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私奔“救你,就是救我自己。”
“救你,就是救我自己。”
“他们都事不关己,怕惹祸上身。”
“云姑娘让陆大人换了厚的衣裳,还说果然好看。”
薛钰眉眼低垂,在昏暗的光线下,脸庞模糊不清,面色平静:“还说什么了?”
“小的就听见云姑娘说了这几句,云姑娘声音小,小的也不敢凑近了去,实在没听清楚,只听云姑娘后面又和陆大人说了些地名,还有提到正阳门出,到京郊百里的青石驿可以换马,还有提到南诏王的名讳,还有什么慎重考虑。”
狱卒如实禀报,听上去像是为了越狱密谋,这可难办,但还好提前打探到,责任就不必担到自己头上。没想到面前的大人反应冷静,难道是已有了应对之策?
薛钰骤然抬眸,望向幽深的甬道,眼眸忽然暗沉下来,一瞬间的表情几乎要失了克制,变得极为可怖。
狱卒一看他要离开,忙近前来,“薛大人,您不等云姑娘了?”
薛钰道:“让她在里面爱待多久待多久。”
云央这会儿还在牢房里听陆玠说着各地的趣闻,他竟走过那么多的地方,对各地风俗知之甚详,与薛钰曾讲起的风花雪月不同,陆玠更为见识广博,说起当地民生来深入浅出,十分接地气。
可即便他讲的再有意思,云央此时心中也只有忧愁,分神想着一定要救他出来,待会儿得让薛钰再带她入宫一趟,问问公主,与南诏王谈的如何了。
待她告别了陆玠,出来时,外面已空空如也,狱卒说:“薛大人早就走了,还说让您愿意在里面待多久就待多久,云姑娘,不必着急。”
云央听了后秀眉微蹙,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像是真心话呢,左右张望了下,又问:“他走前还说什么了么?”
“没了。”狱卒道。怎么可能告诉她薛大人打探她与陆大人对话的事呢……
云央心中嘀咕,往外走时没顾忌脚下,哐当一声就撞在了地上堆积的箱子上,径直往前扑倒,蹭了一身灰,小腿疼得厉害,心中对薛钰生了怨怼,恼怒地抽着气一瘸一拐往外走。
而薛钰出了门,就上了马车,让车夫启程,具体去哪里也没说,车夫见他脸色沉如水,不敢多问,只得一直往前赶路。
车穿过闹市,出了城,城外本茂密的树木被风雨摧折,只剩光秃秃的枝条,深秋的风凛冽,不断从车帘缝隙涌入车内,吹得青年宽大的广袖翩跹摇曳。
薛钰咳嗽了几声,望着虚空处,一动不动。
他早就应该知道,她能为陆玠做到这般,对陆玠就不止是报恩那么简单。
多年前的恩情无法消磨,对陆玠的执着更是深深刻于她心间,疯魔到了要帮他越狱的程度!
薛钰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双手无力地搭在膝上,颓然垂下了头,胸口像压了块巨石,惊痛和妒怒之余,又有些恍惚,头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失魂落魄。
他对她,真是错了。
云央自己走回了薛府,走的腿都酸了,诏狱位置偏僻,若是知道薛钰不等她就走,她必然会穿一双好走路的鞋,换一身利落的行头,也不至于现在这么狼狈!
不过仔细想想,薛钰从未这么不靠谱过呀,怎么会把她丢在诏狱,自己先走了呢?
莫非是有什么急事么?
一路走回薛府,凛冽的风将她的脸都吹红了,绣鞋也溅了不少泥点子,回到府中一问,薛钰果然还未回来。
回到院子里,卷起裤腿,露出青红一片的伤处,蓉儿赶忙拿了冰来冰敷。
简单吃了几口饭,云央稍作歇息,却始终歇不下,心中莫名的焦急与不安,一直等到天黑,门房才传来薛钰归府的消息。
云央披上袍子便往浮山阁走。
这几日她想明白了,薛家这种世家虽然可以用“人才济济”来形容,但其实每一代子弟都少不了家族的托举。
而让这个家族绵延数百年的基石便是“文人清流”,薛钰是被悉心培养出来的掌舵人,薛老夫人更是为保薛家清名操碎了心。
她不能为自己报恩,就乱了分寸,挟着他对她的喜欢来压制,致使前途光明的薛钰给人落下把柄,影响以后的仕途。
现在人人都不敢沾陆家,她不能再继续拉薛家下水了。
不能这么做。
自从父母离去后,她就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若不是薛家施以援手,若不是薛钰,她不知都跌入了怎样的泥潭里。
所以,情爱之于她就是最末等之事,她不能纵容自己真的与薛钰要个什么结果,他即使能给她名分,也是不伦之举,不受世家大族所喜。
薛家虽是要向云家报恩,却也不是这么个报法。
簌青在烧水煮茶,小心地拨弄着泥炉里的炭火,月华的清辉里,剑光映成一片,寂寥而耀眼。
浮山阁里少有姑娘在,贴身伺候的一直是簌青,而现在,立在石阶下的两个妙龄女子频频张望,抬眼间眸光流转,皎白的脸红了一片。
簌青熟悉公子性情,亦见过许多次公子练剑,皆是如行云流水般,既有一种力量感的美,又淡泊从容,清隽有风仪。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充斥着杀气和戾气。
收了势,薛钰将剑丢给簌青,扫了一眼那两个姑娘,问:“她们是谁?”
两个姑娘低垂着眉眼,不敢看面前的俊美公子。
“老夫人院中的,被遣来伺候公子,老夫人说公子这没个姑娘仔细服侍,不得行。”簌青答道。
薛钰面无表情抬腿向净室走去,“回祖母,我院里无需添人。”
在外面跑了一天,竟都快跑到了冀州,回来后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只得再舞剑。
云央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降低底线,退而求其次地只求她在他身边,还胸有成竹地盘算着只要她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就有的是时间培养感情。
谁知,她都与旁人计划着奔逃离去,对他丝毫没有留恋,更是置薛氏清名于不顾。
坦率又乖巧的云央呢,让他心疼的可以舍生忘死的云央呢,何时变成这样了?
莫非真是女大不中留么。
容忍,退让,都付之一炬。现在身体已经很疲累了,整个人终于放空了,心上剧烈痛过之后,终于痛得麻木,只隐隐抽动着。
云央到浮山阁的路上遇到了两个婢女,她认得是老夫人房中的,可今日穿的绫罗绸缎,珠玉簪首,与往日不同。
问过之后才知是被派遣到浮山阁服侍薛钰的。
她知道薛钰院子里一直没有婢女,知道也迟早会有人去伺候,但没想到这么快,有种猝不及防之感。
一路走到浮山阁,脚下跟没根似的,小腿处的伤处愈发疼痛。
薛钰才沐浴过,头发半干不干,几缕黑发垂在脸颊,眉若远山,目若琉璃,随意穿了件白色绸衣,衣襟半敞,露出结实的胸膛来。
与常见的衣冠楚楚相比,多了几分文人的不羁与风流。
他淡淡看着她,她的脸颊绯红,慌忙低垂着眉眼,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微微颤动,如脆弱而美丽的蝶。
云央听到耳边似有似无的叹息。
“找我有事?”
“今日怎么忽然走了”云央问。
“有事。”薛钰道,并不提自己的马车都快跑到冀州了,低头看着她皎白的面容,“我有话对你说。”
“我亦有话对你说。”云央抬眸道,“明日能不能安排我进宫?”
他背对着她,看着夜晚漆黑一片的青湖,慢条斯理地磨着墨,感觉过了非常漫长的时间,自己才开口,“进宫做什么?”
她的眼眸乌黑,定定瞧着他挺拔的背影,坦然道:“去找公主,我有事找她。”
薛钰回过身来,发现她今日穿的极素净,乌黑的发,皎白的脸,如不惹尘埃的仙子。
可她内心又在想什么呢?救下情郎,私奔……可曾想过如此做,置他于何地,置公主于何地?
云央觉得薛钰看她的目光令她有种不安的心悸。
正想着,他向她走过来,伸出手抚上她的肩,心平气和道:“我来为陆玠脱罪。你好好在薛家待着。”
幽冷微凉的气息,非常熟悉,云央被属于他的气息包裹住,悬着的不安的心像回家了一样。
她喃喃道:“你真的……愿意救他?可,我不想拖累薛家呀。”
他凝视着她,唇角勾起无奈的笑,像是在嘲讽自己,“救他,就等于救你。不是么?至于拖累,是你想多了。若他是清白的,三司自不会让他含冤。”
像是要让她安心,他耐心解释:“陆玠的案情有缓,他贫贱出身,即使认回了爹娘,陆氏不过是四品官,而陆玠他自己一个军中监事,如何能将信直接呈上御前呢?”
“谋反重罪,株连宗族,陆家在朝为官的人不在少数,是有人意图祸乱官场,故意促成此事的。往后,此事交由我罢,还他清白亦是我为官的职责。”
“即便出了天大的事,我兜着就是。”
薛钰缓缓道:“我总想把你留在身边,总觉得你离了薛府,离开了我,便会受人欺凌,流离失所。至于你愿不愿意,你的心意到底是如何,我一直骗自己。但现在,我不想逼走你,不想就此……与你断了联系,不想让你走上绝路。”
云央一怔,“我走什么绝路?他死了,我也没想自尽。”
薛钰薄唇勾起讥讽的弧度,也不说什么,眼神扫过她微微皱褶的裙摆,蹙眉问:“怎么了?”
“磕着了。”云央道,“不碍事。”
“我看看。”他走上前来,扶她坐在椅子上。
“就有一点点疼。”云央比了个手势,“在牢房里头磕的,敷过了冰,这会儿已经不那么疼了。”
薛钰看着她露出的伤处,雪白的小腿上青红交接,但好在没有出血。
“你走的那么突然,我着急追你,就磕着了。”云央轻声道,哀怨地看着他,“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去了?”
薛钰起身,对簌青道:“去拿跌打损伤的药酒来。”
她的眸子黑亮,语气娇嗔,仰着一张清冷妩媚的脸,一手扯着他的袖子,“怎么不叫新来的那两个婢女来给我换药?”
薛钰站起身,眸光扫过她本如娇艳花瓣般的嘴唇,拿过茶盏来递给她,神色平静,“我一人伺候你还不够?还要更多?真的想要她们来么?”
气氛骤然古怪,云央仓皇地遮住自己的腿,不再说话。
簌青拿来了药,云央接过后收到袖子里,低垂着眉眼,“多谢姐夫愿意伸出援手,也谢谢姐夫给的药。天色不早了,我就带回去让蓉儿帮我上药就好。”
他背对着她,轻轻应了声,没有回头。
云央走后,薛钰临窗而立凝望着那窈窕的背影隐入夜色,转身回来坐定,温润细腻的玉簪被紧紧攥在掌心,心头的焦躁渐渐沉寂下去。
第72章 渴蜡烛灭了,黑暗笼罩过来。
蜡烛灭了,黑暗笼罩过来。
云央喝多了酒,浑身热的难受,如虫蚁在身上爬似的,喉咙干渴的紧,于黑暗中起身去找水喝,赤着足,踩在烧了地龙的地上,更是焦灼难耐,伸手胡乱在桌案上一挥,茶盏就这么落了地,碎了一地。
叮叮当当的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她被惊得乍然一哆嗦跌坐在地。
“姑娘这是怎么了?”蓉儿听闻动静冲了进来,赶忙重新点上烛,“姑娘,还是心绪难平么?大公子说了,不会一直关着您,等那陆大人放出来,他就也放您出来。”
云央撑着地站起来,面上火烧似的红,嘟囔着要水喝。
蓉儿手脚麻利,地上的残局先不收拾,从外头又拎了壶凉茶过来喂给她,一杯凉茶下肚,云央这才觉得五脏六腑都不那么难受了,低声道:“他凭什么关我?!凭什么不见我!”
“主子的事儿,奴婢也不知道,但姑娘您要相信大公子是为了您好。”蓉儿叹道,“姑娘要喝酒,奴婢就想法子给您弄来酒,姑娘要干什么,也都随着您的性子来,姑娘就稍放宽心,静候着罢,等陆大人能放出来了,公子定然会遵守承诺放您出来的。”
说罢,给她灌了醒酒汤,又找了清凉的面巾给她擦了脸。
没擦两下,那双迷茫又空洞的眼里竟流下两行清泪来。
蓉儿愣了,叹了口气,为她擦去眼泪,“姑娘,您与公子这是闹什么呀……”
云央抹去眼泪,道了声谢,自己爬到床榻上侧过身躺着,显然不想再说话。
自那日之后,薛钰就莫名其妙地将她关在了槿香馆,吃喝用度都不变,只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她踏出院门一步。
那院门哪里拦得住她,云央强行闯出去后才发现,槿香馆周围竟默然而立着六七个男人,沉默而彪悍,不分日夜地守着。
这是摆明了就不让她出去。
其实从牢房出来之后,她就隐约觉得与薛钰之间有什么变了,她不想去细究,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回应他的这份情,注定了不能让他舒心,索性破罐子破摔。
可却没想到竟到了这样针锋相对的地步,他禁了她的足,还避而不见。
心中憋闷过后便是委屈,委屈越积越多,成了怨怼。
蓉儿见她安安静静睡着,便放了心,又怕她喝了酒体热,半夜被热醒,走时便给窗子留了个缝。
居室内一片寂静,云央翻过身望着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潇潇洒洒地铺了满地,银白一片,像是一个虚无的幻梦。
薛府外,亦是寒风呼啸,夹杂着漫天飞雪,打在马车壁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到了约定地点,马夫赶忙下车,点亮车檐下的羊皮纸灯笼,微弱的光在这雪夜里摇曳不定。
车帘被轻轻掀起一个角,露出一张俊美却带着些许倦意的脸。
薛钰裹着雪白的狐裘大氅,衬得面如冠玉,只眼下有隐隐的乌青,他朝车门外的番子做了个手势。
东厂的番子并不是第一次见薛钰了,与他禀报消息的几次,这文人都是沉稳淡定的,而这一次,好像变了许多,没变的是身上那股莫名叫人信服的气度。
番子垂下眼,双手呈上那封信。
如今朝野混乱,皆是这位薛大人的手在搅弄风云,眉目间的倦怠,也是理所当然,看了这封信后,怕是会更……
虽不知他执意要寻的姑娘是谁,但就看这些年花的银钱,那位姑娘必然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马车里,薛钰将那封密信捻在手中,有一瞬的怔然。
一年前,他去地方公办时曾见过那位雍州通判范大人,只记得此人两鬓斑白,容颜憔悴,印堂发黑。
半年后,陆玠被遣往鹿城,暗中查出的那些贪渎军饷军需的落马官员中,就有此人。
此人被判斩首,全家流放,他的两个儿子先后病死在流放的路上,发妻坚持到了流放地蜀州,也不幸亡故,儿媳带着两个月的身孕,生死未卜。
云嘉,离开上京后竟去了雍州,还成了此人的儿媳?
薛钰的脸色微变,问道:“消息可当真?”
番子答道:“为薛大人寻人寻了这么久,那姑娘的模样早就刻在弟兄们的脑子里了,有人见过范通判的大儿媳,的确与您要找的那姑娘的模样八分相像!”
“薛大人,咱们这几年找人,一直以为是个姑娘,姑娘流落在外,便一直是往那青楼酒馆戏楼里找,没想到大人要找的人竟是在人后宅里,竟成了妇人,也是官眷。”
番子悄悄抬眼看,发现面前的人脸上血色褪尽,素来沉稳的人,眉目间竟有一闪而过的慌乱,那雪白的信笺在他的手中被握出了深深的折痕。
“继续找,派人去蜀州,必须要找到她。”薛钰已经冷静了下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死是活,都要把她带回上京。”
云嘉可能就是云央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若是连她也……
薛钰觉得有些呼吸不上。
追溯根源,乃是他当日不管不问就放走了云嘉,云嘉遭了难,他难辞其咎。
本想到寻到云嘉,便将当年的事对云央全部倾吐,怎料竟是这样的结果。
说了,她便又要陷入曾经历过的失去至亲的痛苦中,这痛苦的来源少不得他当年失责。
不说,她便永远不会接受他。
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安排,许多事已注定,他与云央,就注定了有缘无分么?
薛钰挥了挥手,番子便悄无声息地离去了,过了许久,他对车夫道:“回府罢。”
薛钰从府外回来,簌青迎了上去,听簌青说云央抱着酒坛不撒手,喝醉了。
这些日子,他关着她,便是怕他一个不注意,她便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比如伙同公主或南诏王,想法子偷天换日把那陆玠换出来。
他强忍着不去见她,忍了好多时日,可今夜……他的心中隐隐的害怕,有一种要失去她的预感。
簌青见公子神情颇为冷淡蹙着眉不说话,实在是揣摩不透公子与云二姑娘到底是怎么了,二人先前眼看着要柳暗花明,捅破了窗户纸,可有时又不知闹什么,云二姑娘走后公子脸色沉的能滴出水来,过了两日又安安静静的跟没事人一样,后来公子竟禁了云二姑娘的足,不允许任何人去见她。
想起云二姑娘温和明媚的笑脸,簌青还是决定为她说几句话,试探道:“公子要不要去看看?好些日子没见二姑娘了,也不知槿香馆里的炭火足不足,听说今年的银丝炭偷工减料,四夫人院子里来说了好几次呛得很。”
雪落无声,带着浑身冷意,薛钰推开了云央的门。
天寒地冻的,他的大氅上亦积了雪,寒凉的风自骤然打开的门灌入室内,床上燥热的人只觉得浑身舒坦,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他走近了看,云央将脑袋埋在软枕里,被褥却踢落一地,白绫袜一只不见了踪影,一只半挂在脚上。
“渴……”她喃喃道,烦躁地扯自己的领子,手亦胡乱在床沿摸索着。
薛钰一手驰茶盏,将她半抱起,茶递到她唇边,语气温和,“喝吧。”
云央顺势坐起来,就着他的手喝了好几杯,茶水被蓉儿换成了解酒的凉茶,入口甘甜,后味却苦。
薛钰瞧着她眸光流转间神志愈发清醒,可身子却无力瘫软在他怀中,呼吸亦是急促,红唇饱满红润,眉眼低垂着,有酒酣正浓的缱绻醉意。
“醉成这样,喝了多少?”他声音冷淡,低垂着眉眼,“借酒消愁,愁什么?是愁不能见陆玠甚是想念?还是不信我能为他脱罪?”
他身上寒意阵阵,沁着冰凉的雪意,云央清醒了大半,强撑着推开他,却跌回他怀里,恼怒道:“我才没有借酒消愁,我谁都不为,我愿意喝喜欢喝,不行么?而且你说的不对,不是为他脱罪,是还他清白。”
薛钰淡淡勾了勾唇角,眼眸愈发深沉,冰凉的手指划过她泛着红的眼尾,“还哭了?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哭。”
他的手指缓缓在她滚烫的面颊上摩挲,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爱不释手,却隐隐透着摧毁的危险。
随着他的指尖下滑,云央的呼吸愈发凌乱,眸光潋滟,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凝视着他,还是嘴硬道:“我没哭。看不见你,我不知有多快活,有酒有肉有吃有喝的,还有你在外头为陆玠奔走,我有什么可哭的。”
薛钰不冷不热道,“原来我不在,是让你高兴的事?”
云央也不回答,呼吸起起伏伏,低垂着眉眼,漆黑的睫毛遮住眼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薛钰将她放在软枕上,为她掖好被角,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睡吧。”
珠帘晃动发出哗啦啦声,薛钰离开了内室,刚要掀软帘,后背便被什么东西击中,接着是茶盏落地碎裂的声响。
“……又砸了一个?”蓉儿闻声赶来,推开门,“今夜第二个了,姑娘怎么喝醉了就爱砸东西……”
薛钰回头,见云央自床上坐起,长发包裹的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却带着冷如冰霜的冷意,红唇紧抿,似是说不尽的气恼,砸了一个杯盏还不够,竟又用力朝他掷了一个过来,紧接着是枕头、被褥,都悉数朝他掷来。
茶水溅了一地,他的袍角亦一片斑驳。
青年脸上并未有多少气恼,反倒露出清淡的笑意,对蓉儿道了声,“再取茶盏来,给云姑娘砸。”
云央听他语气平淡,竟还带着隐隐的笑意,禁不住又羞又恼,气不过自己竟不想他走,红着眼眶气喘吁吁地对他喊:“你过来些,我砸不着!”
“求之不得。”他边走边道,行至她床榻边,迁就着她,肩背放低俯下身,“够近了么?央央妹妹还想怎么砸,往哪砸?”
她起身揪住他的衣襟,气势汹汹,咬唇道:“你……”
“我怎么了?”薛钰问。
云央抬眸望着他,许多日不见,他清减了不少,显得那俊美的五官多了几分清冷,他定定的凝视着她,唇角还带着笑。
云央便觉得一阵心悸,
他忽然低头衔住她的唇,她来不及躲避,或是不想躲避,任他温柔地吻着。
门窗紧闭,烧着地龙的居室内暖而闷,暧昧粘稠的氛围如混沌不清的幻梦,水红色帐幔不知何时垂下,将烛光也变得靡丽。
她的唇温润湿软,香舌贪婪的小兽,呼吸越来越急,与他绞缠在一块,薛钰喉间溢出闷哼声来,喉结微滚,慢慢睁开眼,看她微阖着的眼里都是迷蒙的醉意,克制住自己内心越括越大的涟漪,哑声道:“我是谁?”
她看着他,眼眸中有一瞬的清明,又阖上了眼,神思恍惚地呢喃:“……陆玠。”
薛钰怔住,一双狭长的眼黑暗至极,顷刻间浮上一层湿意,直直瞪着她,薄唇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即便是意料之中,这两个字仍令他感到什么叫做如坠冰窟,心如冷灰,他忍无可忍地扣住她的后颈,咬住她的唇瓣,将恨意倾注,再没了一丝怜惜,将她的呜咽求饶都堵在里头——
作者有话说:bb们,下一章就开始走剧情啦!
央央和薛钰也很快会互通情意!若有写的不足之处,请指出,我会改进的!
第73章 方才是哥哥,现在又变成陆大人
云央察觉到他的忍无可忍,她放任自己沉溺于他的温柔,却又不愿负责,因此激怒了他。
她闭了闭眼,不再反抗,躺在软枕上静静看着他不管不顾,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看着他紧绷的神色,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自他怀中望着他,吐出两个字,“姐夫?”
薛钰停住了动作,想起了曾经的云央。
她那时多乖巧,多可爱,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又冷又娇,还会淡笑着讥讽他。
她一定厌极了他罢,厌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当她的姐夫,两人最是亲厚,应将这份来之不易的情谊维持住,她依然会尊重、敬仰、依赖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似隔了千山万水,进退两难。
薛钰目光逐渐发冷,起了身,满床凌乱中,少女身躯娇软,陷入水红的锦被中,目光却倔强,就这么晃进他眼中。
他盯着她问,“姐姐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他这一问来得突然,云央心下愕然,却还是回答道:“无人及她更重要。”
薛钰掏出手帕,在她泛着水色的唇上轻轻擦拭,而后闭了闭眼,平静道:“知道了。”
他将披散在前胸的长发撩起,慢步行至窗边,一张方子从他袖中抽出,放在桌案上,“廖太医的方子,按时服用,月事便可免于疼痛。”
“好。”云央道。
薛钰走后,云央躺在床榻上,帐子滑落下来隔绝成一个小小的空间,她拉高被子,玲珑的身段蜷缩着,久久不能入睡,酒是彻底醒了,脑海中却纷乱一片。
他为何突然问起姐姐?还问那样奇怪的问题。
姐姐于她来说当然重要,可是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云央很是怀念自己曾经的睡眠,基本上是沾枕头就睡,而现在,总是难眠。
薛钰仍站在院内没走,一直凝视着那盏漆黑的窗,眸色沉浮不定,过了许久,如被雨水浇灭的火焰,全是无边的黯然失意。
蓉儿在一旁候着,低声道:“夜深了,公子回吧,姑娘耍完酒疯就能睡下了。”
“她这几日吃喝如何?”薛钰冷声问。
“满满当当摆一桌,能用一二。”蓉儿道,“都是按照公子吩咐,小厨房花了心思做的姑娘喜欢的菜色。”
“继续做,不合胃口就给她换一桌。”
“是。”
“看紧她。”
*
快过年的时候,传来了陆玠被放出来的消息。
下了好大的雪,听闻蓉儿事无巨细地禀报,云央的脸色木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眼神空荡荡的。
半晌,睁着无神的眼,道:“放出来就好,没定罪就好……他现在身在何处呢?”
绿梅开得正盛,映着皑皑白雪,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暗想浮动间,云央恍惚发觉自己好久没有见薛钰了。
“陆大人出狱后,便和陆夫人上门来致谢了,陆夫人还带了许多聘礼,求娶姑娘。”蓉儿道。
云央似是听不懂,“求娶我?”
“嗯,陆大人说他能重见天日,全仰仗公子暗中斡旋和姑娘您四下奔走。他误了您的婚事,又害您名节受损,而您也一心念着陆大人,现今陆家来求娶,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云央怔了片刻,默然点了点头。
“姑娘放心,以往那些难听的话,现在都变成美谈了,说您与陆大人情比金坚,说您在陆家危难时挺身而出不离不弃,都要以您做命妇的榜样呢。”蓉儿看她的脸色,斟酌道,“姑娘您……想嫁么?”
云央看着窗外院子里扫雪的婢女们,雪落无声,还未落地就被扫了去,快到隆冬了,翻过年去,就又是一年,她就十七岁了。
半晌,她问:“他答应了?”
蓉儿:“公子答应了……”
“那很好啊,总要有人娶我么不是。”云央垂着眼,抱着手中的紫金暖手炉,抬头看了眼如洗的天,“尘埃落定了。”
之后,门禁解了,云央可以自由出入薛府,却不知怎的,没了心气,不愿意动,只还把自己关在槿香馆,对外便说是待嫁的姑娘要躲羞。
偶尔一次和薛钰会撞见,云央躬身垂手致了谢,之后二人皆无话可说。
旁人见二人从以往无话不谈到日渐生疏,也只当是姑娘大了懂得羞了,又许了人家,与姐夫疏远也很正常。
薛老夫人送来了许多箱笼,齐齐摆在云央面前,整箱的绫罗绸缎和满匣子的珠宝,一打开箱,都晃得人面色黄彤彤的。
四夫人亦是送来许多东西,只是再没有像和田玉头面那样精美别致的。四夫人笑吟吟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没想到能亲上加亲,提起陆玠下狱的那段时日俱是感慨,四夫人发觉云央以往那双漂亮有神的眼,不知为何变得迷惘起来,时常愣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玠来的时候,云央正在槿香馆的廊庑下赏雪,膝上盖着五色锦缎狐裘,身旁的矮几上温着热茶、点心,棋盘,暖阳照在她身上,乌黑的长发如缎子般垂落腰际,半仰在椅子上,用话本子挡着脸。
一双清瘦修长的手将话本子掀开了。
陆玠眼看着面前女子眼眸中的欣喜在看见他后熄灭,被尴尬和惊讶代替。
没有丝毫待嫁女子见到情郎的娇羞。
他的神色于耀目的雪色中冷峻起来。
“陆大人?”云央坐起身来,身上的狐裘不小心滑落在地,“怎么来这了?”
陆玠沉默不语,只俯身低头捡起地上的狐裘,重新盖在她腿上。
“陆大人比之前见的那次气色要好了许多,一切可还顺利?可有官复原职?”云央问。
陆玠:“未曾官复原职,不去鹿城了。重新领了礼部的差事。”
云央点点头,以前她不知朝中职级构造,之后来了薛家,耳融目染地也了解了一些,像陆玠这样不依附朝中党派,又曾出自寒门的人,进礼部,那便是被圣上肯定为可造之材,是最好的归宿了。
即便不能入阁,平日里也领的是一些轻省但分量重的差事,没什么危险,亦不受牵连。
她希望他的日子能够安稳平顺,好好过这一生。
“先前来府上求娶,薛大人说云姑娘身子不爽利,不便见客。”陆玠道,抬眸凝视她,“姑娘可是不想嫁?”
她怔了半晌,微微一笑,“没有,陆大人误会了。我为陆大人奔走,又因此失了张家婚事,任谁都觉得我与陆大人才是落难鸳鸯天生一对不是么?而且我一直为陆大人在朝中孤立无援而担忧,如今能与薛家结亲,利益与共,乃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陆玠眉头拧起,坐在她面前的圈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云央,神色严肃,“云姑娘,这门亲事与我来说,是乐见其成。但你呢,告诉我,想嫁么?当真对我有除了报恩之外的情意么?”
云央低垂着眉眼,取了一片蜜饯放入口中,又将盘子递给他,“挺甜的,你尝尝。”
陆玠幽黑的眼眸望着她,没有去接,斩钉截铁道:“你不想嫁给我。不想嫁,那便不嫁。”
云央怔住。
他眼睫垂下,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递给她,“这是我写好的退婚书,责任都在我,解释的事亦交给我,你不用管。”
“云姑娘曾说想去看看大昭国土到底有多广阔,想天南海北地去转一转。都不作数了么?何必困于后宅?”
云央口中的蜜饯包裹的那层糖霜褪去,只剩满嘴的苦涩乏味。
他不在乎婚事解除后会不会影响他的前程与口碑,更不在意薛家能带给他的助力,只在意她的真实的想法。
云央接过信,打开来看,他的字与薛钰的不同,透着一种嶙峋的锋利与刚劲。
信上所书,果然将她的责任都择了干净,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云央看着他修长清瘦的手,虎口上的骨骼凸起,还有一小块牙印,她看了会儿,影壁后似有淡青色的袍袖隐隐浮动。
她眉头舒展,仰起头对陆玠莞尔一笑,声音清亮婉转,语气中充满欣喜与信赖,“陆哥哥想多了,我愿意的。”
“自从哥哥在幽州救了我的性命,这么多年来,我就一直对哥哥念念不忘。得知我姐夫为我们二人定下亲事,我狂喜不已,许多天都晕晕乎乎的,如同做梦一般,多年夙愿是得偿所愿了。只是日子过的太慢,想让哥哥早些接我出府。”
陆玠沉默着,眉眼依然黑沉,只紧绷的肩背不动声色地松懈了,少女一番话犹如一泓石中温泉,淙淙流过他荒芜冷寂的心,所到之处处处生花,霎时间有了勃勃的生机。
“我想送些东西给陆夫人,之前分别匆匆,陆夫人得知你曾有恩与我,非但没怪我,还将我视作女儿似的亲近。陆夫人喜欢什么呢?绫罗绸缎应是不缺,我明日去妙缘寺求个平安符,好不好?”她白皙的手指细数着,“还是应该差人去买些幽州特产?幽州的土礼会不会太轻了?”
他俯下身,清甜的气息弥散开来,他望着她浓密垂顺的发顶,言简意赅道,“不必送什么,她只想要你。”
而后承诺,“我会尽快来娶你。”
二人虽是有了婚约,但说到底还是未婚男女,陆玠今日过来是抱着退婚的念头的,现在既然是他杞人忧天,那便没有再多留的理由。
他要避嫌,不想让她招人议论。
怎料他刚要走,她便拽住他的衣袖,有些着急,“哥哥你看,我看得这些书好生无聊,话本子好像也没什么值得看的?或者我该看些什么呢?比如庶务上我不算通达,该为着以后的后宅安定,学些什么呢?”
陆玠回过身来,重新坐下,认真道:“无论是诗经、策论,亦或是名儒大典,只要对你有益,产生了意义,便值得看。我看看云姑娘现在在看些什么……”
云央用余光瞥见影壁后的人好像走了,才松了口气,连忙将矮几上的话本子一把夺回抱在怀里,尴尬道:“没什么,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陆玠这样的正经人,一心一意刻苦读书为报效君王,看的必然是那些她看了头晕晦涩难懂的书,而她怀中的那些香艳离奇的话本子,还是别示于人前了罢!
陆玠也不强求,声音比方才柔和了许多,“时候不早了,我便先告辞了……云姑娘若有事,或是想要……见我,可差人去寻我的书童。”
云央正色道:“知道了,那我就不送了啊陆大人。”
陆玠转过身,脸上掠过一丝迷惘和失望。
方才是哥哥,现在因何又变成陆大人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不更
第74章 和他死在一处就好了
快过年了,再加上府里就要办喜事,管家扯的红色绡纱便比以往年节多一些,反正之后云二姑娘出嫁时也要用。
府中便到处张灯结彩,铺天盖地的喜庆,连花树枝头都挂满了柿子大小的红灯笼,主厅里的屏风也换了,上面白白胖胖的玳瑁拼成的小人,穿着肚兜的模样很是讨喜,这便是祈愿子孙满堂了。
四夫人最近常来槿香馆与云央走动,云央院子的廊下都系了红色绡纱,迎着朝阳,整个院子染上了淡淡的红,一阵风吹过,起起伏伏如朦胧漂浮的浪。
“别担忧,央央,陆玠能放出来你的功劳很大,你嫁过去,他们全家必然会善待你。”四夫人与她闲话家常,看着她微微蹙着眉,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忧伤,语重心长地道,“嫁人前都有些忐忑,我当年也是,嫁过去就好了,陆玠是个知道疼人的,你的这些聘礼还有送来的那些箱笼,每一样都是他过目过的,你放宽心啊。”
四夫人可是看过那些箱笼里的物件,难以想象自己那一脸严肃的侄子会买那些小姑娘用的胭脂水粉,还有一些闺房中摆着的小玩意。
“四夫人,我有一事想拜托于你。”云央道,“薛家代娘家之责,可我并非世上无一个亲人,我想请四夫人帮我想想办法,去跟我姐姐知会一声,看她能不能回上京一趟。”
“你姐姐?”四夫人怔住,“这么些年了,我都没有见过她,以往不是灵均帮你联络她么?”
云央道:“姐夫政务繁忙,而且我就要嫁人了,我也不想因此事去与他……”
四夫人大致明白了姑娘大了,这是在避嫌,当即揽了下来这差事,“好办,我差人上九嶷山去送信儿就是。”
小姑娘真是一天一个模样,这些日子,性子沉稳了不少,发髻也从原先松松挽就,改梳光洁优雅的发式,腰肢纤细,胸前饱满,即便是穿着冬日臃肿的衣裳,也难掩曼妙身段。
举手投足间亦是端稳了许多,只眉目间英气褪去,总带着淡淡的忧愁,眸光流转间惹人生怜。
四夫人想着,过了年,云央就十七了,是个大姑娘了,时间过得真快,一时感慨万千。
二人正说着话,婢女过来道:“大公子和四爷去蜀州公办,四爷说让夫人给他准备些行囊。”
二人皆十分意外,没想到临近年关了还领了出京的差事。
蜀州路远,一来一回得半个月,不知能不能赶上团圆饭?
薛府外。
老夫人让厨娘赶忙做了些方便吃的精细吃食给带上,面做的像银丝一般细,团成一团,入口有淡淡的甜味。
薛钰接过食盒,薛老夫人欲言又止,想劝阻,却知道是徒劳。
四夫人多嘱咐了几句,蜀州潮湿阴冷,尤其是冬日不见天日。
“大哥哥,你走吧,快去快回。”薛锦道,“我们等你回来过年啊。”
薛钰淡笑,“好。”
跨上高头大马,他忍不住回首看,目光四下扫了一圈,祖母沉默肃立,妹妹们有些已穿上了年节的新衣,婶婶们神色各异。
没有在人群中看到云央的身影,即使已料想到,心中还是浮起隐隐的失落来。
四夫人见状,忙招手道:“云丫头躲羞,不便出来给你送行,她好着呢,这几日就交给我了,我定会好好照看她。”
薛钰颔首,转身离去。
他已许久没见她,他知道不该再见,见了面也无话可说,如今的状况不是最好么,她能嫁给心上人,他好好做她的姐夫,克己复礼,无需心上有愧。
他此去蜀州,一是公办,二则是去寻找云嘉的踪迹。
无论云央对他有意无意,是他的疏忽才让云嘉身如漂萍,他应把云嘉找回来。
前朝宗室居于蜀州,大昭初立时,高祖皇帝君临天下,为表仁政,只给他们改了姓,许多年过去,世事变迁,他们也已与一般的乡绅豪族无异。现在看皇帝日薄西山,竟又坐不住了,据东厂密保,其联合了前朝旧部,还不知从哪集结了一群人,又闹了起来。
东厂要去探查,薛钰在为陆玠脱罪一事上欠了东厂人情,东厂厂臣推出去好些个千户,薛钰也想暗查云嘉踪迹,才一同前往蜀州。
一路前往蜀州,越走,路上情形越不容乐观,到了蜀州城外,才发觉情况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城外硝烟弥漫,横尸遍野,驻军首领的头颅被悬挂在城外。
东厂番子和薛钰早在临近蜀州的长亭就换了便装,弃了马,乔装平民潜入城内,多方打探才知那前朝余孽竟直接占领了蜀州,封锁了城门隔绝了消息,不日即将封锁官道、水路。连传入京中的消息都是驻军首领拼死遣人放出,只是不知是该说那消息有严重的滞后性,还是该说那些前朝余孽们动作太快。
薛钰抬眸看着城墙上风干的头颅,这驻军首领曾与他把酒言欢过,热情朴实,不料竟落得如此下场,一时间胸臆间悲愤难当,眼神冷的像冰。
如此短暂的时间,就攻占了蜀州城,将蜀地驻军控制住,所求之事已经很明显了。
这些人不是没有准备的。
上京洛都尚歌舞升平,远不知蜀地已阴云笼罩,百姓们怨声载道。
临近过年了,薛钰尚未归来,犹如厚重的阴云笼罩着,阖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上京中传什么的都有,听得人心发颤。
早前下了雪,才放晴,天又高又蓝。云央在廊下候着,忽然一阵风吹来,屋檐上的雪沫子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席卷而过。
她连忙扭过头背过身,护住怀中药盏,一偏首,药盏中的药还是不小心浇在了青石地砖上,溅起的药渍污了云央的裙摆,蜿蜒出一片乌沉沉的斑驳来。
薛老夫人房中的嬷嬷忙迎上来,伸过手道:“奴婢来吧,姑娘的手可烫着了?”
薛老夫人自入冬以来便身子一直不爽利,吃着几副药却效果不大,煎药是个吃力的事,火候掌握的好需得有人在旁一直候着,有时那热气蓬勃扑人一脸,眼睛都被熏得生疼。
云央自请去给老夫人煎药,药按照时辰煎好了,可老夫人午睡还未醒,便只能在外候着。
稍稍洒了一些,白皙的手烫红了一片,云央将手背往袖子里缩了缩,“无妨,我这便再去煎一副过来。”
里头传出一声咳嗽,模糊见一个人影。
“老夫人醒了。”嬷嬷道,“云姑娘跟我来罢,洒了没多少,不妨事。”
薛老夫人看着云央这张脸,便想到薛钰未归,薛钰走前说是去蜀州寻云嘉了。
人身子不爽利,便生出难言的惆怅来,若是当初她直接应了他们二人,孙儿便不会去那蜀州,也不会身陷囹圄了。
老夫人垂着眼皮,一口口地饮着温苦的药汁,酸苦难捱。
“老夫人,吃个蜜饯去去苦味儿吧。”云央道,揭开早备好的锦盒,“吃一颗,不碍药性的,我问过郎中了。”
老夫人接过,入口甘甜,冲散了不少苦涩,缓缓叹息后,目光落在面前女子泛着红的手背上。
“京中传什么的都有,云丫头,你莫慌,待翻过这个年,你的婚事必不会耽误。以后煎药送药这种事,就叫下人做吧,你到底是府里的小姐,与锦丫头她们无异,别干这些粗活了。”
云央顿了顿,道:“我不急的。我姐姐不在府中,我理应在老夫人面前尽孝,老夫人您放宽心,姐夫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我等姐夫回来再嫁。”
“蜀州……哎,如今水路陆路都封了,那蜀州地势本就易守难攻,朝廷也不发话,就这么让人干着急!”老夫人放下药碗,目光调向桌案上的信,“灵均他爹差人送了信,说是不日即回府,他回来,也算是有了主心骨。”
云央又说了些让老太太宽心的话,而后欠了欠身,退了出来。
嬷嬷殷勤迎上,“姑娘受累了,到了午时,不留下用饭么?”
云央颔首,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提裙便迈出了院门。
一路到了马厩,她出薛府已不需要谁人同意,有时亦会骑上马出城跑几圈,马夫见她过来,极其自然地为她牵出了常骑的那匹枣红马。
云央面无表情跨上马,一言不发地出了薛府,速度不减,直往城门外疾驰而去。
起初薛钰去蜀州,她还觉得他一走,对二人尴尬的关系都会有所缓和,渐渐地,她觉得不是这样的。
薛钰是一个文臣,京官不外放,他怎会在临近年节之时,有公务去遥远的蜀州?还叫了薛四爷同去。
有太多地方说不通了。
所以,在蜀州暴乱封城的消息三三两两传入上京时,她就决定要去蜀地寻他。
朝廷按兵不动,蜀州城失陷,两方就这么僵持着,谁知要僵持到什么时候?
若是那前朝余孽在蜀地自立为王呢,薛钰和东厂的那些番子,难保不会被扣押下来。
她受了薛家的恩,对薛钰的思念更是越积越多,当她看见薛老夫人不复往日容光,脸上隐隐有泪,薛家人不懂,她是最心里有愧的一个。
所以云央暗暗决定,她要找到薛钰,把他平安的带回来。
或者,和他死在一处,与他的身份伦理带来的悖乱就不复存在了,一了百了,不必再日日受着煎熬。
第75章 1号男嘉宾返场
蜀州,夜,天穹灰蒙,空气中泛着阴冷的潮湿。
不知何时起了雾,薄雾裂成一片,忽然有风吹过。
一声长长的嘶鸣声自夜空滑过,混沌的迷雾中,少女骑着马破雾而出,一袭白衣如雪翩然而落。
正在胶着的两伙人皆一愣,目光随着那少女飘飘转转。
云央跳下马来,随手抄起一根落在地上的长棍,在手里握了握。
这一路沿途打探,得知蜀州城现在严密的跟铁桶似的,问及薛钰名讳,无人知他的踪迹,云央料想他是用了化名,多方打听,得知前几日那前朝逆党的爪牙才抓了一批做官的进去。
就关押在蜀州城南边的矿洞里。
“哪来的女人?”身着官差服的人厉声道,“也是跟这些来劫囚的一道的?”
然而那女子仿佛没听见,亦不理会一旁的黑衣人们,身形快的惊人,径直往近在咫尺的矿洞去。
“拦住她!”那官差大喊,边喊边捞起一旁的锣鼓敲了三下。
警示所用的锣鼓声将在场的数十人惊醒了似的,又重新对战起来。
云央趁乱往里冲,还未靠近洞口,便转瞬被不知从哪冲出来的守卫围堵住。
“让开。”云央冷冷道,一想到薛钰被这些人关押了那么多时日,就怒火中烧,抬起长棍直指其中一人面门,“你们关的人呢!要么交出来,要么我就闯进去!”
被她所指那人先是一愣,目光在她身上黏腻滚过,嗤笑道:“哪来的小姑娘,倒是有几分姿色……”
云央不想听他的污言秽语,烦躁地握紧了手中的棍棒,下一瞬,面前人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粗重的棍棒在她手中如轻巧利剑,那一招穷尽全身力气,狠戾带风,竟陷入那人胸膛三份,几乎将他钉在了巨石上,他整个身体扭曲起来,口中亦溢出了鲜血。
一旁的喽啰目瞪口呆,这小女子看着年纪不大,眉目如画娇俏可人,本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绝妙佳人,怎知出手如此狠辣,对视一番,举着刀就冲云央冲了过来。
不远处的黑衣人察觉这女子与他们的目的一致,离得近的几个加入了战团,刀光剑影不断,招招见血。
云央亦是红了眼,这几日奔波劳累,再加上寻找薛钰未果,沿途的百姓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京官已被悉数处决的,有说城里不投降的官员皆被凌迟的,她的心已经沉在了谷底,如同一头困兽,只想快些见到薛钰,谁挡杀谁。
“里面的人早死了,这矿洞有毒!”其中一官差恼怒道,“既然他们要进去,就让他们送死去!”
“说的屁话,上官要我们驻守此处,就是连个虫子多不允许放进去!”
云央手一扬,长棍化作一道黑影呼啸而出,直接怼上那说话之人的天灵盖,那人登时就委顿下去。
洞口仅一丈见方,顺着简陋的石阶往下走,深入高山腹中,越走越空旷,一块块巨石嶙峋锋利,在幽微的火光中看着如妖鬼般渗人。
走了没多久,云央拿起峭壁上的火把往黑漆漆的山涧看,只见山涧里竟堆满了尸体,暗河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这样高的地方,被推下去不是摔死,就是被锋利的石笋洞穿身子,基本上是活不了的。
“薛钰!”她失声喊道,“薛钰!你在哪?”
喊声回荡在幽黑的洞穴中,如涟漪般荡开,渐渐微弱不可闻。
“薛钰!”她又喊了声,声音微哑,带着哽咽。
这一路走来风餐露宿,遇到了不少危险,但她一个人都不曾杀过,即便是遇到了劫道的、贪图她美色的、亦或是假装好人的盗贼,都是点到即止,可现在,看着山涧堆叠的尸体,那尸体姿态各异,死前皆是受到了非人的虐待,云央只觉得胸臆间如炎炎烈火在燃烧,那种感觉叫做杀意。
她本不知自己功夫如何,但这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敌手,应该是不错的。
此刻她只想冲出去杀光那些人,再杀进蜀州城去,薛钰若是死了,所有人都该给他陪葬!
这一路打探到的消息,就是京官已被叛军所集中控制,一个都没有跑出来。
云央看着如魔窟般的洞穴,心一点点下沉,手腕脱了力,手中的火把坠落山涧,仍燃着,照亮了嶙峋层叠的巨石两侧,闪着森冷的光。
云央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她蹲下身极力向下探着身子,只见石壁上长着的嶙峋石块透着的诡异冷光,如寒铁般幽黑亮泽。
她忽然想到门口的守卫说这是矿洞,矿洞……
这些闪着暗光的石块,开凿出来的话,是什么呢?
有脚步声传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守卫操刀而上,却在她面前时驻足不前,这女子方才用的招式狠厉,在这空无一人的山洞中,她面如冷玉,眼神如修罗,披散着长发,皎白的脸溅了血似鬼魅,不知曾杀过多少人……
云央冷笑一声,如闪电般出手擒住为首之人的脖子,一把将他按在悬崖边,“你们竟杀了这么多人!都去死吧,去给他们陪葬!”
那人挥舞着双手,差点戳到她的胸脯,云央腾出一只手来直接将那人的腕骨摧折,在这等荒芜混乱之地,她曾受的礼法约束都化作了虚无,天地之大,没了薛钰,即便是姐姐还在,她也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无望。
从没杀过人的少女眼眶通红,呼吸急促,一寸寸收紧了手指,都死去吧!
忽然,黑暗的山涧传来一下一下石块敲击的声响,迟缓却坚定。
云央红着眼眶,微微怔住,欣喜道:“是谁?薛钰!姐夫!是你吗?”
山涧深处传来两声更确定的敲击声。
她一把扯住领头人的领子,“下去!滚下去救他上来!”
那人出了一身冷汗,这女子手劲儿之大几乎让他窒息,简直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才捡回性命的人忙对着伙伴大喊:“下去,还不听小姑奶奶的下去救人!”
此时洞穴入口火把窜动,明显是前来营救的那伙黑衣人冲破了桎梏。
云央来不及顾及,只按住那个领头的,对其他人催促:“快点!赶紧下去!”
官差连同前来支援的黑衣人一同腰间绑了绳索,脚踩在石壁上的凸起,降了下去。
黑暗中传来肉身摔落在石块上的闷响,惨叫声尤为可怖。
不知是火把的热度还是什么,云央只觉得很紧张,在黑暗中压抑地喘息着。
不多时,一双带血的手攀了上来,云央连忙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连同一旁的人用力,将人拉了上来。
不是他。
她颓然后退了几步,筋疲力尽地靠在巨石上,弯下腰喘着气。
这一路不是没想过会在异乡化作枯骨,可就是凭着要见到薛钰的一腔孤勇,走到了这个地方。
他关了她许久,她又赌气不去送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一想到这,云央就觉得心口难受,喘不上气。
以为就要见到他了,以为夙夜的担忧就要结束,她可以带着他回上京去,回到原来的生活,他还是光风霁月的太子少师,而她……云央算了算日子,快到与陆家约好的吉时吉日了,她出嫁的日子。
数月前的她,还不知自己竟会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身临堆满尸体的矿洞,此刻,上京洛都依旧歌舞升平罢。
什么都变了。
薛钰,他到底在哪,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找了啊……
云央茫然地看着虚空处,捂住脸,痛哭流涕。
“姑娘?可是要找上京来的薛大人?”微弱暗哑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云央猛地站起来,看着刚从山涧尸堆被拉出来的男人,失声惊呼道:“对,我要找他!你,你见过他么?他在哪?可还……活着?”
霎时,四周安静下来。
那满身血污的人气息奄奄道:“便是那位薛大人让我等来寻这铁矿的……姑娘是薛大人的家里人么?”
云央破涕为笑,“是!我就是特地来寻他的,你带我去见他吧!快走,快些走……”
黑衣人扛起那男人,往洞口走去,云央亦步亦随,天微微亮,不远处的天穹透着蟹壳青色的微光,洞口处的守卫已悉数躺在地上,血污一片,仅有山林间偶尔的鸟鸣声。
云央策马转身,跟着那群黑衣人驰进密林中,白色的裙角飞扬。
迎着破晓的晨光,寒风夹杂着些许露水,打在人脸上寒凉彻骨,壮丽的山色飞速后退。
待到晨曦初绽时,云央到了一处背风的坡谷,此处有人安营扎寨,有筑起的高台亦有篝火堆,且里三层外三层守着身着铁甲的守卫,风吹猎猎,黑色的旗帜飘扬。
那重伤的男人被搀扶着从马上下来,到云央面前指了指,“姑娘您看,那个就是我们大人,薛大人和东厂的大人们进城擒贼,约定在此处会和。”
云央跳下马来,顺着此人手指的方向,便看到几个男子站在不远处,其中一人的身影格外熟悉,比起从前略有些佝偻,清瘦的肩背变得宽厚了些,手中执着摊开的图册,一边和其他几人交谈,一边望着远处硝烟四起的蜀州城。
偶尔侧过头,神情专注地听着等下属汇报,刚刚散去的云层漫出金色的边,破晓的晨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薄薄的光。
仿佛感应到云央惊疑不定的注视,寒风中,宋放鹤转过身来,露出一排编贝般的白牙,“央央妹妹?”
第76章 乖一点,就不会痛
此去经年,云央没想到会在此处再见到宋放鹤。
这个曾经看见她就笑的青涩少年,已成了不近人情的冷脸模样。
他不是被判了流放么?怎会出现在此,还是这个禁卫营的首领……
“宋大人,这位姑娘是来寻薛钰薛大人的,方才在矿洞里与我们一致对敌,这才得以击败叛军。”黑衣人过来躬身垂首禀报道。
宋放鹤嗯了声,看向满身是血的人,“快些去给文大人医治。”
唤为文大人的男人抬起充满血淤的眼,犹疑盯着宋放鹤。
“这、这里何时归您接管了?刘大人呢?”
“刘大人殉职了,我是上峰派过来接管禁卫营的。”宋放鹤淡淡道,“文大人寻矿洞耽搁了许多时日,这一趟辛苦,没见过我实属正常,以后便熟悉了。”
宋放鹤行至云央面前,声音很轻,“央央妹妹?”
一夜未眠,她的脸青白,上面还溅着几滴血,她神色复杂地望向他,难掩惊惶神色。
“许久不见,央央妹妹何故这样看我?”宋放鹤不以为意道,“薛大人就快回来了。妹妹随我去帐中等吧。”
对于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云央不信他有这么淡定。
她环顾左右,发觉这里的人对他的身份皆没有什么怀疑,好像只有她知道他不该在此处。
云央决定先看看再说,便跟着他进了营帐。
营帐里摆了饭菜,好像是知道有谁要来似的,宋放鹤落座,倾身给云央布了菜,闲话家常的语气,“没想到再次见云央妹妹会是在蜀地,怎会来此?全然是为了寻薛大人?”
“你又怎会在这里?”云央的笑有些僵硬,“说到底,你家的事我还是有些愧疚,你在流放途中又有什么际遇么?竟到了此处。”
说完,用余光瞥他,看见他握着汤匙的手微微颤抖,颈部的青筋凸起。
显然他并没有看起来那样淡定。
“其中的确是有些际遇。此中艰难就不与妹妹细说了。”宋放鹤微微一笑,将面前盛着玉露团的小碟往她面前推了推,柔声道,“以往妹妹最爱吃的。”
她眼下乌青,脸上并无脂粉掩盖,能看出一夜未眠的精神不济来,宋放鹤又道:“用过了饭,去好好歇息歇息罢,把脸洗一洗,有婢女服侍你。”
云央摇摇头,“无妨的,我只想去找我姐夫,你可知我姐夫在哪?方才那位浑身是血的文大人说我姐夫会来此地与你们汇合,是真的么?”
她对自己的姿容一直是不上心的,这个时候她不想探究宋放鹤为何在此,多日来的奔波她已身心疲累,撑着最后的精神头,只有一个念头,要找到薛钰。
面前的青年忽然笑了,笑声低沉,与记忆中的清风朗月很是不同,闷闷的,哑哑的,他微笑道:“央央妹妹放心罢,在我这只需好好打扮,否则等薛大人来的时候若是看见妹妹这幅模样,怕是要心疼。”
云央应了,念及与宋放鹤的过往,想着也该适时地给他些面子,判了流放的人是有法子脱身出来的,或许又有了什么惊奇的际遇,在蜀州城失守之际特事特办重新为官。
她不应多问。
云央起身擦拭了唇角的污渍,便随着婢女出去了。
洗漱过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云央方觉得松快了不少,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天光也还大亮着,便起身推开门,刚一开门碰上了一个白胡子老头背个药箱正要叩门,原来是这大营里的郎中,说是奉了宋大人之命前来给她诊治。
云央怔了一瞬,遂想到自己身上脸上都有血,宋放鹤便以为她受伤了,这才遣了郎中过来。
云央说自己没病,那郎中也不缠磨,便又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去,嘴里絮絮叨叨说着文大人。
关于薛钰的消息,便是从这个文大人这里听来的,云央心念一动,追上郎中一同去了文大人帐中。
文大人的伤已经被包扎过了,见云央过来,挣扎着起身拱手作揖谢她的救命之恩。
“女侠,女侠受在下一拜!”
云央摆摆手,“我不是什么女侠,先生唤我云央即可。我来是想问问先生,与薛钰薛大人是如何相识?这几日你们都在一起吗?他怎么样了呢?”
“城破那日,薛大人他们便趁乱进城救了不少官员出来,之后我们就微服躲在茶肆中,找机会能出去,薛大人打探出了铁矿之事,就是因为蜀州有矿,那前朝余孽才能如此猖狂,不仅瞒报,还悄无声息地炼了兵器!”
“好不容易能找机会逃出来了,薛大人便吩咐我们兵分两路,我带人去寻铁矿,他则又带人返回了城中,只约定在此处汇合。”
“这个地方是做什么的?是朝廷原本在蜀地的驻兵?”云央问。
“这本来是练兵的地方,当时设在城外是图城外地广人稀,没想到因祸得福,没被那些叛军拿下,还机动可用。”
云央点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能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跑来蜀地寻人,胆识过人啊。”
文大人看着面前女子,洗净了的一张脸清丽绝伦,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下了那被血迹污渍染脏的白衣,鲜亮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有种令人失语的冷艳,如明珠拂尘,熠熠生辉。
但她明显不像在山洞里那样冰冷,尤其是说到薛钰薛大人,眉间闪过的一抹羞涩根本藏不住。
“姑娘是来寻情郎的吧?跟薛大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啊!”文大人笑道。
云央一怔,与薛钰的过往种种皆在脑中浮现,也许是离开了薛家,也许是恰逢兵荒马乱的混乱时刻,她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文大人又夸了薛钰许多。
薛钰在文大人口中是一个斯斯文文,遵规守矩且冷静自持的能人。其中不乏提到他略有洁癖,无法接受不能沐浴,找了条野河大冬天的也下去洗澡。
只见冷艳的女子勾唇嫣然一笑,眉间的忧虑皆被驱散,显露出特属于少女的娇憨明媚来。
文大人受了伤,不能多用气力说话,云央告辞后,回到自己帐子中,一直到暮色四合之时,还是未等到薛钰归来,而宋放鹤亦未出营帐,偶尔路过,便见他身形略微佝偻,一直书写着什么,笔杆子几乎要冒烟儿,不时捏捏眉心闭着眼,并不欲泄露多的情绪。
又过了两日,还没有任何动静,云央终于坐不住了,牵起马就要走。
宋放鹤拦住了她,斩钉截铁告诉她,薛钰明日定会归来。
云央看他说的真切,便放下了缰绳。
到了夜里,云央觉得头昏脑涨,沉沉睡下了,越睡越觉得热,胸口像压了块巨石似的憋闷难受。
她扯了扯衣领,却扯了个空,指甲许久不曾修剪,毛刺刮在自己的脖颈上,细细密密的痒痛让她渐渐清醒起来。
耳边粗重的喘息声如水波荡漾般愈发明显,还有剧烈起伏的胸口,有一只手不得其法地扯着她的衣裙,向下探去。
云央大惊,睁开了眼,营帐外头火把的光跳跃摇曳,映照得面前人面如妖鬼看不真切。
可她知道是谁。
那个在花树下痴痴傻傻看着她笑的少年,誓要做呵护她的人……
如今,他眼中墨色翻涌成惊涛骇浪,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她想反抗,却发觉手脚酸软无力,连说话都费劲儿,只能发出些许细弱的轻吟声。
云央只觉得浑身发凉,宋放鹤怎会如此……
而她方才口中溢出的声音像是鼓励了他,他放下了捂着她眼睛的手,目光灼热,死死盯着她看。
他不知想这么做多久了,是何时有了执念呢?
从最初她一个低眉浅笑,不小心的触碰都能让他夜夜辗转反侧,到后来得知她戏耍了他,惊痛绝望之下,是无边的苦涩和不甘。
为什么?
在流放途中,押送官差的鞭子,迷瘴的毒雾,风餐露宿的疲累,还有饥寒交迫,都让他无法忍受,可他不想去死,伴随着绝望涌上来的,还有对她的恨!
多少个夜里,他一边想着她的音容笑貌,细细品味回忆着她与薛钰在一起时的神色,一边漫不经心地抠破自己被鞭子抽烂的伤口,伤口狰狞,鲜血淋漓,方能让他忘记对她的爱。
可爱与恨是相辅相成的,爱恨交织的夜里,他想起她的眉眼弯弯,甜蜜醉人的过往难以描述,仍然难以忘怀。
想她想的发疯,苦涩又无奈,他憎恨他这副诚实的身体,憎恨她无意的撩拨,这份恨支撑着他活了下来,支撑着他机缘巧合之下拜入前朝太子麾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不信若是他有从龙的机会,就能比那薛钰差?!
“滚开。”云央口中吐出两个字,眼眸冷的像冰,“宋放鹤!”
可下腹部传来的陌生又奇异的空虚感让她的心直往下坠。
怎料压在她身上的青年神色却有种兴奋的狂乱,他都多久没听到她叫他的名字了,此刻她双瞳如剪水,潋滟生辉,那红唇娇艳丰润……
白日里,她那般冷淡自持,就好像早就忘了他们之间的旧情,就好像她与他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天知道他都快受不了了,就想把她抵在床榻上问问她这颗心是什么长的!?
云央憎恶地对上他如饥似渴的眼神,“你……真恶心!”
他将她双手手腕按住举在头顶,面色沉沉,声音飘忽,嘴唇勾起一个讥讽的笑,“我恶心?我有你恶心么?跟自己的姐夫有了首尾!”
此话一出,于明灭灯火中,宋放鹤看着身下女子的脸变得煞白。
他闭了闭眼,揣测被印证的痛难以形容,嫉恨和不甘伴随着无边的恨意席卷而来,他看着她缓缓道:“我有那薛钰恶心?你以为他娶了你姐姐么?实则是你姐姐根本没有进他薛家的门!说什么上山修行,是他把你姐姐逼走了,现在得了你,怕你怪罪,才悄无声息地孤身跑到这蜀地来寻人!云央啊,他骗了你多少你都不知道吧。如今他得此下场,是自作自受!”
她径直对上他怨毒的眸,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宋放鹤撑起身,死死盯着她,像是想要享受这一刻,她虚伪的面皮退去,与薛钰的不伦被揭露!
可看着她血色褪尽煞白的脸,心上忽然想被看不见的针狠狠刺入。
为什么还是会心疼她!
“薛钰乃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早就暗中觊觎你欺瞒你,处心积虑地破坏你我二人的婚事……”
他的话未说完,便忽然被狠狠揪住前襟,倾身向前,对上了她似燃着烈火的眼眸。
“你说什么,我姐姐……她没有嫁给薛!”云央费力道。
他看着她掐在自己肩头的手,还有那凶狠的模样,登时下颌紧绷,神情燥戾难耐。
须臾,宋放鹤切齿笑了下,“乖一点,听我的话,我就把你母亲交给你,他没有找到你姐姐,我可找到了妹妹的娘,或者说,是我的岳母大人?”
在云央惊讶的目光中,他端过一旁的一碗温酒,“看来迷情香不足以让妹妹动情,来罢,据说喝了这个,初次就不会痛了。”
第77章 不强迫你,你能自愿么?
“喝,喝下去。”宋放鹤直直看着她道。
少年的青涩褪去,肩背不再单薄,他的掌心粗粝,仅用一只手就牢牢扣住云央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曾经的怦然心动终是被爱而不得的愤怒淬炼成了恨。
“三言两语就骗了我,让我真以为你要嫁给我,看着我对你掏心掏肺,被你耍的团团转,很有意思么?你和你姐夫私通,很刺激吧?怎么对我,就这副贞洁烈女的模样了?”宋放鹤道,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细白的脖颈。
颈侧传来难以忽视的触感,云央有片刻的失神,忽然想到刚到薛府的时候,去青龙寺寻薛钰,那时与他搀扶着走出深山,她出了薄汗,贪凉扯开领口,他只看了她一眼就避开了目光,告诉她在男人面前不可如此。
后来,为了见张谦,她穿了很华贵却厚重的裙子,在他面前又扯了领子,他沉默了片刻,为她系紧,说只能在他面前这样。
可现在,她的衣襟被另一个男人扯开。
他望着失神的她,嗤地一笑,带着令她讨厌的口吻,“在想你姐夫?想入了我的床榻,他会伤心难过?”
云央沉默地盯着他。
“不想见你娘么?幽州水患之后,她可过的艰难,颠沛流离了许久,机缘巧合之下,才被送到我面前。”宋放鹤道,手摸上她的脸,“妹妹连娘都不想要了么?好狠的心呐。”
云央咬唇闭上眼睛。
薛钰曾也摸过她的脸,最初是长辈对孩子的关怀,后来隐隐有了缠绵的情意。当他触碰她的时候,她肌肤微颤,有异样的渴求,想要更加靠近他。
但宋放鹤的手从她的面颊滑落到脖颈,纵使很温柔,她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汹涌而来的是恶心和抗拒,甚至能盖过迷香带来的异样。
云央脑海中闪过薛钰含笑的眼睛。
他将那盏温酒抵上她的唇,“妹妹不喝,喝不下去?我来喂妹妹……”
“我自己来。”云央说。
她抬手接过那药盏,下一刻,如闪电般出手,袖中寒光闪动,冰凉的短剑剑锋径直刺向宋放鹤。
碰撞抢夺间,烛火和酒盏被打碎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帐子外冲进来两个人,而宋放鹤捂着肩膀,看着她,对那两人冷冷道:“出去。”
云央无力地喘着气,靠在雕花床架上,一手扯紧自己的衣裳,一手执着匕首。
方才那一击,是积蓄了已久的力量迸发出的最后一点胜算。
可她念着娘还在他手中,偏了准头,这便叫他侥幸躲过。
一尺见方的帐子一片昏暗,黑暗中,宋放鹤道:“央央妹妹真是好身手,文渊那老贼说妹妹的身手如何漂亮,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是……可是,妹妹是真的蠢,还是舍不得杀我?”
染了血的刀锋寒光更甚,他的咽喉迎着云央的刀锋,“你若是趁着与我颠鸾倒凤之时再动手,会有万分的把握至我于死地啊。为什么挑这个时候对我动手?是不想让我死?还是死也不想让我碰你?”
烛火明明灭灭,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寒夜的凉风没有让云央觉得凉爽,反而有种难捱的燥热和恼怒,她的手颤抖,几乎无力握剑。
“还是你已经上了那薛钰的床?被他破了身?”
宋放鹤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起来,有种不顾一切的急促和癫狂,她再也无力抗拒,只得任他将那一碗温酒灌入喉中。
花树下眉眼青葱的少年,终是她的幻想罢了。
宋放鹤淡然地垂眸看去,云央眼尾绯红,眼眸水润,唇边淌着乌黑的药渍,登时有种美好被打破的隐秘快感。
“妹妹别怪我,谁让妹妹功夫太漂亮呢。”宋放鹤道,“这样,妹妹不反抗,我亦不会心疼。”
温酒入喉,云央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喉咙干渴的不像话,那种陌生又奇异的热意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整个人精神无法集中,目光迷离,看起来乖顺而呆板。
药效开始发作了,她咬牙切齿地让自己清醒,可是这药效凶悍,连发出的声音都变得甜腻非常,“你这个畜生……强迫我,有意思么……”
“不强迫你,你能自愿么?”宋放鹤眉眼压得很低,伸出手臂揽着她的腰肢,让她靠在他的胸膛,“妹妹怕什么?妹妹早就应该是我的人啊,若不是那薛钰引诱你,刻意不帮我家脱罪,你我早就做了夫妻,说不定你都是我孩子的娘了……”
他凑上来,嗅着她的乌发,云央想躲,却被他更紧地抱住。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宋放鹤喃喃在她耳边道,“你本就应该是我的,早就该是我的!……”
看她无力反抗,他放松下来,一寸寸地打量着她,目光扫过她露出的白皙的手上,手背、手臂都有细小的划痕,泛着红,在雪白的肌肤上有种触目惊心之感。
“为了找他,你这样不顾自己的安危,就这么喜欢他?”宋放鹤握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唇边,语气温柔,“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他的触碰之下,云央的肌肤微微发颤,细白的脖颈渗出细密的汗珠来,眸光流转间水色潋滟。
云央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甚至还更期待他的触碰,她难捱又羞耻地扣紧自己的掌心,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的变化他尽收眼底,宋放鹤看着她眼尾渗出的泪水和绯红的面颊,脸贴着她的脸,柔声细语:“这么管用么?妹妹别怕,有我在……”
她渐渐变得如他那些无法自持的绮梦中那样娇软可人,宋放鹤指尖颤抖,攀上她的衣襟,一点点往下揭开,露出绛紫色的小衣,衣裳绣着的菡萏饱满起伏……
云央眼角有泪,咬唇道:“你无耻……”
“你根本不知那个貌岸然的伪君子不是你姐夫,就对他情难自抑,你不无耻?我爹娘兄弟全都死绝了!你可知道!?我要你的身子就无耻了么?这是你欠我的!”宋放鹤眼眶通红,眼中复杂的情愫锐利而瘆人,扳过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强势分开她的膝,声音微颤,“我就该弄死你,我就该……”
云央被他略显狰狞的模样震慑住,他记得他最是温和羞涩,总是小心翼翼待她,后来他家出了事,即便她不帮忙,他也没有强求什么。
如今不像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样子,也不像是只求一夕之欢,他竟还忘不了她?是何时对她生了这样的爱欲和恨意!?
宋放鹤的气息急促而滚烫,拂过她发红的耳垂,侵略的眼神让她阵阵发颤。
他分开她的腿,下一刻,她蹙着眉用十足的力气给了他脸上一巴掌!
宋放鹤似是被她激怒了,面色阴沉,额角的青筋跳动,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颈。
云央被他掐的喘不过气,身子也动弹不得,只能发出细弱的呜咽声,在这时,门被踢开了,震得四壁上的火把颤动摇曳。
“松开她。”
隔着屏风,云央隐约看到那高大又熟悉的身影。
不等她反应,屏风被生生破开,薛钰大步过来用自己的大氅将她包裹住抱起。
云央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半开,露出峭立的锁骨和隐隐起伏的峰峦来。
她抬起一双水润迷蒙的眼看向薛钰,他整个人有一种令人生寒的气息。
“留他一条命。”她道,“我……”
她亦有愧于宋放鹤。
那时她不知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给了他错误的信号,现在才明白,爱是世间最无法强求之物。
是谁都不行,只能是他。
薛钰眼中的杀气未散,逼视着宋放鹤,执剑的那只手直指他的咽喉。
身着寒甲的一列士兵鱼贯而入,帐子外传来刀枪轰鸣和惨叫声。
“杀了我,云央永远也别想知道她娘在哪!”宋放鹤却道。
“绑起来。”薛钰咬牙。
出了帐子,云央伏在薛钰肩头,双手环抱着他的脖颈,呼出的气息微热,吹拂在他的喉结处。
直到此刻,感受到她的气息,她就在他怀中,薛钰心头的震惊和悸动才真切起来。
昨日,便是她与陆玠成婚的日子,他却被困在蜀地,焦灼难耐,坐立不安,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以为她已经嫁给别人了,一夜未眠,一遍遍告诉自己,过了今夜就好了。
收到文大人的密信之后,知道这个营地已被前朝叛党偷梁换柱换了芯子,按原计划过来只会落入圈套正中下怀,却还是突破重重阻力,只想来见她。
如今皇帝日落西山,政权交替间,很难平稳度过,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既如此,他不能让云央淹没在这本与她无关的漩涡里。
薛钰垂眸看着怀中的云央,想起与她的初遇,她便是这样什么都不顾千里迢迢寻找云嘉,而她现在,是来找他。霎时间,他的心软的不像话。
夜风吹动云央垂在他手臂的长发。
她闭着眼,乖顺地靠在他胸膛。
到了马车上,薛钰沉默着,小心翼翼地为她系上衣襟,她的肌肤雪白,在月下莹莹发光。
他不敢多看。
薛钰划过她肌肤的手指冰凉,对此时的云央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何况她太想他了,此刻看到他,失而复得,只想扑进他怀中紧紧抱着他。
薛钰察觉到她身子发颤,以为是她被吓到了,便耐心哄道:“别怕,姐夫来了……”
火烧似的焦躁急切而煎熬,纵使习武之人忍耐力比常人要强得多,云央也难受的几乎无法忍受,终是顺了自己的本心,抱住了他的腰,“我以为……以为你被人害了。”
薛钰垂着眼眸,任她抱着,唯有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与悸动。
她曾这样抱住他许多次,在她无所依的时候,在她迷惘无助的时候。
薛钰告诉自己,她需要的只是他的陪伴和理解罢了……
古怪的热潮更甚,她忍不住用鼻尖轻轻摩挲他的胸膛,哽咽:“薛钰,我……”
他被她蹭的难受,一刻也不想离开她,将她揽入怀中,温柔的亲吻她的发顶。
可外头事未了,许多人都在等着他做决定。
“你乖乖待着,我去去就回来。”他温声道。
云央却如弱柳般倚在他怀中,抓着他的衣襟,脸埋在熟悉的胸膛里,羞耻和隐忍都被抛却到脑后,她只想放任自己沉沦,不管不顾地抱紧他不撒手。
“怎么了?”他方察觉出奇怪来。
“宋放鹤给我下了药。”云央拧眉,艰难抬起手指了指车窗外,“去、去问他要解药。”——
作者有话说:下章互通心意
第78章 早就想这么做了
“还有,他知道我娘在哪!快去问他……”云央艰难喘息,“我,我姐姐都不见了,不能再没有娘……”
此话一出,只见面前青年本就苍白的脸血色褪尽。
她是什么都知道了。
“好,我去问。”他说。
下了马车,外面原本乱哄哄的一片已被悉数镇压,薛钰和薛四爷虽然都生于富贵,但皆不曾懈怠过拳脚功夫,此行来这营地,便是以地形优势包抄,亦做好了身死其中的准备。
岂料那宋放鹤本就不服众,带来的守卫和军营中原有的士兵们多有摩擦,根基未稳,竟就这样被瓦解得差不多了。
又一阵密集的刀光剑影闪过,黑暗中,是刀剑入肉的声音和闷哼声。
被安置在一旁的文大人瞠目结舌望向执剑而立的薛钰。
他薄唇紧抿,垂眸看着那姓宋的缓缓倒在自己脚下。
“薛大人……薛大人不是个文官么?”文大人震惊嘀咕。
这杀人一剑的利落,既静且凶,掩不住的锋芒出现在这自从蜀州沦陷以来,一直冷静自持的青年身上,如出鞘的冷剑。
文大人知道宋放鹤轻薄了云姑娘,不由得感叹:“薛大人与云姑娘当真情笃啊!”
这前朝余孽的爪牙,说杀就杀了,都不用拿他邀功的?!
不过也是,薛家人何须如此。
薛钰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锦帕擦干净染血的剑身,而后负手执剑走过来,俯身,“多谢文大人从中运筹,大人的伤可还好?”
“好着呢,还是得多亏了尊夫人闯入矿洞救下官。”文大人嘿嘿一笑,“尊夫人这些天等大人您等的焦灼的不得了,大人您快去陪着夫人吧,这里有他们收拾。大人与夫人夫妻恩爱,令老朽羡慕啊!”
薛钰一怔,平静解释道:“云央并非我夫人……”
“不是夫人?不对啊,下官问过云姑娘,云姑娘说是情郎啊。”文大人讶然道,“莫非是还没成婚?”
薛钰沉默了片刻,问:“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云姑娘还听下官说了许多大人您在蜀州所行之事,那担忧、欣喜的模样做不得伪。”文大人全然当薛钰是低调,放低了声音,“莫非是女子随军不方便,要隐藏身份?”
薛钰有种飘乎乎的感觉。
文大人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薛大人生得这样一副模样,隽秀风华难掩,又是那样的才华家世,放不下身段来也实属正常,文大人决定推一把。
“里头那个帐子,就是云姑娘所居,这营帐中其余的帐子都烧毁了,云姑娘好像受了伤还是中了毒?大人与她既有婚约,理应照顾在旁啊!”
提到中了毒,那欢合香和迷情酒,当真是用心歹毒!
不远处的士兵带着背着药箱的郎中来了,薛钰颔首,往马车处去了。
宋放鹤意图染指云央,他怎会容他活?
临近马车,薛钰便听到里面传来细细的低泣声,像是难受极了。
她以前很少哭,后来受了委屈见了他就哭鼻子,但皆是无声的哭泣,从未像现在这般哭出声。
薛钰心下慌乱不已,大步过去掀开车帘,只见座榻上的女子发髻凌乱,清艳的面颊浮着朝霞般的红晕,眼波潋滟,衣襟半敞着,露出雪白的肩头,扭动间裙摆被蹂躏得皱褶了一片,堆在一处,显得那纤腰盈盈一握。
朦胧的月光随着门帘被掀开弥漫开来,雪白的胸口被她抓出了几道刺目的红痕,暧昧错落交织,让人浮想联翩。
她丰润的红唇异常饱满鲜红,微微张着,露出淡粉色的舌,连唇角都有晶亮的涎丝,眼波流转间香艳至极。
“薛钰……”她的声音里带着异常的渴求,低低道,“解药……”
外头喧嚣杂乱未歇,他听成了“我要。”
太阳穴重重一跳。
这个时候她要什么,他是男人,怎会不知?
浮动的心绪怎么也压不下,薛钰一把盖住了马车车帘,背过身,心跳声振聋发聩,指尖微微发颤。
她,真的要他么……?
他闭了闭眼,抬手抵住眉心。
马车里的人见他没有动静,又难耐地呜咽起来,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细软无力,好像就要化作烫手的蜜,浇在他慌乱躁动的心上。
冬日凛冽的夜风拂过,雪衣青年袍袖翩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如高山白雪,清冷孤卓。
若是细看去,便能发觉他袖中的手在微颤,脖颈、耳廓,都红透了。
须臾,他掀开车帘,于月色中望向汗湿淋漓的女子,神情凝重,幽幽道:“当真想要?”
云央纤薄的背脊微颤,手指用力抠住车窗框,正被强悍的药效折磨的生不如死,下腹的空虚和灼热难耐,理智被吞噬,只想将难耐的欲望排解,有解药还不给她,还问她要不要?
听薛钰这样说,恼怒徒然升起,催促道:“要,当然要!快点呀!”
只见他不置可否地一笑,下一刻,撩袍拂袖一把将她抱下马车,大步向营帐走去。
立在原地的郎中风中凌乱:“……?”
云央伏在薛钰肩头,只觉得舒服极了,他就像是一块冷玉,能够将她体内奇异的灼热吞噬,亦能填满那难耐的空虚。
可是不够,还想要更多……
薛钰一脚踢开那营帐的门,带着她进入床榻间。
烛火斑驳,云央分不清那究竟是火光还是月色,她痴痴打量着他,自漂亮流畅的下颌线,到英挺的鼻梁,几番流转下移至他过分严实的衣襟,她眼前浮现出许多次他练完剑、沐浴后随意敞开胸膛的模样……
薄肌冷白,隐隐可见结实的腰腹
她迷迷糊糊忽然笑了一下,一手勾住他的后颈,一手胡乱扯着他的衣襟,哼唧:“这么见外作甚……又不是没看过。”
昔日端方持重的贵公子面色红的要滴出血来似的,他握住她的手腕,温柔道:“央央,你真的想好了么?”
她现在神智不清,他不能趁人之危,可文大人说了,她承认他是她的情郎。
她喜欢他这件事,足以让他口干舌燥……
仅存的理智仍在,他虽渴求她已久,可从未想过在她这样的时候去亵渎逾矩。
鼻息相闻,药物催动下,本羞涩懵懂的云央不受控制地去细细吻他的脖颈、喉结,在他耳边轻轻口申口今喘息,抬起又细又直的腿,本能地蹭着他劲窄有力的腰。
薛钰深吸口气,又深吸了口气。
“我是谁?”他问。
云央睁开迷蒙的眼,“姐夫……薛钰。”
“到底是姐夫,还是薛钰?”他问。
眼前的轮廓愈发清晰,如薄雾退散,露出那张朝思暮想的俊脸来,她喃喃道:“薛钰……”
他不是她姐夫多好,只是薛钰。
“叫我,亲我。”他低低道,将她搂在怀里。
云央的眼眶湿润,心跳的很快,依言道:“薛灵均,我好喜欢你……”
帐外喧嚣,火光刀光狰狞倒映在帐子上,薛钰却觉得心骤然很静,明明身体还剑拔弩张着,胸臆间却充满了难言的满足。
她的脸颊和眼尾都泛着胭脂似的薄红,难耐地咬着唇,可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对他小心翼翼的喜欢在这样意乱情迷的时刻失了一直以来的克制,根本遮掩不住。
他轻轻吻云央汗湿的额头,低低道:“坏丫头……”
瞒的他好苦。
不远千里冒着兵荒马乱来寻他,是喜欢他的罢?
待嫁的准新娘,却出现在失落城池的敌军营帐中,只为等着他,是喜欢他的罢?
她即便是中了这种腌臢药,也没有让宋放鹤动她,而是跟他说“想要”,是……喜欢他的罢?
他忽然想起她方才一直没有唤他姐夫,而是叫他薛钰,迷乱间还叫了他的小字。
薛钰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子,薄唇颤抖,在她耳边温柔克制道:“我也很喜欢你,云央,我的坏丫头。”
云央眼尾垂着晶莹的泪,抱紧他的腰乱蹭,难耐而笨拙地去找他的唇。
他任她吻着,像是在衡量什么,气息沉而不吻,直到她烦躁地呜咽出声,声音带着不满和难言的蛊惑,湿润的舌抵住他的唇齿。
他再也无法忍受,扣住她的后颈吻住了她,凶猛而急促,似要将压抑已久的思念倾泻而出。
云央还想要的更多,摩挲着解他的系带,薛钰气息凌乱,稍稍推开她,清瘦修长的脖颈微仰,喉结剧烈滚动,下一刻,他在她颈后一击,被热潮裹挟的女子缓慢地委顿在他怀中。
他揽住她的腰,对帐子外喊道:“还不进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郎中背着药箱进来,没敢抬眼,倒豆子般倾吐而出,“大人饶命,是、是那个宋大人逼我给他找这种媚药,老朽也是被逼无奈啊!”
说完,着急忙活地翻找药箱,拿出一个白瓷瓶,“这个是清热解毒的,疗效显著!大人可放心给姑娘服下。”
外面兵戈将息,帐子里很安静。
薛钰并不接那瓷瓶,烧的绯红的面色稍稍褪了些,他淡淡开口:“你先吃一颗试试。”
郎中二话不说,便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服下,讨好哂笑,“大人您看,没毒!这个是解毒的,真的!这姑娘中的药就是花楼里常用的。除了跟男人交合之外,一般清热解毒的药即可缓解。”
“缓解?”薛钰拧眉道。
“是啊,这个根治不了。”郎中理所当然道,“再说了,这姑娘难道还一辈子当老姑娘?成了婚,跟夫婿一度春宵便自可消解了。”
薛钰深吸口气,伸出手,“拿来。”
郎中跪着呈上白瓶,“大人请用!”
人走后,薛钰垂眸看着怀中的云央,她的手臂还环在他的腰间。
她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眼角还有泪痕。
在旁人口中那个威风凛凛的巾帼英豪,与现在这个乖顺在他怀中的小姑娘好似不是一个人。
他的指尖划过她细致秀美的眉眼,将凌乱的发别在耳后。
他忽然想起,她不曾在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面前哭过。
药效似乎起了作用,云央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脸颊上沁着的薄红稍褪,红唇上的齿痕明显起来。
他闭上眼,轻轻摩挲着她的唇,又端过一碗水,喂给她喝。
喝过水后,她的神情更舒缓了,可指尖一直捻着他的衣角不松开。
薛钰薄唇勾起,静静看着她的睡颜,觉得他还能看很久。
他没要她的身子,却比要了还满足,那种自缝隙中涌出的欣喜甜蜜扩散弥漫开来,填满他荒芜的心,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夜深了。鸟息虫鸣,帐子外已悄无声息。
被她解开的衣襟半敞着,他上了床,将她紧紧揽入他赤果温热的胸膛里。
早就想这么做了。
第79章 昨夜不是都看过了么?
天光未亮,破晓时的风阴寒,丝丝缕缕灌入安静的帐子里。
云央畏寒,瑟缩着往薛钰怀里又钻了钻。
他狭长幽暗的双眸在看清怀里人时,如春水破冰,溢满了暖融融的欣喜。
在山间,在这样简陋的营帐里,因有了她,肌骨相贴,睡的便格外的好。
他微微笑,含着绵绵春意,亦抱紧了她,轻轻吻她的发顶,哄道:“乖,再睡会儿。”
她阖着眼,没有动静,似是睡得很沉,红唇无意识地贴在他胸膛上,他便睡不着了。
清晨醒来的时光很特殊,熊熊旺火蓬勃,根本压不下去。
绛紫色的亵裤半卷,露出雪白的腿,缠在他腰间。
昏暗未明中,思维如同暗夜中混沌的流丽,飘飘散散,难以掌控,薛钰皱着眉,衣料下肌肉紧绷,他隐隐颤着,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腰搂得近了些。
隔着薄软的布料,他的身体如拉满的弓,眉头拧紧,薄唇翕合,冷白的脖颈扬起,渐渐浮上浓郁艳色,说不出的风流旖旎。
绛紫色的锦缎有了细细的折痕。
云央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团温热粘稠的浆糊,又甜又粘,被勾起了内心深处的渴望,只不假思索地往上贴。
须臾,有隐约的湿意潮热,他皱着眉,倏地停了下来。
垂眸看去,不是他的。
就着淡青色的天光,薛钰撑起身,手仍撑着她,凝视锦被中绛紫色上缓缓弥漫的深色的涟漪,如潇潇细雨浇落,娇花透着靡艳暧昧的气息。
他的呼吸滞住,终于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云央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帐顶,梦中的余韵未绝,身体有种奇异的快感。
她动了动,发现自己竟与面前的人交颈而眠,一瞬间,她几乎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日思夜想的人阖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着一片阴影,鼻梁高挺,脸颊瘦削。
薛钰清醒了过来,看着云央清幽的眼,一时间心跳震耳欲聋,屏住呼吸。
而她轻轻朝下瞟了一眼,他更是羞耻的无处遁形。
那突兀的轮廓在清晨时分,方才未能疏解,形状依然可怕。
可这次,他没有再遮掩。男女之欲本就与爱欲相辅相成,他喜欢她,对她有欲望,是正常的。
云央呆呆看着,脑海中闪过昨夜宋放鹤给她灌的药……
半晌,云央瞪圆了眼睛,面色苍白,“我们有没有?”
薛钰一怔,挑眉,唇角有了笑意,斩钉截铁道:“有。”
云央皱着眉,一动不动,仍在他怀中,默然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钰本不想骗她,但生怕她又翻脸不认人,便想索性就将错就错,她的清白给了他,便不会说弃就弃他了。
“当初你姐姐与我说,她本就不愿成就这门亲事,是被逼无奈才应了。”薛钰看着她,温声解释道,“这些年我一直派人在找她,一月前得知她曾出现在蜀州的消息,便过来了。但事与愿违,那个妇人只是与她有七八分相似。”
“此事你责怪我是应该的,我不应骗你,更不应放任她自行离去。”他的指尖从她低垂的眉眼上划过,“所以,我不是你的姐夫,云央,我从来都不是。”
“在蜀州这些时日,我曾想幸亏你与我无情,这样即便我死在这,也不会耽误你什么,甚至庆幸在走之前将你许配给了那陆玠。陆玠是个可以依靠的良人。”
“也曾想即便是保持着姐夫和小姨子的身份也好,央央这样的好姑娘,对待亲人没得说。你往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受拘束也好,洒脱热烈也好,或是要执掌陆家后宅,我都会竭尽所能为你达成,只是不会再求你的真心,只望你能安稳过一生,不要离弃我便好……”
他已经能从爱而不得的苦涩中蹚出一条路来。
山间微风拂过,林中时有鸟鸣阵阵。
薛钰的目光从她干涸的唇上划过,起身去倒了水来,托起她,给她喂了水,云央吞咽几下,呛得直咳嗽,皱着眉,脸涨的通红。
他轻拍着她的背,又忍不住吻上她的额头,低声道:“早就想这样做了,以后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我曾以为与你就这样了,过了正月十四,你出嫁的那天,往后一切正轨,尘归尘,土归土,没人知道我是对你起了如何不堪的心思。”
“可是……”他顿了顿,深吸口气,缓缓道,“你不知道,那一晚我是怎么过的。一夜没睡,整个人像是被放在油锅上烹炸,浮躁的站都站不稳,只想去见你,将你夺过来,就算你会恨我一辈子,那何尝不是想我一辈子,总比形同陌路要好。”
“后来文渊给我写了密信,提及你不顾生死寻我,他以为你我是夫妻。”他紧紧抱着她纤细柔软的身体,“往后你我就当夫妻罢,好不好?我对你着了魔,即便是我一厢情愿也好,自作多情也罢,我此生非你不娶。”
云央茫然地抬眸,便看到他瘦削的下颌和喉结,下巴上有隐隐的青色胡茬,他的手臂有力,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像是怕她跑了一般。
她看了看他,四目相对的一瞬,她又匆忙低下头。
昨夜被宋放鹤灌了药,那药性如何刚猛她记忆犹新。
后来……后来莫非是她缠着他,非要……不可?
云央的心很乱。
平日里自己就对他的靠近并不抵触,昨夜趁着药效,竟放浪形骸了……
半晌,她稍稍活动了下双腿,自言自语般轻声说,“怎么不疼呢……”
他道:“……兴许是用了那药的缘故,我收着力的,怕你初次会痛。”
云央低垂着脑袋,乌黑的长发控在肩膀一侧,从薛钰的角度看去,便看见她雪白的小半张脸微微泛红。
她又活动了两下,困惑道:“就这?”
“什么?”他问。
“不痛不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与话本子里写的不同呀。”云央道,“你呢?”
空气变得安静。
薛钰有点喘不上气,她分明没说什么,但对他来说如同炙热煎熬,清晨时分,懵懂单纯的少女,轻轻倚着他,还与他讨论男女之事。
她都看的是什么话本子!?
半晌,他解释道:“兴许是你用药所致,没了什么记忆。我……我觉得很好。”
这场景只在他梦里出现过,她氤氲着雾气的一双眼,满满的情意。
可现在,她的神情迷茫,即便在他的谎言下以为他与她已发生了,却并无欢喜和羞涩。
他不禁怀疑昨夜她说“薛钰,好喜欢你”是真的,还是他的错觉?
“央央,别怕,以后我对你的一切都负责,会为你找到母亲和姐姐。”薛钰承诺道。
她抬眼看他。
君子如玉,世无其二。
是她一直喜欢而不自知的人,是她真正想嫁的人。
她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将脸埋在臂弯里,大哭。
日影横斜,日光描绘了她小小一团身影,她屈着腿埋着头,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轻轻摇曳晃荡,愈发显得手臂白净如玉。
他轻抚她的长发,他不知她哭什么。
但不管她哭什么,他都不可能再放开她。
“怎么了?他温声问。
他的身体是滚烫的,身上熟悉的清幽气息包裹着她,云央虽然在哭,却觉得安心。
她声音微哑,“我我怎么能这么做,我……我怎么能喜欢你,还与你有了夫妻之实呢……”
那句“喜欢”,几乎让他雀跃,甚至想再吻上她,可他知道一切得慢慢来,平复了心绪,他耐心解释道:“央央,我方才说了,云嘉对我毫无情意。既然如此,你我两情相悦有何不可?若旁人有疑,我会与他们解释,一切交给我。”
说话间,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她亦没有松开。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清瘦修长,握笔的地方有薄薄的茧,手背的皮肤冷白,有凸起的青色脉络蜿蜒至袖口隐去。
在她每一个漆黑的醒不来的梦里,都是这只手伸进了画面里,握住她,或为她执剑,将她护在身后。
她曾许多次想过,若是能握住这双手,若是能一直握着这双手不松开该多好。
她一直默默落泪,他知道她在哭什么,但还是慌了,呼吸乱而重,“见不到你的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想见你。可现在见了你,我又不知到底该如何说才能让你不别扭,央央,别哭……”
她虽不是他的妻妹,可在上京的这些日子,许多人都以为她和他就是姐夫与小姨子的关系。而且她不曾得知他并未娶云嘉,却对他动了心,是为不伦、不该。
更何况她与云嘉姐妹情深。
所以她羞愧而哭。
薛钰的心像水一样软,他爱极她的清正,天真,更爱极她对他的情非得已。
他按住床柱,将她锁在身前,她的眼泪,她的无可奈何,像看不见的针刺在他心上,且甜且痛,他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他的喉咙像火烧一样干渴,虽然曾吻过她,可那都是他的不甘和嫉妒在作祟,且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
现在知道了她的心意,原来心意相通是这样美妙的一件事,她的湿润温软在他梦中尝过许多次,氤氲缱绻,十指相扣,她亦会满含情意地回应他。
越来越近,他吻去她的眼泪,再要往下,她却抵住他的胸膛,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你明明,明明是真心对我好的,你明明是愿意当我姐夫的……你究竟是什么时候……”
那样,他一辈子都是天上月,高岭花,是薛氏这一辈最耀眼的存在,不会有任何污点,也没有人会对他失望。
他会一直是她心中不可逾越的高山,她会感激他,尊敬他,亦不会在仰止间生了不该有的歹念。
薛钰喉头梗住,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可握着她的手却愈发紧了。
是打破了她对他美好的印象?
如果他可以克制……纵使与云嘉的婚事不成,她也会对薛家感恩戴德,一直记得他的那些好,兴许会嫁了人,在薛家的庇护下安稳度过一生。
他为什么不克制了?
仿佛回到了看着云央与宋放鹤亲昵相处的那一日,回到了云央为张谦穿上嫁衣给他看的那一日,回到了她在牢房中与陆玠说话的时候,回到了她要嫁人的正月十四!
嫉恨、不甘、灼痛、焦躁重新席卷而来,遍布他的四肢百骸。
在她面前,他的感性早就战胜了理智。
他只要她!
薛钰猛的抱住云央:“自我知晓情字何解时,眼中就只有你了。”
“你为什么不克制……”她问。
“我克制过。”他咬牙道,“可我只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俗人,做不到慷慨大方把自己心爱之人拱手让人……”
他叹息,“央央,你不知晓我对你的情意,是我放任自己引诱了你,你才对我生了不一样的心思。一切都不怪你,是我的错。”
他的话一字一句击在她的心头,他竟早于她……云央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想哭。
半晌,她擦干眼泪,哽声道:“可是,可是昨夜是我引诱了你。要是不这么做,也不会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愣了一下,当下便知道自己的欺瞒是欺瞒对了,倏地笑了,揉了揉她的头不说话。
“我是不是要对你负责?你是不是该说要我负责了?”她抬眼看着他,脸色微红。
“负不负责,我都是你的人了。”他微微一笑。
云央低着头,半晌,恼怒地捶着一旁层叠的锦被。
“起来洗漱,我带你去吃些好消化的,文渊说这些日子你都没怎么好好用饭。”薛钰道,摩挲着她的肩头,“给你准备了新裙子。”
她昨日穿的是那宋放鹤给的,已经一把火烧了。
“山间露重,自己也不知道照顾自己,穿的那么薄。这件袍子是蜀锦所制,城破之时,我见绸缎庄掌柜慌不择路时还要将它收起来带走,便觉得这衣裳十分适合你……”
云央起身下床,直接抬手扯开衣襟,衣裳往两侧滑落,露出峭立的锁骨和莹白的半边……
薛钰的话霎时停住。
山间有风,她乌黑的发丝在雪白的身躯上蜿蜒包裹,黑与白交织,美得惊心动魄。
她疑惑地望着他,“怎么了?昨夜不是都看过了么?”
第80章 何时给他名分?
薛钰眼睛不知道该看何处,嗓音微哑,“……冷,穿上。”
云央神色还是有些呆怔,那迷情酒和香还是厉害,脑子懵懵的,脸色茫然,连羞都不知,道:“要换衣裳,不应把旧的脱了么?你为什么不敢看?”
“因为……”他艰难解释。
冷白的脖颈都红透了。
云央也不纠缠,扯住衣裳,拉回肩上,“明白了,昨夜黑灯瞎火没看清吧,那你出去,我换。”
薛钰还是忍不住抬眼看她,她乌发随意披散,人拢在一团柔软的光里。
“你看我做什么!”云央移过清亮的眼,别过脸,皎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红晕,“早上起来脸上都是油,不好看!”
薛钰失笑,知她其实跟白纸一样,但性子又爽利,以为他与她已有了肌肤之亲,便全凭心意使然。
只是这种情境,在梦里都不曾出现过。她在闺中的模样,刚醒时松松散散披散着的长发的娇憨,不曾有第二个男人看过。
想到这,有种难言的满足感,他的心情大好。
除此之外,的确还有好消息传来。
朝廷出兵,由大皇子李泓带领驻守冀州的五万大军前来蜀州平叛,不日即将抵达。
在大军到来之前,他们只需派人守好铁矿即可。
薛钰走出驻地营帐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之时,山风带着草木气息扑面而来,灌入他的广袖,整个人犹如一只孤高的鹤,神情亦是冷凝。
薛四爷从大门处纵马而来,递给薛钰一沓名册,“灵均啊,你看看,这是还困在城里的官眷。”
薛钰同四叔一同回到营帐,摊开名册,一页页翻看,脸色愈发沉冷。
之前的蜀州郡守早就投靠了前朝逆党,以稚子满月酒为由,骗了蜀地大多官员来,而后关押在府里,因此,失了将领,蜀地才沦陷的如此之快,传到上京的消息才如此滞后。
薛钰带出来了一些官员,但没想到连他们的妻子孩子、妾,都尽数被控制。
朝廷大军已开拔,不日即将抵达,届时只怕那些官眷下场凄惨。
“你如何了?云丫头竟跑来找你?你可见到她人了,还安好?”薛四爷看了看帐子外。
薛钰颔首,提到云央,脸上的寒霜渐退,道:“见到了,她很好。四叔,若想救出那些女人和孩子,有几成把握?”
“能出来都不错了,救他们就得回去,回去就都出不来了。”薛四爷道,抬眼看了眼侄子,“到时候大军来了,人一多,可得把那些老婆孩子没出来的地方官控制起来,免得出错。”
薛钰不置可否,只目光透过窗子,看向硝烟四起的蜀州城。
老百姓尚且可活,可那些官眷不是普通的妇孺稚子,大军攻城那日,必定就是他们的死期。
她们的丈夫、父亲、儿子,皆在这大营中,有些还去了矿洞,若是知道了大军开拔,必定会乱。
正想着,便有士兵来报,说云姑娘想沐浴。
薛钰喜洁,但在这个时候也只得将就两三天一洗,这洗澡还是找个野河,在冷水里洗。
他自是知道女子洗澡冷水是洗不得的,麻烦。
可这事到了云央身上,他便不觉得是麻烦,反而愧歉,她风尘仆仆来寻他,一路上肯定风餐露宿,有什么需求也忍着,如今见到了他,放松下来,会与他提要求,是好事。
而且也就是沐浴罢了,算什么要求。
“去备水,烧火,烧热水。”薛钰道。
薛四爷愣住,继而嘿嘿一笑,“我也想洗。”
薛钰:“……四叔。”
薛四爷本就怀疑薛钰与那云央有些不一般,云央应嫁人了,现在却出现在蜀地,这其中艰辛自不必表,若是用小姨子担心姐夫来解释,未免牵强。
他又不是没有姨子,他那小姨子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不是歪在一边,就是不拿正眼瞧他,何曾如此亲厚?
薛四爷幸灾乐祸地想,云央若真的勾起了灵均这样的心思,只怕母亲要盛怒,免不得说一些礼义廉耻之类的话,旁人亦少不了嚼舌根,妻妹变妻子,这什么事儿?
*
营帐里漏风的角都被装满石块尘土的布袋压住,只有细细的微风带着木叶的冷香自鬓边而过,一方帐子里,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浴桶装满了热水。
云央衣裳褪尽,雪白纤细的腿浸入热水里,僵冷的肌肤仿佛被化开,化作春水流淌,说不出的舒服,手心掬一捧清水,看着它流尽,又捧起一些,看透明的水滴子自指尖滑落,甚是得趣。
远远听见练兵的刀枪相击声,还有将士们的呐喊助威,铿锵有力,自整个营地上空回荡。
因有薛钰在,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闭着眼,指尖缓缓略过白腻的胸口。
她垂眸看去,胸口零星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红痕,这红痕蜿蜒起伏,有的像指甲划的,有的像……
她记得,没有让宋放鹤得手,那这些痕迹是什么?
薛钰是那样皎若明月的君子,温润清正,举手投足间流露的风度矜贵优雅,竟会在她身上留下这样恣意纵情的痕迹么?
热气缭绕,泡着泡着,昏昏欲睡,脑袋愈发地沉了起来。
云央沐浴的时候,薛钰其实就在营帐不远处,毕竟此处男子居多,她一个女眷,自己沐浴没人伺候也就算了,若是有人大胆起了歹心,他不放心。
等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动静,按照沐浴的时间来说,过于长了。
思虑再三,他霍然起身,大步便要往里冲。
薛四爷赶忙伸手拦住,“男女之大防,你不管不顾了?亲兄妹长大后都要避嫌,更何况你和云央的这层关系?灵均,你莫不是昏了头了?我叫营地里的女眷去看看!”
薛钰的脚步顿住,看着一个妇人急急过来,进入帐子后惊呼道:“云姑娘晕过去了!”
是泡了太久,还是没好好吃饭就洗澡?
薛钰来不及多想,便着急道:“给她穿上衣裳。”
薛四爷侧目看去,这侄子自小就跟个大人似的,举手投足间都不紧不慢,可从未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
很快,那妇人应了声,没一会儿就唤他进去。
薛钰大步进去用早就备好的袍子包裹住了她,沐浴过后她的一张小脸水润皎白,如雨后的嫩笋白生生的,阖着的双眼眼梢又长又细,红唇饱满,微微张着,说不出的水灵清丽。
那妇人着急,衣裳并未给她穿整齐,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膀来。
他抱着她回到自己帐子中,小心将她放在榻上,在她额头啄吻,又不放心地扯开本就不严实的领子听她的心跳。
云央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便看到伏在她胸口的薛钰。
她一惊,透过他的肩膀看到半开的门,还有守在门口的彪悍身影,伸手推搡他,“你、你做什么,白日宣淫……”
“你晕过去了。”他直起身来解释,“不记得了?”
云央一怔,神色迷茫,蹙着眉想了一会儿,喃喃道:“我,我就泡澡来着,然后就很困。是晕过去了吗……”
薛钰放了心,叫婢女过来布菜,又喂她喝了水。
用饭时,薛四爷进来,云央一看,连忙站起来,局促的不知该如何打招呼。
薛钰还是四平八稳的模样,对她笑着使了眼色,云央便立即明白四爷这是还不知道她和薛钰已不是原先的关系了,遂放了心,连肩膀都松了下来。
这顿饭吃的,云央很是小心翼翼,生怕让薛四爷看出什么。
她还没想好如何跟薛家人说,没想好该如何面对随之到来的恶言恶语,所以先按住不表。
其实恶言恶语她以前也听过些,并不是被爹娘娇养的娇花,大不了怼回去,或者不去在意就是。
可事关薛钰,她便不由自主地慎重了起来。
薛钰一直在桌下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想挣扎,他便握得更紧。
她惊讶于他对自己的坚定和占有欲,原来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的情已经这样浓了。
“我姐姐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在哪里?”
药物的迷乱褪去,她的神志清明起来,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姐姐竟是自己离开的……
提到姐姐,蹙着眉扁着嘴的样子,还有些稚气未脱,薛四爷不禁想到之前在老夫人房中见到她来请安时的样子,穿着翠绿和淡粉相间的对襟外裳,乌发上插着蝴蝶流苏发簪,人站在春光里,又娇又嫩,青春貌美的比春花更盛。
她如玉般的双手上有着明显的划痕,薛四爷想到打探而来的消息,这丫头为了找薛钰,竟不顾艰难险阻,想也知道这一路有多难,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哪个不是爱美的,哪个不是娇养的?而她,与其说胆识过人,不如说对薛钰一往情深。
薛四爷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她与薛钰也没什么不可,总归是云家的姑娘,也是个齐全孩子,他竟生了玉成的美意。
“东厂的探子打探出来,说是流放在蜀州的一个妇人很像云嘉。我和四叔过来,查了所有流放蜀地的女眷,那个像云嘉的,也只是像罢了。”薛钰道,神色难掩尴尬,“是我不好,当初让她就这么走了。”
云央眉间难掩惆怅,知道姐姐的性子看着软,实则心里比她还要有主意,决定好的事是无法改变的。
“可是姐姐她到底为什么呀,为什么答应了嫁给你后又要走?”她感慨,“为什么呢,她会去哪里……”
“你姐姐会功夫么?”薛四爷脸上带着飘忽的笑。
她没说话,外面的风吹散了薄雾,重峦叠翠的山林变得清朗起来,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里找寻什么答案。
半晌,收回了视线,握着汤匙的手发白,低声道:“她与我一同学过一些拳脚,可姐姐她不喜欢棍棒,也总是学不会,小师父很耐心,一遍遍教她,她总受伤,就不愿意学了。”
“云嘉她可有什么闺中密友?”薛四爷问。
云央搅动着碗里的热汤,眼神迷茫空洞,“我好好想想……”
起初从宋放鹤口中得知姐姐没有嫁给薛钰,没有去修行,而是自行离去,震惊之余是不明白姐姐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不是不明白姐姐为什么逃婚,她知道的,姐姐不喜欢薛钰。
而是不明白为什么逃了婚也不回家呢?
爹娘逼她嫁一次,还能再逼第二次么……
她一个孤身女子,又能去哪里呢?
震惊难过过后,反而心平气和了下来,她知道姐姐不是像自己这样鲁莽之人,她对姐姐云嘉是又爱又怕,总觉得姐姐年纪不大,有种看透世态的通透和平和,做一件事必定是有万全的把握。
而薛钰与姐姐分开,当时没有追究姐姐的下落,她能想得到是为什么。
当初看薛钰那几年寥寥几封信,她就觉得他定是个冷情冷性之人。
他亦是不甘与姐姐的这桩婚事的。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威压罢了。
可这样一个循规蹈矩,遵守礼法礼教的人,却非要喜欢她……
很多烦恼和痛苦都是源于自苦,经此蜀州一行,差点失去薛钰的惶恐还历历在目,她方才有了私心,她不是完人,不愿再自苦了。
至于姐姐去了哪,她一定能想到,一定会把姐姐找到。
“那我娘呢?我都没来得及问,我娘的下落你可问出来了?”云央问。
“岳母她……”薛钰迟疑。
“我去找过了,那宋放鹤把人藏起来了,放心,已有了线索,只不过最近风声紧,蜀州陆路封了,等卡子撤了,我就去接你娘。”薛四爷道。
云央放了心,“那我和你们一起去。”
薛钰颔首。
变故太大,她心里有事,含含糊糊支应着薛四爷偶尔投来的疑问,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儿的,而薛四爷吃了酒,红光满面的高谈阔论,云央陪着笑,很是心累。
薛钰起身送客,四爷前脚刚走,他便将她从圆凳上拉起来紧紧搂进怀里。
云央推他,“四爷还未走远呢!别叫他看见!”
暮色四合,满世界拢在一片混沌的薄雾里。
门口守着的婢女进来收拾碗筷,云央惊的用力推搡他,方才那两个婢女可是什么都听到了,听见薛四爷字里行间透露出他是她姐夫……
“出去!”薛钰侧目对两个婢女冷声道。
“薛钰!”云央恼怒,“你干什么……”
他抱紧她,在她耳边低低道:“方才笑什么?不许你对别的男人笑,即便是四叔也不行。”
“……我不想让他知道。”云央道。
“为什么?我见不得人?”他低垂着眉眼问,捧住她的脸,好看的眼睛里坠满星光,低低道,“央央何时才愿意给我名分?”——
作者有话说:推推古言完结文《戏缠郎》!
冷情薄性恶女阴湿病弱美男偏执人夫感忠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