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正文完
殷氏是天亮时起的疑心。
一晚上的心神不宁,竟记不清究竟是大女儿云嘉嫁了薛钰,还是小女儿云央。
脑海中想起的画面,都是姑爷与云央亲近非常,两个年轻人不说话时,眉眼间都有情意在流动。还有姑爷陪着自己说话,也总是在问云央小时候的趣事。
而大女儿云嘉与薛钰之间,却以礼相待,一副不是很熟悉的样子。
殷氏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记忆中嫁给薛钰的,一直是大女儿云嘉呀。
捱到了清早,天蒙蒙亮,殷氏就起身去云央房中想问个清楚明白,可推开房门,昏暗的居室内空无一人,连被褥都是凉的。
殷氏想起昨天就没见小女儿的影子,问及大女儿,云嘉也只是神色淡淡地说妹妹有事出去了,一会儿便回来。
至于晚上到底回来没有,殷氏真的记不清了。
眼见殷氏从云央房中出来,蓉儿赶紧上前来行了一礼,主动问:“夫人,怎么了,可是来找二姑娘?”
殷氏问:“你可见到云央了?”
蓉儿顿时一怔,“见过。”
殷氏问:“她在哪?何时出去的?怎的这么早被褥都是凉的?可是昨晚就没回来?”
蓉儿神色带了几分为难,犹豫再三讪讪说道:“奴婢不敢多过问主子的事。”
轻薄的晨雾中,殷氏立于石阶上,在干冷的风中有些恍惚。
云央的居室里黑漆漆空荡荡的。
蓉儿抬眼看去,面前的妇人的神情一下子变了,有一种沉重和迷茫。
殷氏微微闭上眼,沉默片刻才开口问:“薛钰住在何处?你带我去。”
蓉儿心里惶恐,却不能拒绝,刚躬身应了,再一抬头就见面前的妇人已抬腿向院门外走去。
寒冷的冬日清晨,她竟没披外袍,像是不知道冷似的,急急向已经预知的答案走去。
蓉儿匆忙回屋拿了袍子追了上去。
昨夜下了雪,天青如玉色,为时尚早,府中一片寂静,小厮们还没有开始扫雪,殷氏的脚步轻踩在铺了一层薄雪的青石板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偌大的薛府中,显得寂寥又孤寂。
殷氏一路上什么都没想,又好似什么都想好了。
在看见云央的绣鞋在薛钰的床榻下时,殷氏悬着的心颓然落了地,费力吸了口气,心一阵阵地突突着,内心翻江倒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云央啊,云嘉,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到底是云央一声不吭引诱了自己的姐夫,还是本就是她与薛钰是天赐良缘……
殷氏全身颤抖,感到一阵眩晕,面色越来越惨淡,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
薛钰也没料到会是如此局面。
他在此之前,的确是想一点点将自己与云央的关系渗透给殷氏和云嘉。
可他没料到,殷氏竟会直接进了他的房门。
“云央,丫头……”殷氏颤声道。
薛钰从床榻上起身,可锦被内一点动静也没有,云央那丫头自母亲在门外,就一直将自己藏在被褥里,他担心她闷晕过去,指尖将那紧紧扣着的锦被剥开,便撞见一双泪意潋滟的眼,如黑曜石般,上面泛着盈盈水色,肤色在将亮未亮的天色里显得苍白无比,见他拉开锦被,才像是终于从某个恍惚之地拉回来了似的,呆滞地眨眨眼,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低垂着眉眼注视着她的可怜模样,只觉得心都揪在了一起,看不得她如此为难。
他一向不觉得自己与云央在一起有何不妥,怪只怪他当初不知自己平淡无趣的余生会遇到这样珍爱的人。
“岳母。”薛钰起身系好衣襟,将云央重新盖在锦被里,掀开重叠帐幔,起身,沉声道,“是我的错。”
云央手忙脚乱爬了起来,“娘!是我不好……”
是她没有克制住自己,贪慕他的高洁清正,对他的温柔起了独占的恶劣心思。
此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清清朗朗问询声:“娘?你在里面吗?”
是云嘉。
“娘,我进来啦。”云嘉推开了门,搀住自己摇摇欲坠的母亲,隔着绡纱屏风往里面望了一眼,掩面道,“娘,您怎么跑这来了?人家小两口还没起来呢,您就闯进人家卧房?”
殷氏恍惚在梦中,抬眸看自己的女儿,艰涩道:“你……他们?”
“娘,央央自来薛府都快三年了,就等着寻到您了再与妹夫正式办婚事呢,您忘啦?”云嘉的一双眼睛清明,眸底映着母亲迷茫无措地身影,“您糊涂了,快跟我回去吧,一大早来扰人家清净,多不好。”
“可是他们还没成亲……”殷氏仍旧固执地望内室中望,讷讷道,“怎么能睡一起?”
“是是是,这我早就批评过央央了,她也算听话,这几日不是都陪您一起睡么?”云嘉笑道,一双手坚定有力地将母亲的肩膀扳过来,“只不过妹夫今年都快二十五了,薛老夫人着急要孙儿呢。况且年后央央与妹夫就办婚事呢,也不算逾矩了,毕竟三年前央央就坐着花轿来上京了,是不是?”
说完,云嘉望向绡纱屏风后的妹妹,示意她点头,“央央,你与妹夫好事将近,要躲羞了,可不能这么任性妄为,还不快与我回去?”
“……知道了。”云央心中酸胀,睁着朦胧的泪眼如梦呓道,“是央央不知羞了,这就随姐姐和母亲回去。”
殷夫人恍惚意识到自己贸然闯入薛钰房中很是不妥,她惶惶道:“姑爷,我先告辞了……”
“夫人,小的备了参茶在花厅,夫人和云姑娘随我去吧,喝点热茶暖暖身子,顺便等云姑娘出来。”簌青及时赶来,抬眼一看居室内的情境,这是怎么闹的?
*
云央生辰的这一日,天蒙蒙亮,她睡的正酣,薛钰轻手轻脚下了床,换上了官服,回头看去,云央乌黑的长发铺了一床,掩映着一张瓷白的小脸,唇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他静立在那儿,只觉得时光都不再流淌,片刻后,他慢慢笑着,俯下身在她额头一吻。
年节已过,朝廷中的各部门都运转了起来。
殷氏发现他们的关系,但被云嘉巧妙化解后,他与她们姐妹商议再三,决定就先这么的,用善意的谎言来将此事圆好,殷氏受不得更多刺激,既然糊涂了,从某种角度来说算是件好事。
云央在梦中轻声呢喃,阖着眼淡淡笑着,很是勾人,薛钰叹了口气,总算明白什么是温柔乡。
在他终于要起身离去的刹那,原本阖着眼的人忽然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拉了下来,云央眉眼生动,噘着嘴,“怎么这么早就走?”
“今日有重要之事要跟圣上禀告。”薛钰含笑道,“怎么,舍不得我走?看来昨夜我还是太心疼央央了,让央央今早还有力气……”
云央瞪他,声音有着刚醒时的娇憨,“臭不要脸!”
看着她这副面色绯红的娇俏模样,薛钰压在她身上一动不动,手指在她身上四处点火,忍不住逗她,“以前央央乖巧,跟我说话都轻声细语,现在怎么这般牙尖嘴利?”
“你不就喜欢我这样么?太过乖巧的啊……怕是满足不了薛太师呢!”她笑的格外灿烂,手指在他官服补子上画圈圈,而后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只见薛钰脖颈和耳根都红透了,嗓音暗哑,“今日确有重要之事要早些去……”
“有多重要?没我重要就往后排。”她一把拽过他的衣襟,低眉顺眼间无边潋滟,黏黏糊糊的娇笑道,“那就快一点,半柱香时间即可,这官服就别脱了罢……”
薛钰容色清隽,穿上正一品的红色官服后,更是有种郎艳独绝的耀眼,云央忽然觉得不穿衣服的看多了,偶尔试试官服版的也别有一番情趣。
“别……”
薛钰嘴上说着拒绝的话,身体却诚实,被她轻轻一拉就倒在了帐子里。
自然而然发生,如浪潮般起伏,二人已从最初对彼此旺盛的探索欲带来的浓烈炽热,变为可以不急不缓地交融。除了单刀直入的契合,他会停下来长久地与她温柔缠绵接吻,或说一些甜言蜜语来哄她。
有的时候又贪婪的只哄不停,纵然是情浓时蹙着眉的一脸癫悖,也煞是好看,他的嘴唇薄软温热,低低喘着,有种别样的性感。
不知过了多久,薛钰系紧了衣领掩盖脖颈上的红痕,肃整衣冠,神色清爽地去上朝了,而云央将自己埋在被褥里,睡到了晌午。
既然是生辰,就想睡多久睡多久,无人会来叫她起床。
姐姐云嘉最近喜欢上了读书,终日埋首在薛府如瀚海般的藏书阁中。
而母亲,云央已分不清母亲何时清醒何时糊涂了,不管怎样,母亲似乎对于她与薛钰本是一对这件事默认了。
云央是被蓉儿的叫声喊醒的。
蓉儿喊了好几声无人应,便推开门,只见居室内还未收拾的战场一片狼藉,而云央她嫌亮,用软枕蒙着头,只露出一小截柔美的脖颈。
“姑娘快起来!圣旨!圣旨到了!姑娘快去接旨!”蓉儿急急催促道,边说边把她拉起来自顾自给她穿衣裳,“快些,就在前厅,宫里来的公公可等着呢!”
云央一骨碌爬起来,头发蓬乱睡眼朦胧,衣襟从肩头滑下。
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伸手指指自己,“接旨?我?”
蓉儿重重点了点头。
云央没想到薛钰竟会请皇帝赐婚。
在薛府众人跪着,她前去接旨的时候,她都傻了。
还是姐姐拽了拽她的裙角,她才跟个愣头青似的跪下了,牛唇不对马嘴说了些谢恩的话。
皇帝赐婚,对于世家来说其实是常事,高门大族联姻,不仅为了婚姻稳固美满,更是为提高家族的声誉及地位,或换取政治上的庇护。
但是薛钰恳请皇帝为他与云央赐婚,那全然是给予云央尊荣和肯定。
是十分正式的一种方式。
是告诉所有人,他珍爱她,她值得。
至于以往的那些闲话,在皇权的认可与压制下,只会变为美满的祝福。
云央回到自己房中时还是懵的,姐姐笑着按着她的肩膀,在铜镜中与她对视,“傻丫头,怎么了?你看薛钰对你多好啊,真好,姐姐和娘这也便放心了,要不然你晚上总偷偷跑去他那,姐姐总觉得他在欺负你。”
“啊,姐,你怎么知道……”云央顿时羞红了脸。
“这有什么难以发现的呀?就像起初你还瞒着姐姐你和他的关系,傻丫头,你可知你们只要出现在同一个画面,姐姐感觉空气都在冒糖水儿,他看你的目光算不得清白,你与他之间的熟稔绝不是一般人之间的那种,谁人看不出来呀?”云嘉笑道,双目与云央对视,有种心意相通的亲昵,“央央,姐姐怎么会因为你和薛钰有情而生气呢?”
云央低下头环住姐姐的腰,讷讷道,“姐,可是我、我起初真的是把他当姐夫的,不是故意要与他……”
“我知道。央央最好了,央央能到薛府来,不也是为了寻我么?”云嘉道,“你一个人走了那么多的路来上京寻我,不知在路途中遇到什么,每次想到这,我便只觉得心如刀绞。是姐姐太自私了,只想着去追逐所谓的良人。”
云央仰脸看她,试图在姐姐脸上找出不一样的神情,却一无所获,低低叹了口气,想起姐姐在南诏遭受的一切,眼眶陡然红了,“小师父他怎么能这样呢……”
“不说他了。”云嘉按下一腔翻涌的心绪,温声道,“快准备起来吧,今日你的生辰,想怎么过?是要与薛钰一起吧?那姐姐给你梳妆打扮!”
云央见姐姐神色平静,却不免一阵心酸,姐妹连心,她怎能不知姐姐对小师父也就是那望舒祭司有情?
她与薛钰情浓,就总觉得姐姐一人太过孤单。
但她还是淡淡一笑,将心事拂去,由着姐姐像小时候打扮她那般精心为她梳妆。
薛钰回来的时候比平日里早一些,进了槿香馆,云嘉正在院子里,抬眸看去,就见薛钰一身正红色官服,直角幞头清正,撩袍行走间仿佛能窥见大昭的文人风骨。
他先前休沐在府上,总是一袭月白道袍,木簪束发,清淡随和,如山涧清风,天上皎月。而现在衣冠肃整,从发梢开始到袍角,行止间有一种侵染权势带来的威压。
云嘉立着没动。
“云姑娘。”薛钰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温和笑意,“云央呢?”
这一开口,又与平日里的矜贵公子无异了。
云嘉此时方察觉到妹妹的这一份姻缘是有多难得。
她听过京中传言新晋的太师薛钰是如何搅动朝廷风云,是如何四两拨千斤风轻云淡平了叛乱,又是如何于刑部铁腕治律,写下无情判词掌人生死。
云嘉记得与自己通信之人的无趣寡淡,一直无法将这样一个冷肃之人与薛钰联系在一起,可此刻,她终是明白,是云央将薛钰从压抑的躯壳中解救出来,他的不同和宽容,只对云央一人,因为爱屋及乌,便善待她的家人。
他爱云央鲜活的喜怒哀乐,爱云央一腔热血不顾回报的付出,对她无法自拔,愿意为云央迷了心窍,背弃原则,受苦楚煎熬,不惜折毁清誉找皇帝赐婚,只为云央能心安理得名正言顺地嫁给他。
云嘉终于明白,原来爱不全是贪嗔痴怨,亦不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爱你的人,会跨过万水千山将世界送到你面前。
云央在居室里,瞥见薛钰进来,轻哼一声,“来这儿干什么,这还大白天呢……”
“把我当什么,就只是晚上供你取乐的?”薛钰俊脸满是笑意,俯身从铜镜中看她,“这可不行。”
“生辰礼物喜欢么?圣旨既下了,你便是我的了,无论白日夜晚,都要与我绑在一起,不必再偷偷摸摸,也没人会说闲话。”他静静看着她,昔日里天真稚嫩的小姑娘,现在眉眼间已添了些许妩媚风情,他一边欣赏一边说,“等你嫁给我后,我会为你请诰命,央央,你便可收回云家的祖产。”
“真的呀?”云央眼睛都亮了,站起身来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哎呀你怎么这么好呀!”
他伸手温柔抚摸她的长发,她顺势窝进他怀里,脸贴在他胸口。
“既如此,叫声好听的来听听。”他轻笑,半眯着眼,“多久没叫了?”
“我娘说了,不能没成婚就跟你逾矩,我不叫。”云央说。
他气的去挠她痒痒,“坏丫头,为你奔波一天都换不来你一句夫君……”
“你别,别,外头还有人呢!我错了我错了!”云央边躲边笑,睇眄流光娇羞可爱,却被他一把拉回怀里,她只得亲亲他的脖颈,又小口小口在他下巴上咬着,“我叫还不行么……”
天色将暗未暗,月色朦胧,居室内隐隐传来嬉笑声,一缕晚霞高高挂在天际迤逦飘散,廊下的风灯摇曳,倒映在窗纸上的两个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存在。
正文完
罗敷媚歌
于乙巳蛇年九月末——
作者有话说:感谢读者宝宝们的一路陪伴,本文正文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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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番外,大概是“姐姐的故事”和“云央与薛钰的婚后生活”或者“他们俩穿到了现代,女明星vs清苦博士生”,看哪个有灵感吧,或者你们想看哪个,可以告诉我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