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 第一百二十一章
◎缓和◎
这夜月暗云霄, 星沉烟水。
寝殿内点着两盏灯,景春将肖稚鱼的头发擦干,从内室取来一小盒香脂, 用指头挑了些,在掌心揉开,涂在她头发上抹匀。
肖稚鱼翻身坐起来, 头发乌黑而柔顺, 全披散在身后。
景春将木梳帕子等物收拾起来, 见左右无人,道:“原先府里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还以为朝碧是个祸患,可这些日子下来,我瞧殿下对她并无旧情, 也已悄悄打发走了。王妃为何还与殿下生分起来。”
肖稚鱼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景春知道她自有主意,却忍不住还是再劝, “天下间的夫妻,没有不磕磕绊绊的,可千万不能拖得太长, 那就真伤情分了。”说着她留下一盏灯,自去休息。
肖稚鱼靠坐在床前发了一会儿呆。景春说的话全是一心为她打算,可李承秉与她哪有什么情分,只有前世一堆不能说的烂账。那日她忍不住说了几句真话, 一时畅快,可等冷静下来,便发觉自身处境并未改变。倒是李承秉安排的刺杀, 差点要了康福海的性命, 也不知几年后是否还有那场大乱。
若朝廷大局已逐渐改变, 她这个豫王妃,以后的日子会变得怎么样?
她沉思片刻,长吁一口气,躺下睡觉。
过了不知多久,烛火就将燃尽之时,李承秉推门进来,自去一侧脱了外衣,掀开帐子睡到床上。
肖稚鱼刚才想了许多,睡得很浅,身边有点动静就半梦半醒了,她肩膀朝里侧了一侧,这个动作并不明显,李承秉双目始终盯着身边,便立刻察觉到,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搭在她的肩上。
肖稚鱼眉头一蹙,就要往里挪。
床头的烛光跳动两下,忽然就熄了,帐内陷入黑暗,李承秉道:“朝碧家中曾与我有旧,我便多照看她些,没别的意思,是她自己生了邪念。”
肖稚鱼不予理会,身子一侧,却被他拉住。
周围漆黑一片,近在咫尺也看不清脸上神情。李承秉方才开口之前还有些别扭,两世加起来,也没说这些话,像是跟人服软似的。等张嘴说了第一句,后面解释就顺畅起来。
“那日惠安来的时候又说了些撺掇的话,朝碧心志不坚,贪念富贵,今日有这遭是自己选择,怪不得旁人。”他语气平淡,声音却压地很低,稍稍一顿,又道,“你是府里的主子,要处置哪个婢女只需叫人去办,不必这样兜着圈子,还把她绣的香囊给我戴着,叫外人知晓成什么样子。”
肖稚鱼心下冷笑一声,现在话说的倒是好听。
李承秉见她没反应,盯着她的后脑勺看,又凑近些,闻到她头发上散发的一阵阵幽香,声音又不自觉又软了几分,“小小年纪怎么气性那么大,这几天没瞧见你身边那些婢女都不敢进来。”
肖稚鱼感觉到他靠近,将被子拉起来,把脸埋了进去。李承秉摸着软乎乎一团,索性伸臂连人带被揽住,道:“以后你有什么疑问直接来问我,有什么事也别憋着,我竟不知你还是个炮仗脾气,炸起来的还挺吓人。”
肖稚鱼推开他的手臂,不耐烦道:“你又好到哪里去,开堂审案还讲个前因后果主次分明呢,殿下倒是未审先判。”
李承秉听她开口,也不管话里的挖苦,心里竟还丝隐隐的欣喜,道:“朝碧她家中,曾对我有极大恩情,我原以为她端庄知礼,没想到……算了,不说她,我不过问你两句,哪里称得上开堂审案,值得你这样和我置气?”
肖稚鱼懒得分辩,背对着他不吱声。
李承秉却还没睡意,又道:“我与太子见了一面,你从府里藏库选几样好些的东西出来,过几日或许用得着。”
肖稚鱼本来不想说话,听到这句脑子却转起来,非年非节为太子t?备重礼——她睁开眼,猛地一下翻过身。
李承秉道:“太子一向稳重,没事也喜欢藏三分,这几年还没见他脸上有这样明显的喜色,能不备份重礼么?”
肖稚鱼脱口道:“沈霓有孕了?”
李承秉眉梢微挑,看了她一眼,刚才说那么多她都懒洋洋不搭理,听太子府上消息倒有了反应,便多说几句,“八九不离十,太子眼下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前太子妃韦氏所出,小的那个才六岁,还有一个女儿,都是潘良娣生的。”
肖稚鱼心想沈霓这胎倒是重要,前太子妃韦氏所生的孩子地位尴尬,就算太子日后登基,恐怕也难立韦氏的孩子。倘若沈霓能生个儿子,日后便有登上大宝的希望。她一向视沈家为仇,听到沈霓的好消息,心里顿时有些发闷。
李承秉见她转过来后又突然没了动作,像在发呆,伸手摸摸她的脸,“发什么呆?”
肖稚鱼稍侧过脸去,让开他的手,“没什么,睡吧。”
李承秉听出她声音沉闷,有些闹不懂她怎么又突然不高兴,他扳着她的肩,“到底怎么了,说清楚。”
肖稚鱼心里一阵烦,不知他到底哪来的说话兴致,正想给他一句冷言冷语。却忽然听见敲门声响起。侍卫在门外道:“殿下,有宫里的消息。”
李承秉还想好好同肖稚鱼说几句,暗恼外头不识眼色,“有什么明天再说。”
侍卫沉默一下,又道:“殿下吩咐过的,事关康大都督。”
李承秉闻言立即掀被而起,只穿着一身单衣走过去,把门打开少许,侍卫将封蜡的纸笺递进来。李承秉没叫人,自己点了灯,解开封蜡,一目十行飞快扫过纸上内容,他脸色陡然一沉,冷哼:“好个没脸没皮的东西。”
肖稚鱼被吵得睡意全无,干脆坐起来,朝帐外看来。
李承秉将纸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烧成黑灰,扔到一旁的盆里,转过身就见肖稚鱼一双点漆分明的眼睛正瞧着他。李承秉坐到床边,对着太子都不能直说的话,自然而然就张了口,“康福海那老东西,带着一身伤就跑去宫里,对着贵妃喊娘,又说刺杀是杨忠搞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抱歉,我哮喘犯了,又看了一篇打打杀杀的修真文,搞得自己码字没感觉,幸好今天找回来了
122 ? 第一百二十二章
◎病重◎
肖稚鱼秀眉微蹙, 脱口而出道:“他要保住卢平,范阳,河东三地。”
“你猜得出来?”李承秉看她一眼, 才说了两句,她想也未想,瞬间就猜出康福海的用意, 这份敏锐令人意外。
肖稚鱼忙道:“对康福海来说, 还有什么更紧要的。”
李承秉略一点头, 道:“老东西惯会装疯卖傻,对着贵妃都能喊干娘,知道杨忠在朝上几次参他,这回他到宫里又是露伤口又是痛哭,故意将刺杀之事往杨忠身上引, 贵妃生性胆小软弱,不想让事情攀扯到自家头上, 已是有些怕了,对那老东西好一番安抚。”
肖稚鱼眼角余光偷偷扫他一眼,心想这话其实才说一半, 最关键还看皇帝。贵妃对朝堂之事向来不懂,经过康福海这么一闹,若皇帝有意安抚,不欲平生风波, 说不定还真就和稀泥这么过了。
李承秉应该也是想到这一处,脸色不觉有些微沉,道:“没除了这老东西, 真是遗祸不断。”
这一句说的阴恻恻, 肖稚鱼不仅侧目看来。李承秉揉了揉她的头发, 神色缓和几分,道:“已经很晚了,你先睡,我还有些事要忙。”
他没明说,肖稚鱼猜他是要做些布置以补救康福海今日在宫中的影响。她轻声答应,拉了被子就要躺下去。
见她动作麻利,李承秉忽又将她拉住,上下打量她,想起这几天她事不干己高高挂起的冷淡态度,语气又变得有些不善:“冷心肠的小东西,就没半点不舍?”
肖稚鱼头都大了,只觉得晚上折腾,想着康福海的事毕竟是正事,关系到以后能否有安稳日子过,到底还是耐下心来,对着李承秉温柔笑了笑,“殿下早去早回。”
他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见她露出笑容,真如海棠初绽,心下一动,在她脸上亲了亲,这才起身穿衣,离开寝殿。
走出门外,李承秉立刻便换了一副威严脸色,叫了人来议事,趁夜便派人出去联络裴相等官员。
随后几日朝堂上为了康福海之事争论不朽,令皇帝头疼不已。年关将至,各地奏报都多了起来,皇帝便将争议暂时搁置,一心筹备岁末国傩。
躺在床上静养的康福海听说朝中传来的消息,放下药碗,咂了咂嘴道:“直他娘的,苦死老子了。”
田浩真将一碟果脯放到他面前。自从遇到刺杀,康福海的疑心重了许多,身边服侍的人都换了一轮,平日端茶送药都派心腹盯着,田浩真搏命相救,此后应对得当,倒得了他的信任,这些日子让他在跟前议事的时候,仆从都退了下去。
康福海吃了几块果脯,道:“看出来没,皇帝老儿早就没心思管朝政了,一心只图玩乐。”
田浩真连连点头,事关三地节度,皇帝竟然置之不理,只关心傩戏筹备,便是他现在这样的身份,看着也觉得糊涂。
康福海又道:“只要他不是现在决断,时间拖久了对我就有利。等这伤养好了,我们马上回范阳。”
田浩真听他语气藏着森然寒意,问道:“义父心中已有计较?”
康福海笑道:“叫河东闹出点动静,我以平乱为借口,谁还敢在那时候分我的权。”
“义父妙计。”
康福海大笑,但随即立刻咳嗽两下,声音低沉,他眉头深深皱起,“只是不知这此背后到底是谁暗算我,若是离开长安时还弄不明白,实在令我寝室难安。”说到这儿他脸上笑意一丝也无,只剩下恨色。
“我听说宫里也有人去查,都查不出来,难道真是什么流寇匪患。”
流寇匪患是金吾卫查过的结论,康福海哼道:“若我带的兵会被流寇杀成这样,干脆这三地我别管了,全还给皇帝老儿。”他双目圆睁,鼻子里重重出气,“训练有素,绝非寻常官兵,我看……”
田浩真等了半晌也没听见他说,问道:“义父看是谁?”
康福海双目如深潭,看得田浩真有些撑不住,垂了头,这才道:“我看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什么?”田浩真脱口而出,随即道,“太子那模样,我看杨忠这些日子上蹿下跳,针对义父,会不会是他?”
“杨忠算什么东西,土鸡瓦狗之流,手下能有这样的精锐?”康福海道,“我思来想去许久,朝堂之中对我戒备至深,对文武百官都如此了解,还能插手到禁卫之中的,唯有太子才有可能,就算不是太子本人,也与太子有莫大关系。”
他说了之后,见田浩真依旧半信半疑,他板起脸道:“蠢材,如此手段已是十分难得,这背后的用心更为重要,谁这样想着除我,杨忠绝没有这样的本事……”他只说了半句,田浩真却恍然明白过来。康福海如今手握重兵,他们这些亲信在见识过长安繁华与糜烂之后,尤其是皇帝年迈昏愦,接连宠信佞臣,早已没有从前的朝政清明,他们心里也早生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这次的刺杀,难道就是因为他们这个念头而起?
他正想着,忽听康福海吩咐,“拿纸笔来,我要写书信。”
田浩真道:“义父身子还没好,交给我就是。”
“不行,”康福海道,“给沈家的信,还必须我亲自来写才成。”
田浩真去取了笔墨和纸来,在床前放上矮几,又扶着康福海起来。康福海到宫中拜见贵妃,当场洒泪,还将身上伤口露给贵妃看,当时就渗出血来,吓得贵妃面色惨白,这一身的伤做不得假。此时他虽已养了月余,提笔依然有些发颤,好不容易写完一封信件,封蜡之后叫人送去。
田浩真道:“京兆沈家就是沈长史的家族?”
康福海道:“沈家是泥鳅化的,最是滑不溜手,这回要保住三地,也该他们给我出出力了。”
他面露疲色,没说两句便闭目休息。
等田浩真离开,康福海突然又睁开眼,面露狞色,瞪着床帐,心道:皇帝是老了,可朝中还有明白人盯着他,若真要实行他心底那个念头,只怕不能再慢慢等几年,必须早些动手。
123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无题◎
不管朝堂上如何暗潮汹涌, 到了腊月,寒风簌簌,长安城中却热闹起来。
往常几年里皇帝带着众臣往华清宫中避寒, 到年前几日才回来,今年却留着未走,东西两市张灯结彩, 趁着节庆抛售货物, 每日往来客流如梭, 喧闹非凡。
这日肖稚鱼坐t?在花厅,听府中两位管事禀报往各府迎来送往的各色年节礼物,这些安排都有旧例可循,她也只是听个大概,并无更改。倒是今年人情往来还还多了肖家, 听管事所说,银子药材绫罗等样样俱全, 足足堆了两车,肖稚鱼心下满意,给管事发了赏钱, 又商量几句,等人走后,她命人将窗户稍稍打开一条缝,坐在窗前给家中写信。
眼看这段日子朝堂争吵不休, 皇帝却始终下不了决心,康福海的伤渐渐养好,听说已开始在京中走动。此人身材肥胖, 面皮厚如城墙, 在长安城中许多行径惹人嗤笑, 背后戏称他“胡杂胖子”,可肖稚鱼心里清楚康福海犯上作乱的能耐。
只是如今皇帝沉迷享乐,料理国事昏招迭出,对康福海仍是信重,当着众臣的面夸他忠心为国。肖稚鱼心里不踏实,只怕前世之祸今生仍会重演,几次悄悄提醒肖思齐未雨绸缪。伯父肖明海如今是襄州刺史,襄州属山南道,地处西北,与江陵相望,不受范阳河东兵祸影响。
她已想好了,若是前事重演,一有什么不对,她便与兄姐两家奔赴襄州躲避灾祸。
心中有了谋划,肖稚鱼行事倒是越发从容淡定。
写完书信,到了掌灯时分,用过晚饭,肖稚鱼梳洗换衣。
开着一条缝的窗户呼呼往里灌着冷风,婢女朝外张望,道:“天黑得好快,看着好像要下雪了。”
景春送茶进来,走过去掩上窗,叫婢女铺上被褥,在房中添了一盆热碳。她陪着肖稚鱼说了一回话,等屋里烧的暖了些,这就要退下,院子里忽然几盏灯笼晃动——李承秉回来了。
天色漆黑一团,飘着零星雪花,寝殿的门被推开,宦官提着灯走在前头,掀开门前帘子,陆振扶着酩酊大醉脚步虚浮的李承秉进来。
肖稚鱼听见动静,本不想起身,景春已经将外衣披在她身上,示意她过去瞧瞧。
李承秉被人扶着在榻上坐了,他睁了眼,四下扫视,却不知在寻什么。
宦官将桌上灯点了,说了一声便小跑着出去拿醒酒汤。
李承秉这时目光忽然一定,陆振顺着看过去,就见肖稚鱼从里面缓步走出,离得还有几步远的位置,许是闻着酒味,便站定不动,景春赶紧倒了热茶递来。李承秉纹丝不动地坐着,并没有接。
陆振几步上前,走到肖稚鱼跟前,视线不敢乱瞟,半垂着头,轻声道:“殿下刚才去平康坊饮宴,是秘书少监陈博相邀,宴至一半,康大都督也来了,席间说得高兴,这就喝多了几杯。”
肖稚鱼微微瞪圆了眼,飞快朝李承秉看了一眼,背后安排刺杀的和被杀得险些丢了大半条的命的人碰到一起,还同席饮酒,光是想象一下当时场景,她心都跳快了几拍。
“听说康大都督才刚养好伤,也喝酒了?”
陆振道:“与殿下对饮喝了两杯,别的时候都以茶代酒。”
肖稚鱼眉心蹙起,陆振赶紧道:“宴上人多,殿下喝醉了便从陈少监府里出来,与康大都督也未说上几句话。”
小宦官将葛花醒酒汤端进来,李承秉歪躺在榻上不做理会。
陆振见状对着肖稚鱼拘礼道:“还请王妃照看殿下。”
肖稚鱼走过去,小宦官赶紧转身,将醒酒汤呈上。肖稚鱼无奈只得接过手,坐到榻边,勺子在瓷碗里轻轻搅动,将勺子递到李承秉嘴边,还没张口劝,李承秉张嘴就喝下去。
喂了两勺,肖稚鱼见他虽一身酒气,但神色淡淡的,双目如深潭般,瞧着并不糊涂,把醒酒汤往木几上一搁,道:“殿下好像醉的并不厉害,喝这些应该足够醒了。”
小宦官双眼瞪直,想说什么,被陆振一把拉着出去。
李承秉轻笑一声,拿起碗,一口就灌下去,随后他双臂一张,将她揽进怀中,抱坐在腿上。肖稚鱼只觉得被他拢着的地方热熏熏的,夹着酒气和浓郁的男子气息,她不觉挣了下,皱着鼻道:“一身的味儿。”
“嫌我?”李承秉在她脖子旁闻了两下,只觉得怀中的人儿又柔软又香甜,让他想一口含在嘴里不放开。他双手拢得更紧一些,几乎要将她嵌进身体里似的。肖稚鱼觉得难受,左右转动身体,只觉得他身上已有明显变化,如一块烙铁似的紧贴着她,一时耳根发热,情急之下,手抓着李承秉的头发,“……先去梳洗换衣裳。”
李承秉呼吸粗重,头发被她扯疼,仍是不管不顾低头朝她嘴上亲去,刚嘴里醒酒汤里葛花的味道渡了过去,强烈而湿润。随后才松开肖稚鱼站起身,他还有些酒劲残留,站起来走了两步转过身将她拉过来,“过来帮我。”
刚才服侍的人就已经走了个干净,李承秉双手一张,双眼朝她看过来。肖稚鱼上前给他解了外衣,卸去腰带。李承秉手脚利落将衣衫扔开,袒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肌肤细腻紧实,只是肩膀上有道新生的伤疤,如一道斜贯的纹路盘踞着。
肖稚鱼并未多看,想起要换的衣裳还没拿,转身就要去找,李承秉头还有些沉,从后抱住她,“跑什么?”
肖稚鱼道:“不跑,给你拿衣裳去。”
李承秉低低笑出声,将她一把抱起来,几步走到床边放下,附身欺压上来,嘴里含糊道:“还拿什么。”说着手上不停,一边解衣裳一边往她衣襟里探去。
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他还算安分守己,肖稚鱼又冷淡待他好几日。
这一刻见着美景,他喉结上下滚动,肩上的伤口越发紧绷狰狞。
124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同死◎
李承秉身强力壮, 男子本钱也足,且素了有段时日,急切间动作没个轻重, 肖稚鱼叫他缓缓,可李承秉充耳不闻,还在她耳边笑道:“慢不了, 再慢就要熬死我了。”
肖稚鱼满面通红, 急切间忽想到什么, 不住喘着气问:“你与康福海碰上了?”
李承秉道:“这时候提他做什么。”
说着便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疾风骤雨笼罩在方寸之间。
先前婢女在屋里放了铜盆,炭火哔剥轻响,帐中却更为暖融融。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堆积厚厚一层蜡,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过了片刻, 一只肌肉结实的手臂伸出,掀开幔帐,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不多时,就有热水送进来。
肖稚鱼浑身发软,腰眼儿更是发酸,擦洗过后往床上一躺, 习惯性地往里侧。
李承秉神采奕奕,捉着她的手,揉了揉又亲一下, 道:“使力的是我, 怎么就累成这样?”
肖稚鱼前世便知他床上床下两个样, 兴起的时候满嘴荤素不忌,叫人面红耳赤,她只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李承秉手臂将她环住,见她脸上白里透红,眼梢眉角含着娇媚,瞪眼看过来又嗔又俏,他不禁又在她脸上亲一下,道:“你刚才不是问我康福海的事?”
肖稚鱼立刻转过脸凝神看过来。
李承秉心下好笑,别人亲热之后说些情话,她倒是对政事更上心些,尤其是关于康福海,不过转念一想,他秋狝受伤回来,她帮着对外隐瞒,难免要担惊受怕,刚才听陆振说的那些话放心不下也是正常。他在她脸上轻轻一捏,道:“放宽心,老东西没认出我。”
肖稚鱼松了口气,道:“听说他伤已养好,能喝酒了?”
“看着是没什么大碍。”李承秉从床边拿过茶碗喝了两口。
肖稚鱼看着他。
李承秉笑了下,“看我干什么?”
肖稚鱼有些奇怪,康福海若是全身而退,日后就没安生日子,他竟还能心平气和地说笑,便试探道:“殿下不是说过,他是个祸害?”
李承秉目光落在她脸上,盯着看了一会儿,“你倒是记得清楚。”
“殿下甘冒奇险也想要诛杀他,我自然不敢忘。”
李承秉略一沉吟,缓缓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老东西生了反骨,已经有反心,早点晚点都会反。可惜父皇对他信重不减,朝里那么多大臣规劝都无用。康福海手里有三镇之地,拥兵十万。一旦反了,若陈留,洛阳,陕州拦不住,他就可以直下长安。”
听他说的分明是前世的情况,肖稚鱼眸光微动,思绪飘飞。
李承秉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想什么呢?”
肖稚鱼不免有些心虚,掩饰道:“他有这么厉害?”
“怕了?”李承秉笑了笑,忽然问,“若是他真反了,你和我困在长安,该怎么办?”
这话恍若一道焦雷降下,肖稚鱼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瞧着他,可他眼中并无一丝调笑,锐利如电。肖稚鱼低下头去,“怎么会呢?”
李承秉手如铁钳一般,抬着她下巴,“别人能跑,我这样的龙子凤孙,陛下若是不走,我也只能留守京中,万一不敌,只怕就要落得个身首异处t?的下场,你是我的王妃,愿不愿意陪我以死殉城?”
肖稚鱼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这厮好厚的脸皮,前世有活路的时候带着沈霓跑了,今生却来问她愿不愿同赴死——呸,要死你去,我可不奉陪。
李承秉半眯着眼,嘴角挂着一丝笑,定定看着她。
肖稚鱼长睫微抖,在他目光下眼眶渐渐红了,眸底氤氲起一层水汽,她猛的扑进他怀里,双手勾着他脖子。
“殿下在哪我就在哪,生死由天。”
李承秉不知这话里的真假,可被她紧紧抱住,又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他不觉脸色就缓了些,伸手轻轻拍她背脊,“怕什么,不过说着玩。”
肖稚鱼头埋在他肩上,默不作声。
李承秉将她稍稍拉开些,只见她面色雪白,泪水直淌,却憋着没出声,两只眼乌黑水润,让他想起曾经在山野间狩猎过的小鹿,失了庇护彷徨无助,瞧着可怜兮兮的。
李承秉那点猜疑试探一下全没了,心里不禁有些发软。他拉起她的手,握在掌中,心想前世今生到底不同,就像朝碧,性情与他记忆中可以说截然相反。眼前这个女人,自从他重活过来,就一直关注着,几乎没错过一点消息,她与前世也已不同,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揪着过去不放。
他长叹一声,将她揽进怀里,低头见她还挂着泪,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擦去,暗道刚才造反守城之类的话将她吓得狠了,声音又低了些,哄道:“说些玩笑话,怎么就当真了,别哭了。”
又说:“就算康福海那老东西想谋反也没那么容易了。”
肖稚鱼睁着一双泪眼看他,“他这回死里逃生,想必更谨慎了,殿下却有诸多不便之处。”
李承秉亲亲她的脸,道:“这些你就别担心了,有我在,绝不会叫长安破城。”
最后这句话他说很轻,肖稚鱼却比刚才更觉诧异,面上却没表露,只微微闭上眼,靠在他身前。
李承秉搂着她,忽然脸色一变,严肃道:“就算长安无事,你也记着刚才说的话。”
肖稚鱼只好点头。
李承秉这才又说好些安慰的话,亲手倒茶喂她喝了一杯,重新躺下。
肖稚鱼脸色微微发白,确实有些受到惊吓——才刚亲热过的男人,转眼就拿生死来试探她,李承秉生性霸道,又有前世养成的疑心,时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听李承秉说的那些话,对康福海的提防不止是一场袭杀,还有后招。可惜他并未明说,肖稚鱼也不敢问得太过露骨,引他怀疑。
天下局势动荡本就复杂难测,些微变化便会纷争不休,可无论如何险恶,她都要过得平安富贵。
身体到底疲惫,她只想了片刻便累得睡了过去。
125 ?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赴宴(一)◎
冬腊月里, 天寒地冻,草木凋零,几日来断断续续下着雪, 长安城中鳞次栉比的楼宇都是银装素裹,白茫茫连成一片。
肖稚鱼收到宫中送来的帖子,贵妃杨氏设宴邀她前去。入秋之后的半年里, 朝堂大事小事不断, 宫中少有宴席, 杨氏膝下无子,皇帝处理政事无暇陪伴时她感觉无聊,寻了个空将太子与诸王女眷叫来宫中作陪。
这一日肖稚鱼早起梳妆打扮,身上穿弧领菊黄绫夹衫子,下着彩条花朵纹锦裙, 肩搭绿绫夹帔子,景春将一件狐狸毛斗篷披在她身上。
肖稚鱼走出寝殿, 李承秉从书房回来,看见如此盛装打扮不由一怔,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 道:“我要出门,正好送你一程。”
肖稚鱼坐进马车,李承秉穿着大氅翻身上马,带着侍卫往宫门去。
一行来到长乐门前, 路上对李承秉打招呼的官员侍卫多了起来,马车放缓了速度,这时忽听见有道极爽朗的女子声音道:“前面车里坐着的可是豫王妃?”
马车前的侍卫应答一声, 调马回来向肖稚鱼禀明女子身份——杞王世子李茂的妻子韩氏, 闺名唤做圣香。李茂平日就与李承秉走得近, 韩圣香见了豫王府一行自然要来打招呼。
肖稚鱼叫婢女打起帘子,朝外看去。只见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带着婢女走过了过来,她长眉凤眼,一身打扮富贵艳丽,走路极快,带着风似的,瞧着就有股爽利劲。
来到马车前,韩圣香笑道:“难怪我家那个说豫王妃在他所见美人之中也算这个,”她翘起大拇指,“我还当他做事说话从不牢靠,没想到这回说的却是真的。”
长安城里谁不知李茂这个宗室子弟风流不过,是风月场里的老手,家中更是蓄养不少美姬,他的妻子韩圣香是河阳名门之后,闺阁里便以才貌出名。今天一瞧,韩圣香并未因丈夫风流而有郁郁之态,谈笑间疏朗大气,态度可亲。
肖稚鱼暗道一声可惜,李茂那等浮浪风流子,居然还能娶着这样才貌双全的妻子。她笑着回道:“先前几回都没见着你,听别人都夸你,今日一看果然盛名无虚。”
韩圣香道:“当着王妃的面哪敢谈盛名,长安的风俗,向来是花花轿儿人抬人罢了。”
肖稚鱼听她说的直白,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李承秉与人寒暄完,转头看过来。
韩圣香行了一礼道:“殿下若有事自去便是,我陪着王妃说话。”
李承秉笑了笑,对她点头道:“她年纪小,有什么事你帮着照看点。”
韩圣香连忙应承下来,暗道有豫王的名头在,谁会为难王妃,又想着豫王平日眼高于顶,为了王妃如此客气说话,也算稀奇。
李承秉在车窗外和肖稚鱼嘱咐了几句,无非是一些宫里的规矩,说完他打马离去。
肖稚鱼从车里下来,韩圣香便迎了上来。两人在宦官陪同下一起进了宫门,路上韩圣香亲热地和肖稚鱼说话,她脸上总含三分笑,谈吐风趣,几句话就能与人熟络起来,也不惹人嫌。宦官引着两人到宫门通道旁,有宫女抬步辇等候着,原来贵妃体恤女眷,特命人准备了步辇。
肖稚鱼四处看了一圈,韩圣香好奇问了一句找谁。
“不知齐王妃来了没有?”
韩圣香道:“我刚才瞧见齐王府的车驾,应该早进去了。”
肖稚鱼上了步辇,与韩圣香一前一后往宫里去,婢女都跟在身后。
贵妃在西内紫兰殿设宴,殿内烧着炭盆,暖意融融,四周摆放着才从枝头剪下的梅花,空气中若有似无缕缕暗香。
肖稚鱼走进门,便见里面几张长桌,燕国夫人坐在中央最显眼的位置,身边围坐着好几个妇人。旁边一张桌上却没人。这时角落里有人喊了一声,“稚鱼,来这儿坐。”
肖稚鱼扭头一看,齐王妃宋常瑜便坐在最边上那桌。
韩圣香刚才已经知道豫王妃与齐王妃关系亲近,笑着道:“那里好,不招眼,我们过去坐罢。”
肖稚鱼解下披风,交给身后景春。这时燕国夫人看过来,上下打量她一遭,肖稚鱼笑着点头致意,燕国夫人却没理会,别开脸和身边人说话。
肖稚鱼也不以为意,燕国夫人趾高气昂的态度是皇帝惯出来的,对谁都是如此。
韩圣香却怕她心里不舒服,等落座后便轻声道:“听说前几日燕国夫人当着康大都督的面喊他杂胡外甥。”
肖稚鱼偷偷抽了口气,心想燕国夫人真是不知这康福海的厉害,说了这话,跟下了催命符似的。
宋常瑜没听见两人说什么,她与韩圣香也是旧识,叙几句家常,便说起来,“足有半年不见你在外走动。”
韩圣香道:“当着两位王妃的面,我也不说那些敷衍话,自从生了孩子,我躺着两个月都不能起,又养了好几个月身子,这才能出来见人。”
宋常瑜惊讶,“怎会如此?你向来身子强健。”
“生孩子和踏鬼门关没什么区别,”韩圣香语气戚戚道,“幸好已叫我闯过了,如今只求孩儿平安无事地长大,我可不想再生一个。”
宋常瑜嘴唇动了一下,没说话。
韩圣香爽朗笑了一声道:“王妃要说什么我知道,府里养的那些个不足为惧,都是漂亮的摆设罢了。”
肖稚鱼看她气定神闲,心口如一,是真的不在乎李茂畜养的美人。
宋常瑜是温柔体恤的性子,很快便把话题岔开,又说要将一个擅千金方的郎中介绍给她。
韩圣香闻言也高兴,“那我可要谢谢王妃了。”
宋常瑜朝肖稚鱼眨了眨眼,“别谢我,谢她罢,还是她告诉我的。”
韩圣香又朝肖稚鱼作揖,三人说说笑笑,打发时间。
这时却见有宫女抬着步辇径直来到殿门前,刚才肖稚鱼等人过来在殿前台阶就放下了。
燕国夫人眉梢一抬,道:“谁这么大架子,这才几步都走不了?”
126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赴宴(二)◎
婢女扶着沈霓从步辇下来, 她身上罩着大毛裘衣t?,下摆微微露着间色裙摆,云鬓高挽, 耳垂明珠,一路走进来姿态端庄娴雅。
燕国夫人轻笑,“原来是太子妃, 难怪比别人都要金贵些。”
沈霓听了也不着恼, 口中称呼一声夫人, 淡然自若与其他人一一见礼,落座在一旁空桌上,方才有妇人不愿去坐燕国妇人旁边,现在见沈霓来了,便有几个主动凑过去。
坐等片刻, 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很快殿内热闹起来。
韩圣香朝沈霓方向看了好几眼, 道:“我瞧着太子妃好像是有了身子。”
肖稚鱼早听李承秉说过太子府有喜,并不觉得意外。
宋常瑜却好奇问道:“如何看出来的?太子妃腰身并不见粗。”
韩圣香道:“一则刚才步辇送到门口,二则太子妃这身裘衣遮的严丝合缝不露半点, 还有更显眼的,就是这走路的姿势,凡是有了身孕的女子,走路总有些不同。”
说话的时候, 只见又有人来,妇人二十许岁,头上金爵钗, 腰佩翠琅玕, 正是潘良娣。
燕国夫人殿里内外各看了一眼, 勾起唇笑出声,“一个府里来的,怎么还分个先后?”
沈霓低头喝着茶,并不言语。
潘良娣面色微变,可看见说话的人是燕国夫人,脸上堆着笑道:“是我出来的时候耽搁了时间,不好叫太子妃等我,这才分了两路。”
燕国夫人抚了下鬓发,脸上似笑非笑。
潘良娣在殿内环顾一圈,带着婢女来到沈霓身旁坐下。刚才还热闹说话的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同桌而坐的妇人不知就里,但潘良娣刚才解释的两句,众人都觉得勉强,并不相信,对太子府后院更是凭空多了许多猜测。
韩圣香自觉看了一出好戏,暗自咋舌,扭头一看,只见肖稚鱼目光直直盯着门外。她顺着方向看去,未见着门外有什么,不由问道:“王妃看见什么了?”
肖稚鱼恍然回神,“刚才好像见着个熟人,打眼一看原来看错了。”
她笑了笑,若无其事继续与众人说笑,可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觉轻轻颤抖,掌心攥紧。刚才潘良娣现身,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其中一个生的细眉细眼,模样清秀老实,正是岁红——前世她的贴身婢女。因进殿服侍只留一个,岁红到了门前就退下了。
肖稚鱼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再不留半点侥幸,前世她信任重用的婢女,百般笼络照顾,是沈家安插的耳目。如今再回想,许多蹊跷之处都有了答案。原来她处处落于下风,并非是她与兄长的城府手段输给沈家兄妹。方才见着岁红,她咬紧牙关,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烈焰灼烤,只得暗自深吸一口气,将这股火忍下。
又等片刻,贵妃杨氏带着一群宫女姗姗来迟,进了殿中,与众人见过,便叫来梨园宫女弹奏丝竹。贵妃与众人品评一回法曲,又叫人上菜摆酒。说说笑笑,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贵妃已有些喝醉,两颊酡红如涂了胭脂,宫女扶着她去后面休息,燕国夫人不知想到什么,理了理衣裳赶紧跟了去。
肖稚鱼稍坐片刻,对身边人说殿内闷,要去外面散散,说着站起身。
宋常瑜跟着也起来,“我和你一同去。”
婢女上前给两人穿上披风,这才往外去。紫兰殿外有几株青松,针叶蓬蓬,压着一层雪色。肖稚鱼出来并未停留,径直往偏殿走去,最角落一间门帘打开,婢女巧儿从里头走出来,行礼道:“王妃可有吩咐?”
肖稚鱼摆摆手让她回去。巧儿将帘子掀开,忽听肖稚鱼喊了一声,赶紧回头。趁着这刹那功夫,肖稚鱼目光飞快往屋里扫了一圈,见桌上摆着茶水,好些婢女或坐或站或观望着,角落里有个不声不响的身影,正是岁红。
肖稚鱼招手将巧儿叫到跟前,贴耳低声吩咐她耵着岁红。巧儿是她从肖家带来的婢女,家中三代都在东郡肖家服侍,衷心自不必说,平日做事也机灵。
宋常瑜看着情形知道她有事要让婢女去办,识趣地避开几步,去看庭院的松柏。等肖稚鱼吩咐完,她也没去问,只亲热地挽起肖稚鱼的手,在院子里散步。
“都说春日芬芳夏木阴阴,最是可人,我却觉得雪后都干干净净的,瞧着爽目。”宋常瑜道。
肖稚鱼点头赞同。两人缓步走着,景春眼尖,首先看到前面一株松树旁有人,便提醒一声。
肖稚鱼看过去,认出其中年轻的女子头戴金爵钗,是潘良娣。
宋常瑜“咦”了一声,道:“这不是潘良娣和她叔母。”怕肖稚鱼不明情况,她便解释了几句。原来潘良娣年幼失怙,在叔父家中长大,叔母赵氏待她如亲女。她在太子府站稳脚跟后,对叔父一家也多有照顾。
潘良娣与赵氏在僻静处说话,婢女则守在一旁,肖稚鱼与宋常瑜并没过去,绕道走了。
此时潘良娣眉宇间藏愁,眼里已含了泪,道:“我原也当沈霓是名门之后,自有胸襟气度,可自打她嫁了来,表面瞧着雍容大度,实则阴险不过,小郎本来性子平和,不知听了谁的挑拨,对我反目相向,竟当面顶撞我,说我是害他母妃的罪魁祸首,天可怜见,自从韦氏出家,我怕这孩子受委屈,待他千好万好,便是对自己的孩儿都没那么上心,本来都好好的,就沈氏进门后变得不太平……”
赵氏脸都皱成一团,“小郎的事可不能疏忽,你可与太子说了?”
潘良娣听了这话,泪水滚落,“太子对我大不如前,沈霓是太子妃,府里内外都敬着她,当着外人面,她从不说苛责的话,太子也总说她温柔大度,再有上回小郎的事,错处都在我身上,我还能说什么,多说一句都有嫉妒之嫌。”
赵氏急道:“就没寻着她什么错漏?”
127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赴宴(三)◎
潘良娣轻轻摇头, 以袖蘸着眼角,道:“叔母,若非我与你诉苦, 你可看得出沈霓城府如此深?她样样周全,不是亲身尝试那些手段,哪能能体会她的厉害, 难怪官场有人说沈家是泥鳅变的, 果真半点不假。如今我也不知该如何办了。”
赵氏直叹气, 拍了拍潘良娣的手道,“太子是潜龙,后院凶险丝毫不亚于宫中,当初韦氏出事的时候,家中就为你打算过, 可惜百般使力都抵不上圣上一念之间。对了,我倒想起一事, 沈霓当初不是说要许给豫王,太子心中就没一点芥蒂,若是稍加挑拨……”
潘良娣忙打断她, “豫王与太子是亲兄弟,千万不可乱说话将豫王攀扯进来,让太子知道是我家背后传闲话,我更是连立锥之地都没了。”
“这可如何是好, 你如今已被沈氏压着一头,她又怀了身子,真生个儿子, 那可是既有名分又有依仗了, 日后都要看着她的脸色过活。”
潘良娣刚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
赵氏一见不好赶紧转了话锋, 说沈霓未必一举就能得男,况且生下孩子也未必能保住,“你还是想想如何将小郎笼络过来,太子对小郎最是用心,这样也好叫太子知晓你的慈母之心。”
潘良娣点头。赵氏刚才所说的话,就这句最有用,韦氏所生的小郎是太子长子,自小就受太子教导,直到韦氏出家,太子对小郎又多了一份怜悯。潘良娣心里清楚,太子冷落她,沈霓受宠还是次要,关键还是小郎当日顶撞她时口出恶言,令太子心生猜疑。
潘良娣神情复杂,摸了摸腹部,将披风拢紧,道:“叔母,说话太久招人眼,我们回去吧。”
赵氏扶住她,“对对,莫冻着身子,”她将婢女叫来,又问道,“这次你怎么带了个面生的婢子出来?”
潘良娣道:“先前跟着我的珍珠许了人,芷兰犯错被我撵了,岁红有一手好绣工,为人老实懂规矩,又是宫里出来的,家世清白没别的牵扯,让人放心。”
赵氏听她这样说便不多问,两人回到殿中,里面正在玩樗蒲之戏。
原来贵妃醉酒,去后面歇了一阵重又回到席上,燕国夫人陪着她进出,刚才提议玩樗蒲,宫女取了樗木与棋盘来,燕国夫人最好此道,左右招呼来玩。众人听了许久的丝竹也想换个消遣,当即便有人应声,很快凑了一桌。樗蒲又唤做五木,本就是长安最盛行游戏,贵妃在旁看了一阵,见陪着嬉戏的妇人有意相让,燕国夫人势如破竹,没一会儿便觉无趣,命宫女去拿外衣,要去园中赏梅。
一旁立刻便有人跟上,有的使人拿厚毛披风,有的唤人取手炉,殿前热闹纷纷。潘良娣坐在沈霓身边本就不自在,两人在太子府明里暗里交锋几次,早就两相生厌,听见贵妃要赏梅,她立刻站了起来,披上披风,来到殿外t?,听到传唤的岁红也跟了上来。
肖稚鱼余光瞥见潘良娣举动,便说也要去赏梅。韩圣香与宋常瑜见状跟了出来。贵妃带着众人,浩浩荡荡一群人往花园去。
肖稚鱼有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见潘良娣身边服侍的两个婢女,其中一个就是岁红。外面寒气袭人,比殿内要冷得多,岁红有意侧着身子行走,为潘良娣挡着冷风,动作十分体贴。
肖稚鱼不动声色观察片刻,岁红长相清秀质朴,天然一副老实人模样,做事又稳健可靠,在婢女之中不是最机灵的,但最难得就是那份衷心与体贴,看她能跟在潘良娣身边,已是得了几分信任,让她不由想到前世的自己。
肖稚鱼心道,刚才潘良娣与她叔母私下讲话,虽然隔得远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但她分明看见潘良娣拭泪的动作,不用猜也知道她是在诉苦。前几回看见这位潘良娣还没有这回的愁色,说不定就与沈霓有关。
肖稚鱼又瞥了一眼岁红,盘算着该找个机会提醒潘良娣。
一行人来到西苑,园里有个池子,此时已结了一层薄冰,池上有一座石桥,仅供两三人通行,贵妃走在最前面,随后再是各家女眷。
韩圣香正笑着和肖稚鱼宋常瑜说着一桩长安城里的趣事,京兆少尹与光德坊一个年少美貌妇人勾搭,没想到这妇人是司录参军的外室,两人撞上,险些当街殴打。她正说到关键时,这时桥上忽然传来尖叫和惊呼。
“潘良娣摔了。”
肖稚鱼猛地抬头朝前看去,只见石桥下众人乱做一团。
年纪稍长的几个妇人怕麻烦,往旁边躲避。唯有一个妇人推开众人,双手狠狠往腿上一拍,“良娣,这是谁要害你呀……”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皱眉,再一看哭喊的妇人是赵氏,便也无人责怪。
赵氏几步跑到石桥台阶下,潘良娣面色煞白地摔倒在桥角,脸上犹自带着惊色,听见赵氏的声音这才回神,婢女赶紧要去扶起她,潘良娣面色陡然一变,目光冷冷盯着她,“刚才谁背后拉我?”
周围人听了也纷纷变了脸色。
赵氏过来将潘良娣扶起,上下打量她,一时情急,连良娣都忘了称呼,“我的儿,你没伤着吧?”这时听见地上一声呻吟,低头一看,原来还有个婢女扑在地上,刚才多亏了她在下面垫着,潘良娣才缓了缓,没直接摔在冰冷的石阶上。
赵氏道:“这是?”
潘良娣道:“岁红,可伤到哪里?你们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一旁有宦官守着,刚才不敢靠近,此时赶紧过来两个,将伏在地上的婢女扶了起来,众人一瞧。这婢女额头青肿,脸上更是有一块擦伤,已渗出血来,再看她身子无力,若没人扶着只怕站不起来,还不知伤到哪里。
潘良娣道:“快请人来看看。”
一旁站着的婢女,刚才六神无主,此时扑通一下跪倒,“良娣,刚才不是我……”
潘良娣狠狠瞪了她一眼。
128 ?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赴宴(四)◎
婢女名叫丹珠, 潘良娣上石桥时因桥身狭窄,身旁跟着只她与岁红两个,方才岁红说池中冰下有鱼, 她探头去看,潘良娣却突然脚下一滑摔了下来,岁红奋不顾身相救, 丹珠当时愣了一下, 几步跑下桥来, 看见潘良娣不由背脊一寒。
潘良娣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背后有人拉扯,此时又眼神不善地看着她,丹珠百口莫辩,冷汗涔涔, 瞬间湿透衣背。她不顾地上青石砖坚硬如冰,跪倒在地, 拼命磕头,“良娣,奴婢服侍您多年, 方才真不是我。”
潘良娣神色微动,有片刻的犹豫。
这时有宫女从桥头走来,替贵妃来问发生何事。
妇人们面面相觑,刚才瞧了一出热闹, 心中各自都有想法,只觉得此事可大可小。
宫女问清缘由,回去禀报, 很快折回, 说贵妃让潘良娣自己拿主意。潘良娣谢过贵妃, 命宦官将丹珠拉起来,她面色肃杀,目光又落在石桥上,那上面有一层薄冰,正是她刚才脚踩的地方。
赵氏也看过去,阿弥陀佛地念了两句,道:“到底谁要害你,可千万别心软放过了。”
潘良娣正要开口,忽然小腹抽痛,她双手捂着肚子,身体微弓,面色苍白如纸。
赵氏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将人扶住,“良娣”又嚷嚷,“叫太医来。”
众妇人面露惊色,潘良娣跟随太子多年,膝下儿女双全,日后造化如何谁都说不清,立刻便有人要过去相扶,赵氏却如护崽似的,将潘良娣搂在怀里,道:“叫太医,谁去请太子来,有人害我们家潘良娣呀。”
桥下众人听她叫唤的那两句话也不敢怠慢,有的去喊太医,有的与潘家有交情,便从旁相劝。不一会儿,宦官抬着布辇匆匆赶来,将潘良娣抬着去了紫兰殿一处偏殿,将人放在床上躺着,太医也被催着急赶来。把脉之后,太医眉头一时舒展一时紧皱,放下手后没有说话。
赵氏急得头上冒汗,“良娣可摔着哪里,到底如何说清楚些。”
太医被她逼得无奈,只得开口道:“潘良娣受了惊吓,有小产迹象,幸好摔的不厉害,我下个安神补胎的方子,回去好生静养。”
赵氏目瞪口呆,脸色转变,骤然大喜,拉着潘良娣的手道:“我的儿,还是你有福气。”
此时门前站着不少人,都听见太医这话,纷纷向里道喜。
潘良娣刚才腹痛时已有预感,心里又喜又惊,喜的这胎来的正是时候,惊的事刚才险些就弄没了。听见众人道喜,她躺在床上谢过一句,让赵氏代为应酬。众人知道她刚才受惊,需要休息,说了几句道喜安慰的话就走了。
肖稚鱼跟在人群之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走远一些,韩圣香抚着胸口道:“好一出大戏,潘良娣身边不干净呐。”
肖稚鱼道:“你瞧明白了?”
韩圣香道:“潘良娣质问两句,那个叫丹珠的婢女慌慌张张,一瞧就心虚,多亏还有个忠心护主的。”
肖稚鱼轻轻摇头,“谁是谁非尚难分辩。”
韩圣香道:“我父亲曾告诫过我,观人品,不看他说些什么,只看他如何做。”
宋常瑜点头附和,“我看那个婢女为救潘良娣,不惜性命,脸上也破了相,容貌对女子何其重要,足可见她良善忠心。”
肖稚鱼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她原先还想提醒潘良娣提防岁红,经过刚才的事,旁人都要夸岁红一句忠心,她却是难以开口,只能将心头忧虑暂时按下。
回到紫云殿,肖稚鱼使了个眼色,将巧儿叫到一旁。
还不等她发问,巧儿便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王妃先前叫我看着那个叫岁红的婢子,我瞧她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还当她是老实人,刚才在桥头,别人没注意,我可看得真真的,就是她拉扯潘良娣,然后又扑在地上做垫,她这样折腾,脸都弄破了,是为了什么呀?”
肖稚鱼心道果然是岁红动的手脚。听巧儿如此问,她叹了口气,“为的自然是取信于潘良娣。”
巧儿面露惊色。
肖稚鱼沉思片刻,并未带着巧儿去见潘良娣,一来口说无凭,她与潘良娣原先也并无交情,二来沈家做事精明圆滑,必须耐下心来徐徐图之。真的假不了,假的忠心也不会是真,总有岁红显露痕迹的一日。
侧殿之中,潘良娣躺着歇息许久,赵氏端着一碗汤药进来,道:“是我盯着人熬的,绝不会出差错。”
潘良娣坐起身子,慢慢将药喝了,用帕子擦了擦嘴,道:“叔母,把人叫进来吧。”
“这还在宫里,是不是该回去再说?”赵氏问。
潘良娣摇头,“回去才难办,还是快刀斩乱麻,赶紧处置了吧。”
赵氏到门前对外说了什么,很快便有宦官将丹珠押了进来。丹珠被捆着双手,绑着嘴,脸上哭得涕泪纵横,一进来就拼命磕头。
潘良娣看着她,缓缓道:“你伺候我多年,比不上珍珠芷兰两个勤力聪明,在我面前露脸的时候多,得到的赏赐也更多,你是不是心中一直藏着怨?”
丹珠瞪大眼,呜咽不止,连连摇头。
潘良娣见她嘴巴上下蠕动,拧眉道:“看你想说什么,我可以叫人解开你脸上的布,可这是在贵妃娘娘的地方,你若是惊扰生事,谁都救不了你。”
丹珠慌忙点头。
潘良娣看了赵氏一眼,屋里并没留服侍的人,只赵氏一个,她板着一张脸过去,解开丹珠脸上布条,忍不住气又在她身上狠狠抽了两下,“不得好死,背主的玩意儿。”
丹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良娣,冤枉,刚才不是我拉你,我想过了,是岁红,是她,绝没有错。”
潘良娣看她的目光冷下来,“她拉我,却又豁出命t?来救我,这是为何?”
丹珠回答不上,心中早已大乱,只哭哭啼啼,反复喊冤。
潘良娣面露失望,叫人将她重新封住嘴。这时宦官来报,岁红醒了。潘良娣道:“让她先歇着。”
门外传来岁红的声音,“良娣,我已无事。”
潘良娣忙喊她进来。岁红头上裹着厚厚的布,脸上涂着黄褐色药膏就过来了,看她这样凄惨模样,便是赵氏脸色也缓和不少。
潘良娣道:“你身上可还好?急着过来做什么,今日你护全我与腹中孩儿,等回府我定会好好赏你。”
岁红动作僵硬地跪下,看起来身上仍有伤痛,她脸上却是一片平静,道:“良娣,我原本不想多事,可今日实在凶险,为了良娣的安危,我不敢再隐瞒。”说着,她犹豫地朝一旁捆着的丹珠看去。
丹珠心头大震,猛然直起身子,愤恨朝她撞来。
赵氏大怒,“好你个贱婢,这时还敢逞凶。”说着忙叫来宦官,将丹珠按住拖了出去。
岁红垂下泪来,道:“丹珠姐姐待我不错,只是……”
潘良娣脸已沉了下去,道:“直说无妨。”
岁红道:“我曾见王妃身边的青亭与她私下会面不止一回,说了什么却是不知。”
潘良娣咬紧牙关,半晌才点头,“你做的很好,回去我定要好好查一查。”
【📢作者有话说】
潘良娣怀孕也被看出来了……太厉害了
129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赴宴(五)◎
肖稚鱼与宋、韩两人回殿中饮茶。燕国夫人仍与几个妇人玩樗蒲, 却听回来的人议论潘良娣石桥摔倒的事,她放下樗木,探听起八卦来。议论好一阵, 贵妃赏梅回来,先去侧殿看过潘良娣,知道她身体无恙, 便放下心来, 至于潘良娣如何处置婢女, 却是无人在意。
贵妃在宫中举宴,不想闹出事来,赵氏那一通叫喊令人心惊,贵妃让宦官去找太子传信。申时一刻,太子便已来到宫中。
潘良娣被赵氏搀扶着走出侧殿, 脸色憔悴,带着几分病气。
太子是个念旧情的, 见了她这模样不免有些心疼,安抚几句,这时沈霓带着婢女迎了上来, 太子神情温和,微微颔首,沈霓回以一笑,流露出默契与情意。
潘良娣看见了, 心里不禁有些泛酸。
赵氏张嘴打算要说什么,却被潘良娣一把拉住手臂。
太子接走妻妾,宴席也很快散了。
回去的马车里, 潘良娣卧在褥垫上, 一旁赵氏与婢女陪着她。
“刚才良娣为何不让我说出实情, 沈氏面上贤良大度,背地里却收买你的贴身婢女,你月事迟迟不来,别人不知,身边婢女却是最清楚的,丹珠这贱婢存着歹心害你,背后不定谁在撺掇,就该让太子知晓沈氏真面目。”
潘良娣道:“叔母,沈霓是陛下指婚,太子这么多年可曾忤逆过陛下?韦氏与太子少年夫妻,又同经磨难,夫妻情谊难道不深,可当年事发,逼着她出家时太子也不曾手软。倘若我刚才在宫中就与沈霓撕破脸皮,太子只会怪我争风吃醋不顾大局。”
赵氏闻言怔住,长叹一声,拍着她的手道:“你是我从小照看着长大,跟亲女儿没什么两样,原本只当你在太子府中过得好,如今却叫我心里难受……”
“叔母别说丧气话,”潘良娣开口道,她抚了抚肚子,面色沉静,“日子长着呢,不争在这一时。”
……
李承秉回到家里正是掌灯时分,解开大氅,净手过后他坐到榻上,问:“宫里出了点事?”
肖稚鱼瞥他一眼,她回来才歇了一小会儿,他已经听到今天宴席上发生的事,消息灵通,竟是在宫中也有耳目。她把潘良娣的事说了,李承秉神色平常,点了下头示意知道了,便对外叫传饭。
用过晚饭,李承秉又忙一阵公事,年关将至,应酬也多起来,长安多是勋贵高门,他必须亲自应付。等躺到床上夜已经黑透了。肖稚鱼并未等他,睡下有一会儿了,突然腰上压了只手臂,便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李承秉看她神色迷糊,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亲,道:“等过了年关,太子会请我们过去,喜事成双,备的礼再多加一份。”
肖稚鱼点头答应下来。
李承秉又嘱咐一句,“过去坐坐就好,闲事别理,与太子妃也不必太过亲近。”
听见这句意味不明的指点,肖稚鱼突然来了精神,睁大眼看着他,“沈霓?”她想了想,又道,“是不是和今天的事有关?”
“别想太多,”李承秉笑了笑,大手摸她的头发,“太子身边容易招惹是非,你本来与太子妃也没什么交情,去年在华清宫时住在一处时,往来还不及齐王妃。”
肖稚鱼颇感意外,他原先对自己多有戒备与猜疑,现在突然好像放下芥蒂,主动提醒让她避开太子府是非。她应了一声,想起岁红,心里像被剜了一块似的难受。
太子府的事与她无关,但岁红与沈家,她却是没那么容易放下。
李承秉交代她一些与其他几家王府的往来,见她心不在焉,眉头皱起,“和你说话呢。”
肖稚鱼有意试探他对沈家的看法,紧抿双唇,绷着脸看向他,“殿下叫我不要和太子妃走得太近,可是因为与太子妃曾有旧的缘故?”
李承秉嗤笑,“哪里听来的闲话,太子妃从前出入宫闱,与我们兄弟几个都见过,称不上有旧。”说着在她脸颊轻轻捏了一下。
肖稚鱼却没那么容易就放过,“前些年长安城里可有不少沈霓的传闻,都说她要嫁的是殿下。”
李承秉道:“你才来长安多久,还能知道从前的事?”肖稚鱼盯着他瞧,目光不依不饶的,他轻咳一声,道:“是沈家弄出的把戏。”
怕她不解,他多解释了两句,“沈家一直想让沈霓嫁给宗室皇亲,先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只是我没答应,后来你也知道了,父皇指婚把她许给太子,他们夫妻和睦,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不要再提。”
肖稚鱼撇了撇嘴,“听起来沈家倒是好算计,不吃亏。”
李承秉眉头微挑,看了她两眼,道:“沈家从老到小,有一个算一个,都想左右逢源谋些好处,野心不小,非是善类。”
肖稚鱼这一下吃惊半点没有作伪,还以为前世沈玄倾力助他,他对沈家多有倚重,后宫又有个沈贵妃在,这是君臣相得,重拾河山的佳话。如今听口气,李承秉对沈家倒是极为提防。
是前世李承秉与沈家翻了脸,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可惜她在李承秉面前装着不知前世的事,也不能彻底问个明白。
李承秉不再多说什么,将她揽到怀里,“别胡思乱想,睡吧。”
第二日肖稚鱼收拾停当,让仆役将年节礼物备好,往肖家走了一趟。
去的时候正值放衙,肖思齐回到家中,看见肖稚鱼与赵葳蕤姑嫂两个说说笑笑,气氛融洽,他笑了笑,先去换了衣裳,再回到厅中。
赵葳蕤去庖屋准备的糕点果子,留下兄妹两说话。
肖思齐道:“年前各家都忙,你怎么自个儿跑来了?”
肖稚鱼没与兄长兜圈子,将昨日宫中的事简单说了,“沈玄身边随从,有个叫青芽的,拜托兄长去查一查他的底细,尤其是家兄可有姐妹,我曾见过他,与潘良娣身边婢女岁红有六七分相似,说不定是血亲。”
肖思齐眉心拢紧,“就算沈家真算计了潘良娣,与你也无利害关系,为何你要去和沈家过不去?”
肖稚鱼来的路上已想过,兄长行事谨慎,总要找个让他信服的理由,想了想,道:“兄长还记得叔父曾找人批命,说我们家有个步步金莲的贵人相。”
肖思齐不信这些命理之说,但三叔父痴迷此道,他也不好直接驳了,便道:“此事和命理有什么关系。”
肖稚鱼胡乱掰扯,“当年在东郡广济寺,我曾遇到一个和尚,说我命极好,但若是碰上姓沈的,便会被克,说不定还有血光之灾,我想来想去,这话应的可能就是京兆沈氏。”
肖思齐被她说得眼皮一跳,不轻不重地瞪她一眼,“还真敢说,你是不知沈家的利害。”他说着却不由沉吟起来,要说家中当年那个贵人之说,已经应验在肖稚鱼身上,或许这命理也并非全是骗人。
肖稚鱼静静坐着等兄长决定。
过了半晌,肖思齐道:“我会帮你查……”肖稚鱼喜笑颜开谢了一声阿兄。
肖思齐道:“你也别忙着谢我,只需记着一点,无论想做什么都要先顾着自己。”
肖稚鱼连连点头,又坐了小半时辰,用过糕点,这才离开。
……
过了没两日,长安大雪,纷纷扬扬在天地间洒了一片白。
过年前大街小巷往来走动的人仍是络绎不绝,到了除夕这日,肖稚鱼跟随李承秉入宫赴t?御筵。皇帝爱热闹,这日夜里宫中灯火通明,帝子王孙齐聚,在广场之中行傩戏,上百童子戴面具击鼓唱颂,声势浩大,又有杂耍,舞乐等表演,皇帝与群臣谈笑风生,饮酒作乐。
到了亥时末,杂耍表演的伎艺人都退下,皇帝贵妃登高台观赏灯火,
肖稚鱼与李承秉站在一处,站在三层高的楼台上,将长安各坊市的灯火尽受眼底。长安素有点灯守岁的习俗,此时各处星星点点,汇聚成河,如璀璨星汉,无边无垠。
肖稚鱼自认两世经历,已见识过许多场面,可看见这长安不夜的灯火盛景,不由深深吸了口气,真个儿应了诗文里的“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手上忽然一暖,她侧脸看去,李承秉悄悄拉住她的手,双眼却直视前方,远处灯火朦胧映入他眼中,既明亮又深邃,如深潭般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她百无聊赖,目光又四下一转,看见康福海站在皇帝贵妃身旁,手舞足蹈,不知说了什么引人发笑;又看见官员之中的沈玄,他身着浅绯色官袍,披着黑色披风,在一群紫朱官服的年长官员中极为醒目。他似有所觉,扭头看来。肖稚鱼却已经挪开视线,看见自家兄长肖思齐,他与同僚相谈甚欢。
肖稚鱼笑了笑,正出神,听见李承秉道:“别东张西望,看那里。”
他下巴朝前一抬,地上忽然窜起一道火光,直冲云霄,砰地一声炸开,散落漫天星光。
130 ? 第一百三十章
◎太子府(一)◎
从宫中守岁归家, 肖稚鱼到了下半夜才入睡,元日又往金城坊会昌寺听主持法师讲《法华经》,忙碌两三日, 总算得闲。
这日清晨,肖稚鱼睡梦正酣,被李承秉叫醒, 这才想起今日是去太子府的日子。她起来梳洗换衣, 仔细装扮, 穿一身联珠团花红裙,头戴花叶钗,出门往太子府去。
太子府与豫王府相隔不远,出门穿过长巷,拐弯就到。
平日避忌与朝臣私交, 太子府前总是十分冷清,今日太子宴请诸王, 早几日已向宫中通过消息,此时大门敞开,内侍静忠在门前迎客。
见着豫王夫妇到了, 静忠快步上千,引着两人入内,一路到了正厅门前,道:“吴王, 惠安公主都是刚到的,在里面说话。”
宦官朝里面通传一声,李承秉还没迈进门, 一个小孩埋头跑出来, 一头撞在肖稚鱼的腰上, 冲劲极大,她脚下踉跄,险些往后栽倒,被李承秉一把揽住。
“云歧。”
李云歧刚撞着人,又听李承秉一声喊,已是站住,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好奇看着肖稚鱼,喊了声“七叔”与“七婶”。
李云歧是潘良娣所出,今年六岁。肖稚鱼见他皮肤白净,生得虎头虎脑,双目炯炯有光,个头不矮,几乎到她腰间。
李承秉在他头上摸了下,“跑什么,也不看路。”
“里头没劲,我出去耍耍。”
李云歧一脸稚气,偏还学着大人说话的模样实在令人发噱,肖稚鱼笑起来。
仆妇追出来,给李云歧穿上毛披风。太子这些年有过好几个孩子,平安无事活下来的就只得三个,李云歧虽然并非太子妃所出,但这些年一直备受宠爱,性格活泼且任性。
李承秉道:“今日有客来,玩归玩,别闹太疯。”
李云歧对太子都敢歪缠几句,唯独对这个七叔颇为敬畏,应了一声赶紧往园子跑,等走远了,他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对身后跟来的仆役道:“娶了个仙女儿,七叔这是心疼了。”
肖稚鱼跟着李承秉走进厅内。
太子与沈霓居中而坐,吴王夫妇与惠安分坐左右,惠安与沈霓说着话,吴王夫妇安静坐着,只偶尔开口搭话。
太子笑着招呼李承秉坐下,语气随意,似寻常兄弟般。吴王则客气许多,惠安满脸含笑地唤了声七哥,随后又与肖稚鱼见礼,比上回要恭敬周到的多。
这时又听见有道清亮的童子声音喊“七叔”。
肖稚鱼循声看过去,这才发现沈霓身旁坐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着紫袍,小小年纪却眉眼已经透着沉静。这便是前太子妃留下的孩子,太子府上下皆称他为小郎。
肖稚鱼看了他两眼,小郎回以一礼。
沈霓道:“你若是坐着无趣,就出去玩会儿,多穿件衣裳别冻着。”
小郎轻轻摇头,道:“我陪娘娘和姑姑说话。”
惠安捂嘴笑道:“这孩子性情稳重。”扭头又对太子道,“这一回来,府里摆设和宫女,可比前些年要规矩多了。”
太子但笑不语。惠安又夸沈霓起色好,道:“我是早猜出来了,如今过了头三个月,这好消息也不必再瞒了,我看别人怀像不是手脚变粗,就是脸上出斑,你倒是面色红润,比先前见着的时候还好,可见这回是个有福气的。”
沈霓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太子笑道:“等等人齐了再说。”
众人说笑一回,没等多久,齐王夫妇与几个宗室子弟也到了。肖稚鱼与宋常瑜见面自是高兴,互相说着年关家中的事,又凑趣谈些京中发生的热闹。正说着,忽听见外面有人报,说中书舍人沈玄到了。
宋常瑜悄声道:“这样的家宴将太子妃的兄长也请来了,看来太子对太子妃这胎期望不小。”
肖稚鱼好奇道:“说是双喜临门,怎么不见潘良娣出来?”
宋常瑜道:“我倒是听说,潘良娣胎像不好,只能卧床养胎,已经有段日子没见过外人了。”
肖稚鱼记得秋狝之时潘良娣还曾与几个妇人一起入林狩猎,身姿矫健,没有一点病弱模样,心下不由起疑。正在此时,沈玄从外面进门,解下大氅,一身绛红衣袍,腰系玉带,身量挺拔,对着太子与诸王宗室行礼。
本朝风气开放,京兆沈郎又有才名,此时离得近,在座女眷都朝他打量,惠安一双妙目更是暗蕴情谊。
肖稚鱼扫了一眼过去,见太子与沈玄寒暄,语气颇为亲近,与别的臣子不同。
肖稚鱼垂了眼,心想沈家人果然善钻营,前太子妃韦氏当年的案子,便是因太子与韦家走得近,韦氏兄长是边将,被宰相告了一状,说太子与韦将军私下密会有造反之嫌,逼得太子与韦氏割裂,太子妃出家,韦将军贬官了结。有前车之鉴在前,太子与沈玄能如此亲近,足见沈家手段不凡。
她正想着事,忽觉得身边似有异,侧过脸来,对上李承秉打量的目光。
她正觉得奇怪,李承秉神色如常扭头与太子等人说话。
虽说是年关相聚,闲谈也免不了要涉及政事,太子觉得不妥,将兄弟几个叫去书房说话,留沈霓招待宗亲女眷。
太子等人离开,厅堂内气氛也松快许多,众人纷纷向沈霓道喜,沈霓坐的久了有些腰酸,婢女将软枕垫在她身后,她笑着和众人说话,又打发小郎出去玩。见周围都是女眷,小郎起身作揖,这才去了。有妇人见了,夸沈霓年纪轻轻会教养人。
沈霓含笑道:“小郎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
肖稚鱼没去凑热闹,与宋常瑜坐在一起说话。宋常瑜从前身子虚弱,不常在外走动,与那些宗亲女眷关系只是平常,此时盯着沈霓看了一会儿,轻叹道:“太子妃真是福缘深厚,成亲半年就有了身孕。”
肖稚鱼听出她语气中的艳羡,猜出几分她的心思,便劝她放宽心好好养身子。
宋常瑜自换了郎中看病开药,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听肖稚鱼开解几句,心情很快转好。又聊了一会儿,她起身出去方便。
一盏茶的功夫,宋常瑜从外面回来,肖稚鱼瞧了瞧她的脸色,拉住她的手问道:“是不是冻着了?”
宋常瑜摇头,凑到她耳边道:“我好像瞧见不得了的大事。”
【📢作者有话说】
验血发现重度贫血了,住院输铁,两只手又肿又黑又胀,不过终于找到这几个月我精神萎靡容易累和头疼的原因了,积极治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