷的习惯,这关卡必然是设了三道的。”
老夫人一想,觉得有道理,便让花嬷嬷去取了一块铁铸的牌子来,让那些人再去。
结果那几人似乎不信这铁牌就是通行令,非要老夫人一同前去。
拉扯一番后,老夫人无奈,只得换上最低调不显眼的衣裳,出掉所有的钗环,换上了和花嬷嬷一样的打扮,才拿着令牌出了门。
这回有了通行令,却是出人意料的顺利,甚至连借口都不需要找。
老夫人暗中松了口气,不曾想这块早年间偷偷保存的令牌,到现在还这么有用。
顺利抵达兰香园后,这里防备重重,一般人还真难以进去。
但商会给老夫人塞过来的人手,没有吃素的,很快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在那不大的院子里翻找了起来。
老夫人守在外面,望着沉沉的黑夜,感觉度秒如年的同时,更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响亮。
她摁着心口,生怕心跳的声音让人给发现了。
在老夫人感觉自己已经等候了大半年那么久后,终于传来一阵响动,进去的人出来了!
老夫人感觉心都在嗓子眼了,忙道:“那咱们快回去吧!”
“等等!先不着急!”隐隐是几人之首的男人压低嗓音道。
老夫人顿时急了:“还等什么?赶紧先离开这儿啊!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对方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嘲讽的笑声,跟着的几个人也笑了起来:“没想到侯夫人的胆子竟然这般小,平日里看你颐指气使的模样,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呢!”
老夫人顿时面皮发麻,除了老侯爷,还没有人这样对她贴脸嘲讽过,更何况这些人还是贱籍下人。
她很想骂回去,但想到这些人是商会的,又有些不敢骂出来,只能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可是一伙的!要是被发现了,咱们可就死一起了!”
听了这话,对方不仅不害怕,反而上前了两步道:“你先验看验看,我们要拿的是不是这个东西?若不是这个,今晚岂不是白忙活了?万一送了个假冒的东西上去,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那才叫真的会死!”
落在死上面的重音,让老夫人又忍不住恐惧了起来。
她知道,这人说的一点都没错,商会弄死自己这个侯夫人,也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所以相对于老侯爷,他们更具怕商会中掌管着他们生死的人。
老夫人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一个管状物,左右看了看,一边摸索一边回忆着自己从大福那里得来的消息,最后捏着那根引线道:“应该是要点燃这个。”
她的话刚落音,那人就直接吹亮了火折子,在老夫人猝不及防之下点了火折子。
老夫人被吓一跳,听说这东西可是一下子能炸死十多个人的!
她来不及多想,直接将手中的管子扔了出去,但还是迟了一些,那东西刚落地,就“嘭”地一声炸开了,老夫人只感觉面上一热,就昏死了过去。
其他几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唯有两个机灵一些的,往后退了两步,却没防备炸&药的威力着实不小,依旧被冲击到了内脏。
看到其他人都倒下了,而周围很快响起了脚步声,两人暗道不好,顾不上可能受了内伤,就赶紧施展出翻墙溜门的功夫,想要趁黑逃跑。
不防备一张大网兜头落下,将还未来得及窜上墙的两人,一起兜在了里面。
很快四周火光亮起,这附近都是举着火把的府兵。
见此情形,想跑的两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个陷阱!他们被算计进去了!
府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将包括老夫人的几人都挟制住后,卸掉了下巴,牢牢地捆了起来。
“他们这样子,需要叫府医来吗?”有府兵问。
“老侯爷交代了要活的,让府医先来看看吧,万一有要死了的,还是先吊着命。”
“好!”
很快几人被套上了袋子,遮住了脸,分别送往各处关押了起来。
而兰香园外,除了被炸出了一个浅坑的地面,以及一些血迹外,没有什么痕迹留下,一刻钟后,几个府兵出现在此,将那些痕迹收拾了去,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很快,老侯爷和江玉成江玉群都收到了消息:人已抓住——
作者有话说:多谢若蓝蓝雪和ZIY的营养液~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