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回京◎


    肖稚鱼放下茶碗, 面露不解。


    李承秉笑起来,拉住她的手,他整日习武拉弓, 手掌粗粝,她的手却是柔弱无骨,纤细漂亮,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 道:“父皇连一晚都等不了, 里外都搜了遍,现在谁还能当做无事发生照常秋狝?”


    肖稚鱼若有所思。


    只听他继续道:“太子行事向来谨慎为上,今日肯定不会再去林中狩猎,吴王不必说,称病闭门不出是常事。至于齐王……”他说着看了她一眼, “他审时度势的本事向来不差,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冒然出头。其他人么, 康福海都险些丢命,他们更没那个胆子。”


    听他点评推测几个兄弟的举动,肖稚鱼默默和前世做对比, 果然性格天生,难以更改,两世都是差不多。


    她想起昨天陆振提过一件事,李承秉受伤, 肩上还插着袖箭,匆匆敷了层药,换了外衣就先去御前献猎物。昨夜能轻松瞒过去, 也是他没露破绽, 皇帝从未将疑心用在他身上的缘故。


    这日用过早饭, 果然如李承秉推测的一样,营帐内静悄悄的,太子还悄悄派了人来,在帐前劝说李承秉老实在帐子里别出门。


    肖稚鱼听来人传话,不由撇嘴,在太子眼里李承秉性情桀骜不驯,我行我素不看人脸色,哪里知道造成这一切的背后黑手就是他。


    此时御帐周围风声鹤唳,皇帝一夜未能安睡。帝王之侧,居然有重臣被刺杀,不管是布置,行动,还是逃脱,都安排地恰到好处,禁军排查一夜毫无所获,皇帝已从开始的震惊暴怒转变为深深胆寒。


    他到底已是个老人,精力与胆气都不如年轻,此刻心头沉甸甸的,仿佛被无形的大石堵住。


    皇帝将所有能怀疑的人全想了一遍,将冯元一叫到跟前问话,“昨晚你去的时候,太子在做什么?”


    冯元一道:“太子在帐中看书,看的是清静经。”


    本朝信道者众多,清静经是道家经典,皇帝闻言皱了皱眉,又问:“太子身边的人可有缺失的?”


    冯元一摇头,将昨晚所见事无巨细都说了出来。皇帝疑心稍退,道:“康福海来长安后,那些与他结仇的人里,谁敢真正动手?”


    冯元一闻言愁眉苦思,他这一晚上东奔西跑,在各宗亲帐子里走动,折腾地精疲力尽,此时也有点撑不住,脸上全是疲惫。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行了,别在我面前装样,去将贵妃请来,你也去歇吧。”


    冯元一躬身退了出去,深呼吸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和康福海最不对付的就是杨忠,皇帝昨日处置政事,没让贵妃陪伴,此时却突然要见贵妃,这是连杨忠都怀疑上了。


    贵妃打扮一番姗姗来迟,入了账内,不知说了什么,让皇帝怒意消退不少,脾气缓和。


    不过到了这地步,皇帝也没了秋狝的兴致,命人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又歇一晚,第二日清晨,营帐上下忙碌起来,收拾上路。秋狝来时浩浩荡荡,众多长安年轻子弟意气奋发,回去时却再无半点热闹,各个谨言慎行,不敢在这时闹出动静。


    拔营出发之前,肖稚鱼在帐中为李承秉整理衣裳,动作小心翼翼,心里不禁惊叹,昨天李承秉在帐子里昏睡大半日。知道秋狝提前结束回京,她还有些担心,今天一早就见李承秉已能独自起床。


    他身上的伤不能让外人知道,起居更衣都由肖稚鱼帮忙,等换过衣裳,她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忧。


    “殿下脸色看着有些差,是不是该用些粉?”


    李承秉挑起眉,脸色更不好看,“都是娘们用的玩意……”


    肖稚鱼打断道:“殿下胆大包天,捅破天的事都做了,何必还在乎这点小节?”


    李承秉神色勉强,嘴几乎紧抿成一线。


    肖稚鱼想着等会儿见人绝不能出错,从妆奁里拿来胭脂,将他脸上苍白灰败之处都遮掩过去。她向来擅长装扮,手指一点点在李承秉脸上抹开,见他满脸忍耐,顿觉好笑。


    再一想,便是经过两世也难以想象,还能如此体会一番“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滋味。


    李承秉低头,她唇角弯弯,憋了一脸坏笑,瞧着古灵精怪,忍不住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道:“不安好心。”


    此时有婢女端着茶水送进来。


    肖稚鱼警觉地将脂粉盖上藏在袖里,扭头去看,进来的是朝碧。


    “殿下,王妃,外头已收拾好了。”朝碧款款行礼。


    却不料,李承秉冷声喝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朝碧僵立当场,脸色乍白乍红,一时竟反应不过来,眼泪唰的往下淌。


    见状李承秉更怒,“愣着做什么,滚出去。”


    朝碧手抖地厉害,茶水洒出不少t?,赶紧退了出去。


    陆振匆匆走来,将朝碧拉到一旁。原来刚才众人都在整理行装,他也有事要吩咐侍卫,走开片刻,朝碧瞧准机会,主动端茶进去,也是存了讨好之意。只是这些年她还从未见过李承秉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吓得胆寒。


    陆振问了几句,看出她心有余悸,并未察觉到什么,嘱咐两句别多事就放她离开。


    超碧抹着眼泪,躲开四周打量的目光,回到一旁帐子里,见自己东西收拾成两个包袱放在角落里,心里委屈涌上来,捂着脸哭泣,眼泪扑簌簌落个不停,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秋狝之前她还跟豫王央求同来,当时他和颜悦色,怎么短短几天就变了样子。


    她哭个不停的时候,外头响起号角声,禁军已集合完毕,护卫御驾起行。


    皇帝与贵妃携手走出营帐,拱卫的禁军有上千人,银色甲胄汇聚如波浪,泛着粼粼光彩。皇帝一路走来,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神情高深莫测。来到马车前,他往一侧看去,太子豫王齐王几个的车马依次排列,再往下便是宗室等人。


    惠安公主站在几位皇子之后,对着御驾行礼,见皇帝与贵妃先后上马车,暗自长出口气,秋狝出了大事,虽然与她没多大关系,但这两天日子着实不好过,几位兄长都是闭门不出,她也只能有样学样。


    回京临行前,她四下张望,便瞧见豫王搀扶肖稚鱼上车,她神色微变,大为意外。先前豫王对亲事不满,成亲后两人也不如太子与沈霓那般恩爱,眼下瞧豫王举动,倒像是对王妃也极为呵护怜惜。


    她盯着两人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至入了马车,才收回目光。


    婢女将帘子放下,惠安脸色微沉,前日在林子她敢射箭惊吓肖稚鱼,便是瞧她出身微薄又不得豫王喜爱,没有依仗罢了。眼下见她与豫王关系亲近,与外间传闻分明不同,令她不禁多了几分忌惮。


    112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上门◎


    回京的路上, 李承秉与肖稚鱼同坐马车,旁人看见李承秉扶着肖稚鱼上车,或是感慨传闻不真, 或是赞扬男才女貌正相配。


    此时肖稚鱼却觉得十分吃力,李承秉在人前装得无事,神采奕奕, 实际上马车的时候, 还要靠肖稚鱼用力拉住他。坐进厢内, 他拿起一旁放着的帕子,将脸上脂粉抹去,伸直了长腿,靠坐在软垫上闭目休息。


    李承秉身材高大,这样一坐, 车里似乎也逼仄起来。


    肖稚鱼在角落坐了。


    千牛卫大将军带着禁军已开道起行,陆振来到马车前, 向李承秉禀报康福海的情况。皇帝昨日决定结束秋狝回京,命人连夜收拾了一辆马车出来,铺了厚厚几层褥垫, 让康福海躺在里头,又让太医随车,时刻照看。


    李承秉听皇帝如此安排,知道再难有下手的机会, 康福海这一劫算是熬过了。


    肖稚鱼偷偷瞧了李承秉一眼,从前他在王府与人议事,通常都去书房, 几乎不在她面前提, 可眼下陆振当着她就直接禀报, 李承秉也像没在意。自从他受伤,这两天一起同心协力收拾局面,似乎有些事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李承秉的态度也比从前软和许多。


    这对她来说,也算是好事一桩,总比时不时猜忌与试探轻松些。


    李承秉吩咐陆振两句,回头见肖稚鱼安静斜依着软垫,怔怔不知在想什么,犹如一副仕女图。他知道这两日她提心吊胆十分不安稳,心下也有些怜惜,道:“回去就好了,你昨晚没睡好,现在可以补一会儿觉。”


    肖稚鱼打开摆放在车里的食盒,从底下一层取出药丸给他服用,自己则吃了块糕点垫肚子。等药效上来,李承秉睡过去,肖稚鱼在角落一躺,也闭眼休息。


    一路并无耽误,回到长安。


    康福海秋狝遇袭身受重伤的事早就传开了,朝野内外十分震动。天下承平已久,除了戍边偶有战事,很久没见过刺杀。皇帝回到京中,还未歇息半日,就将几位重臣召去议事,要彻查此案。


    众臣听了经过都觉得头疼,禁军都没能找到线索,交给谁合适?以康福海如今的身份,谁又敢动他?以往朝中动荡,这些久经官场的臣子心里都有数,谁得好处就是谁动手,可眼下这件事来无踪去无影,让众人都觉得糊涂,看不出首尾。


    与康福海一向不合的杨忠此时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已知道,皇帝找不到行凶之人,几乎疑心到他头上。还是贵妃前去劝说,才打消了皇帝的猜疑。他本来打算劝说皇帝,趁机将康福海节度的三地分出来,可这个当口,他要避险,只能闭口不提。


    朝中反应各异,有四处查访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冷眼旁观的,着实忙乱一阵。


    豫王府之中,秋狝回来之后,李承秉接连几日都没出门,每日在家中消磨时间。府里的宫人仆从也觉得正院之中气氛好了许多。王妃年轻好说话,性子宽和,待手下人又大方,一时不少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去王妃跟前伺候。


    朝碧没有往正院凑,回来几天都是意气消沉,人也清减了些。为此她倒是听了不少闲话,有说她不自量力痴人说梦,也有说她天生奴婢命,改不了的。


    像她们这样在宫中为奴为婢的,见惯荣华,免不了生出些妄想,私下也少不得攀比,从前她受豫王另眼相待,惹人眼红,如今见她失意,各种编排非议都来了。


    朝碧躲闲几日,去池边喂鱼,低头看着水面映照出自个的影子,心中蓦然生出自怜的感觉来。


    “朝碧姐姐……”有宫女小跑着来,笑道,“一猜姐姐就在这儿喂鱼呢,也亏得这份用心,这才叫公主记着,旁人可就没这份福气了。”


    朝碧刚才顾影自怜,险些落泪,这时忙用袖子去抹眼角,道:“公主?”


    宫女道:“惠安公主来了,叫姐姐过去呢。”


    朝碧闻言心头一喜,问清缘由,将蒸饼交给宫女,忙向花园走去。


    惠安公主出家已有几年,名声倒比从前在宫里时更大,因她出入宫廷方便,又以谈文论道为名头,与长安许多青年俊才往来,举荐了几人给太子及豫王齐王等,一些文人骚客纷纷赞扬惠安公主有慧眼,成全了一个识才惜才的名声。


    惠安公主今日穿一身紫纱黄裙,头发盘起,戴莲花宝冠,是寻常女冠打扮,但宝冠上莲花掐金丝缀珍珠,华贵非常。她带着两个婢女,缓缓朝池边走来,见朝碧匆匆赶来,笑着叫她到跟前,“我有半年多没来了,今日见你怎么好像瘦了一圈,脸色也差了些。”


    朝碧没想到惠安公主真将她记着,喉咙哽了一下道:“没想到公主殿下还记着我。”


    惠安道:“我送的那些鱼多亏你养得好,再说这样一个温婉佳人,见过怎会轻易忘了,瞧你这样,莫非是过得不顺心?秋狝那两日,我还曾在营帐见过你,不是我七哥亲近得用的,肯定没那份脸面。”


    朝碧讷讷不语。


    惠安说去看鱼,让王府管事退下,朝碧领路,一行人去观赏鲤鱼。路上惠安和颜悦色,几句话就说的超碧心头慨然,生出亲近之意。


    惠安问了豫王府上一些事,朝碧回答的十分规矩。


    “你啊,瞧着就老实,”惠安道,“我与太子七哥向来亲近,这半年没来走动,是听说七哥对王妃不太满意,我这才避开一段日子。”


    朝碧没想到惠安说话如此直接,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含糊道:“都是谬传。”


    “这位王妃待下人如何?”


    “王妃待大家都好。”


    “你又和我说这些客套话,”惠安道,“若是真过得好,你怎会如此憔悴模样。我那些兄长,哪个后院不充实,唯有七哥,才娶一个正妃,偏偏又是个小门户出身的,没点眼界与胸怀。”


    朝碧听她数落肖稚鱼,心绪浮动。


    惠安转过身,直视朝碧道:“你和我说实话,七哥与王妃相处真的好吗?”


    朝碧道:“还是好的,近些日子殿下日日都陪伴王妃。”


    惠安轻哼一声道:“哪个男人不好色,她到底也算个美人。”


    朝碧神色有些黯然,“王妃天姿国色……”


    惠安闻言格格笑出声,“美人我见得多了,都是新鲜一时,我七哥可不是寻常人,怎会被美色轻易迷了,日子还长着呢。”她看朝碧神色落寞,哪能不明白,话锋一转,道,“要说我,长久陪伴,温柔体贴,与那些一时情迷可不同,你呀,明明是近水楼台,怎么就不知道把月给捞了呢。”


    朝碧涨红脸,目光左右乱转,四周无人,听见这话的只有惠安随身婢女,她便心安了些。


    “你跟我说实话,真不想长伴豫王?”


    朝碧垂头,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惠安道:“又不是让t?你去杀敌争功,怕个什么劲,这后院那么大,还能容不下人。”


    朝碧心中早动过某些念头,被惠安说破,心跳紊乱,却也知道机会难得,没有一口拒了,想了想,轻声道:“秋狝时我招了殿下的烦……”


    “到底怎么回事,你和我说说。”


    朝碧将那日她进帐送茶被呵斥的经过。惠安不在意道:“这算得什么大事,七哥脾气急,你啊,太老实了些,说几句软话就是了,回头我在七哥面前为你转圜几句。”


    朝碧喜出望外,视惠安为贵人,郑重一番感谢。


    惠安与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王府宦官又来请,她这才捋了捋衣裙往正院去。


    ……


    肖稚鱼听人来传,说惠安来拜访,不由一怔。


    她对这位公主向来不喜,惠安眼高于顶,将寻常人视作草芥一般。前世她是豫王府姬妾中的一员,惠安从来不以正眼瞧她,等她成了皇后,惠安当着李承秉的面勉强做个样子,背地里她轻视和奚落却从不曾少。


    此刻听惠安来,肖稚鱼本能便是一阵厌烦。李承秉还在家中养伤,外人不知就里,她只能先招呼,命人去请。等了片刻不见人来,听宦官说,惠安先去池塘看鲤鱼去了。


    肖稚鱼对宦官笑着说等上片刻再去请,背过身就翻了个白眼。


    惠安我行我素,入了王府,不来见人,先去看一池鱼,分明是要给她个下马威,可这种伎俩肖稚鱼前世早见识不知多少次,心里不痛不痒的。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惠安姗姗而至。她虽做女冠打扮,实则脂光粉艳,处处精致,进门四下里环顾一圈,她虚行一礼,“见过七嫂。”


    肖稚鱼道:“公主来了,理应出去迎接,听说公主先去观鱼,我就只能先在这儿候着了。”


    她嘴上说的一派客气,坐着纹丝不动,根本没相迎的意思,惠安柳眉微微挑起。


    主客分坐两边,婢女奉上茶水。


    “七哥呢?听说他在家里,怎么留嫂嫂一个人在这儿待客?莫非还不知道我来了?”惠安道。


    113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训话◎


    肖稚鱼将盖子轻点茶叶, 喝了口茶,道:“刚才来传话的人说公主特意来看我,我只当公主是有话要私下和我说, 这才没去通知殿下。”说着就吩咐婢女去请李承秉。


    惠安脸上笑容淡了两分,并不正眼看她,从盘子里拈了块桂花糕尝, 吃了一口就放下, 道:“糖放多了些, 将桂花味都盖了,这是谁做的,该罚才是。听说七嫂你对仆从十分宽容,这才纵得他们不把你当回事,要知王府不是普通人家, 只讲宽不讲严,容易出事, 御人之术可不只是好性子就行的。”


    “公主说的是,”肖稚鱼应了一声,转头就和婢女道, “拿去庖屋,说惠安公主要罚。”


    婢女犹豫了一下,道:“前两日殿下说嘴里没味,这是今日特意调了味做的。”


    惠安将茶碗拿起, 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七嫂也不必这么计较。”


    肖稚鱼依旧笑吟吟的,“自我嫁过来, 公主还是头一回上门, 刚才一气说这么多, 还以为公主不满意,怎么能不计较呢?回头让人说豫王府招待不周。”


    惠安没想到才两三句话,自己没能占着好处,脸色顿时一沉。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什么招待不周?”李承秉从门外走进来。


    惠安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喊了声“七哥,我正与七嫂说笑呢。”


    李承秉到桌旁,坐在肖稚鱼的身边,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也不提前遣人来说一声?”


    惠安道:“不是什么年节佳日,也没带什么礼,何必如此隆重,方才我从太子府上出来,就想着过来瞧瞧七哥和七嫂。”


    几个兄长之中,太子最宽厚,吴王最疏远,若说她心底有几分敬畏的,还是豫王。惠安又瞥了眼肖稚鱼道:“七哥大婚的时候我在外头,听李茂他们几个说七嫂生的跟仙女一样,我还觉得夸大其词,秋狝那日见着人,才所言非虚,七哥真是好福气。”


    李承秉但笑不语。


    肖稚鱼不动声色听她侃侃而谈,以惠安的性子,可不会平白无故就嘴甜,何况两人刚才一见面,说话就很不对付,她又怎会诚心夸人。


    “什么仙女,公主方才进来,才如同方外仙人。”肖稚鱼回了一句。


    “七嫂才来长安没多少日子,这美名就已传出去,”惠安道,“说起来,秋狝头一日七嫂惊了马,到处有人找,潘六郎那群小子嚷着要英雄救美,我也担心半日,听说后来七嫂是被沈家郎君救回来,马只留下一匹,他牵马将七嫂带出林子。京兆沈郎何等傲气,还从未见他如此做低伏小过,倒真是稀奇。”


    肖稚鱼心道:果然来了。


    李承秉神色丝毫未动,嘴角噙笑,“哦?还有此事?”


    惠安转向肖稚鱼道:“林中惊马最是凶险,七嫂毫发无伤,那么多人都在,唯独沈郎君第一个追上去,不知是怎么救下的七嫂,要不是秋狝早早结束,我早就想来问七嫂当日情况了。”


    肖稚鱼道:“能有什么事,马跑累了,我趁机下马,在林中找方向的时候,遇到了沈郎君。”


    惠安皮笑肉不笑的,“那倒是巧。”


    “命大而已,马受惊的时候,我早就慌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沈郎君什么时候追来搭救也不知道,公主刚才说的如此详细,倒像是亲眼所见似的。”


    惠安道:“都是听别人说的。”


    肖稚鱼心底早就窜起火,微微笑道:“公主与沈郎君也是熟识,一问他就知道了,何必舍近而求远。”


    惠安脸色微变,目光闪烁,“七嫂是什么意思?”


    她与沈玄纠缠都是私下行事,在人前从不表露,听肖稚鱼这句,她立刻便生出警觉。


    肖稚鱼面露惊讶,“是我失言,我才来长安也没多长时间,听说沈玄差点做了驸马,难道不是和公主?”说着掩嘴道,“哎呀,多嘴。”


    沈玄拒做驸马,至今仍是惠安的心病,最忌讳别人当面提起,她气得满面涨红,“惺惺作态。”转头向李承秉道,“七哥。”


    李承秉对两人夹枪带棍的一阵你来我往像是没听到,喝完一盏茶,放下茶碗道:“惠安,你今日来,就为了来说这些?”


    惠安见他脸上并无异色,目光却锐利,畏缩了一下,但到底还是不甘,当下面露委屈,“七哥娶了妻,便不把我这个妹妹放在眼里了,我听到外面一些不好流言,想来问个明白罢了,如此看来倒是无意得罪了七嫂。”


    肖稚鱼心下冷哼,惠安这两幅面孔倒是转变得快,脸上却比她更委屈无辜,眼圈泛红,道:“是我说错了话,让公主误会。公主已是出家人,胸怀宽广,莫要与我这俗人计较。”


    惠安一时语塞,瞪眼看着她。


    李承秉脸色黑沉,“行了,都给我住口。”


    屋中一时寂静,李承秉冷脸时身上一股肃杀之气,谁都不敢惹。他朝惠安看去,冷声道:“你也坐的久了,我送你出去。”


    惠安没想到他下逐客令如此直接,想要再说两句,对上李承秉的凌厉双目,缓缓站起身,转身之际,忿忿看了肖稚鱼一眼,心道自己倒是小瞧了她,原以为她出身不好,又新嫁不久,肯定面皮薄,被她挤兑几句就应付不来,哪知自己说一句,肖稚鱼便回一句,半点不吃亏,逞口舌之利讥讽她。


    李承秉走到廊下,惠安磨磨蹭蹭跟上来,还没开口,他指着两个婢女道:“你们先退下。”


    婢女看看惠安,躬身离开,却也不敢走远,到院子僻静角落等着。


    惠安抢先开口,“七哥难道不信我刚才说的?句句都是真,没半句虚假。”


    李承秉道:“你来本是客,应该好好招待你,但你说的这些,是为客之道?”


    “我还不是为了七哥着想……”


    “住口!”李承秉面色骤然一变,如乌云压顶,“心计都用到我身上,还敢说为我着想,当我傻子糊弄!”


    惠安唰的脸色白了一层,往后退了半步。


    李承秉冷笑,“你对沈玄什么心思,瞒得过人?和他有什么不痛快,只管找他去,敢来找我的王妃兴师问罪,谁给你的胆子?真以为出家就没人能管束你,要不要我找人给你好好教教规矩。”


    惠安这几年以修行的名义离宫在外,行事无忌,许久没有见过李承秉发火,这一下就勾起前些年的回忆,御史台有个酷吏,名叫罗希,最是凶狠不过一人,受先前宰相之命,多次针对太子,韦氏一案就是他带头挑出,逼得前太子妃韦氏出家避祸。当时朝中皆惧怕罗希凶名。只有李承秉,骑马在宫门拦下罗希,提起马鞭便是一顿抽打,据说当时宫门前全是罗希哀嚎,无从躲避,被打得遍体凌伤,求饶不已。


    李承秉将罗t?希像死狗似的一路拖进宫内,让他承认构陷太子之事,换做别人这事都够砍头的了,他却安然在皇帝面前脱身,暂避京中半年。豫王霸道跋扈之名从那时开始流传。


    惠安被李承秉冷眼注视着,腿肚子都有些打颤,知道他行事很辣,说到做到,立刻服软道:“七哥,我知道错了。”


    李承秉道:“惠安,既然已经出家,凡尘俗事少管。”


    惠安低着头,咬唇不语。


    李承秉知道她心有不服,哼了一声,语气依旧生硬,“有些事少掺和为妙,你自以为的本事,不过是别人看在太子与我的面子上,若是不知道分寸,日后有你吃苦的日子。”


    惠安全无来时的骄傲姿态,只是点头。


    李承秉皱眉,一摆手,不耐道:“滚。”


    惠安快步离开,那模样似背后有猛兽追赶似的,两个婢女立刻过来搀扶住她,离开豫王府上了马车,婢女端茶给惠安喝,一杯茶水喝完她才心神稍定,暗自咬牙,她已许久没这样丢脸吃亏过,对肖稚鱼的怨恨隐隐又多一层。


    婢女劝道:“公主与豫王妃一年也碰不到几此,这回不成就算了。”


    惠安冷笑道:“你懂什么,若真不在乎,七哥何必训我一顿。”


    114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试探◎


    李承秉站在廊下, 看着惠安脚步急促地离开,转眼就走得没影了,他脸色瞬间阴了下来, 目光凌厉如电。惠安性情骄纵,稍有不如意便要借故发作,自从几年前出家, 行事越发不受管束, 另还有心胸狭窄的毛病, 看她刚才与肖稚鱼一番说话,就知两人并不对付。


    惠安说的话有几分真?


    李承秉招手将陆振叫到跟前,冷声道:“去查查秋狝第一日到底怎么回事?”


    陆振低头应是,心里却叫苦不迭,刚才他站得不远, 将兄妹两个说的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已觉得头大, 再一看李承秉脸色阴鸷,不敢耽搁,立刻便去找人打听情况。


    李承秉转身回了正院, 进门瞧见肖稚鱼和婢女说话,让人将桌上茶水收拾了,她神色如常,似乎对惠安所言丝毫没放心上。李承秉走进来, 婢女行礼,肖稚鱼抬头,唤了声“殿下”, 他“嗯”的回了声, 往内间走去。


    景春偷偷瞧了眼两人神色,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悄声对肖稚鱼道:“惠安公主刚才和朝碧单独说了好一会儿话,朝碧又是抹眼泪又是频频作礼,看着是惠安公主许了好处。”


    肖稚鱼本来没有把朝碧太放在眼里,可惠安刚才那一番恶形恶状实在让人恶心,她便不能轻易放过去,余光朝内间扫了一下,她让景春凑耳过来,吩咐一番。


    李承秉坐在榻上,将矮几上的文书拿起来,看了两行又扔回去,豁然站起身,喊道:“都瞎了,没个服侍的?”


    肖稚鱼听见了,拍了拍景春,让她出去叫宦官来。


    李承秉面无表情,宦官端着茶水送进去,头不敢抬,立刻退出去。


    肖稚鱼走到屏风旁,轻声道:“殿下,该换药了。”


    李承秉身上外伤不轻,每日下午都要换药,他斜眼瞧了她一眼,“让他进来。”


    为李承秉看伤的郎中姓蔡,是个年逾半百的老者,他刚才被婢女匆匆叫来,进门放下药箱,道:“请殿下先更衣。”


    如前几日一样,肖稚鱼走过去为李承秉解开外衣,露出精壮健硕的胸膛,从肩膀到腹部却缠绕着层层布条,散发着淡淡药味。蔡郎中净了手,将李承秉身上布条解开,仔细查看伤口愈合情况,只见伤口已经完全止血,开始愈合。他转身从药箱中取了药粉,重新撒药包扎,然后叮嘱:“忌口仍是那几样,也不可太过劳累操持,今日过后就可以三日一换。”说着就提着药箱走了。


    肖稚鱼又拿了件干净衣裳过来,要给李承秉穿上。


    他并未起身,仍坐着不动。


    “殿下?”肖稚鱼道。


    李承秉盯着她看了一眼,伸出手,将她拉到身前。


    肖稚鱼吓一跳,怕碰到伤口,手上不敢十分用力。


    李承秉忽然轻笑一声,道:“惠安说话少有吃亏的时候,你刚才把她气得够呛。”


    肖稚鱼眨了下眼,他刚才分明心情不爽利,现在又突然变了脸色,心情变换比惠安更让人头疼。她想了想道:“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公主,处处都针对我,若是再不辨几句,都要屈死我了。”


    李承秉道,“她向来顺风顺水,唯独遇上沈玄脑子发昏,行事也不知分寸。”


    肖稚鱼听了这话只觉心烦,略带讽刺地笑了下,“殿下要我谅解公主?”


    李承秉没说话,摸了摸她的脸,道:“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问的是秋狝那天,肖稚鱼道:“就是刚才说的那样。”


    “你们两个唇枪舌剑,说的太快,现在再仔细和我说说。”李承秉的声音低沉有力。


    肖稚鱼看他神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当即便又将惊马入林的经过又说了一遍,只是沈玄几次失礼过界之举稍作隐瞒。这段日子李承秉和她之间的关系是亲近了不少,不过她藏在心底的戒备却未减少一丝一毫。前世他登基之后,娶沈霓,后来勤王之时也对沈家多有依仗,谁知今生到底会如何。


    李承秉听了不置可否,又问了两处细节,肖稚鱼都答了。


    “这么说,沈玄倒是个古道心肠。”


    肖稚鱼道:“谁知呢?或许沈郎君是为了借机讨功。”


    李承秉又道:“的确是桩天大的功劳,回来也有些日子,你只字不提,也没给沈家备些谢礼,不怕别人背后说你?”


    肖稚鱼看看他,道:“回营之后发生那么大事,我就忘了。”


    李承秉听她口气轻忽,心口一股郁气不自觉消了些,道:“这两日挑份厚礼给沈家送去。”


    肖稚鱼点头,将衣服稍稍举高,“殿下还是快些把衣裳穿上罢。”


    李承秉这才慢慢站起,将长袍穿上,低头见肖稚鱼洁白纤细的手在他身上系衣裳,他盯着看了半晌,神情若有所思。


    这日用过晚饭,肖稚鱼到花园中散步,陆振这时来到正院,向李承秉回禀打听来的情况。秋狝当日,除了跟着李承秉入林的人,营中也留了几名侍卫,陆振一个个问过来,所知的情况是王妃惊马被沈郎君救回,至于林中到底发生什么,却是无人得知。


    李承秉眉头深深皱起来,他固然不会把惠安的话全当真,但刚才肖稚鱼那一番话,他也无法全然相信。她解释的并无漏洞,说话时的语气神态更是对沈玄并无一点另眼相看的意思,让他格外舒心。可心里仍是止不住愤怒,更是隐隐生出一股戾气,全被他强压着。一直以来,他疑心与提防的都是齐王。这些年他对这个兄弟明里暗里都十分关注,除了当年广济寺里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便再无交集,齐王自成婚,夫妻相谐。


    他已是渐渐放下心来,今生与前世不同,他有把握看住齐王,不给他任何越礼的机会。这回受伤,李承秉与肖稚鱼不自觉地就亲近起来,有时耐不住伤口疼痛,睁眼瞧见她在身边,心中便生出暖意。让他将前世的恩怨都淡忘了。


    他冷哼一声,没想到这时候居然冒出来个沈玄。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很抱歉


    115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题◎


    沈玄此人, 虽说是京兆名门出身,却没有那等豪门出身纨绔子弟的一身毛病,年纪轻轻才学过人, 老练圆滑,如今已升任中书舍人,不过二十出头, 便已是天子近臣, 这里头固然有家族支撑的缘故, 但他行事手腕犹如官场里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不容人小觑。


    李承秉目光幽深,前世朝政混乱,边将造反,他只能重用京兆关陇等地的世家以平衡局势。今生他提早准备, 冷眼瞧着沈玄作为,打他的主意不成, 沈霓嫁给太子,沈家又多方钻营,李承秉早看出沈玄身上的野心。


    若说沈玄情急救人是出于古道热肠, 真就是个笑话。


    李承秉将此事反复掂量,想着沈玄此举目的,若是全无好处,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他眉头紧锁, 面色越发冷了几分。


    肖稚鱼从外面散了回来,与身旁两个婢女说了一会儿话,将秋狝带回来的皮子里挑了两张出来打算给溪郎送去, 随后便梳洗净面。等她换了一声单衣出来, 李承秉正在处理几份文书。


    看他神情严肃, 肖稚鱼觉得应是要紧事,便坐到榻上,左右无事,她也不喜欢做针线,便拿了本杂记看着。这是肖思齐给她选的书册,里头写的是四处游历见闻,文辞优美,增长见识,打发时间时读着正好。


    她看了几页,渐渐入味,眼前却突然一黑,李承秉走到面前,将她身前的烛火挡住了。


    “看什么呢?”他说着,从t?她手中抽走书册,随意翻了翻,便扔到一旁,“不过文人骚客写的杂记文章,你也喜欢?”


    肖稚鱼道:“闲着读读也觉有些趣味。”


    李承秉斜睨她一眼,道:“诗赋文章呢?也喜欢?”


    肖稚鱼心下略略一紧,笑道:“偶尔一读。”


    李承秉道:“给我换身衣裳。”


    肖稚鱼起来将婢女备好的一套单衣拿来,李承秉已解开外衫,敞着胸膛坐着,等她走到面前,他忽然道:“身上有点痒。”


    他受了伤,这几日都不能洗澡,只能用湿帕擦身,蔡郎中也说过,伤口渐愈的时候会生痒。肖稚鱼听了,放下衣裳叫人打水进来。不一会儿,就有宦官端了水盆进来。


    肖稚鱼绞了帕子给李承秉擦身。


    他脱了外衣,光着精壮的上身,肩背厚实肌理流畅。肖稚鱼这几日早看惯了,轻轻给他擦拭包扎之外的皮肤。


    李承秉只觉得身上如鹅毛轻轻拂过,伤口皮肤的痒有片刻的缓解,但心上的痒却越发厉害了。他倏地拉住她的手,低头亲她的嘴。肖稚鱼忙偏头避过。李承秉捏着她的下巴,动作强硬地亲上去。


    肖稚鱼被吻地气喘吁吁,感觉到他已起了兴,忙伸手挡在他身前,“你的伤……”


    “管它呢,”李承秉一把将她抱起,肖稚鱼手里的帕子落在榻前,他声音略有些沉,“只要你别乱动。”


    肖稚鱼满面通红,依旧不同意,“郎中说了,不可操劳。”


    李承秉笑了一声,却是直接把她抱到床上,扯下幔帐。


    肖稚鱼身子扭动想避开他四处乱动手,李承秉却强势不肯撒手。吻不断落在她的脸颊与颈侧,灼热的呼吸如影随形。


    肖稚鱼实在挡不住,只好随了他一回。哪知他竟是不知餍足,很快一双滚烫的大手又牢牢握在她的腰间。


    肖稚鱼从他不急迫的动作里感觉到一丝危险,软声求饶:“殿下,我实是累了……”


    帐内昏暗炽热,李承秉一双眼,黑沉沉地盯着她,呼吸粗野,仿佛夜色中疯狂的野兽。


    第二日肖稚鱼起来时只觉得身上不爽利,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李承秉昨晚发了疯似的,惠安的话到底还是起了作用。肖稚鱼想起前世也是如此,惠安每回来宫里,都会给她找些不自在。如今知道其中的关键,她可不想白白吃亏,便将婢女巧儿唤来,吩咐她回一趟肖家:“我想吃从前家中做的茯苓糕了,你回去要份方子来。”


    巧儿十五岁年纪,性子机灵,当即收拾了下就去肖家跑腿。第二日,肖思齐就提着食盒来到豫王府。肖稚鱼在华厅见到兄长。


    肖思齐打开食盒,拿出一盘茯苓糕,道:“听说王妃想念这个口味。”


    肖稚鱼拈起一块,吃了一口,含笑道:“还是家中做的最别致好吃。”等吃完,她擦了擦手,让婢女退下,只留了景春在门前守着,这才和兄长提起惠安的事。肖思齐嘴角垂着,慢慢皱起眉,道:“疏不间亲,惠安与太子豫王走得近,你才新嫁不久,立足未稳,不宜和惠安公主正面起冲突,当着有人的时候不防示弱。”说着顿了顿,又道,“可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与林家为邻,英娘与林家郎君争吵,有族老长辈出现时,你哭得比谁都大声,旁人还不知事情原委,光是看你那模样,便觉得是林家理亏,你与英娘都受了委屈。”


    提起幼时,肖稚鱼笑起来,道:“阿兄不必担心我吃亏。”


    肖思齐道:“我会想法子盯着惠安公主,看她是不是有什么错处。”


    肖稚鱼知道兄长办事牢靠,又知惠安背后不干净,提前防范,定能查出端倪。她又与兄长聊了一会儿,送他到门前。两人穿过院子时,见到朝碧。她打扮得格外鲜亮,前几日尽躲着人走,今日却抬首挺胸,精神许多。


    肖思齐到了门前,让肖稚鱼留步,临走时避开左右,又道:“王府里人多眼杂,你要小心,身边若出了差错,比外面更要凶险百倍,该早些管束起来。”


    肖稚鱼微怔,看向阿兄脸色,顿时明白过来。


    肖思齐心思缜密,观人于微,刚才看朝碧形容举止,就知这个婢女有些不同,怕她疏忽,这才提醒。


    肖稚鱼连忙点头,看着肖思齐上马车走了,这才转身回去,在屋里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暗了,景春为她梳头发时,道:“穗儿刚才来了两回,见王妃休息着不敢打扰,我看她有话想说。”


    116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诱◎


    自从肖稚鱼上回赏过穗儿, 她便经常往肖稚鱼面前凑,是个心思极灵活的婢女,不足之处就是管不住嘴, 府里许多闲话都与她有关。不过肖稚鱼从她这儿听说豫王府里从前不少事,闲时常叫她来作陪。


    景春才提到她的名字,门外就传来宫女传报, 说穗儿又来求见。


    肖稚鱼便喊她进来。


    穗儿进了屋里, 见景春在为肖稚鱼梳头发, 堆着笑上前,一面夸赞肖稚鱼头发乌黑柔亮,一面又说景春手巧。


    肖稚鱼头发挽成偏梳髻,戴珍珠发簪,回头脸来笑着问她:“可是遇上什么事?”


    穗儿接过话头, 马上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吐露,“王妃有所不知, 自从那日惠安公主来过之后,朝碧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正眼都不瞧人。昨天听说还从门房那取了个包袱回来, 今天便精心打扮,换了一身翡翠碧波裙,那样华贵的料子岂是奴婢能用的,我多嘴问了一句, 朝碧说是贵人所赐,那张狂模样,啧啧……”


    她说了一堆, 见肖稚鱼脸色淡淡并无反应, 又道:“王妃心胸开阔, 能容得下她这样妖妖娆娆的做派,可奴婢瞧着,却觉得她这心思大着呢,王妃还是得小心提防些。”


    肖稚鱼道:“你一片用心我都记着。”又让景春拿了块彩花锦缎料子给她,“天冷了,你拿去用。”


    穗儿一脸喜色接了过去,又闲聊几句,听见外面传李承秉回来了,这才赶紧离开。她回到自个房中,点起蜡烛,将锦缎料子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小心仔细收进箱子。外面有开门的声音传来,她凑到门前,推开一道缝往外看,原来是朝碧拿着食盒回来了。


    两人住的门对门,可穗儿是三人同住一屋,朝碧却是单独一间,她手中食盒的是刚从庖屋拿来的晚饭。穗儿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些发酸,暗骂:前两日还跟被猫逮着的老鼠一样不敢见人,打量谁猜不出,定是秋狝的时候丢了人。惠安公主这一来,竟又让她得意起来。


    穗儿暗笑,她一向消息灵通,听说那日惠安公主是被豫王呵斥过后才走的。这做奴婢的,什么针线刺绣什么识文断字都是虚的,最紧要的,还是要有眼色,这些日子,豫王对王妃如何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俗话说,便是求神拜佛,也该知道门朝哪边开。穗儿想到此处,打开门,探头出去,笑道:“朝碧姐姐回来了。”


    朝碧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一丝笑,从秋狝回来,她身上不少闲话全是穗儿在背后编排,见着她的脸便心生厌烦。朝碧含糊应了声,扭头便进了屋,将门甩上,脸马上一拉,鄙夷地啐了一口。这几日她也算见识了人情冷暖,秋狝时她进帐子被豫王呵斥出来,背地里大哭一场,自觉丢了面子,回来便处处躲着人,连洒扫庭院的小宦官都使唤不动。前日惠安公主来这一回,特意将她叫到身边说话,第二日又给她送来一包袱东西,府里婢女宦官立刻又都对她捧着笑脸。


    朝碧不由感慨一番。


    此后好几日无事,秋意渐浓,天气也越发冷了。朝碧往池塘喂鱼也往后推了些时间,放在午后。这日她路过正院,听见巧儿正同一个年纪小的婢女争辩,“卷草宝花纹如何能这么下针,实在粗糙……”


    年纪尚小的那个垂头听着,面上委屈,最后忍不住道:“说的轻巧,有这个本事你自个儿绣。”


    巧儿柳眉一竖,正要呵骂,眼角注意到朝碧,便喊道:“朝碧姐姐。”


    朝碧知道,这两个婢女都是王妃从肖家带来放在跟前伺候的,平日见面只打个招呼,今日听巧儿喊姐姐,她颇有些受宠若惊,笑着走过去,巧儿拉着她道:“上回姐姐送的东西着实精巧,王妃也说姐姐手巧。你来瞧瞧,这几处可是绣错了?”


    朝碧刚才已听见她们说话,这种口角是非她不想掺和,何况两人都是王妃近身侍婢,因此打定主意只和稀泥。她低头一看,巧儿手里一整块云霞紫锦,绣工却是稀松平常。朝碧看得眼皮轻轻一跳,暗骂糟践好东西,含糊评了一句,不说好也不说坏。


    巧儿气性却大,抬手将紫锦撕开,对婢女道:“娘娘不爱做针线,这才叫你来做,绣成这样如何t?拿得出手。”


    年纪小的那个捂着脸就跑了。


    朝碧劝道:“可惜这么好一块料子,拆了重做就是。”


    巧儿却嗤的笑出声,“朝碧姐姐这话可不像宫里出来的,不可惜,多的是呢。”说着扬起下巴朝屋里一抬。


    朝碧看过去,只见桌上摆着五颜六色各色绸缎料子,光色鲜艳,如彩云一般。她目光稍凝,又听巧儿道:“前两日宫里又赐了好几匹缎子下来,豫王殿下全给了王妃,这些不过是上回做衣裳剩下的,算得什么。”


    朝碧一时五味杂陈,惠安公主遣人送来的包袱里有一条翡翠碧波裙,料子上乘,被她视若珍宝,穿在身上时小心翼翼,连灰都不敢轻易沾。可今日一瞧桌上,随意摆放的绸缎没有比裙子差的。


    巧儿将料子随手一扔,还嫌气不过,冷哼道:“误了王妃的差事,有她好看的。”


    朝碧轻轻吐了口气,笑道:“巧儿妹妹,可是要绣个香囊,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代劳。”


    巧儿惊讶地睁大眼,“如何敢劳烦姐姐。”


    朝碧道:“这几日清闲,既是王妃要的,我没听到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自是要为王妃分忧。是只要卷草宝花纹?”


    巧儿大喜,一叠声问:“姐姐说真的?”见朝碧点头,她拉着朝碧进屋,随意抓了几块缎料,让朝碧选,又将要绣花纹说了。两人讨论一回如何搭配用色,朝碧带着料子便去了,允诺三日之后就送来。巧儿自是千恩万喜,嘴里姐姐长姐姐短地喊,将朝碧送出正院。


    等巧儿重又回来,倒了杯茶正喝着。年纪稍小的婢女从外跑了进来,道:“如何?她可上勾了?”


    巧儿将茶碗放下,笑道:“看她那模样,恨不得马上就将香囊绣了来,刚才对着那些绸缎眼睛都直了。”


    小婢女吐吐舌头,“她若只是想帮我们,别无他想呢?”


    巧儿道:“有狐狸尾巴的藏不住,瞧着吧,若她没想歪,那这份情我们承着,日后相安无事,若她有什么别的念想,后果也该自己担着,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朝碧揣着三块料子回去,心里有些扑腾。听巧儿刚才说的颜色绣纹,香囊像是男子所用,又说王妃拿不出手,定然是王妃要送人的,想来想去,只有豫王。她心都要热乎起来,当即翻箱倒柜,找出丝线,用心搭配许久,这才下针绣起来。


    朝碧白天晚上得闲了就绣,一针一线都仔细小心,如此三日不到,香囊就做好了,她翻来覆去检查一遍,然后给巧儿送去。


    巧儿拿到手里,赞叹不已,道:“姐姐真是好手艺,不知该如何谢才好。”


    朝碧与她客气一番,谢礼辞而不受,只坐着吃了块果子糕点就走了。


    过了几天,朝碧在花园中碰见豫王,他腰间蹀躞系着个墨绿的香囊,她一眼就看到了,身子忍不住一颤。看着李承秉背影,她想起巧儿都不在意的那一堆绸缎,还有寝殿中华贵的摆设,心中无法平静。


    豫王身上香囊是她所绣,这念头一起,她心中抑制不住泛起甜丝丝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大家国庆节快乐


    117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半醉◎


    秋狝回来, 转眼已过了半月,因康福海被袭杀,皇帝震怒, 朝野内外着实安静了一阵子。可那些高门勋贵子弟哪里忍得住,没过几日,就开始呼朋唤友饮酒作乐。杞王之子李茂便叫了多位好友到平康坊南曲喝花酒。


    平康坊内伎馆众多, 尤以南曲, 中曲为最, 李茂是两曲常客,颇得脸面,派人提早定下名伎胡姬作陪。平康坊内一栋二层小楼名为金彩楼,烛火通明,楼上角落开着半扇窗, 丝竹声从内飘出,伴有女子咿呀唱和, 靡靡动人。


    李茂坐在桌前,身边坐着个身着纱裙的美人,他一手高举酒杯, 对着李承秉道:“敬七哥一杯,这些日子闲得心慌,今日听说叶樊娘子有空,赶紧约大伙出来。”


    叶樊是长安名伎, 擅诗赋歌舞,曾有富商赠百金换她一舞,从此便有“舞值百金”之名, 此时她正在酒席当中的空地上起舞, 身巧如燕, 衣袂飘飞。


    李承秉手里握着酒杯,并未饮酒,嘴角略勾,听李茂说着些风月事。


    乐声此时停下,叶樊连舞两支,气息微喘,脸颊飞红,露出妩媚神色,此时四下一顾,朝着李承秉与李茂走来。李茂的身份平康坊人尽皆知,同席还能稳压李茂一头,身份足见尊贵,她到了两人面前,盈盈行了拜礼,又敬酒。


    李茂笑喝了酒,转头见李承秉并无表示,笑嘻嘻道:“我七哥眼光可高着呢,府里还有绝色美人,叶樊娘子可别随便两个舞就打发我们。”


    李承秉冷眼扫来。李茂这张嘴没个把门的,喝酒之后更没忌讳,依红偎翠时还不忘点评,论起美人总要提起豫王妃,如今长安城里已有不少人知道豫王妃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叶樊见李承秉相貌英俊一身威势,倒有些意动,主动打了圆场,叫乐伎换了鼓来,当场就要跳个鼓舞。席间众人起哄,李承秉看了两眼却不在意,前世什么样的美人歌舞不曾见过,他今天出来一趟,一是怕秋狝回来就闭门不出惹人怀疑,二是打听些消息。皇帝一向疑心大,兴宁坊内诸多宫人都与宫中有联系,稍有风吹草动都要传过去。这些日子豫王府的亲兵随从也没出去走动。


    李承秉酒杯轻转,问起近日长安新鲜事。


    席间几人纷纷诉起苦来,“都是康大都督出了那等事,家中约束不许我外出,生生憋了十多日。”


    “康大都督这回伤的太重,险些死了,三个太医轮流照看,这才拣回一条命。我倒是听说,他醒来第一句,就是喊,有人害我,出尽丑态。还说要尽早回范阳去,不肯留在长安。若不是现在伤没养好,他恐怕早跑了,胡杂之辈,实在胆小。也不知从前那些胜仗是怎么打的。”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


    李承秉脸上懒洋洋笑着,道:“这回杨相要得意了。”


    当即有人接话,“可不是,杨相入宫劝陛下将范阳或是卢平收回来,又说康大都督有反心,遇刺就是从前坏事做多了。”


    “嘿,他杨忠又算得什么好人。”


    几个纨绔子弟酒醉之后什么话都敢说,反正他们几个出身不凡,又身无官职,打听各种消息不怕别人怀疑什么,倒是长安城中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


    “歌舞如此曼妙,七哥怎么不饮酒?”李茂道,“来,快给满上。”


    李承秉嫌他多事,可见几人都跟着劝酒,推拒不过,便举了酒杯,一饮而尽。


    叶樊一曲舞尽,一张脸儿红扑扑的,坐到李承秉身边,妙目含情地看来,“郎君觉得我刚才舞得如何?”


    李承秉道:“不错。”


    叶樊喜笑颜开,于是殷勤伺候,添酒夹菜,席间美目含情,脉脉注视李承秉,可惜他心不在焉,并未多瞧她几眼,任她各种撩拨,都像是清风刮在大石上,毫无回应。等到酒宴结束,李承秉站起身,叶樊便要为他整理衣裳。她这样已名满长安的伎子,原不需如此服侍,但叶樊自有计较,手往李承秉衣襟摸去,却被他摆手档开,“行了。”


    叶樊神色委屈,躬身之时看见李承秉腰间香囊,绣的精细,她不由叹道:“这是郎君府里美人赠的吧?”


    李承秉原没拿她当回事,听她提起肖稚鱼,眉目间立刻便冷下来,斜睨她一眼。叶樊最懂察言观色,立刻闭嘴,再不敢多说一句。


    李承秉一掸衣袖往外走,低头瞧了一眼香囊——的确是出门前肖稚鱼给他系上的。当时她为他衣裳腰带,那双素白的小手在他身前轻柔碰触,惹得他不时失神。肖稚鱼上下看他,忽然笑道:“前几日婢女给我绣了香囊,看颜色样式,倒是配殿下这身,我去拿来。”说着一转身,很快拿着只墨绿色香囊来,系在他腰间,又说里面放着白芷,冰片,薄荷等物,有提神醒脑之效。


    他本不耐烦佩这些挂饰,听她一番轻声软语,不好拒绝,等着出门瞧不见的时候再摘了。


    肖稚鱼突然问道:“殿下身上伤还没好全,今日要去哪里?”


    成亲之后,她一向是任他来去,从未过问行踪,今日难得开口,李承秉微怔,脱口反问:“你问这做什么?”


    肖稚鱼轻轻眨了下眼,收了手回去。


    李承秉轻咳两声,破天荒头一回觉得心虚,语调放低了些,本要直说“平康坊南曲”,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一下变做了“随处走走”。等出了门,他摸了两下香囊,心想挂就挂着吧,也不碍事。


    金彩楼前停着马车,伎子仆从皆在门前恭送,李茂喝醉了,被两个仆从扶着上车,偏他还不老实,一时喊着再喝t?,一时又喊美人,令人啼笑皆非。李承秉大步走出门,记起李茂先前口无遮拦之事,想着要给他个教训,便将陆振叫上前道:“送他回去,代我向皇叔问好,若问起来便实话说今天去了哪。”


    陆振向李茂看了一眼,心下一叹,杞王是个急性子,管教孩儿只有两招,一是骂,二是打,李茂风流在外,每次让杞王知道,轻则一顿毒打,重则连打三日。也不知他哪儿得罪豫王,今天这一顿打是跑不了了。他应一声,跟着李茂马车去了。


    李承秉回到王府,刚才席间敬酒他大多都避了,可应酬少不得要喝几盅,金彩楼的酒后劲绵长,一直到家中,这股酒劲全涌上来。他下马车,在门前脚步稍停,没有往正院走,而是去了书房。


    小宦官眼尖心细,立刻叫人去备醒酒汤。


    朝碧今日当值,天黑透了,左右无事,她正要回去休息,这时见小宦官提着灯笼在前头,豫王迈步往书房来,又听小宦官让人去备醒酒汤。朝碧双脚如灌了铅似的挪不开,眼见着豫王走近,看见了她,他揉着额角,摆手道:“回去歇息吧。”


    朝碧行礼,看着他腰间香囊轻晃,心跳如擂鼓。


    等李承秉进了书房,她一步一回头,忽然站定。


    当日惠安公主劝她的话又浮现在脑中“你是生得不如王妃美,可男人也不全看脸,这内里风情少不了,温柔小意到了眼门前,谁还能推了出去,你若只是一昧老实,可就白蹉跎岁月,熬成老妇。”


    朝碧一扭头,盯着书房门口瞧,神色忽然沉静下来,已是拿定主意,她等了一会儿,宦官送醒酒汤来,她将人拦下,道:“我刚要去催,你就来了,给我罢。”宦官不疑有他,将木盘递给她。


    朝碧端着醒酒汤进了书房。


    李承秉躺在长榻上,闭目休息,小宦官见她进来,倒是一怔,拉着她到门口,低声问了句“怎么是你来送汤?”


    朝碧心跳加快,脸上却若无其事道:“宝康急着去方便,我正巧路过便带他送来。”


    小宦官道:“你快去正院拿套殿下的换洗衣裳来。”


    朝碧将醒酒汤放下,道:“你忘了?殿下不许我进寝殿。”


    小宦官恍然,想起她做事一向稳妥,豫王往常待她也与别的婢子不同,便道:“我去拿衣裳,你在这儿候着。”


    等小宦官出去,朝碧将醒酒汤放下,仔细去看豫王。榻前只点了一盏灯,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浓眉如剑,鼻若悬胆,一身英武的男子气概。朝碧脸不由泛红,见李承秉额头上因酒气泛起的细汗,她从袖中抽出丝帕,壮着胆子给他擦脸。


    李承秉有几分醉意,突然感到有人擦脸,动作如水温柔,这几天肖稚鱼为他更衣,他已有些习惯,只当是她来了。眼都没张,伸手抓着她的手。朝碧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她双颊如火烧,依偎过去,将头靠在李承秉胸前,这一刻心中无比满足。


    李承秉闻到头发上的香味便觉不对,肖稚鱼身上幽香清淡,如兰似麝,从不用西域浓香,他酒醒了些,这时又觉得握着的手不如往日细腻柔滑,他猛地睁眼,只见朝碧一脸娇羞地靠在他胸前。


    李承秉脸瞬间黑了下来,大掌一抓,擒着朝碧的手腕,将她甩到地上。


    朝碧忍不住尖叫一声,抬头看见李承秉脸色,登时吓得面色煞白,可这时不知哪里又涌出股力,她反倒扑上去,用力去抱李承秉的腰,哭泣道:“殿下怎能如此心狠,自娶了王妃,眼里就容不人,我对殿下一片痴心……”


    李承秉听她胡言乱语,额头两侧突突地跳,抬脚就将她踹开,“贱婢。”


    李承秉一身武艺,虽没如何用力,但这一脚也踢地朝碧痛呼出声,弯腰伏在地上起不来,此时她已痛醒过来,知道闯了大祸,可眼下也没了退路,她满脸是泪,哀求道:“殿下爱宠王妃,婢子不敢相比,只求殿下垂怜,殿下,你身前的香囊还是婢子绣的呢,熬了两整夜,王妃给您的时候可有提起?你打开香囊,里头还有婢子绣的碧字,一看就知道。”


    李承秉大怒,一把将香囊扯断,扔在朝碧的脸上,对外喊了声:“来人,速速滚进来。”


    守在院子里的侍卫听见声音进来两个。


    李承秉对地上一指,侍卫会意,立刻上前抓住朝碧。


    朝碧面无人色,脸上糊满汗水和泪水,脂粉全花了,十分狼狈。


    118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恩情◎


    侍卫将朝碧两肩扣住, 见李承秉满脸冷厉与怒色,就要将人拖出去。朝碧手脚冰凉,一颗心更是如坠冰窟, 她满头大汗,眼珠子急促转动两下,心中只剩惊与悔, 却又不知哪里出了错, 从前豫王也有这样怒气冲冲的时候, 可从来不曾对她发过脾气,几年前刚被宫中派来王府,有宫女犯错,被豫王的脾气吓得发抖,可她几次都被格外宽宥……


    朝碧泪如雨下, 心道:从前豫王对她分明心存怜惜,自王妃来了豫王突然心无旁骛起来。秋狝时她误入帐中, 被豫王不留情面呵斥出来,便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惠安公主承诺为她说些好话, 她重又生出希望,如今府里上下都对她另眼相看,让她心底的那点妄想越发不受控制,今日终是酿成大祸。


    她用尽力气, 双手如爪,死死抓着李承秉的靴子,哭得几乎要断气过去, “殿下, 想想从前, 您对婢子当真没有半点怜惜吗?”


    见她到了这地步仍是歪缠不肯死心,李承秉面沉如霜,一扫侍卫,“没吃饱饭?连个女人都按不住。”


    两个侍卫进来时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朝碧在府中也有名声,故而两人手上动作还留有余地,现在被豫王怒斥,当下不敢松懈,抓着朝碧拖了出去。


    朝碧崩溃尖叫,声音有如夜枭,侍卫找了块破布塞进她嘴里,“真不怕死?还是消停点吧。”


    这一阵哭喊叫得半个王府都能听见,陆振送了李茂回去,也照着豫王吩咐和杞王说清情况,这一回来,就听见动静,赶紧往书房去,才到门口,就见豫王将榻旁放着的醒酒汤一把打翻,连碗带汤水撒在地上。宦官侍卫不敢在这个时候来触霉头,陆振却只能硬着头皮进去覆命。


    李承秉听了杞王府上的事,面无表情,强压着心火问陆振,“那婢子满脑子痴心妄想,竟说是因我的缘故?”


    陆振在门外已从宦官那听了几句事情始末,他倒是实诚,犹豫了一下,道:“殿下待她与别的奴婢确有些不同。”


    李承秉脸色顿时黑的如锅底一般,挥手让他下去,书房中寂静无声,他揉着发胀的眉心,拿起放在一旁的茶碗猛灌一口。刚才陆振那句话其实并未说错,他从前对朝碧是比别人多一份宽宥,但这里头并非藏有什么怜惜私情,全是因为前世的一段旧事。


    他帐下亲兵之中有一个叫做何芩。在他逃离长安时,路上追袭不断,有一回陷入生死险境,是何芩为他挡了两刀,身重要害,伤重不治。临死前问何芩有何遗愿,何芩只说舍不下妻儿。李承秉安顿下来,将何芩妻儿找来——当时身着缟素的朝碧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来见他。李承秉这才想起来,朝碧曾是肖稚鱼身边婢女。此时她失了丈夫,形容凄苦,却又要照顾幼儿,李承秉念何芩功劳,以重金赏她。


    过了两日,朝碧来他军营帐前长跪不起,李承秉将她叫到跟前,朝碧哭诉道:“受了陛下金银,婢子心中着实彷徨不安,听闻陛下对皇后娘娘仍有挂念……”


    她话音未落,李承秉已是勃然变色。


    朝碧砰砰地往地上磕头,抬起脸时满脸血污,她哭道:“当年婢子未嫁,就在皇后,不,当时还是肖娘子身边伺候,就曾见过肖娘子与齐王私下会面,还有书信往来,但陛下对小娘子一向宠爱,婢子人微言轻,不敢揭发,只能藏在心里。陛下如今被叛军所迫,正是存亡危急之时,千万不可再心软,婢子与那死去的良人一般,对陛下衷心一片,正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只望陛下万勿被奸后蒙蔽。”


    李承秉震怒不已,只觉得心头一道血淋淋的伤疤被揭开,痛苦与怒火几乎将他吞噬殆尽。他将手中的茗碗摔在地上,弹起的瓷片将朝碧的脸颊划破,血珠冒出,她整个人伏在地上,口中不断告罪。


    这一刻李承秉心头火起,直欲杀人,可理智尚存,有何芩以死相救之功在前,最后让人把朝碧拖走了事。


    想起前世过往,李承秉下颌绷紧,目光森然。几年前清理府里的人,他将朝碧留下来,就是念着前世何芩的救命之恩,今生有意成全她与何芩,让他们t?夫妻能安稳度日。何芩被他派出去做事,想着过些日子就安排两人成亲。没想到,这一份厚待,竟让朝碧多了不该有的念头。


    他胸膛之中憋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气。前世见朝碧丧夫独自照料孩子,又敢冒死直言劝谏,看着颇有骨气,却不想今生她趁着他酒醉时有意勾引,口口声声谈什么痴心。两世之隔,同一个人,表现却截然不同。


    他神色冷凝,兀自沉思。


    过了许久,小宦官将换洗的衣裳拿进书房,抬头朝榻上一看,只见李承秉背着烛火而坐,仿佛黑暗中的一尊魔神,顿时吓得胆一颤。他低头,轻手轻脚收拾地上,将碎碗一片片归拢。角落还有个东西,他伸手捡起,原来是个墨绿色的香囊。


    李承秉道:“拿过来。”


    小宦官愣了下,随即将香囊双手呈上。


    李承秉动作粗鲁扯开香囊口子,将香料全倒出,底朝天翻开,露出里层,针脚缝合处果然有个绣字——碧。


    他面露冷笑,霍然站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小宦官看着刚来的衣裳,却也不敢开口拦。


    肖稚鱼入夜时已梳洗好睡在床上,隐隐听见女子凄厉哭喊,她隔着门问外面怎么回事。片刻之后婢女巧儿来回话,说朝碧刚才进书房又被侍卫押出来。


    肖稚鱼秀眉微挑,想了一会儿,轻笑出声,心道,还以为要再捧她一段时日,惯她狂妄轻慢不知道分寸,没想到这才几日,就沉不住气了。


    她正想着,却听门外巧儿惊讶道:“殿下,您回来了……”


    房门怦的从外面被踹开,肖稚鱼抱着被子坐起。


    李承秉一身寒气迈步进来。


    119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吵◎


    房门大敞, 院子里的灯光透进来,四周空气胶凝,有如实质, 巧儿在门前张望了一眼,想说什么又不敢,随即被跟上来的宦官叫走。


    李承秉进屋, 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外衣未换, 一身酒气夹着微微寒气侵袭过来。


    肖稚鱼将身上被子拢紧一些,微侧着脸朝他看来,视线一瞟,看见他手上握着的墨绿色香囊,心下微微一哂。


    李承秉将手里香囊一扬, “这个东西是你给我的。”


    他刚才进门时声势吓人,但此刻神色却格外平静, 语气也让人听不出喜怒。


    肖稚鱼只当作什么都不知,反问道:“殿下不喜欢?”


    李承秉浓眉皱起,看着她的脸, “别和我装傻,你该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肖稚鱼微微一笑,目光澄澈,“该知道什么?听见一两声女人的哭声, 殿下就踹门进来了,都没时间打发人去问呢。”


    李承秉沉了脸,将香囊扔在床前, “这是朝碧绣的香囊, 里头还有她留下的名字, 你拿来给我用,存的什么心思?还敢说什么都不知道。”


    肖稚鱼从被子里伸出手,将香囊捡起来,翻开内里,“是这个碧字,绣的比米粒都大不了,殿下竟如此仔细,这都瞧出来了。”


    听她语气轻慢,李承秉压着的火又冒出来,面色难看,冷喝一声:“肖稚鱼。”


    两人成亲也有小半年了,他还从未从这般严厉的口气直呼她的名字。


    肖稚鱼微怔,默然片刻,随后笑了一下。


    李承秉盯着她看,“笑什么?”


    “香囊交给殿下的时候我就说了,是婢女所绣,并未有所欺瞒,殿下现在拿来问罪,是想怪我什么?”


    李承秉醉酒早清醒的七七八八,此刻被她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刺得心火肝火都旺盛起来,目光凛冽,“我刚才已问过了,朝碧从前院拿到的包袱,不是惠安派人赏她的,是你给的,又特意给我戴上这个香囊,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从书房出来,叫人来问了朝碧的事,立刻便察觉到其中关键。


    “你让人高捧着她,又在包袱里放些名贵料子的衣裙和首饰,勾她生出那些歪心思,更是让我戴着香囊,叫她胡思乱想,从而脑子一昏,做出错事。”


    肖稚鱼听他一句句指出自己所为,并不觉得意外,府里发生的事有心便逃不掉,只是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他就全明白了。她也不再装傻充愣,脸色平静,并不回避他的目光,缓缓道:“原来什么都是我引的,我让的,朝碧莫非不是个活人?全凭我安排,便是学舌的鹦鹉,也没这么听话的。牛不饮水还难按头呢,殿下去问问她,我可曾叫她做过一件事?怎么现在出事,全成我的错了?”


    李承秉道:“你敢说这一步两步的安排全无别的用心?”


    肖稚鱼回道:“有用心又如何,我就是要看看她会怎么选。”


    她如此直言不讳,李承秉眉角忍不住跳了一下。


    不等他恼火,肖稚鱼却将被子一掀,身子坐直,“殿下待朝碧如此宽容优待,为她还跑来问罪,这份举动满王府都找不出第二个,惠安公主来过一回,就让她志得意满,要说让她生出这份心思的人,论根源也不该是我罢。”她言辞犀利,说到这儿顿了顿,忽而又笑了一下,透着几分讥讽,“若殿下觉得朝碧无辜,何必还发火,直接纳了就是。”


    李承秉此前从未见她生气的样子,神情冷静,一双眼却格外的亮,口齿伶俐,每一句仿佛含小刀似的。他看着她的眼睛,刚才的火气不知怎么的就消了一大半。可听到她最后一句,他眉头又皱起来,“胡说什么。”


    肖稚鱼冷笑,直接下床,趿了鞋就要往外走。


    “去哪儿?”李承秉怔了一下,随即抓住她。


    肖稚鱼用力拍开他的手,李承秉却反应极快,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强硬的把人抱回来。


    肖稚鱼挣不开他,闻到他身上酒味,嫌恶地扭开头,心里涌起一股隐约的恶意,她轻声在李承秉耳边道:“其实想想殿下责怪的也没错,是我有意捧杀朝碧,原本还想找个机会在殿下换药的时候让她进来,好叫她丢了性命,哪想到她那么心急,倒是逃了一劫。”


    李承秉目光微沉,看到香囊就在凌乱的被褥旁,他一把扫开,将肖稚鱼放在床上,拿被子重新给她盖在身上,最后一点怒火和酒意全消失无踪,半晌才道,“不要说气话。”


    肖稚鱼冷冷看向他,“气话?怎么,只许你不择手段铲除隐患,我不过稍稍动了些脑筋,就成了罪过?真是可笑。你最好趁早看清楚,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人。”


    李承秉板着脸,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沉默片刻,他揉了下额角,道:“我刚才饮醉,说得重了……”


    肖稚鱼不理他,裹紧被子面朝内侧往床上一躺。


    李承秉干坐了一会儿,一言不发起身走了出去。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肖稚鱼紧绷的背脊这才慢慢松下来,刚才那番话她本来没打算说,可对着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她实在厌烦和不耐,便忍不住说些刺耳的真话。这段日子因李承秉受伤的事,他们之间竟少见的亲近。或许照此下去,日子久了他会彻底放下猜忌,两人真能如寻常夫妻相处。


    今天的事,她原本也可以说几句软话,做小伏低地蒙混过去。


    可扮着这份温柔,肖稚鱼心中却滋生出一股厌气。


    反正这辈子李承秉也没打算登基做皇帝,她这个豫王妃的身份就算是到头了,既然如此,何必还委屈自己,还不如叫他看清楚,省的劳心费神地互相应付,日后还可以过得轻松些。


    她胡思乱想一气,渐渐睡意上来,迷糊间听见李承秉又回来,梳洗过后躺到床上。她本能的又往里缩了缩,几乎快贴到墙边。耳旁似乎听见一声叹气,有人将她往外揽了揽。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


    120  ? 第一百二十章


    ◎洗发◎


    这夜吵过一回, 此后几天肖稚鱼表现都冷冷淡淡的。李承秉要更衣换药时,她直接避了开去,陆振只能硬着头皮把换药接手过来。


    李承秉身上几处深浅不一的外伤都已愈合, 结了厚厚一层茧,陆振在包扎时已十分小心,可就算如此, 也让李承秉呵斥粗手粗脚。陆振无奈认下, 这两日正院里气氛怪异, 他这样耿直粗放的性子也察觉到了,思来想去发生的事唯有书房里那晚发生的事。


    陆振身为李承秉亲兵统领,对王府内院之事从不插手,也不多话。可这日在花园中遇见肖稚鱼,他忍不住还是说了句, “好叫王妃知晓,殿下酒醉那日, 朝碧说错了话,已被逐出去了。”


    肖稚鱼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嗯”的一声就算知道了。


    陆振嘴巴张了张, 想再劝什么又觉词穷,只能作罢。


    比起旁人,李承秉更能感觉肖稚鱼疏离的态度,独处时他有意引她说话, 她也只是应声敷衍过去,要不就是干脆避开,惹得他心绪浮躁。偏这些日子长安城里也有不少事。


    秋狝袭杀的风波过去, 皇帝生了疑心,t? 接连调换了几个禁军将领, 又命人偷偷查访。幸而李承秉动手之前就有所预料,将首尾料理干净,没让人察觉异常。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宫中早就开始准备前往华清宫过冬,今年却全没了动静,可见皇帝仍对身边安危放心不下,打算留在长安,舍弃骊山汤泉的享受。


    另一桩要紧事就是康福海的伤有了起色,平常人受此重伤躺个三五月都是应该,康福海这才一月不到,就已经能在床上坐起来与人说话。他的义子田浩真当真应变机智,很快就调了另一拨亲兵来长安。


    这段时间康福海所住的宅子内外戒备森严,守得跟铁桶似的。


    李承秉仍和从前一般,应酬相邀都不拒,他私下与右相裴少良见了一面,商议了小半时辰。


    杨忠多次在皇帝面前进言,说康福海伤得太重,即使治好了,也再无从前武勇,理应将他所辖卢平,范阳,河东让出一两个来。他说的多了,皇帝也有些动摇,这日问起裴相意见。裴少良自从当了中书令,与杨忠总有许多对政事处理上的意见不合,但这回却支持了杨忠的说法,令皇帝也觉意外。


    李承秉与太子李业在长乐坊酒肆中见了一面。李业劝他:“回来以后父皇连着几晚都不曾睡好,现在看着朝中平静了,父皇背地里仍派人在查,这些日子还是都安稳些,别闹出什么事来。”


    李承秉不置可否,很快岔开话题道:“兄长瞧着像有什么高兴事?”


    李业摸摸才蓄起的胡须,道:“是有件喜事,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过些日子再和你说。”


    兄弟两向来言谈无忌,李业又稳重自持,话语间突然吊起胃口,李承秉对他笑骂一声,李业脸上只是淡笑。


    两人又谈一会儿政事,李承秉对康福海防备之心不减,对太子也多有提醒。李业却叹了口气道:“就算知道康福海是只噬人的凶虎,父皇才是养虎人,虎能不能伤人现在还两说,让父皇动了疑,才真正是祸到临门,这里头的轻重……”


    李承秉若有所思朝他看了一眼。


    李业只说了半句,便摇了摇头,依旧老生常谈道:“别心急,再等等。”


    在酒肆用过饭,李承秉与李业分头要走。李业上马车前又叫住他,道:“我可听说你与王妃近来恩爱和美,也该要个孩子了,我在你这岁数的时候,儿女可都双全了。”


    李承秉不耐摆手,“行了,这种事哪能催。”


    他骑马带侍卫离开长乐坊,马蹄踏踏,一路飞奔,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永兴坊内。


    李承秉回来,婢女守在寝殿门前,伸手要拦,看清来人又缩回去。李承秉问:“王妃呢?”


    婢女小声道:“王妃在沐浴。”


    李承秉一怔,随即便推门进去,朝里一看,肖稚鱼刚沐浴出来,倚在榻上,景春拿帕子给她细细绞着头发,听见门前动静,景春嘴上称呼一声殿下,手上动作不停。李承秉略点了下头,目光遛过去,只见肖稚鱼微闭着眼,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转身去后面换衣裳,等再出来,景春正叫人换新的干帕子来。


    李承秉走到门前,将宦官叫来,让人去书房里去拿几份文书信笺,等拿了过来,他没让人入内,自己走过去接了,坐在灯火下看起来,翻了几页后他面有不虞,将手里的纸放下。


    肖稚鱼的头发还没干透,一头乌黑的发丝垂到腰间,景春慢慢给她梳头。


    李承秉看过去,目光定了片刻。直到景春出去,又端了茶水进来。他放下文书道:“夜里阳气衰弱,洗头容易着风惹病,以后还是早些洗。”


    肖稚鱼根本不作理会,景春为难地左右看看,只好先应下来。


    李承秉看她无动于衷,眉头皱起,这几日都是如此,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毫无反应。他手里抓着一沓纸,猛地站起身阔步走了出去,到了书房半晌都没静下来,手里那些东西也全看不下去。


    前世这个女人也是这样容易给他甩脸子的吗?他回想许久,也没想起从前她有这样冷淡生气的时候,就算有闹脾气,她也是拿捏着分寸,不会真的和他翻脸。可现在完全不同,李承秉想着那天夜里,她坐在床上冷笑着说“你最好趁早看清楚,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人”,那时她的眼神,燃着火似的,既明亮又坚决,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似乎要将他们之间撕开一道口子。


    李承秉本就心里有事,越想越觉得烦躁,那日他察觉到朝碧的事背后有她的推手,一时气头上问了两句,却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这两日他也想过了,前世今生物是人非,早有所不同,他因前世的芥蒂,成亲前就对她发过脾气,难怪她会有所不安,遇着事跟炮仗似的就炸了。


    李承秉沉思片刻,脸色渐缓,将手头信笺全处理了,伸着懒腰站起身,外头天色早已黑透,他离开书房往寝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