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也想我了是不是?
值房中卷宗堆积如山,夜里点的烛都忘熄了,还燃着幽微的光。
薛钰先是感到一阵迷茫,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言的酸涩传到心里,眼前的云央消瘦了不少,显得眼睛愈发地大,那双澄澈的眼中都是对另一个男人的担忧。
轰隆隆的雷声传来,他的心一片混乱,下意识地问道:“陆玠?你要为陆玠求情么?”
他记得云央与陆玠是有些渊源的,遣人去查过,并未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这期间又有别的事打断了他的思绪,后来张家提亲,云央答应,他便以为在云央心中那陆玠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过客……
她怎会神色惶惶地为陆玠求情?
怎么会呢?
薛钰觉得听错了,可云央疾步上前来,扯住他的衣袖,那眼里孤注一掷的光,都化作一声冷笑嘲讽进他心底——
她根本对你无意,若她对你有一点男女之情,怎会为了别的男人向你求情?宋放鹤、楚钦、张谦,甚至太子,都是她的裙下臣,而你,什么都不是!
“姐夫,陆玠他不是那样的人,他绝不会通敌叛国的,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他是被陷害的!通敌叛国的好处哪有留在歌舞升平的上京等待板上钉钉的擢升好处多啊?”
“陆玠他现在身在何处?回上京了吗?圣上要如何责罚他,可是归姐夫所在的刑部定刑?”
“他、他,若是罪名坐实,会叛什么刑?会斩首么?”
薛钰握紧的手松了又紧,视线从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眸上移开,仿佛对她急三火四说的那些都毫不关心,淡淡道:“枭首示众都是轻的,通敌叛国,罪大恶极,惹朝野非议,诛九族跑不了。”
云央往后一踉跄,似傻了一样,呆呆盯着他,只扯着他衣袖的手愈发用力。
薛钰退了一步,垂眸道:“回去吧,快下雨了。”
直到薛钰换了身外袍,从她面前走过,走入微微细雨中,她才猛地清醒过来,仿佛是从窒息的深水中脱困,心跳极快,冲出去伸手拦住他。
薛钰停下脚步,静静站着,入定了似的,对她惶恐至极的模样不闻不问,只等着她自己说。
云央憋了半晌,“可、可陆大人他是冤枉的啊!他不会与朝廷作对。”
薛钰忽然问道:“这几日你都在此等候?”
云央讷讷点头,“是啊,我就想听姐夫说一句公道话。”
薛钰面色冷沉,深吸口气。
“他走的时候我还问他了,问他为何放着上京的青云路不走,要去那法度荡然的鹿城,他说他心意已决,他做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姐夫!他都认回陆家长子的身份了,陆家殷实,他不可能为了卖敌方情报的那点银两而叛国的!”
“他的父母亲人都在上京,他若是叛国就回不来了,他何故至此啊!”
云央说完,寂静无声,薛钰漠然低垂着眼眸。
“姐夫,你知道内情的对不对?他一定是被冤枉的对不对?你和陆大人同朝为官,怎会不知他的秉性……姐夫,你定要为他伸冤啊!”云央执拗道,“我猜是那些人嫉妒他,他本出自寒门,却认回了勋贵父母,他金殿认母的美谈又脍炙人口,这才引了人嫉妒……”
这一刻,薛钰的忍耐到了极限,“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陆探花何时与你如此熟稔了?央央怎知他秉性如何?”
“谁都知他留在上京是要走青云路的,他自己难道不知?他好不容易认回父母,父母在不远游,谁都知去鹿城是块烫手的山芋,为何偏偏他就非要接,你不好好想想其中缘由么?”
“他是为了黎民百姓,他说他的三年能换来君臣和睦,边境百姓平安,就是值得的!”云央道,陆玠单薄孤傲的背影,隐入万家灯火中的坦然模样骤然浮现在她眼前,她于薛钰审视的目光中正色道,“姐夫难道不信世上有品行高洁之人?”
陆玠春闱之前入京,满打满算她才与他相识多久?品行高洁,真是张口就来。
薛钰笑了,目光却很冷,“是与不是,不是你我二人之言就可判定,他的罪,自有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司会审。”
说罢,拂袖转身就走。
云央愣在原地,原来陆玠的案情不止归刑部,还要与督察院、大理寺分辖审理。
若是定了罪,斩首还不够,还要诛九族。
他才认回的血亲啊……族亲们定恨死他了。
她早视陆玠为除了姐姐姐夫之外最重要的人,亦是她心中佩服、感激的人,他这样好的人,何故要承受这样惨烈的结局啊!
不知何时,泪水模糊了视线,亦或是天空飘下的细雨罢……
一把油纸伞撑在她头顶,一旁的侍从低声道:“云姑娘,薛大人吩咐小的送您回府。”
云央如失了魂的木偶,跟着侍从往外走,上了马车,呆呆坐在车内,只觉得有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她尚且都这么绝望,那陆玠呢?
他此时身在何处,又是什么境遇,是不是已经屈打成招了?还是受了伤,没命回到上京受审……
神仙小哥哥,是好人啊,好人就合该被人陷害至此么?
姐夫不会帮她,姐夫也做不了此事的主。
通敌叛国的事,就从这几日京中风向来看,谁都避之而不及,姐夫若是要插手,恐也会惹祸上身罢。
云央掀开马车帘,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细雨霏霏,有顶着油纸包疾步奔走的书生,有倚在母亲怀里躲雨的幼童,也有撑着伞漫步的年轻夫妻。
她难以接受这样的变故,难以接受陆玠竟落得这样的结局。
于此刻,看着街市上的一切如常,心中痛极恨极,恨陆玠为何非要去那鹿城,为了黎民百姓?可这些百姓知道么?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有个年轻有为的官员为了百姓免于战火,一腔孤勇地去了那是非之地。也不知道这个年轻官员是放弃了如何重要的东西,更不知道这个年轻官员现在命悬一线。
云央只是个小女子,还是个不爱读书,惫懒无用的小女子。她虽知道士大夫们所追求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却还没见过如何将这文心宏愿付诸行动……直到遇见陆玠。
眼泪流的更汹涌了,她还没有报恩呀,她什么都为他做不了……
云央无声地低泣着,视线愈发模糊时,耳畔传来,“太子銮驾,无关人等退让!”
云央上前拦住太子轿撵的时候,本是要被当做乱民轰走的,但恰巧那个小内侍眼熟她,才当即拦了下来。
太子许久没见她,本是想着等大婚过后过段时间再与她培养感情,怎料前段时间忽听薛少师说她许配了人家,正是为国捐躯的前镇军大将军之子。
这还怎么能染指臣妻?尤其是忠烈之后。
他本以为与云央就这样了,却没想到她能主动来找他。
太子当即就含笑朝她招招手,什么也没说,就将她带回了东宫。
云央还是第一次来东宫。
与皇宫的巍峨壮阔差不多,只是没有皇宫的开间那么大那么宽,琼楼玉宇、雕梁画柱可圈可点,可她现在没有欣赏的心情。
“殿下!太医院的太医才为太子妃请了平安脉,起初说是脉象有异,便又请了太医院专修千金科的廖太医来诊治,廖太医乃妇科圣手,一搭脉,就诊出太子妃是喜脉!”宫女迎上来跪在地上,“殿下,这是殿下头一个子嗣啊!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云央愣住,不由得侧目看向太子,太子原本阴郁苍白的脸浮上不正常的酡红,神色有些茫然,又瞥了一眼她,清清嗓子,才道:“当真?孤这便去瞧瞧太子妃。”
“央央,去罢,在偏殿等孤。”太子并没看云央,神色有些尴尬,拂袖往内殿走去。
而跪在地上的宫女起身,颇为奇怪地看了一眼云央。
云央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知晓太子对她的心思后,就不欲蹚这浑水,尤其是得知太子与太子妃情笃,她何德何能能让太子挂怀呢?姐夫再三强调过不要与太子扯上关系,她是愿意听话的。可陆玠他的事,好像只有太子能说得上话,她还念着太子能对她有些情谊,看在这个份上,不说能宽恕陆玠,至少三司会审的时候能保证公平,可现在太子居然要当爹了……她在太子心中还有几分分量,说的话还好使么?
云央坐在偏殿里宽大的圈椅上,双手不安地放在膝盖上绞着。
不多时,太子便过来了,大殿的门很高,里面却深,云央正看着铺了满璧的壁画发呆,一束天光下尘埃浮动,少女乌发雪肤,濯而不妖,眉间有着似有似无的哀愁,在漫天神佛的悲悯注视下,她整个人宛如初初凝聚的朝露,一不小心就会消散似的。
与云央初识时的场景、以及过往种种都在脑海中重新浮现、逐渐清晰,太子薄唇勾起,罕见地露出了笑容,仿佛能驱散周身挥之不去的阴郁躁戾,显露出天之骄子的风华来。
她每一处都长在了他的心坎上,叫他如何能不喜欢……
他的目光死死攫住她,许久没有言语,而云央想事情想的入神,亦没有发现太子的存在。
太子李嶷自诩性情凉薄,即便是与太子妃新婚,也没觉出多少甜蜜来,外界传言种种,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就连方才他的双手抚上太子妃的小腹时,想的都是腹中子的母族如此显赫,往后是否会威胁国朝社稷。
李嶷久久看着面露忧愁的云央,方明白世间能牵动他心的女子仅云央一个。
只要见她一面,先前刻意遗忘和克制的感情,就溃不成军了。
那通天的壁画色泽艳丽,画上飞天神女身姿妖娆,神佛微阖着双目,静静凝视着她。
云央叹了口气,收拾了纷乱的思绪,想着一会儿见了太子定要稳住心神,好好为陆玠求情,太子是个好人,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太子定不会坐视忠良被陷害而不管的。
怎料她刚起身,整个人便忽然被从后探出的一双手牢牢抱住,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鼻息,贴在她背后的胸膛火热,环在她腰际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她却动也不敢动。
这一瞬,她想到很多事。
她有求于太子,求的事兹事体大。
对方是太子,金尊玉贵的人,姐夫说这人动辄就诛人满门,她开罪不起。
而对方似乎意料到她不会反抗,环在她腰际的手勒紧了,温热的鼻息贴着她的颈侧细嗅,太子声音暗哑,强自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你也想我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云央(扶额):我想你个鬼
第62章 君夺臣妻?
“殿下,您别这样。”云央颤声道,“您、您才要做父亲的,民女恭喜殿下喜得贵子,祝、祝殿下和太子妃百年好合。”
太子拥着她不说话,仔细揣摩她话里是否有酸涩的味道,但无论如何去想,她的语气都是一片坦然,还很紧张。
太子善探究人心,料想云央前来,眉间又满是哀愁,必然遇见了需要他帮忙才能解决的事。
而且此事,要么是在薛少师那里碰了壁,要么就是薛少师无能为力的。
不过,何事能让他都无能为力?
至此,心头的苦涩褪去,浮起一丝畅快来,何必总是望洋兴叹?她对他无意,那他就不求她的心,求她的身,将她禁锢在他身边,也是很好的。
“做父亲算什么,孤不稀罕。”太子的气息贴着她的颈侧,“云央,云央……孤更想要与你的孩子。”
“你放心,孤会给你名分,不止名分,权力、地位、财富,一样都不少,除了皇后之位,其余的孤都可以给你,贵妃好不好?云贵妃?”
而后又自言自语,“云这个封号不好,太普通。宸字喜欢么?宸为尊者,宸贵妃?”
云央看着太子阴郁而癫狂的模样,身子僵硬,深吸口气道:“民女明白殿下的处境和不易,民女不求什么贵妃之位,殿下,殿下你先放开我,我有话跟你说。”
她红唇翕合,双眸氤湿,胸口急促起伏着,似乎被他的气势所摄,惧怕,却又不敢躲避,只最大限度地偏过头去,仓皇又可怜,可偏偏露出的那段脖颈纤细雪白,绷起的细细的血管微微跳动,隐入刺绣领口中去,叫人看得血脉偾张。
“云央,莫怕。”太子放缓了语气,还是不舍得松开她,只放松了些手上的力道,“你姐夫看你看得紧,孤好些日子没见你,孤很想你,想你想得厉害,让孤抱抱,抱着说。”
云央被他抱得浑身发麻,手脚都冰凉了,与他接触的皮肤似有万千蚂蚁在爬,尤其是想到他即将为人父还如此放荡,胸口更是泛起一阵阵恶心来。
“有什么事来找孤,是谁为难你了,还是有谁招惹你了,孤来为你撑腰。”太子微阖着眼,将脸埋进她的乌发中喃喃道。
“殿下可知道新科探花陆玠?”云央问,“近来京中多传言他通敌卖国,殿下以为如何?”
外面的雨势愈发凌厉,从高大的殿门望去,能看见天地间苍茫一片,东宫中叠翠如烟,殿内也愈发阴暗了。
“陆卿他,陆卿年少有为,学富五车,立身极正,从不参与党争站队,是个纯臣。”太子亦给了陆玠很高的评价。
云央放了心,缓了缓,道:“太子可知他现在情况如何?”
“陆卿正在回京的路途中,约莫再有两三日就可抵达,届时直接入诏狱候审。”太子语气极为温柔亲昵,“云央妹妹还与陆卿有过交情?”
“殿下,你,你先松开我,你这样我不好说话了。”云央半撒娇半嗔怒道。
太子就喜欢她与他不生分的模样,心一软,便松开了她。
云央想了想,与太子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与陆玠的渊源,无关男女情爱,只因要报他救命之恩,再加上害他与亲人失散十几年的愧疚,都尽数说出。
说完,一双疲倦的眼睛低垂着,面上平静,心里却沉沉。
太子垂眸看她,她这惊慌失措又故作镇定的样子甚是可爱,他很想去吻她,可又怕吓到她,耐着性子道:“不成想你与陆卿竟还有这样一段过往。那云央妹妹想让孤如何做呢?”
他根本不在意一个臣子的死活,更不在意此人到底是被构陷还是确有其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尤其是在朝堂之上,一不小心就会被拉下深渊。
陆玠自己为人过于刚直,得罪了人还不自知,那便代表他并没有为人臣子的能力。
尤其是他还和云央有过这样一段,那便更不能活了。
“殿下,殿下你能不能为陆大人脱罪?陆大人他是个好人……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不想他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云央道。
“当然可以。”太子淡淡道,带着高位者的从容松弛,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只是,我为何要帮你呢?”
“我知道殿下对我的心意,只是殿下,殿下你都要为人父亲了,第一个孩子啊,殿下,你也要多为孩子和太子妃想想,若在此时您纳了我,太子妃娘娘得多伤心啊,一伤心,再累及腹中小皇子就不好了。”云央仰起脸道,“而且殿下,我已与张家定下来了,难道殿下要夺臣妻么?”
“孩子算什么,孤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皇室开枝散叶不是常态么?你以为孤稀罕和她的孩子?”太子冷笑道,“她贵为太子妃,若是为此事耍小性子,那便是她的不是了。”
云央惊讶道:“可、可民间都传殿下极为宠爱太子妃。”
太子倏地笑了,“以后还会传孤极为宠爱这个妃,那个妃,但妹妹记住,那些都是假的,孤的心唯有妹妹可得。”
“可……”云央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拦腰抱起大步往内殿走去。
“云央,孤想你许久了,你就当自己不该招惹孤,招惹了孤,此生此世,累生累世就别想挣脱……”
高悬的帐幔本十分厚重,却在云央的挣扎下剧烈荡漾。
云央的长发披散凌乱,雪肩半露,双手推着太子火热硬实的胸膛,急急道:“殿下!殿下,我许了人家的!我以后是前镇军大将军的儿媳,殿下忘了圣上说要对大将军满门优待,殿下若欺辱张家儿媳,可想过将圣上的脸往哪儿搁!”
太子对云央的感情压抑已久,听到她许配给张家后的酸涩和无能为力在此刻重新席卷而来,他扣住她的双手按在头顶,俯身胡乱找着她的唇,喘息凌乱,断断续续说:“那又如何?只要你我心意相通,大不了暗处行事……谁也不告诉,偷香窃玉岂不刺激?待我承袭皇位,想个由头灭了张家满门就是,届时、届时给你换个身份,重新当孤的宠妃……你姐夫真是给你找了门好婚事,想来那张谦婚后也不会碰你……”
说着一边自己去扯腰间的革带,一边拉着她的手向下,“云央,云央,求你了……回应孤,好不好……”
在触及那物的瞬间,云央再也忍受不住,一用力便挣脱了他的桎梏,太子顺着她的力道被推的撞到了床柱上。
太子一声闷哼,云央惊恐地跳下床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殿下收回那些荒唐之言罢!”云央颤声道。
太子勾唇冷笑,神色阴郁,曲起一条腿,闲适懒散地靠在宽大的床沿,从未被人这样拒绝过,忍不住挑衅道:“你今日来东宫,不就是来勾引孤的?云央妹妹真是好样的,自从来了上京,就住进了不少勋贵子弟的心里罢?妹妹是怎么做到的,能让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你?却还能恍若无事地嫁给那不解风情的张谦?张谦能满足得了妹妹么?”
云央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太子,气的头脑发晕,脱口道:“殿下竟是这样想的?我以为殿下是个好人,是为人君……”
“那你就以为错了!”太子倏地打断她,倾身上前死死盯着她,“孤就是个男人,就是个觊觎你的男人!你来找孤为陆玠求情,就没想到要走到这一步么?妹妹真是自私,什么都想要,什么又都不舍得付出。”
云央气的呼哧呼哧喘着气,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人也清醒了,是她太天真了,以为太子是个好说话的,原来人世间一切都是等价交换,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
她是该庆幸,太子贵为储君,富有四海,自己至少有可以与他交换的东西么?
是啊,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自己了。
若他想要……
“别跟我置气了。”太子缓声道,朝她招了招手,“过来,让孤哄哄你。再别对孤施展拳脚,孤这身子可禁不住妹妹收拾。”
云央迟疑片刻,咬牙起身,一步一步朝床榻上的太子走去,他伸手扯过她的手腕,起身低头想吻她,她扭头躲过他的吻,颤声道:“殿下、殿下能保证救陆玠一命么?”
“他不能保证。”有一道戾气十足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背着光,云央眯起眼,看见那一袭颀长清正的身影大步朝她走来。
“姐夫?”云央喃喃道。
薛钰长臂一揽,将她从太子身前拉到自己身侧,目光锐利,下颌线紧绷,脸色生寒,仿佛换了个人,怒极反笑地看着太子道:“殿下吃撑了?把手伸到臣后宅来了?”
“臣奉劝殿下一句,不要再打云央的主意……”薛钰目光很冷,话语间隐有风雷,“报效君王是臣与内阁阁老,吏部礼部侍郎众大人的宏愿,但这个君王,臣等只认正身率下的仁德之君!”
太子面色青白,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怒极,却克制道:“少师这话是什么意思?少师如今是枉顾君臣之礼了?”
薛钰剑眉拧起,脚下分毫不让,如皓月当空清正皎洁,“殿下若立身正,又何惧臣之所言?强夺官眷,殿下若不以为然,臣就将此事披露,让文武百官评评理,也让天下仕林看看殿下天威!”
太子似笑非笑道:“少师若真如此做,倒是大义,只是这大义要牺牲的是云央的终身幸福,让人知道她与东宫有染,往后谁还敢娶她?与张家的婚事怕是要黄!”
“不劳殿下费心。”薛钰阴沉着脸轻慢道——
作者有话说:明日不更
距离高岭之花破大防下神坛不远了
第63章 抱紧我,再紧点
马车里,云央惊魂未定地倚在薛钰身侧,一双漆黑的眼睛低垂着,本清丽明艳的小脸皱巴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钰忽然想到在幽州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皱巴着一张脸,面黄肌瘦,哭起来丑丑的。
又丑又可爱。
而现在,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看着好生心疼。
薛钰伸手将她凌乱的长发别在耳后,她没有躲。
已许多日子没有这样靠近云央,自从那夜她穿着嫁衣来找他后,她连他的梦都没有再入过。
但此刻,温香软玉在怀,他没有丝毫绮思,只有满心的愤慨和苦涩。
她为了那陆玠,竟主动求到太子这,她分明知道太子对她的心思!
那陆玠是什么东西,对她来说竟如此重要,要纠缠至此……
薛钰心中五味杂陈,一股无力感袭来,袖中的短剑硌着皮肉生疼,这种疼痛也抵不过心中的后怕。
他入太子寝殿的时候,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甚至携剑而来……
好在她衣衫完整,好在她会些功夫。
薛钰再一次想感谢他的岳父大人,不曾迂腐,给了云央可以自保的能力。
云央动了动,如梦初醒似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往一旁挪了挪,低垂着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如何欺负你了?”薛钰道。
看着云央通红的眼眶,薛钰意识到即便太子对她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他与太子也早生了嫌隙。
多早呢?或许是在太子第一次来薛府寻云央的时候。
“他,他想亲我,说我嫁给张谦也无妨,他也要与我暗地里私通。”云央道。
薛钰喉头滚动着,眸色愈冷,没有说话。
“姐夫,你功夫怎么样?会功夫么?”云央忽然问。
“会。还可以。”薛钰习惯了自谦。
云央神色似失落似后怕,喃喃道:“幸亏方才没有在东宫动起手来,要不我恐怕护不住你。”
薛钰:“……”
回到槿香馆,云央想要沐浴,唤了蓉儿准备。
被太子触碰过的地方,都有一种黏腻的恶心感,她洗了很久,细细洗刷到皮肤都泛红,方停了手。
推开卧房的门,薛钰还未走,面无表情独坐在窗边,看着昏暗的夜色出神,卧房中点了烛,他瘦削的侧脸如刀刻般,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姐夫?”云央满头的长发如瀑披散在胸前,咬唇道,“怎么还未走?”
“过来。”薛钰道。
云央自薛钰深沉的眼神中紧张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往后退了半步,“天黑了,都掌灯了,姐夫再在此处,不合适。”
薛钰恍若未闻,行至她面前,温声道:“今日可是吓着了?”
云央眼眶发胀,轻轻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以为姐夫会怪她私自行事,怪她明知故犯……
她生出一种矛盾的心思,既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姐夫对她仅是亲人之间的关怀,这样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照顾。
而另一方面,她又隐隐抱着些幽微的心思,想让姐夫对她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与对薛锦、薛镜书、薛瑶都不同……
每当这时,羞愧便会攫住她的心。
“是我天真,以为太子是好人。姐夫分明多次嘱咐我勿要私下见他,是我不听劝。”云央忍泪道,“是我没听姐夫的话……”
看着她泫然欲泣乖巧认错,薛钰的心瞬间被一种柔软包裹起来,罢了,罢了,即便她对那陆玠有意又如何,他不会让她摆脱他,亦不会让她嫁给别人。
没有陆玠,也曾有过宋放鹤,他不都忍下来了么,现在又怪她作甚?
她年纪尚轻,心不定性,他能等她再长大些,等她发现他的好。
“傻姑娘。”薛钰叹息,“别怕,有姐夫在,不会再让太子对你无礼。”
云央乖顺地点点头,肩膀也松懈了。
薛钰见她眼里的暗淡褪去,又透出昔日的灵动来,方觉得心里满满胀胀的,万般不安忐忑,都在她这消散了。
居室内很静,云央忍不住抬起眼来,入目便是薛钰温柔的能将人溺死其中的眼眸,薄唇勾起令人脸红心跳的弧度,不常笑的人微笑起来风华愈盛,那双眼睛还直勾勾盯着她看。
“抱抱。”云央小声道,乌黑的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什么?”薛钰以为自己听错了。
“姐夫,我怕。”云央声如蚊讷。
抱抱没关系的吧。
他离她这样近,又笑的那么好看,在他身边,她惊惶的魂儿才能归位。
也许是惊魂未定,也许是被他蛊住了,这一刻,云央只想靠近他。
这四个字,令薛钰耳朵中轰鸣一片,什么也听不清了,蝉鸣、流水声都消失了,心口有微微的疼,还有隐隐升起的滚烫的甜蜜。
薛钰深深吸了口气,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她的脸蹭在他胸口,他埋首在她乌黑的发里,深深嗅着她的气息,良久,嗓音有些哑,“有我在,央央,别怕。”
男人的鼻梁在她鬓边摩挲,他的唇若有若无擦过她的额头、眉心,温热的吐息在耳根、颈侧缭绕,惹得那处的肌肤一阵战栗,云央心跳的厉害,却忍不住搂住他的肩,闭着眼,如梦中呓语,“抱紧我……再紧一些。”
薛钰应了声,紧紧搂住她,心中的感慨难言,无尽的雀跃?苦尽甘来?都不足以表达。
他只觉得眼眶酸胀。
这小丫头,是开窍了么,终于注意到他了么,时至今日,他没有什么奢望,只要她能乖乖待在他身边,过了这段时日,他便带她走。
平生的克制在此刻都失控了,他低垂着缱绻的眉眼,目光如有实质,充满侵略感地掠过她小巧的鼻尖,微张的红唇。
夜风温柔拂过,吹起青年翩跹的广袖,他将少女紧紧包裹在怀中……
在他要低头吻上的一瞬,云央偏过头,推开了他。
她的目光迷茫而空洞,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急促,面上火烧似的绯红。
她感觉到他的靠近,他想吻她。
可与太子靠近后的恶心不同,她竟没有半分抵触,还有雀跃的期待!
在这一刻,云央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脸色逐渐苍白起来。
他见她这样,温柔耐心地俯身询问,“怎么了?”
“姐夫,我今日是去求太子何事你应知道,姐夫可否应了我?”云央幽幽道。
薛钰直起身,深吸口气。
她这是对他也像对太子一样么,要他应了能帮她救陆玠,才肯与他亲近?
半晌,青年松开了怀中的女子,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太子应了你,你便要自荐枕席?”
她的呼吸依然起起伏伏,避开他的注视,软绵绵跌坐在圈椅里,喃喃道:“不是的。我没想这样。是姐夫不答应我,我才去找了太子,我不知道太子会这样。”
“答非所问。”薛钰道,“对我说实话,很难么?”
其实她无需再说了,方才的犹豫和遮掩,他已猜到了答案,他若是晚去一步,只怕她就要向太子献身。
当初宋放鹤家中出事,她都不曾为他向他求情,而现在,为了那陆玠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蓬勃的妒怒逐渐攫住了他的心,又似一场冷雨兜头浇下,一阵眩晕袭来,薛钰只觉得有些站不稳,他扶住桌案,语气带着报复的快意,狠狠道:“切勿再自讨苦吃。至于陆玠,叛国之罪,无人能救他,你死心罢!”
*
一连数日过去,云央并未放弃为陆玠奔走。
先是和四夫人一起去了陆府,在四夫人犹疑的目光中向陆氏夫妇说明了当年的事,所幸陆氏夫妇亦是善性之人,从最初的惊愕很快缓了过来,扶住了正下跪的云央。
云央陪着陆氏夫妇四下奔走鞜樰證裡,可惜与陆家相交甚近的官员们,官职最大的便是薛钰,而云央早从薛钰那碰了钉子,只能作旁的想法,便陪着陆氏夫妇相继拜访了不少官员,吃了一些闭门羹,也有愿意从中周旋的。
大理寺卿府上待客好办酒席,主人有意款待,云央和陆氏夫妇便坐了下来,相谈之间,大理寺卿顾左而言他,正说着,就见对面廊庑之上一排舞姬装扮的华服女子走过,身姿曼妙,莲步轻移,悠扬婉转的乐声萦绕,舞姬们随着乐声起舞,大理寺卿举杯相邀……
席间言笑晏晏,大理寺卿好奇地打量云央,赞叹道:“这位姑娘以前没见过,是小陆大人的媳妇么?”
云央一时有些尴尬,自己的身份实在是不好解释,陆夫人虽知其中渊源,但与人解释清楚的话未免喧宾夺主,再一想这位云姑娘能为儿子做到如此,那交情定是不一般的,便代她答了话,“大人不知,云姑娘与犬子并未过礼,犬子便去了那鹿城,还请大人帮帮忙……”
云央微微俯了俯身,低头端起了酒杯,“劳烦大人救救陆玠。”
这位大人语气里带着无奈,“就冲陆家和我家的关系,陆老弟和我乃是顺贞七年的同榜进士,我哪有不帮之理,更谈不上劳烦二字,只是小陆大人……唉,我知你们是为了此事而来,却始终狠不下心直接回绝,今日不谈政事,只谈旧情,喝吧,喝!”
一旁的云央听着,听出了此人的意思,是念着与陆家的交情不好拒绝,而若是定了陆玠的罪,陆家怕是也无法保全。
这顿宴席,便算是自此割席之宴了。
丝竹管弦乐还在缓缓流淌,陆大人长叹了口气,端起了酒杯,紧蹙着眉,一饮而尽。
推杯换盏,醉意上涌。
大理寺卿透露了一些内情,陆玠在鹿城清点军需账目时发现了不少问题,细究之下顺藤摸瓜挖出了京中官员贪渎军饷粮草,竟直接一纸文书递到了御前。
前段时日忽然不少官员落马,便是为此。此事牵连颇广,许多人想要他死,怕难以转圜。
陆夫人当即眼泪就落了下来,颤抖着双手连酒杯都拿不住。
“想哭就哭罢,夫人。”陆大人道。
“嫂夫人放心,小陆大人归京后,别的不敢保证,在大狱里我定让他少受罪。”
陆夫人与陆大人哭作一团,大理寺卿亦借酒消愁,云央也从最初的惊愕痛心,渐渐被感染其中,拿起了酒杯。
她自小就饮酒,本是不容易醉的,但这段时日与薛钰别别扭扭心中酸涩,又为了陆玠奔走,辛苦自不说还无法改变分毫结果,心中愁绪渐显,唯有杜康可解忧。
她很久没有放肆喝过酒了。
沉浸和逃避,都能让时间过得很快,云央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全然没察觉已经天黑了。
几杯浊酒下肚,她不似方才拘谨,笑的时候眉眼弯弯,清艳绝伦,不笑的时候眸若点漆,我见犹怜,分外惊艳。
她全然没有发觉,那大理寺卿乍见她之时就觉得眼熟,不经意间也总是盯着她看。
是在哪里见过呢?
大理寺卿抚须琢磨,忽然想起来了,双眼瞬时睁大,暗暗唤来侍从,低声说了些什么。
第64章 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薛钰赶来的时候,见云央半倚在椅背上,仰着头,慵慵懒懒地侧目看人,手里拿着的酒盅滴落的酒顺着她白皙纤细的脖颈滑落,隐没在衣襟里。她眼下是两抹乌青,脸颊却酡红,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飞扬,见酒没了,便揪着那大理寺卿的领子骂他小气。
云央见薛钰过来,蹙着眉,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她喝了不少,情绪被放大,尤其是不能救陆玠的懊悔,也许是对于陆玠既定结局的痛心,这种恫心疾首的情绪急需一个出口,她竟怪到了薛钰头上。
薛钰换下了官服,一袭银灰色绸衫,于空旷的庭院中负手而立,月华清冷,细碎的月光洒在青年平静的眉眼上,清清冷冷,让人望而生畏。
他静静看着她被酒气冲的艳若朝霞的脸,胸臆中的怒火更胜。
云央将他视若无物,笑嘻嘻地问一旁的小厮,“哪里还有酒,人不救,酒总管够吧?”
丝竹管弦声戛然而止,云央似乎听到什么“啪”地一声坠地的脆响,这个不速之客惊扰了在座的所有人。
陆氏夫妇已喝的不省人事,陆夫人阖着眼,泪流满面,口中喃喃道:“云姑娘,你也别吊死在一棵树上,我儿、我儿是没有福气的人啊……”
薛钰面若寒霜,大步上前扯住她的手腕作势要拉她走。
云央浑浑噩噩中清醒,见他那俊美的眉眼一时愣了,却又忽然想起什么,恼怒地推了他一把。
大理寺卿尚保持清醒,从未见过这位薛少师的脸色如此难看过,分明已极力克制了,那阴冷的怒意仍难以忽视,目光沉沉盯着酒醉的少女,手上更用力了。
“你来干什么?”云央道,脸上的笑容娇美,带着几分讽刺,“薛大人也来喝酒么?”
薛钰再也无法忍耐,抄起她的腿弯一把将她横抱起,大步向门口走去。
马车晃晃悠悠,云央醉意上涌,头昏脑涨,象征性挣扎了几下未果,便老老实实地睡了过去,到薛府下马车时冷风一吹,霎时又清醒了过来,薛钰怕她再闹,便故技重施抱起她往府中走去。
浮山阁的院门被踹开,薛钰把人带进了自己的居室,云央醉意朦胧下地,险些没站稳,扶着桌案摇摇晃晃。
“认错。”薛钰声音冷沉。
说罢,打开了紧闭的窗扇,让冷风吹进来。
秋日的夜晚已有寒凉之气,浮山阁三面环水,阴冷潮湿的风扑面而来,云央醉意醒了大半,幽幽看着他不说话。
“你这几日没少为那陆玠周旋,你要干什么?是打算让满上京的人都看看你对那陆探花是如何一往情深?”薛钰拧眉厉声道,“认错!”
云央低垂着眉眼,偏着头,似懒得看他,“我想救他,有什么错?”
“张家来退婚了。”薛钰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摔在她面前,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你这样折腾,闹得沸沸扬扬,置自己的名声于不顾了是么?一个未嫁女,为一个通敌叛国的罪臣四处奔走,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央双眼通红,轻飘飘道:“张家退婚不是如你所愿了么?我嫁谁你都不满意,你又到底要做什么?”
薛钰死死咬住牙,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居然爱她!
二十四年来,从未有什么事能让他畏首畏尾,唯有对云央,他竟心生恐惧,怕她知道他的心思后厌他弃他,怕自己失去了“姐夫”这个身份就再也不能靠近她!
“你明知我要救陆玠,却坐视不管,这几日我都打听清楚了,陆玠的事虽然三司会审,但你作为刑部主事,是能说得上话的。为何你也这样,你也像那些人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薛钰脸色阴沉,下颌线绷紧,眼尾泛起一抹胭脂似的薄红,咬着牙看着她。
“你们都知道他是个好官,是个好人,只是不和光同尘挡了人的财路犯了众怒,就都要他死!薛钰,你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雅冠上京、位高权重的薛少师,原来就是事事中庸来保全官位的!”
薛钰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似能听到血液汩汩流动的声响,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如带着剧毒的长钉,狠狠钉入他的骨血中去。
“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云央道。
“你为了那陆玠当真不顾自己的名声,亦不顾你我之间的情分?”薛钰道。
“你我之间有什么情分?”云央醉意褪去,一张脸白的惊人,嘴唇似血,乌黑的长发凌乱披散,偏头看着他嗤笑,半是讽刺半是桀骜,“姐夫和小姨子,还能生出什么情分来?生出什么来都是罪,都合该受天打雷劈!”
终于暴怒到极致,这话似乎触碰了他心中最不想被触碰的地方,尤其是她讥讽轻慢的神色,似在嘲笑鄙夷他的失控,薛钰的声音平静的发冷,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云央似被他眼中熊熊的怒意所震慑,有些怕地后退了半步,却还是嘴硬道:“说就说,你我之间根本没什么情意,你是我姐夫,我是你妻妹,除此之外,什么情分都没有,你对我的好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亦会恪守本分,尊敬你和姐姐,盼望你和姐姐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什么都没有?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青年狭长的眼眸阴沉到极致,那眼尾的一抹红如胭脂晕染开来,有种摄人心神的癫狂,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将云央一把扯过来,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
这场景无数次曾出现在他梦中,她的唇绵软温润,一如他梦中那样甜软,醉人的酒香与甜沁人心扉。
他不受控制地轻咬,舔舐,吮吸……
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和欲念都沸腾起来,那些绮丽的梦,气血翻涌的清晨,还有看着她与旁人亲近时的躁动,都有了出口。
薛钰皱着眉,紧紧搂住她,将她僵硬的身体禁锢在自己怀中,唇齿相依间紧紧勾缠着。
簌青听里面吵的厉害,刚要进来奉茶,抬眼一看,便悄然退了出去。
云央呜呜地挣扎,双眼湿润润的,面颊绯红滚他跟,奈何揪着他衣襟的手被他紧紧攥住。
他的唇温软,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撬开她的唇齿,即便她咬他都不在意,有种不顾一切的颠悖。
云央的酒彻底醒了,又好像是醉了,整个人晕乎乎的,身子都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拂过,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冷。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薛钰低低道,将她抱得更紧,闭着眼嗅她的气息,“坏丫头……”
他还想再说什么,就见怀中的少女扬起一张脸,那脸不知何时变得苍白,被他吻的红肿的唇看起来愈发娇艳动人,漆黑的瞳孔倒映着他,忽而有泪水自那眼中滑落。
薛钰知道,滑落的不仅是泪水,还有他一直以来在她面前费力经营的端方君子形象。
她盯着他,身体微微颤抖。
脸上写着惊愕,愤怒,还有他看不懂的东西。
*
云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槿香馆的了,这回她无法再拿只是亲人之间的亲密来欺骗自己了,她曾喜欢被他当作孩子似的呵护、宠爱,这让她心中那种浮萍般无倚的感觉被削弱,她可以安心倚靠他。
方才他的吻急促而汹涌,与往日的沉稳克制像变了个人,是男女之间的情欲,无关其他。
她明知这样是不对的,却没有奋力地推他。
这让她十分赧颜。
云央呆呆坐着,她是希望薛钰能解释,无论解释什么都好。
可他没有。
他只是定定看着她,抬手拭去她不知不觉落下的泪。
原来她曾隐约怀疑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些她在他怀中听到的骤然加快的心跳,他意味不明的话语,炙热滚烫的胸膛,还有他看着她时眼眸中灼热的情愫,都是真的。
他对她的疼爱和包容,曾给与她的保护和关心,都有了另一种意义。
如迷雾褪去,胸臆中泛起一阵甜蜜来,又被羞耻和苦涩代替。
她无法承受他的情意,他是她的姐夫啊!
云央双手抱膝,将脸埋进腿中,耳垂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身体微微颤着。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蓉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蓉儿唤了好几声,云央才勉强出声:“没事,你歇着吧,我累了要睡了。”
蓉儿听出云央的声音带着鼻音,叹息一声,劝慰道:“姑娘是因为张家退婚之事难过么?张家……唉,姑娘,你若是对陆探花有情,又何必答应张家的婚事呢,如今老夫人也气了够呛,张家觉得丢了脸面,不依不饶呢,还好公子出面,退回聘礼,不知跟张家许了什么,才平息了此事。”
云央抬起头来,拢了拢鬓边的碎发,看着窗外,很是不解:“外头竟传成这样了?我为陆玠求情,就如此不堪么?我又不是卖给他张家了,怎么不能为陆玠伸冤?”
说着,走下床来一下子推开了门。
蓉儿抬眼一看,面前的人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有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姑娘,您是以什么身份为陆探花伸冤呢?”蓉儿尽量温和解释,“姑娘您未嫁,陆探花未娶,您身负张府婚约,却为一个男人四下奔走,让张家人怎么想,张家也是要脸面的呀……”
云央愣了片刻,有些无力,涩然道:“是我考量不周了,为陆玠的事乱了心,但我对他绝无男女之情。张家因此退婚,退就退罢。”
蓉儿走后,她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帐子顶。
许多被她忽略的画面都翻江倒海而来,以往没想明白的,都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薛钰这些时日的反常,都有了原因。
他竟也喜欢她……
云央拉起锦被捂住脸。
第65章 好一个自重
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
云央起身时已天光大亮,窗纸外灰蒙蒙一片,有细雨沙沙声。
刚一下床,头重脚轻的,云央缓了缓,打开门,就见负手而立在石阶下的薛钰。
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秋色如雾,水瘦石寒,层林尽染,天地间潇潇洒洒的细雨滂沱又混沌,他的鬓发沾湿,眼下是淡淡的青色,银灰色的绸衫也斑驳。
薛钰抬眸看去,就见她披散着长发,乌黑的发,苍白的脸,脸颊如云霞艳丽,与秋日的萧瑟全然不同,显得艳丽又生动。
他走过去,牵着她的手进了内室,“天凉了,又下了雨,小心着凉。”
这般衣冠楚楚,清风晓月自有风骨,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云央不敢相信昨夜那个强硬又勾缠的吻是出自于眼前的清贵公子。
他在她唇上又咬又吸,她痛得推他也推不动,后来她发了狠咬他,血腥味沁于二人唇齿之间,他却尽数吸吮入喉。
婢女一道道地上早膳,薛钰侧目看她,她始终低垂着眉眼,睫毛纤长,脸颊、耳垂、脖颈,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不禁伸手去摸她的脸,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即躲开了。
薛钰滞在半空中的手转为为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而后摸了摸她的头,“安心吃饭。”
一顿饭吃的寂静无声,谁都没再说话。
他如往常一样夹菜给她,手背不经意碰到她的,她瑟缩了下,感觉手背很烫。
薛钰顿了顿,放下了碗筷,用布巾擦了擦嘴,又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云央惊愕地抬眸看他,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下唇上有明显的破口,那是昨夜她咬的。
云央别过脸去。
“别怕。”薛钰低声说,把她搂进怀中,言语间有几分无奈,“别怕我,好不好?”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搂着她。
他不记得自己昨夜有没有伤到她,她虽然会几分功夫,但在薛钰眼中,她就是娇弱需要保护、需要小心翼翼善待的,他怕自己弄疼她。
“央央。”他温柔的唤她,想说什么,却只化作一声叹息,“以后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越界。”
他在解释昨夜的强吻,他不想让她觉得他是什么强取豪夺之人。
“你怎么不解释,你说你昨夜也喝多了,说你孤身寂寞,把我当成了别人……总之,说什么都好。”云央埋首在他怀中,喃喃道,“你解释呀。”
薛钰沉默片刻,“你真的想听我这样说么?”
云央怔怔看着他,动了动唇,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为什么不说话?”他狭长的眼低垂着,平静的声音略微带着些蛊惑,“之前那次轻薄你,亦没有将你当做旁人。央央到底是想让我将你当做旁人,还是不想?”
云央红唇紧抿,冷冰冰的神情掩过眉目间一闪而过的慌乱。
“陆玠之事,我已知晓你与他之间的渊源,为何不早告诉我?”他低垂着眉眼看着她,扳过她的脸来,又忍不住衔住她的唇,“他救过你,我怎会置他于不顾?一命换一命,此事交给我罢。”
云央来不及躲避他蜻蜓点水的一吻,脸瞬间涨红,瞪大眼睛,颤声道:“你、你刚才说没有我的允许,你不会越界。”
“好,我忍着。”薛钰淡笑,手抚上她的脸颊,又划过她的唇,“等哪天忍不住了,就要你加倍还我。”
“你是我姐夫啊。”云央眼眶酸涩,眼泪又落了下来,哽咽道,“你怎么能这样……”
“我不是你姐夫。”他立即否认,盯着她的眼睛,“云央,从今日起,不要再将我看做姐夫。”
云央抬眸,迷茫地看着他,“不是姐夫是什么?”
薛钰脑海中思绪万千,薛家重诺,他更是郑重许诺了云嘉不会把二人暗中的约定告知任何人,可如今,云央的心结在此,他若是不说,如何为她解开心结呢。
可他若是说了,便是对云嘉失信,而且云央不一定会信他。
如今他空口白牙,无凭无证,云央若是以为他为了得到她而信口开河,对他更是避而不及了该如何呢。
“云央,别把我当姐夫。我不想做你姐夫,只想做你的丈夫、你的夫君,你的男人……”
云央嫣红的唇颤抖着,泪落如珠,猛地挣脱他的怀抱,端起桌案上的茶水就泼在他脸上,“薛钰!你、你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轻薄于我,我已心有所属了,你妄想,你就是我的姐夫,你合该是我的姐夫,你别想弃了我姐姐!”
云央的肩头起起伏伏,呼吸急促而压抑,恼怒地瞪着他。
薛钰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她果然心属那陆玠,她还不知云嘉现在的下落如石沉大海,只是以为他要弃了云嘉,便如此激动了,当真是姐妹情深。
若是知道自己当初的荒唐,知道是他不闻不问地放走了云嘉,怕是心结就不止于此了。
“谁家姐夫觊觎小姨子,薛钰,你位极人臣,自诩文人清流,就与那山间莽夫一样罔顾人伦么?”云央道,“传出去就不怕败坏薛家门风?薛家对我有恩,你这样将我置于何地!?”
“罢了罢了,你若是念在曾与我有几分情分,就帮我救了陆玠,我是绝不能弃陆玠于不顾的。”
他目光晦暗,神色极为平静,开口道:“我比那陆玠差在何处?你因何对他青眼有加?他既不像宋放鹤那样痴迷于你,也不曾像太子对你念念不忘,为何你对他穷追不舍,枉顾名声,任劳任怨地为他四下奔走,为什么?他凭什么?”
“我也曾救过你,我比他对你更好更为呵护,自与你相识以来我真心待你,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为何你就对我不屑一顾?”他似是探究地盯着她,声声质问,“他比我好在哪?比我强在哪?”
云央背过身,身体微微僵硬,故作冷漠道:“你若不是我姐夫,我压根儿不会多看你一眼,还请薛大人自重。”
他看着她,仿佛不识,心口闷的难受。
良久,才回过神来,嗓音低哑,“好一个自重,原是我不自重了。”
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假山、溪流、枫林迅速向后掠过,薛钰一口气走到浮山阁,胸臆间的闷滞丝毫未减退。
临湖的窗大开,湿冷的风呼呼灌入,青年的袍袖翩跹翻飞,目光扫过桌案,停留在那即将成型的玉簪上,唤簌青过来,“拿走。”
不刻了,没刻完的也不刻了,以后都不刻了。
第66章 张家退婚
那夜之后,云央来了癸水,在床上躺了三日,还发起了低烧。混沌间心焦难耐。
张家退了婚,这岂不是让薛老夫人坐蜡了么,而她与姐夫又生了这样难堪的孽缘,不知有多少人知晓了此事,这些都无法逃避,到第三日的时候,听闻陆玠回京,云央身子爽利了些,挣扎着起了身,一大早便往老夫人院中去了。
秋高气爽,荼蘼花架不复往日花团锦簇,枯藤绕梁,多了几分萧索,云央再出现在薛老夫人及众人眼前的时候,身上钗环俱无,不施粉黛,天水碧的袍子里是素白的罗裳,愈发显得雪肤樱唇,低垂着眼眸,有种说不出的恬静,让人哪忍再对她多加苛责。
薛家几房夫人的脸色变得奇妙,各揣摩着不同的心思。
张家退婚的原因,勋贵圈都传遍了,若说退婚前云央为陆玠奔走之事还密不可宣,张家退婚后,则可以说是闹得人尽皆知。
她得了能嫁与前大将军之子这样的好婚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竟然还如此朝三暮四。
经此一事,不仅儿女亲家没结成,张家与薛家更是直接生了嫌隙,世交到这一辈算是断了,原来先前的温婉知事都是装的,对薛家更可以说是恩将仇报,毁了薛家清名,还让老夫人丢了脸面。
而四夫人更是感慨万千,一时不知该佩服云央为自己侄子的付出,还是该为薛家鸣不平。朝堂上的政事她一个女人家不懂,但她知道陆玠的事,人人都避而不及,而薛家自诩清流,却因为云央所行之事,被迫站队,这不是一件好事。
云央先前与不少贵公子相交之事不胫而走,加上与将军府有婚约,却明晃晃地为陆探花鸣不平,一时间成了街头巷尾脍炙人口的谈资……
“真不要脸啊,我看她哪是想嫁人,分明就是想让上京的公子们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先前与那宋家公子都谈婚论嫁了,看人家家失势,毫不犹豫地抽身就走,选了那么多个,最后得了张家的便宜,竟还想着陆探花。”
“贯会装模作样,连大哥哥都对她百依百顺,别说那些男子了,玩弄于股掌之中不还是简简单单?”
“姐姐们,你们别这样说,云央姐姐若是这样的人,那何必为了陆探花奔走呢,陆探花都已经是戴罪之身了呀,她何必蹚这浑水?”
“你还为她说话?她自己品行不端,连累的我们也要遭人非议!你就好好向菩萨祈愿,别以后要嫁人了,人家拿此事说事呲哒你!”
这些窃窃私语都传入了薛老夫人和薛钰耳中,眼看着薛钰面色沉沉,在他要起身的瞬间,薛老夫人按住了他的手。
“你们何时学的那些长舌妇嚼舌根了?”薛老夫人厉声道,“云丫头是自家姐妹,外面传言不好,你们也跟着想毁她名声?”
云央平静地站在那,不知该说什么,她不曾想这事竟闹成这样,都怪她一时为救陆玠而乱了心,生怕自己晚了一步,陆玠就没命回到上京,如没头苍蝇一般与陆家人一起在上京多方奔走,却忘了为张家考虑、为薛家考虑。
“云二姑娘过来,你们这些做奴婢的是怎么回事?为何不服侍她落座?”薛钰道,拂袖一挥,示意一旁的婢女搬个凳子在自己旁边。
婢女连忙上前服侍云央入座。
云央低垂着眼眸,端起桌上的茶敬向老夫人,“多谢老夫人,是我的错,行事莽撞,思虑不周,拂了老夫人的一片心意,恐往后会给薛家招灾,我过几日便离开薛家。”
薛老夫人一愣,余光瞥见自己孙儿瞬间收紧的拳头,立即道:“云丫头这是说的什么话?有祖母在,往后没人敢非议你,有薛家给你撑腰呢,你怕什么,而且儿女亲事黄了,有什么招灾的?至于那陆玠,他的罪自有朝廷来定,并不是我薛家与之沾染,就是与其同流合污了。”
薛钰拧眉道:“都闲着做什么?给云二姑娘添一副碗筷。”
婢女们这才纷纷动了起来。
既然老夫人与大公子发话,那对云二姑娘就合该还如往日一般。
云央坐在薛钰身侧,侧目看他,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神色淡淡,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碗筷,却并未起身离去,而是陪坐喝茶,与薛老夫人说着闲话,似是逗老夫人开心。
云央心里七上八下的,暗暗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碗筷在面前摆着,她一筷子都没动。
陆玠入了诏狱,薛钰乃刑部主事,她若想见陆玠一面,必需得他的应允,那一夜话说的那么绝,她怎么好意思再开口求他?
一顿饭吃的沉闷,薛老夫人心中愤慨,面上却不表,端着装着也太累,没多久就挥挥手说自己乏了,让大家都散了吧。
薛钰起身便走,云央连忙提裙跟随其后,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她紧追慢赶,跑了几步,小腹登时又抽痛起来。
“嘶,好痛……”云央扶着廊柱站都站不稳。
翩跹的袍袖顿住,那抹颀长挺拔的身形亦顿住,云央心中窃喜,半真半假捂着肚子哀嚎起来。
“怎么了?”薛钰行至她面前,看着青湖的景致,淡淡道,“生了病不去请府医问询,还来陪祖母吃什么早饭?”
云央的心微微一颤,小腹又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习武之人这点痛不算什么,可在薛钰面前,她就莫名的不想忍,她仰起脸,眼眶微红,吐出几个字:“我怕祖母生气……亦怕你也生气。”
薛钰垂眸看她,苍白的小脸,前几日还丰润艳丽的唇没了血色,紧紧捂着小腹,怕是来了癸水,癸水腹痛,怎么这毛病一直没好呢……
都怪他,以为她只疼一次,原来月月都受此折磨?
可只要稍稍想到她曾说的话,尤其说他不自重,他便面子上下不来。
“送云二姑娘回槿香馆,再找府医来好好为她诊治。”薛钰吩咐簌青,又对蓉儿道,“你主子身子不适,这几日就好好服侍她歇着,不必出门。”
说罢,不再看云央,转身便走。
云央急了,要紧的话还没跟他说,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你等等,你别走。”云央急急道,竟起身追了上去,没走几步就觉得天旋地转,“薛钰……”
衣袖被拽住,他回过身,便见云央双目微阖,身形摇摇欲坠,直向地上倒去。
下一刻,他伸手抱住了她。
第67章 拿我衣裳做什么?
“云二姑娘癸水至,气血不足,腹中无食,这才晕了。”府医诊了脉,跟薛钰汇报,“大公子放心,静养,按时食三餐,老朽再开些温补的方子,云二姑娘身子敦厚,不日便可恢复元气。”
薛钰颔首,心中想的却是要找宫中善千金科的廖太医来为她好好调理一番。
屏退了众人,薛钰坐在云央床前。
云央其实在府医诊脉的时候就醒了,没敢睁眼睛,一是还未想好如何跟薛钰说自己要去探望陆玠的事,二则是薛钰一路抱着她回府,她虽迷迷糊糊的,但那骤然加快的心跳难以忽视,她怕放任自己与他单独接触,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来。
索性就继续装睡。
“公子,刑部送了卷宗过来。”簌青在门外道,“在浮山阁,我去取来给您么,还是您回去?”
“取过来。”薛钰道。
云央心头一颤,继续装睡。
他这是不走了么……
没一会儿,簌青便拿了东西过来,薛钰大概扫了一眼,吩咐簌青捡重要的念给他听。
薛钰目光从云央脸上移开,听着簌青的汇报。
云央闭着眼睛,不知该想些什么,入耳的那些案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很是无趣,忽然,锦被中的手被抓住了。
是薛钰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带着热意,探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她微微睁开眼,见他一手搁在膝头,神色专注地听着簌青汇报,另一只手却探入锦被,握住了她的手。
他没有看她,锦被下的手却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
指缝相连,那种被入侵的感觉,让云央脸红心跳起来,再也装不下去,她睁开眼,挣扎了一下,不敢太过,怕簌青看出来。
薛钰回眸看她,手依然握得很紧,“醒了?醒了就喝药罢。”
云央慢慢起身,倔强地抿着唇。
簌青极有眼力见地下去,却被薛钰唤住,留下了手中的一卷卷宗。
“别闹脾气,药得喝。”他看着她道,“刚才还说不想让我生气,现在怎么你倒生上气了?就因为我握了你的手?”
云央低垂着眉眼,不说话,倔强而沉默。
他叹息,抬手拿过一旁的卷宗,递给她,“看看吧,陆玠的。”
云央惊讶地抬起眼,一把接过,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卷宗上写了陆玠在鹿城所犯罪行,与传言无异。其中牵扯的人名不少,云央看了脑袋发晕,不知这些人里都谁与谁认识,谁又与朝廷的大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能不能救救他?”云央呆呆地问。
薛钰看着她,“就那么喜欢他?喜欢我不行么?”
云央道:“不行。你是我姐夫。”
“若我不是你姐夫呢?”薛钰道。
“你不会不是,你就是。你和姐姐年少时便有婚约,等姐姐回来,你们会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而我,亦会找一好人家嫁了,逢年过节带他来探望你和姐姐。”云央喃喃道,似下了决心,抬眸看他,“若你不是我姐夫,你我根本不会有交集。”
薛钰冷笑,“你所说的找个好人家嫁了,那好人家,可是陆玠?”
云央定了定神,近乎哀求低声道:“若是他,你能不能救救他?就当救救你的连襟。”
“不能,我恨不得弄死他。”薛钰脱口道,言语间森然寒意难掩,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或许不用我出手,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
说完,他看见云央那小心翼翼的目光霎时变得失望,心碎般的失望。
她的姐夫,何时变成这样了。
全然不似外人眼中温润如玉,端方知礼。实则阴鸷、冷漠,枉顾人伦,还对她起了强占之心。
可她竟也喜欢他……即使他这样,她也还是喜欢,想到他,看到他,就心生欢喜,那欢喜中又带着爱而不能靠近的苦涩和无奈。
云央只觉得胸口闷滞,眼眶酸胀。
他扣住她的后颈,与她额头贴着额头,微阖着眼说:“别这样看我,别哭。我会心软……”
微风拂过,床榻上的帐幔微微摇曳,云央有些眩晕,闭上眼,恨不得能封闭自己的五感,不要感受到他掌心炙热的温度,不要沉溺于他的气息,亦不要沉沦在他汹涌的爱意里……
“为什么发抖?”薛钰睁开眼,鼻尖抵着鼻尖,“告诉我,是疼?还是怕?”
说罢,他的手抚上她的小腹,凝视着她温柔道:“上次你因为来了癸水腹痛,我就想这么做了。央央,我说过,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越界,别怕,我会安排好一切,不会让任何人议论你。不要怕我,也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她仍一句话都不说,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的睫毛微颤,如破碎的蝶,她的声音低不可闻,“薛钰……”
她曾好些次唤他的名字,都是带着怒意,一生气就唤他大名,连姐夫都不叫。
而这次,她的眼眸湿润,红唇翕合,带着与以往都不同的语调,声音柔柔的,带着鼻音,唤他的名字,而不是叫姐夫。
薛钰喉结微滚,一双狭长的眼里都是惊涛骇浪,“嗯?”
“别走。”她抱紧了他的腰。
他方才起身是想去把那碗药再温一温。
他的心头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天旋地转的眩晕,她竟还有如此娇柔的一面,他根本抵抗不了,任她抱着,轻抚她鸦青的发丝,声音温柔的不像话,“怎么了?”
她将头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急促跳脱的心跳,手指颤颤摩挲着他衣料上的纹路,“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不敢再为陆玠求情,那句想弄死陆玠,让她清楚的意识到这个男人已对她生出了可怕的独占欲,这种独占欲让他失去了理智,让他变得像另一个人,这种嫉妒怕是才会让陆玠更快送了命。
所以,不如顺着他来。
太子曾说过,她不能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愿付出。
“云央,我比你想象的,更加喜欢你。”薛钰深吸口气,认真对她说,“我与你姐姐……”
下一刻,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堵住了他的唇。
毫无章法,笨拙且急切地亲吻着他。
薛钰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哪里都很硬,心中充满了难言的悸动和满足。
她看他一动不动,心中惴惴,松开了他,试探道:“我若是也喜欢你,你是不是就愿意帮我救他了?”
薛钰脸色由红转青,甚是难堪,额角的青筋凸起,直接一甩胳膊,甩得云央跌在软枕上。
“云央,你当我是什么?”他呵斥道,“当我与李嶷那厮无异,就要你献身与我,我便帮你搭救他?交易么?一物换一物!?你又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在薛家这些时日,书是白读了,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云央一脸迷茫,她是真的喜欢他呀,什么一物换一物,她是想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他知道了,就不会嫉妒陆玠了,就会愿意帮她。
身体还剑拔弩张着,薛钰眼疾手快地拿过一旁她换下的衣袍掩在自己身前,恼怒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亦不接受这样的交换!”
云央看着他气冲冲离去的身影,纳闷,走就走,拿她的衣物做什么?
第68章 拿我被子干什么又过了几日。
又过了几日。
这几日对薛钰来说倍感煎熬,二十多年来,他都不曾有什么不可得之物,亦不屑于强求。
而云央,他竟爱她。
爱是什么呢,爱是最强求不来之物。
她不喜欢他,亦不爱他。
她为了那陆玠,不顾流言蜚语,连自己都不顾了,愿意献身太子,亦不惜罔顾人伦献身于他。
这不是爱,是什么?
月华下,蜜合色的小衣上绣着的菡萏饱满圆润,那日匆忙拿走的,除了她的衣袍,还有这件女子的小衣。
薛钰抬手抚上自己的唇,她主动吻他,竟也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青年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许久,他握紧那件小衣,放在鼻端深深嗅着她的气息,意图抚慰心中的苦涩和疼痛,却把身体里翻涌的欲望勾了出来。
良久,青年蹙着眉,神色郁郁,脖颈微扬,冷白肌理覆盖下的喉结微微滚动,呼吸破碎而凌乱……
居室内门窗紧闭,过了许久,都无法纾解,那蜜合色皱的不成样……薛钰拧眉起身,行至窗边,推开了窗让冷风进来,试图压住那汹涌的情欲。
真是疯了。
青年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小衣,眼前浮现那少女无暇纯净的脸,登时羞愧难当,他竟会做如此龌龊之事。
那日,她吻过他之后,睁着眼,迷茫又惶然。
她的吻也是带着决绝的信念的。
不曾动情。
薛钰只觉得心口闷滞难耐,钝钝的痛着。
他忽然很想她。
几日不见,腹痛好了么,是否受流言蜚语的困扰?
他想起她的茫然、无措,和太子的势在必得,不由得眸光微冷,她在他这不能得偿所愿,是否会想别的法子去救那陆玠。
身体比想法快,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竟自己就披衣出了门。
夜深人静,茶白的袍袖翩跹,沿着青湖拐了两拐,走过回廊,穿过假山,一路疾步到了槿香馆,深秋了,斑斓的枯叶落了一地,他的脚步慢下来,小心踩在落叶上,避免那清脆的嘎吱声,仿佛是怕谁听见。
他望着那漆黑的窗扇许久,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来槿香馆中找她的场景。
那时,天光和月影都静谧,翠绿的芭蕉叶掩映下,白的耀眼的少女,微红的耳垂,拧着眉死记硬背的可爱模样,都好像就在昨日……
屋檐上的鸱吻陈旧,窗棂的纹路透着岁月的气息,凝神细听,仿佛能听到她曾嬉笑的声音,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声。
他仿佛能看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又下起了雨,薛钰颓然叹了口气。
罢了,是他强求了,强求她的爱,打破了她对他的崇敬、亲昵、信任。
她说的对,他若不是她姐夫,他们根本不会相识。
她说得对,是他不自重。
门吱哑一声开了,蓉儿一只脚跨过门槛,就见月下站着一身材颀长的青年,深秋的天,只穿着单薄的襕袍半月履,披散着长发,神情郁郁,如落拓失意的文人。
蓉儿回过神来,惊讶道:“大公子?您来了怎么不进来?快快,下雨了,仔细着凉。进来吧!”
鬼使神差地,他跟着蓉儿进了门。
蓉儿悄声道:“公子,姑娘睡了,吃了府医开的药,睡得沉,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您若想见她,只能悄点声进去看一看。”
蓉儿见他应了声,便轻手轻脚推开了门,又想起什么,迟疑道:“公子上次走后,姑娘哭了好几次呢,公子与姑娘以往最是亲厚,怎么就疏远了呢,公子,姑娘年纪尚轻,看不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公子还需多些耐心。”
薛钰的脚步停住,迷茫地看着蓉儿,“我与她,你不觉得罔顾人伦,令人耻笑?”
蓉儿微笑道:“公子与云姑娘的姐姐尚未行礼,奴婢和府中人都未见过云姑娘的姐姐,我们都只认云姑娘,若公子与姑娘互生情意,云姑娘亦姓云,有何不可代替姐姐成公子发妻的呢?”
牛毛细雨如银白的针,越下越密,蓉儿将发愣的公子推进了云央的居室。
居室中一片特属于女儿家的甜香细细浮动,很静,只听得到他急促的要冲出腔子的心跳和她平缓的呼吸。
他走近了看,撩开帐子,她睡姿秀气,青丝包裹着苍白的脸,眉头紧蹙,身体蜷缩在水红色的薄被里小小一团。
手腕上的金镯子不见了,他送的和田玉镯衬得她的手腕莹润无暇,指甲浑然天成的圆润,指腹有薄薄的茧,是常年握兵器所致。
他看了一会儿,在床边坐下,忍不住伸手触及她的肌肤,微热,触手生香。
他看了一会儿,起身,耳边忽然响起她细弱的,柔柔的那句“别走”。
他的心一片柔软,极其不舍,放任自己转身回去……
外头下了雨,将明未明,薛钰醒来的时候,感觉从身体到心,从未有过的清爽和满足,好几晚没睡好了。
他闭着眼,感受着柔软的床褥,很温暖,他搂住了……
触手生温的不是锦被,而是一具带着温度的娇软身躯,肌肤滑腻。
他倏地睁开眼,忽然愣住,入目的床褥颜色明艳,还有乌黑的长发,细致秀美的眉眼……
云央阖着眼,眉目舒展,红唇微张,她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他怀中,绛紫色的亵裤微微卷起,露出的一截小腿又白又直,搭在他腰上,胸前的柔软隔着轻薄的衣衫挤着他的胸膛。
想起来了,昨夜的不舍,他放任自己躺到了她床上,想着再躺会儿就走,再陪她一会儿就走,竟就这么抱着她睡了过去。
薛钰屏住呼吸,试着挪动,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抽离。
破晓之时最是阴寒,骤然拉开的间隙灌入了冷风,云央不满地呢喃着,钻进他怀里,将他搂的更紧。
清晨时分,总是难以自控。
薛钰并不想轻薄她,深吸口气,仍是试图挪动身体。
一寸寸地,脱离怀中的温香软玉。
怀中骤然空虚,云央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像是醒了又像没醒,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的他心发慌。
脑海中浮现荒唐的画面一闪而过。
薛钰脸颊微红,试着抽回她枕在颈下的手臂。
谁知她又闭上了眼,还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云央。”他只得无奈唤她,“醒醒。”
她既对他无意,他也不会再强求,有昨夜相拥的这一晚,就够了。
一夜好梦,云央从睡梦中睁开眼,帐子里昏暗一片,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待看清是谁后,云央惊坐起,瞪圆了眼。
起身起的突然,衣衫拉扯下,薄薄的肩,胸前浑圆的形状尽显,乌黑的长发垂落,露出的一小截细腰白的耀眼。
他很想伸手揽住。
他在她面前毫无意志力可言,尤其是这幅懵懂又清艳的模样……
好不容易消停下去的,又昂扬起来。
云央迷迷糊糊被他身前支起的轮廓吸引,太明显了,实在难以忽视,指了指,目光里有藏不住的茫然困惑:“这是……你藏了什么?”
薛钰眼疾手快地扯过薄被掩住,故作淡定道:“我来拿东西。”
说罢,转身就走。
云央怔住,看看他像风一样转瞬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床铺,“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又把我的被子拿走了??”——
作者有话说:以后改为18:30更新
第69章 你是不是喜欢薛大人啊
早前下了雨,到了日暮时便停了,今年的金桂开得晚了些,朱红的宫墙点起了灯笼,雨后氤氲的湿气夹杂着桂花的淡香。
宫里的路平整,映着灯火,那青石板上掉了根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云央心中有事,默默跟随着引路宫女,竟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宫女看着她手掌擦破的皮,诚惶诚恐地下跪,云央去拉她,“擦破点皮而已,不妨事的,我谁也不告诉便是。”
贵人摔倒了,对于她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宫女面色苍白一个劲儿地道歉,但瞅着面前的主子好像真没有为此事动气,这才稍稍放了心,轻声哽咽道:“奴婢带姑娘去公主殿里,姑娘仔细跟紧我。”
云央应了声。
这些时日她都尽量避免跟薛钰见面,见了面实在尴尬,那层窗户纸对于他来说是捅破了。
可对于她来说,她对他的心思更要小心隐匿,万不能被他察觉她竟也心中有他。
不然的话,那成什么了?
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公主婚事将近,外邦使臣来迎亲了,宫中设宴,云央亦在公主邀请的名单上,到了宫中不免要与他见面。
云央低着头跟着宫女往前走,到了公主殿中,地板才擦洗过,像镜面儿似的能照出人影来。
云央以为安宁公主定是一副愁容,怎料公主鬓云肤雪,仪容甚丽,明珰满身,气色竟比之前见过的几次都要好,见到她过来,欢喜地招呼她近前伺候。
宫女递上姜乳茶来,“云姑娘,外头凉,喝点热的暖暖身子。这姜乳茶还是驸马从家乡带过来的呢。”
云央捧了姜乳茶,小口抿着,入口辛辣,但又带着牛乳的温和,甚是好喝,喝完之后,还是难掩好奇小声问道:“殿下,您,您瞧见那位南诏王了?”
公主想起南诏王的样貌来,面色浮上一片红云,扭捏道:“见着了……跟我想的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啊?是不是看着可吓人了?据说他们那边都习惯豢养毒虫子,还有什么蛊毒,真的假的呀?”云央问。
安宁急忙为那南诏王正名,“嗐,这些都是民间传闻,他长得很是俊美,和你姐夫有些像,但是更为英武些。”
“和我姐夫像?怎么可能呀,我姐夫那样貌世无其二。”云央蹙了蹙眉。
公主愣了一下,继而表情有些耐人寻味,故作四平八稳的老成模样,“云央,你跟我说实话,薛大人是不是喜欢你?”
这话一出口,云央惊得几乎要跌坐在地,若不是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上来……
“公主,没有,没有,您别瞎猜!”云央心乱成麻,急急道,“我和薛大人……”
话到嘴边说不下去了,脑海中倏地浮现出那一夜他蹙着眉吻她的样子,他的唇薄软温润,像个耐心的猎人,一点点撬开她的唇齿,撬开她的心。
实在是算不上清白。
“你看看,你看看!那便是有了?”安宁公主掩唇笑道,“谁看不出来呀,那薛大人护你护得跟什么似的,说话都恨不能夹着嗓子!他对你的情意你不会没看出来吧?先前我就怀疑,怎么样,被我说中了!”
云央头皮一麻,当即跪了下来,“殿下,殿下,此事还请殿下切勿张扬。民女待过些时日,陆大人的事落定了,民女便自请回幽州,不会再在薛府与薛大人不清不楚。”
安宁心头迷茫的很,这有什么可下跪的?自己见那南诏王之后方知什么是一见钟情,方知之前对薛钰的纠缠就如同对喜欢的物件势必要得到的执念一样,算是年少的梦,并不是什么真情实感。
过了这么一道,虽然并未成婚,但却有种过来人的通透,看云央,看薛钰,像是铜镜被擦亮,愈发看得明白。
“快起来罢,你这是做什么?你为何不能和薛大人在一起呢?”安宁公主上前扶起云央,“你不喜欢他么?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可不是那拐弯抹角的人。”
云央抿着嘴唇,面色沉静下来,她即便喜欢他,也是没有结果的呀,现在她顶着他妻妹的名头,难道要二女共事一夫么?
先前与宋放鹤的那一段,她虽是说不允许他有妾,但考量的是云家的家产,和后宅清净。而与薛钰,想到薛钰以后如果纳妾,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心直往下沉,好像他已经纳了七八房妾似的。她以为是替姐姐看着他,可不知从何时起,想到薛钰与姐姐在一处,琴瑟和鸣,如画上那样,她的心亦跟针扎似的疼。
公主左右看看,拿着团扇遮住半边脸,悄声说,“瞅你这模样,那八成就是你对他也有意了?”
云央道:“他只能是我姐夫。”
“你姐姐如今在哪呢?三年才过半罢?等她回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培养感情嘛?而且我可知道,当年你姐姐连薛家的门都没进,喜轿刚进上京城就停住不动了,薛大人进了轿子,二人不知说了什么,轿子就原封不动地抬出了城,新娘子去哪儿了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你姐夫一人回的薛府。”安宁公主道。
云央说:“这话殿下说的如同亲眼见过?”
安宁公主想起自己当年气恼地暗中偷窥,脸色一红,“我的确是去瞧了的。所以呀,他薛家报恩,娶你们姐妹俩里的谁都可以吧?没必要非得是你姐姐呀。”
云央听公主说完,脸上还是一团迷惘,这么说来,姐姐并未与他成婚,可礼都过了,名帖也交换了,她也叫了他快两年姐夫。
换句话说就是,即便他并未与姐姐拜堂,在事实上,薛府里的人、宫里的人、上京里好多勋贵们,都知道她是他的妻妹。
人言可畏,她不能沾染他,亦不能对不起姐姐。
她与薛钰之间已经不再纯粹,这个惊天的秘密,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云央,你当年是个多潇洒的人呢,说来上京就来,千里迢迢的单枪匹马,怎的现在成了这犹犹豫豫的性子?”公主道,换了个认真的口气,“我听闻薛大人前段时日与太子哥哥生了嫌隙,太子哥哥气的砚台都摔了好几个,你不知道,太子哥哥可喜欢收集砚台了,那些砚台可都是宝贝!”
“薛大人自从入朝为官以来就在帮扶太子哥哥和薛丽妃,那时候太子哥哥还不是太子呢,一路走来不易,二人可从未红过脸生过气。”
“听说……是因为太子哥哥非要要你做侧妃。”
云央抿唇不说话,薛钰对她的情意她如何不知,但万事牵扯她姐姐,她就难免不踌躇。
她不能抢姐姐的姻缘。
“人的姻缘一辈子就一次,好不容易遇见了,错过可就错过了。”公主语重心长道,“我遇见南诏王之前也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那种感觉,就是非他不可了,即使知道与他的前路并不明朗,亦愿意一同前往。”
南诏在大昭南境,与鹿城接壤,是惠王驻守之地。这么多年一直战事四起,惠王经营了好些年,才打得南诏节节败退,但据说新上任的南诏王为人深沉狠戾,还十分狡猾,休战,求娶公主,许多人都说只是权宜之计。
如今胆子倒是大,直接人来到大昭皇宫迎娶公主,皇帝的意思是要好好招待,大办宴席,恩威并施,让这小国国君好好看看天朝威仪。
云央看着公主低头笑靥浅生的模样,感慨万千,在这之前,公主可是闹腾了好一阵不想嫁,没想到见了一面竟对对方真生出了情意来,可这政治联姻,有真情在里面,真的好么?
也许是好事,只希望那南诏王能够因为公主的心意而真心臣服大昭。
公主的妆容才薄薄铺了一层粉,眼看着时辰快到了,公主也不再与云央多说,乖乖坐在铜镜前,任婢女给她唇上点口脂。
公主张着嘴,想起什么又嘱咐道:“云央,听说你为那陆探花奔走?张家还退了婚,你别怕,薛大人可有能耐了,肯定能救陆探花的。至于张家嘛,不嫁也罢,那个张谦我远远瞧过一眼,没什么好印象。”
公主挑了条极为华丽的披帛,扭着身子在铜镜前左右照,脸上带着羞怯的笑,“你看好看么?他不会觉得我太招摇?这件我都舍不得穿呢,有重要的事的时候才穿。”
“好看的,这宫里这么多女人,就属公主最为华贵,哪怕是荆钗布衣,也好看的。”云央笑道。
忽然想起自己见薛钰之前,也是要好生打扮,再往远处想,在幽州自己被那人牙子绑走,薛钰寻过来时说了句她身上都馊了,她便靠近都不想靠近他,一路上二人共骑一匹马她也绷着身子,生怕熏着他。
现在想想,原来那些在意,竟都是因为喜欢么?
咦,不对,南诏王,鹿城……
云央眼睛都亮了,“公主,能不能,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廊庑下点了灯,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安宁公主和云央才一同去了栖梧殿。
官员们都已经到了,后妃们亦满头珠翠端庄娴雅地端坐一旁,而老皇帝的目光始终在薛丽妃身上,对那些穿的跟花蝴蝶似的后妃们看都不看。
云央与官眷们坐在一处,其中不少是诰命夫人,像她这般年轻的就一两位,席间筹光交错,几番推杯换盏,人也都熟悉了起来,年纪相仿的与年纪相仿的欢谈,云央亦不能免俗。
“这便是左金都御史夫人吧?妹妹好生年轻呀!”云央身后的年轻妇人与人攀谈起来。
年轻女子间是有共同话题的,从夫君官职说到夫妻和睦、婆母妯娌,甚至育儿经,没一会儿,云央便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人戳了戳,“这位是谁家夫人呀?”
云央有些尴尬,“我是薛府的。”
“薛府?”年轻夫人惊讶道,“你便是薛钰薛大人的夫人!?百闻不如一见,我嫡姐当初便一心想嫁薛大人,但薛大人早定了亲,我嫡姐因此抱憾终身呢。你姓云吧?云妹妹,怎么平时不与我们走动呀,自己在宅子里多寂寞,往后我们多走动走动才是,妹妹这腰身,应是还未生养过吧?”
云央默默叹了口气,打眼一看原来在座的都是朝廷命妇,她作为薛钰的妻妹,若不是公主相邀,这样的宴席是不应前来的。
这要怎么解释,解释了未免有交浅言深之嫌,云央正困顿地措辞,眼神也四处转,想着有什么能够让她作为借口脱困的,若是与她们攀谈,不免要被问的更多。
公主在上座,正红着脸与那南诏王攀谈。
忽然于灯火辉煌处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直角幞头下有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他正在看她,薄唇勾起,在一众王公贵族中并未泯然于众人,而是光站在那,就有着掩不住的耀人光华。
诰命们仍在好奇地打量她,“你怎么不说话?别与我们生分,往后这种宴席得常见呢……”
薛钰于众目睽睽之下朝云央走来,眼看着她的小脸红了起来,连耳垂都红透了,粉玉耳珰一晃一晃,衬得半边脸都是净透的粉色,可爱极了。
他极其自然地在云央身边坐下,一旁的命妇们见他过来,先是小声议论一阵,便都不说话了。
直到舞姬胡旋舞起,才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又有了欢声笑语。
有几日不见他,乍一见,心跳的厉害,云央拿起杯盏喝了好几口茶,才将将觉得脸不那么热了。
“很渴?”薛钰问。
“有点热。”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靠近,低声道,“我与公主谈完了,能不能先走?这宴席不像很快能结束的样子。”
他没回答,像没听见般,照样与对面的大人推杯换盏,神色专注地倾听着对方说的那些政事。
案几下,云央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他的指尖一下下地摩挲着她的手心。
月亮当空悬着,如银盘。
夜里寒浸浸的,云央与薛钰一前一后走在宫里的夹道。
云央满脑子都是要远离他要远离他,薛钰现在是演都不演了,随时随地地散发着她难以抵抗的魅力。
朦胧的恋慕被打破,羞愧来得比欣喜汹涌。
即便公主的话也并未给她太多触动,是,人的姻缘一辈子就一次,遇见喜欢的不容易,可是她怎么知道姐姐喜不喜欢他呢?
若是姐姐也喜欢,她是绝对不会跟姐姐争的。
薛钰光风霁月,芝兰玉树般的人,而她的姐姐亦是亭亭似月,清冷绝尘的悦目佳人,他们才是最相配的呀。
可是为何,想到薛钰与姐姐在一起,想到以后他的温柔和关心都会给另一个人,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亦是另一个人的身影,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姐姐,她也依然心酸的想哭……
想的入神,她竟直撞上薛钰的后背。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薛钰回过身含笑道,“难道央央也听过宫里的传说,怕了?”
“什么传说?”云央问道。
“前朝有个太妃,孤苦了一辈子,未得一日恩宠,却还给大行皇帝殉了葬,心生怨念,便阴魂不散,时常在这条路上扯着个长舌头吓来回的小宫女。”薛钰道。
云央:“……你骗人吧?”
“没骗你。”薛钰笑道,“不信你随便找个宫女问问。”
第70章 他可没有听壁角的癖好
宫里朱红色的宫墙在月华的阴翳下愈发显得诡异,云央打了个冷颤。
薛钰唇角勾起,撩起袍角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云央愣住,连忙摆摆手,“不用了,咱们走快点就行。或者能不能跑?我看就这阴森,跑快点出去应该就好了。”
“央央怕是不知,宫里规矩多,需谨言慎行,这个慎行亦包括行止间端稳,万不可奔跑。”薛钰道,重复道,“上来。”
云央只得咬牙爬上他的背。
他的步子不紧不慢,捞紧了她的手臂,让她环抱住自己的脖子。
二人挨得极近,方才心中的恐惧霎时间便烟消云散了,眼里心里都被他填满。
这种亲近,像是偷来的,也许只有这一回了。
她抱紧了他。
“怎么还是这么轻?跟以前一样。”薛钰温和道,皂靴踩在石板路上,每一步他都想走的再慢些,“别躲我。”
云央将下巴抵在他肩头,“没躲你,就是像往常一样。姐夫你过自己的日子,我亦有我的生活。”
“没良心,还叫我姐夫。”薛钰冷不丁丢下这一句,言语间满是委屈,“亲了我,还想让我对你待往常一样?”
“……是你亲我!”云央道。
他将她掂了掂,“是啊。哪有姐夫和小姨子亲来亲去?云央,我早就没有把你当做妻妹了。我并非是要轻薄于你,而是我要娶你。今夜你也看到了,你做薛少夫人,没多少人会说闲话,她们都没有见过你姐姐,亦不知道云家有两个姑娘。我要的,只是你,要你成为我的妻子,成为薛锦她们的嫂子,成为祖母的孙媳妇,与你姐姐无关,我并不是要享齐人之福。”
先让她摈弃他“姐夫”这个身份,再慢慢来。今夜他特地与她坐在一处,将她示于人前,就是要让旁人都看到她在他身边,她才是他以后的夫人。
夜色浓稠,好像没有尽头,夹道安静,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们二人。
薛钰这一番表白得平静,带着日常寒暄的随意,并未有什么逼迫她现在就表态的意味,云央心中惴惴稍平,被汹涌而来的甜蜜所替代,可这甜蜜亦是羞耻的。
是没有人知道云家有两个姑娘,也许亦不会有人去深究他到底娶的谁。
可她知道。
她无法跟姐姐交待。
“别胡思乱想。”薛钰道,她乖顺地伏在他身上,绣鞋在他两侧荡来荡去,他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待云嘉回来,我会明媒正娶你,好不好?”
“陆玠回京了是么,你能不能安排我和他见一面?“云央道。
薛钰愕然一窒,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心中还想着陆玠,莫非她与陆玠二人真是两情相悦早就难舍难分了?想到这,他的心说不出的难受,他想直接回绝她,可多年浸淫官场练就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越不让她见,她就会越挂念,此时需得以进为退。
他不信自己比不过那陆玠。
若她当真看到他与陆玠站在一处,那高下必然立判。
“可以。”薛钰道,脸色有些难看,极为克制道,“央央想何时去?”
“……现在?”云央从他身上跳下来,努力地露出了个笑容,“可以吗?”
薛钰别过脸去,闭了闭眼,将嫉妒和愤恨掩去,半晌,才道:“今夜太晚了,不好安排。明日罢。”
*
到了第二日,云央一早便去陆家问陆夫人要了要带给陆玠的东西,而后回到薛府,站在门口等薛钰。
冬日里的风凛冽,云央冻得缩了缩脖子,不远处的青年眸光黯了黯,脚步快了几分。
“姐夫!”云央转过身微笑,招了招手。
听见姐夫二字,薛钰面色更沉,也不理她,兀自上了马车,云央则跟着他的步伐,一路小跑。
兴许是在外头站的久了,她鼻头冻得发红,一上马车就搓着双手哈着气。
薛钰凝视着她,淡淡开口:“等很久了?”
“没有,我是先去了趟陆家,管陆夫人要了些要交给陆玠的东西。”云央随口道。
薛钰的脸色更差了,一路无话。
到了诏狱,门口竟已候着几位绿袍官员,其中有一位身材清瘦挺拔,竟比旁的几个要矮一头,细看去,细皮嫩肉的,像个女郎。
“薛大人,这几个案子还多亏曹大人在场,没想到那几个重犯会突然暴起,曹大人胆子真是大,当即便拔刀挟制住了最厉害的那个,这才按压住了那几人的气势。”其中一个官员道。
薛钰赞了一句,“曹大人的确能干。”
那位曹大人,便是个头矮一些的,当真是个女子。
云央看着不卑不亢的曹大人,有一种心驰神往的感觉,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女官。
明明同为女子,曹大人身上就有一种难言的气势,这种气势,是她曾经没有见过的,在母亲身上、薛老夫人身上、公主身上,都不曾见过,这种气势能够让她挺直脊椎,谈吐从容。
薛钰被这几位官员围在其中,神情专注地在卷宗上指点着什么,那一袭红色官袍,是极为耀眼的。
她想起薛钰曾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个不容抗拒带着血腥味儿的吻,心下就很郁闷。
他身边肯定有许多如曹大人这般优秀的人,他明明可以喜欢上别人,这样她便可以理所应当地斥责他、记恨他,便不会被这不伦的感情所纠缠。
然而,他喜欢的是她。
从始至终,即使她认清了自己对他的感情,都没有妄想过能得到什么回应,因为薛钰对于她来说是特别的,是如同姐姐一样,又亲近又仰慕的存在,而且他之于她来说,就是不惹尘埃的皎月,无垢无欲不可亵渎的真君子。
他怎会喜欢她呢……
云央远远看着被围在其中的青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有一只修长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是薛钰。
云央回过神来,“没想什么,就是,来上京一趟,入过宫,这又要下狱,可真是开了眼了。”
“……跟紧我。”薛钰道。
拾级而下,光线愈发幽暗,长长的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两侧墙壁上燃着长明灯,不时地发出噼啪的火星子爆破声。
再往下走,便能听见一些声音了,有哀嚎声,有狂放的笑声,亦有哭声,一直有铁链拖地的声响伴随其中。
云央穿的很厚,却还是不抵诏狱的阴寒,瑟缩着打了个寒颤。
走在前头的青年放缓了脚步,像是在等她,但她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并未靠近。
“诏狱中蛇虫鼠蚁多。”薛钰走在前面,淡淡道。
“不怕。”云央说。
“前两日用了刑,那行刑人是个新手,轻重没掌握好,似有断肢还未找到。”薛钰随口道。
青年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强自镇定的神情,像是不想在他面前露怯,或是特意保持距离,可那清透眸光渗出的惊惶都要溢出来了,哪里是能藏得住的呢。
云央心里发毛,快步追上薛钰的脚步,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真的假的呀……”
“真的。”青年薄唇勾起,握紧她细白柔软的手,掌心抚上她轻颤的后背,“不用怕,我在。”
又左拐八怪,终于到了一处稍显宽敞些的牢房门口,狱卒见人过来,连忙掏出一串钥匙。
薛钰停下了脚步,随意扫了一眼牢狱中闭着眼的人,咳咳两声,对云央说道:“你们谈,谈好了唤人过来就是。”
云央点点头。
薛钰走后,云央提裙迈进了牢房里,唤道:“陆大人,是我。”
一束天光自牢房高高的墙壁上的小窗透进来,陆玠的头发有些凌乱,高大的身子僵硬靠在墙壁上,肩背却笔直,脸冻的有些发白,深刻的眉眼低垂着,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冷寂荒凉。
深秋里,还穿着单薄的里衣,衣裳倒没像别的犯人那样渗着血痕,仅是蹭了些灰,他在这混沌腌臢的牢狱中,阖着眼,仍有一种突兀的凌厉。
云央静静凝视着陆玠,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想法,若是那年他没有因为救她而与母亲失散,肯定不会是这样沉郁疏离生人勿近的气质,他应该和京中那些清贵公子一样,玉树临风,风流俊逸。
“陆大人……”云央又唤他。
耳边响起她的声音,陆玠掀起薄薄的眼皮,蹙着眉,那眼神从黯淡到慢慢凝聚光亮,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云姑娘?”
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他的心竟比在外面还安稳,仿佛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只是这几日父亲找人带话过来,除了告诉他要稳住心神之外,还说了云姑娘为救他在四下奔走,竟还耽误了原本定下的好姻缘,这便叫他难以心安了。
“陆、陆大人,你没受什么罪吧?”云央快走了几步,行至陆玠面前蹲下来,将筐子递给他,“这是陆夫人托我交给你的,天气冷了,你穿的单薄,小心别再受了风寒,这地方估摸着也不会有郎中过来看诊的。”
“至于京中的那些流言,你别听,别管,等到真相水露石出的那天,那些人就又会换个说辞了。”
“陆大人,我听说了,前段日子那些贪渎案落马的官员,都是你写了密信给圣上揭发的,贪渎军需已不是一日二日了,因为牵连颇多,没人愿意为惠王的军队请愿。但也有人说陆大人骨头真硬,我佩服你。”
秋日凛冽的风带着彻骨的冷意,吹拂在二人身上。
云央不觉得寒凉,说到陆玠的行事所为,反而有一种有内而发的热气。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陆玠静静看着,面前女子清透澄澈的双眼里是对他小心翼翼的关切,这双眼睛,他曾梦见过许多次,年少的他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却一直记得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此去经年,她没有变。
这么想着,陆玠干涩的唇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陆大人可吃过饭了?这狱中的吃食肯定难以下咽吧?”云央问。
陆玠道:“尚可。”
的确是尚可,他曾沿街乞讨的时候,吃的只有剩菜剩饭。
自那之后,吃什么,什么味,对他来说也只是果腹的作用罢了。
他坐着,目光扫过她被泥土弄脏的绣鞋,忽然俯身,用衣袖仔细擦拭着她绣鞋上沾染的灰尘,若有污泥,就用手指一点点地抹净,露出了绣鞋上原本绣着的白梅来。
云央怔怔看着他低垂着眉眼,俯下身为她擦拭的模样,一时忘了该做什么。
小窗透出的天色灰霾阴沉,半晌,陆玠看着空气中的尘埃,道:“云姑娘,不欠我什么了。”
他的声音低哑平静,温文低沉,在这样昏暗腐朽的环境下,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我……”云央开口,想说什么,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难受,一时什么都说不出。
她来狱中是想给他宽心的,怎么看到他,就难过起来了呢。
他救了她呀,若没有他,她早就死在了多年前,因为救她,他才有了孤苦如漂萍的十二年,这样的大恩,这样的因果,怎能说不欠就不欠了?
陆玠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女子,轻声道:“我没事。”
云央也不说话,就觉得他这样好的人怎么能被冤枉成这样,明明是做了对的事,却人人都想让他死。
她已经尽全力为他奔走了,他还是入了狱,在这种地方待着。好像还是有堵看不见的墙挡在面前,无法推进半分。
陆玠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又道:“云姑娘,我真的还好。”
他本就是少言寡语之人,从未安慰过哪个女子,此刻有种百口莫辩手足无措的无奈,起身靠近她一些,低声道:“别哭。”
他不说还好,一说云央眼泪就掉了下来。
陆玠怔住,她是因为他而伤心落泪么……虽是先前听闻她一心为自己谋个生路,但此刻看见她的眼泪,那些听来的话才彻底具像化。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们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都怕惹祸上身……”云央哽咽道,“呜呜呜,我好怕我救不了你!”
陆玠脸上那种生人勿近的疏冷完全褪去,竟有一种少年的青涩,抬手想抚摸她漆黑的发顶,却又犹豫地收回了手。
云央知道在牢狱中时间宝贵,也不敢再多放任自己流泪,抬手抹了把脸,有些赧颜,“让陆大人见笑了……”
“是陆某的错,当日未跟云姑娘说清楚不需要报答,才让云姑娘为此事奔走,白白失了一门好姻缘。事已至此,再多说已无益。还请云姑娘此后就当与陆某不识,过好自己的日子即可。”陆玠重新坐了回去,“东西搁这吧,云姑娘请回。”
“我耽误了你那么多,欠了你好大的恩情呢,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南诏王为迎娶公主已经入宫了,若是有他的证词,便可证明你没有通敌叛国,此事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的。”云央急急道,蹲在陆玠身前,“你要活着,我才能活着。”
“你死了,还得牵连了你才认回的爹娘,我岂不是要日日夜夜被悔恨愧疚所扰?所以陆玠,救你,就是救我自己。”
“此番劫难过去,我就当我报恩了,你我以后才能两不相欠。”
“至于张家婚事,张公子本来也不是什么良配,及时止损是对的,我没什么可遗憾的。”
耳畔想起的声音温柔清脆,青年低垂着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那双清瘦的手插在蓬乱的稻草里,骨节泛着白。
南诏王怎会为他辩白?
这个小姑娘,还是太天真了。
“把衣裳穿上吧,你看这件,是陆夫人亲手为你做的呢。”云央从筐子里拿出一件红色,递给他,“这个颜色你穿一定好看,喜庆。”
“现在就穿上吧,陆夫人说了,要我看着你穿。”云央煞有介事道,又想起什么,“诶,不是,你穿,我绝不偷看。”
陆玠只得接过衣裳,看她背过身去,才将自己身上单薄脏污的里衣换下。
“可以转过来了吗?”云央小声问。
“嗯。”
他已换好了那件暗红色的绸衫,青灰色的天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
云央走过来踮起脚,为他正了正衣襟,“陆大人,你低下来点。”
她的指尖触感柔软温热,轻轻滑过他的脖颈、喉结。
她神情专注地为他整理着,而后上上下下检查一番,点头夸赞,“果然好看。”
“等你出狱,我就要走了,但你放心啊,绝不是因为你。”云央看没人来催,干脆找了块稻草堆坐了下来,与他碎碎念起来,“我在上京待了快两年了,本是寻姐姐来的,但姐姐也没寻到,待了这么久也腻了。我爹娘也没了,这起初我觉得没我的容身之处,可现在想想,这天地之大,岂不是都是我的容身之处?”
“陆大人,你去过什么地方特别值得去么?该怎么走呢?”
云央也不知道怎么了,对陆玠就是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兴许是他救了她的命吧,她就是对他印象很好。
看到他,就想到六岁的那个夏天,河里被水冲刷的绿油油的水草,沁着凉意的水流从指尖缓缓流过,还有快窒息时托起她的那双有力的手,跑回家后爹娘的一顿好打。
真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陆玠笑了笑,那些繁杂的思绪竟都消失不见,脑海中闪过自己曾去过的许多地方……
“我与你说……”
牢房外头鬼哭狼嚎,铁链拖地。
陆玠与她说着自己记忆中的景致,心里很平静。
而另一边,狱卒擦干净了板凳,点头哈腰地放在薛钰面前,又递上一杯热茶,“薛大人,您请。”
薛钰撩袍坐下,目光幽幽地盯着走廊尽头的牢房,他是不屑于做那听壁角之事的。
狱卒立即会意道:“大人放心,那牢房外头的都是自己兄弟,听到的话不会外传的,一会儿就叫他过来跟薛大人如实禀报。”
薛钰颔首,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那瓷白的釉并不是什么好釉,还有着细小的磕碰,指腹覆上去,硌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