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太子府(二)◎
她拉着肖稚鱼到角落位置, 不动声色打量周围,见左右无人,这才将刚才看见的事说出来。
原来她刚才路过花园, 听见有孩子嬉闹的声音,渐渐放慢乐脚步。宋常瑜出嫁前三年,家中才添了个小兄弟, 牙牙学语时就跟在身后喊“阿姐”, 宋常瑜思乡念家的时候常会想起这个兄弟。这些年她与齐王夫妻恩爱, 却因为体弱一直无所出,越发添了桩心事,难以排解。
这时听见孩童笑声,她不由就往前走了几步,往园里看去。
山石上堆着雪人, 是前两天下雪时堆的,手脚插着树枝, 一看就是哄孩子玩的。李云歧对着手掌哈气,一掌劈翻一个,一旁守着的宦官起哄叫好。李云歧正是嬉闹撒疯的年纪, 对读书识字没t?甚兴趣,喜欢舞枪弄棒,平日小宦官们投其所好,说些将军的故事给他听, 倒让他越发顽皮任性。
此时他将雪人打散,仍不过瘾,叫小宦官过来玩将军捉贼的游戏, 无非就是宦官扮做贼, 让他来捉拿, 小宦官们答应一声就要散开,李云歧仍觉不足,让人去拿他的宝剑来。
潘良娣知道儿子脾性,又怕伤着人,曾叫人做了两把木剑供他玩耍,便是李云歧口中的木剑。有小宦官劝道:“一来一去也耗时间,不如折一截木枝做剑。”
李云歧年纪虽小,脾气却不小,一脚踢在小宦官身上,“叫你糊弄我。”可到底孩子心性,撒过气后马上指着花园里的几株树道,“快去给本将军找剑来。”
两三个小宦官马上跑到树下,打算折一根不粗不重的树枝回去,这时忽然有人“咦”的一声,弯腰从花坛中捡起一把木剑,还未细看,李云歧已看见了,叫唤着赶紧拿来。小宦官连忙将木剑递过去,道:“也不知哪来的玩物。”
李云歧拿着木剑挥动,笑嘻嘻往小宦官身上捅了一下,“什么玩物,是本将军的剑。”太子府里孩童所用的器具玩物都是为李云歧准备,他也没当回事,当即便挥舞木剑玩闹起来。
肖稚鱼听到此处心头不解,小孩儿玩耍又什么可惊吓的,却听宋常瑜声音又低了几分,“我刚才远远瞧了两眼,那柄木剑上好像画着符。”
肖稚鱼暗惊,这才明白她的顾虑,皇家之中,最为忌讳巫蛊压胜之术,历朝历代死在这一道上的人不知多少。
宋常瑜说出这话,手在胸前轻拍两下,心有余悸道:“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瞧错了,还在元月里,又逢喜事,就怕说出来打搅大家兴致,可这事……”
肖稚鱼知她顾忌,“原也是孩童玩闹之事,若当着宾客抖落出来,反倒成了大事。”
宋常瑜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是在太子府里的龌龊事,她不想沾染,刚才看到后就赶紧回来了。
肖稚鱼宽慰她两句,心头却不平静,只听宋常瑜说的情况,她已嗅着阴谋的味道,转头朝沈霓瞟去。
沈霓居中端坐,身旁围着的妇人都说些好话恭维奉承,她拿起茶碗饮了口茶,目光四下转了一圈,对上肖稚鱼的目光,却见肖稚鱼对着她盈盈一笑。
沈霓手放在小腹上,意态娴雅,心情舒畅。
肖稚鱼对宋常瑜道:“你且坐着,我去去就回。”说完叫景春过来,系上披风走了出去。
肖稚鱼快步走到花园,没见着李云歧,并未犹豫,径直往后院去。
今日太子府宴客,内外皆热闹,到了潘良娣所住院子却有些冷清,门前只有个梳双环髻的婢女守着。她听肖稚鱼说了两句,便匆匆忙忙往里跑,不一会儿身着锦缎衣裳,头戴钗环的婢女迎了出来,对着肖稚鱼行礼道:“良娣病着起不了身,不能亲自出来相迎还请豫王妃见谅。”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说话也温柔。
肖稚鱼深深看了她一眼,脸上扬起一丝笑,道:“你是良娣身边服侍的?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岁红。”
肖稚鱼点点头,让她带路。
此时潘良娣正躺在屋里,刚才听见婢女来报,没想到肖稚鱼会来看她,两人先前见过几回,却没什么交情,她心里也暗暗纳罕,匆忙披了衣裳,来不及梳头发,就见肖稚鱼已走了进来,忙叫婢女沏茶。
“今日本该好好待客,都怪我身子不争气,倒让豫王妃来看我。”潘良娣手拢着发,笑着寒暄道。
肖稚鱼见她素着一张脸,容色微黄憔悴,与先前见着温柔明丽的模样判若两人,也是暗暗一惊,余光又朝岁红瞥去一眼。
李承秉提醒过她,太子府的时候不要掺和。刚才听宋常瑜所说的符咒,她也有过犹豫,两世相隔,沈霓如今和她已经没有利害相争,别说今天的事还不知究竟,就算真是沈霓的手笔,也与她毫无干系。
肖稚鱼眼眸中闪过利芒,积怨太久,论本心,她就是不想让沈家人好过。且前世针锋多年,她对沈霓手段最为熟悉,喜欢假借他人之手成事,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眸光微动,有些怜悯地看着潘良娣,想了一下,开口道:“潘良娣,我有两句贴己话要和你说,还请屏退左右。”
潘良娣愣住。
她与肖稚鱼从没私交,哪来的贴己话?她摸不着头脑,可看肖稚鱼一双眼澄净清明,看过来的目光坦荡真诚,潘良娣心下一动,点了点头,挥手让婢女退下。
屋里只剩下两人,空气中一脉极淡的药香。
“豫王妃想和我说什么?”
肖稚鱼将刚才李云岐在花园里耍剑,木剑上似乎刻有符纹的事说了。
潘良娣面色大变,身子猛地一下绷直,又皱着眉往后靠去,神情难受至极,额头上已起了一层细汗,她嫁给太子多年,怎会不知道符咒厌胜的利害,咬紧牙关道:“谢谢豫王妃特特来告诉我一声。”说着就要叫外面婢女。
肖稚鱼坐到床边,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道:“先别急着叫人,有一桩事比符咒更要紧。”
132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太子府(三)◎
潘良娣见事关儿子, 心里跟揣着块烙铁似的,惊怒交加,可听说还有更紧要的事, 便硬忍着没叫人,一双眼含着泪看向肖稚鱼,啜泣道:“我儿无辜, 若王妃还知晓什么, 快告诉我。”
肖稚鱼悄悄观察着潘良娣, 若她冲动莽撞只顾眼前,她先前提醒的一句便已足够,谋事向来都要找聪明人。她这念头一转而过,道:“孩子玩耍,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人看见了, 你细想想,这事是为谁而来?”
潘良娣脸色发白, 急促呼吸两下,半晌才咬紧牙关道:“不是别人,是冲着我来的。”
说着她擦了擦眼角, 红着眼圈,强自镇定下来,对着肖稚鱼道:“王妃好心点拨,妾谨记在心。”
肖稚鱼心道:母子连心, 最容易关心则乱,潘良娣此时能就能冷静下来,心性已算得上佳。她又道:“我瞧良娣形容远不如前两回相见, 孩子身边又出纰漏, 有道是千里之堤, 溃于蚁穴,你就没疑心过身边人?”
潘良娣眉头紧锁,想了一下,道:“不瞒王妃,这半年我身边伺候的人接二连三出事,我也曾疑心过,如今身边已换了好几个。”
肖稚鱼也不和她兜圈子,直接道:“刚才出来迎我的婢女,先前我瞧着就有些眼熟,中书舍人沈郎君身边有个叫青芽的近随,与你身边婢女相貌有几分相似。”
潘良娣瞪直了眼,呼吸一下粗重起来,她无意识抓住肖稚鱼的手,“王妃说的可是真的?”
肖稚鱼将前几日肖思齐传回的消息告知:“青芽自小跟着沈郎君,一年前却被派去守沈家的庄子,深居简出,不常见人。听说他原先有个妹妹,小时候走丢了没能找回来。”
听到这儿,潘良娣已是信了七八分,世家子弟身边近随都是从小培养的亲信,既有忠心又有才干,轻易不会换。她也曾查过岁红在宫中的底细,是年幼走失被贩,辗转进宫为婢,前些年被派到永兴坊来伺候。
其实她先前也疑心过身边人,想着岁红背景清白,救过她一回,诚厚忠心,便提拔到身边重用,此刻明白过来,她不由背脊发凉,身子发颤。
肖稚鱼在她背上拍了两下,道:“先前说的这些也无实证,你听听就算了,如何行事还需谨慎小心。”
潘良娣脸色青白,心头堵得慌,急怒之下,脑中也闪过一丝疑虑,豫王妃为何会知道沈玄身边近随的情况,但现在事态紧急,李云歧若真手持符咒的木剑,只怕事情很快就要牵扯到她身上,还是处理眼前事要紧。
她郑重对着肖稚鱼躬身,“豫王妃这番提醒,无异于救我性命,这份恩情容我日后再报。”
肖稚鱼知道她急着料理身边事,站起身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潘良娣靠着软枕,深呼吸两下,脸色稍稍回转一些,她对外喊了一声。两个婢女进屋来,其中一个便是岁红,此时垂着头,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
潘良娣胸口憋着恶气,脸上却带出一丝笑,支派岁红道:“你快去前面看看宴上如何了,我身上有了些气力,等会就出去见见客。”说着将院里另几个婢女全叫进来。
岁红领命去了,潘良娣看着她的背影,面上露出一丝冷笑。
……
花园里李云歧舞了一会剑,渐渐觉得无趣。几个小宦官哪里敢真和他打斗,只要木剑指到面前,也不管冬日地上多坚硬冰冷,直接往地上摔倒,嘴里还喊着“将军饶命”。听李云歧说厌了,忙劝他回屋里歇息。
李云歧将木剑随手一扔,一旁伺候的仆妇上来掸了t?掸他身上的雪,说花厅旁的耳房里备着热茶糕点果子,牵着他的手过去。几个小宦官也各自拍着衣裳跟着走了。
花园里恢复了安静,过了片刻,有仆从埋头快步从角门走了过来,在花园里四处张望,看见地上凌乱的脚印,他忽然蹲下身体,从花坛边捡起一柄木剑,飞快揣进袖子,又左右看了看,他脚步匆匆离开。
没一会儿,这柄木剑就被仆从呈到小郎面前。
“这是什么?”小郎过了年关才满十岁,举止坐卧已有沉稳气度,他盯着仆从的眼睛问道。
仆从将木剑翻过来,露出背面的画纹,若不是仔细看,或许会有人以为是木头裂纹,深褐色的线条盘踞在木剑表面。
小郎皱起眉头,“画的什么?”
仆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举着木剑的手微微颤抖,“是符咒,小郎看这儿,”他手指点在剑尖上,“从前小人也求过符,知道凡是这些符,写在这里的最关键。”
小郎看见笔走龙凤的符画里前面有个潦草的“儿”字,最后还有个“兄弟”,沉默不语。
仆从道:“寻常符都是画在纸上,剑是凶器,这符分明不含好意,听说跟刚才是云歧郎君在拿着玩……”
“住口。”小郎突然冷喝一声。
一旁伺候的几个宦官仆从都垂着头,不敢朝木剑上看,还有两人腿脚发软,面色苍白。
小郎急躁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捧着木剑的仆从满头冷汗,着急道:“符上咒的是兄弟,被云歧郎君拿着,小郎也受其害,小郎还是赶紧拿主意罢。”
小郎神情挣扎犹豫,这才露出与年纪相符的稚气,他问身边服侍的几人:“你么说我该怎么办?”
有个年轻宦官道:“小郎不如将木剑给潘良娣送去。”
仆从却道:“不妥,若此事有风声传出,小郎岂不与云歧郎君有共谋之嫌?”
小郎闻言,颓然一屁股坐回去,厌恶地看了木剑一眼,道:“今日府里摆宴,若冲撞了娘娘就不好了,还是拿去给静忠公公看看吧。”
仆从擦了擦额头冷汗,答应一声就去了。
小郎心中烦躁,屏退左右,只留个年轻宦官守着,他坐在窗前看书。屋中安静,过了片刻,宦官忽然开口道:“那个童瑞不是好人,早不来晚不来,偏挑在今日让您难做。”
童瑞就是刚才将木剑拿来的仆从。
小郎放下书册,眼里闪过愤怒的神色,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他们看我年纪小好糊弄,将这件事抖落出来,若是有什么差池,就成了孩子间的玩闹,若是闹大了……”
宦官垂手侍立,静静听他说着。
“今日还有这么多叔伯宗亲都在,有人要倒霉了,可那又如何,父亲是个念旧的人,日后每每记起这件事,就会想到是我将符咒的事捅破。”
宦官面露不忿,嘴巴动了动,却没能说什么。
小郎道:“只望潘良娣娘娘不要怪我。”
宦官立刻道:“小郎夹在她们之间也难做,如何能怪小郎。”
小郎苦笑一声,目光定定望着远处,有些出神。若他母亲韦氏还在,他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处境。当年韦氏出家之前,有一天彻夜未眠搂着他说话,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年岁小未曾记全,可这几年他却慢慢品出味来。韦氏说过太子被奸相佞臣所迫,堂堂储君却过得谨小慎微。
小郎暗道自己是李氏子孙,更是他父亲的孩子,这份忍性就算学不到十成十,也能学个八九分。
只等日后……
他将书册重又拿起,继续看了起来。
……
肖稚鱼回到花厅,仍与宋常瑜等人谈笑聊天。她离开不过一盏茶功夫,并未引人注意。
转眼快到午时,日头高挂,仆从正准备宴席,这时有个婢女从外面埋头走进来,被青亭叫住,呵斥道:“这是什么地方,冒冒失失,当心冲撞贵人。”婢女支支吾吾,见沈霓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忙跪在地上,往前挪近,轻声回禀了几句。
沈霓脸色骤然一变。原本有两三个妇人在她身旁说话凑趣,此时却都是面露惊色,赶紧避开。
青亭上前扶住沈霓,“太子妃莫着急,许是孩子玩耍胡乱刻画的。”
沈霓手放在肚子上,脸色比刚才白了一层,点头道:“说的对,许是误会,一问就清楚了。”说着命人去将小郎请来。
婢女出去请人的时候,花厅里众多女眷却是偷偷议论起来。没一会儿,肖稚鱼就听见身边有人悄声提到符咒之事。
沈霓勉强打起精神与众人说话,可目光闪烁,神色偶有恍惚,瞒不过厅里坐着的众多妇人。
婢女很快回来,跑地两颊发红,道:“太子殿下刚才发了火,将小郎也叫去了。”
沈霓立刻便站起身,着急道:“这与小郎何干?”又说“我实在放不下心,扶我过去看看。”
青亭劝她身子为重,沈霓却不听,坚持要去。
宋常瑜看着眼前这幕,和肖稚鱼轻声道:“莫非是那柄木剑被人瞧见了?”
肖稚鱼语气平静道:“八九不离十。”
宋常瑜心中有不少疑惑,想了一下,道:“今天宾客这么多,恐怕瞒不住人,连小郎都牵扯了,不知谁这么大胆。”
肖稚鱼却是对着沈霓一撇嘴,道:“这不是还有慈母在,小郎应该不会有事的。”
133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太子府(四)◎
两人说话间, 沈霓已是催促着婢女将披风拿来,青亭急的脸色微变,“太子妃筹备宴席已是劳累, 还是先顾惜自个儿的身体,太子一向爱护小郎,着人先去打听仔细, 若真有什么事再去不迟。”她一面说一面目光哀求地看向刚才几个陪着沈霓说话的妇人。
妇人们听见太子府闹出符咒之事, 都不想掺和, 但嘴上相劝的话总要说两句。
就在磨磨蹭蹭的当口,外面有婢女传报:“潘良娣来了。”
沈霓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立刻又恢复正常,对青亭道:“快请潘良娣进来。”
青亭神情怔忪,被沈霓推了一把, 立刻低下头,没让人看清脸上神情, 答应着出去,很快又回来,脸色略显苍白, 道:“潘良娣在门外不肯进来,太子妃快出去看看吧。”
沈霓叫人掀开帘子,穿上披风走到门口,脚步忽然一顿。
厅里众多妇人暗地目光交流, 都觉得奇怪,此时一个个支着脑袋朝门外张望。有人低呼道:“呦,怎么还绑了人来。”
潘良娣扶着婢女的手站在门外, 脸色比青砖上覆着的雪更白。地上还有个被绑着的婢女, 细眉细眼, 头发凌乱,满脸惊觉恐惧。
沈霓看清门前情形,手不禁轻颤了一下,她飞快挪开眼,只瞧向潘良娣,问道:“有宾客在,潘良娣这是要做什么?”
潘良娣抬起头,众人这才看清,她头上身上别无装饰,双目泛红微肿,显然才哭过不久,与沈霓一身雍容打扮相比,越发显得有几分仓促可怜。
潘良娣声音有些沙哑,缓缓开口道:“婢女岁红心怀歹意,私藏符咒,私下行厌胜之术,诅咒太子府里未出世的孩子,原先我身子康健,可自从她到身边服侍,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上个月吹着风便一病不起到了现在,由此可见,定是咒术起了效。如此恶毒凶狠之人,今日终于被我拿住,只是她出身卑贱,也不知这些符咒从何而来,又受了何人指使,事情实在蹊跷,府里如今怀胎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太子妃,兹事体大,我不敢独断,只能将人带来,请太子妃定夺。”
沈霓心微微一沉,看也不看岁红,勉强笑道:“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说什么符咒,潘良娣既已经拿住了人,等宴后再处置……”
岁红原本被绑着扔在地上,动也不动,此时猛地抬头,脸上惊惧交加,看向沈霓,嘴里被塞着一团破布,她只能呜咽出声。
潘良娣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刚才发现此事我实在太过着急,为了殿下的子嗣,也为了太子妃腹中的安危,实在顾不了那么多,幸好今日来的都是宗室亲眷,说起来都是自家亲戚,也不会往外说些什么。太子妃难道就不想知道岁红还咒了谁,又为何如此做吗?”
四周安静,落针可闻,只有潘良娣的声音传来,比冷风还要森然。
肖稚鱼听了,暗地里为潘良娣叫一声好,这番话十足老练,既将岁红符咒的事直接挑明,又说自己生病便是因符咒之故,顺便将沈霓也架起来,现在就看沈霓敢不敢审问岁红。
沈霓的手在袖下紧紧抓着青亭的手臂,青亭吃痛,却不敢吭一声,脸色有几分僵硬。
花厅里的众人神色各异,却没人在这个时候议论。
沈霓道:“天冷,在外面站着容易伤身,潘良娣还是先进来说话。符咒可不是寻常小事,我刚才听你说的那些,t?心都怦怦直跳,静不下来。”
她说话态度忽然就软了许多,潘良娣却不为所动,依旧站着不动,“太子妃明鉴,岁红到底是服侍我的,符咒又是在我那个院子里翻出来,到底还是有些干系,还是尽快说清楚为好。”
沈霓脸色沉了下去,潘良娣已经说得这么直白,她再拖延就显得奇怪,便道:“人已经拿住,潘良娣还要审什么?”
潘良娣摆手让后面跟着的宦官上前,将两张黄符拿给沈霓看。
黄纸上勾画着血红的符箓,看着就有几分诡异。
沈霓后退半步,撇开脸,道:“潘良娣是如何发现符咒,又是怎么把人抓住的?”
潘良娣冷笑一声道:“太子妃怎问起我来了,该审的是她。”
沈霓还没说话,潘良娣便已叫人将岁红嘴里的破布扯掉。
岁红立刻哭喊道:“太子妃,奴婢冤枉!”
沈霓悄悄松了口气,目光冷冷看去,并未说话,她暗地捏了一下青亭。
青亭心领神会,立刻呵斥道:“人赃并获,你有什么可喊冤的,厌胜咒术是大忌,罪及三族,潘良娣是你主子,往日待你也不薄,你为什么生了这黑心烂肠的要害人?”
岁红抬起脸来,泪水糊了满脸,“这些东西不是我的……”
青亭马上追问:“那是谁的?”
岁红嘴唇张了张,一时语塞,她被捆着难以动弹,眼珠子挪动,看向潘良娣,直到这一刻,她都不知问题出在哪——刚才潘良娣说要来参加宴席,叫她来看看情况。等她出来转了一圈回去,一进门就完全愣住了。潘良娣身边的婢女在屋里翻找搜罗,东西乱糟糟摆放着,箱笼被褥全没放过。
她心头大骇,只脱口喊了声“良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旁候着的宦官绑了起来塞住嘴。这时她已经彻底明白过来,原来今日这出全是冲她来的。
婢女很快从床底找出一张黄符,另一个将潘良娣的衣裳全细细摸了一遍,找出一条腰带,上面的绣花就是岁红绣的。婢女道:“里面好像夹着什么。”
潘良娣面如寒霜,直接命人剪开,果然绣花锦缎里层也夹着一张符。
岁红身子抖如筛糠。
潘良娣指着她,骂道:“好,好,贱婢,想致我于死地。咱们今天就瞧瞧,到底谁要死。”
说完也不再多说什么,潘良娣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将绑着的岁红带到花厅前。
岁红一路过来都没想明白自己是如何暴露的,但现在大祸临头,她仍有不甘,眼珠乱转,大声疾呼道:“太子妃,奴婢真是冤枉,这符纸全是从潘良娣屋里找出来的。”
134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太子府(五)◎
潘良娣斜睨她一眼, 并不说话。扶着她的婢女开口道:“岁红,事到临头你还不老实,胡乱攀扯, 良娣上月才做的腰带,一针一线是你亲手所绣,没经过别人的手, 从腰带剪开找出的符, 不是你放的还能有谁?这张符纸和良娣床下搜出的一模一样, 容不得你抵赖。”
婢女声音清脆响亮,让院子和花厅里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岁红手脚冰冷,脸上头上却起了虚汗,声音拔高道:“平日做的针线放着,良娣身边伺候的人都可以拿, 哪个瞧见是我将符放进去的?我不识字,这些符纸做什么用也不清楚, 我对良娣忠心耿耿,还曾舍身救过良娣,为此脸上落了疤。如今良娣不听我辩一句, 就匆匆将我定罪,我实在不服。”
有妇人从掀开的帘子里看出来,见岁红梗着脖子,鬓边头发被风吹开, 露出脸颊红褐色的疤痕,不由议论纷纷。
潘良娣皱眉,心中暗恨, 刚一张口, 被冷风呛得咳嗽两声。
青亭道:“如此听着也有几分道理。”
沈霓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时忽听见噗嗤一声轻笑从门内传来, 沈霓不悦地扭头。
肖稚鱼站在帘子旁,脸上带着一丝笑,好整以暇地看过来,不等沈霓问,她先开口道:“这么伶俐又有胆气的婢女倒是少见。”
沈霓听见这话只觉别扭,皱眉不语。
肖稚鱼道:“寻常女子当着太子妃与良娣的审问,便真是清白,也不免要露怯,她还能这样辩驳分明,这份胆魄着实了不得。”
岁红听着这份夸奖,瞪大了眼,心下发慌,不知该作何反应。
肖稚鱼话锋一转,又道:“刚才听你说做的针线别人也可以拿,我问你,缝边是不是你绣的?若有人将符纸塞进去,你会发觉不了,莫非绣花用针的时候没睁眼?这一桩想赖别人可说不过去。再说第二桩,你口口声声说忠心,一张口就说符咒是从潘良娣屋里搜出来,又提从前救过良娣,话里话外暗示潘良娣恩将仇报,拿你出来顶罪。这便是你的忠心耿耿?”
她说着还轻拍两下胸口,语气戏谑,“嘴里说的好听,背地里却要害死你家主子,满长安恐怕都找不出几个这样忠心的婢女。”
岁红猛地抬头,和肖稚鱼视线撞上,只觉得她一双眼明如秋水,湛湛含辉,目光似乎刺穿人心。岁红心虚地避开,口中仍讷讷喊冤。
潘良娣扶着婢女的手挺直背脊,厉声道:“我待你向来不薄,银钱绸缎都未少着你,还问过你家中情况,想要照顾一二,你倒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搬弄是非。依你的意思,符纸是我找的,从我屋里翻找出来,又是我主动来找太子妃,这一番行事,全是为了坑害我自己不成?”
岁红越发慌乱,面色发青,眼睛一扫四周,众人的脸上都是冷漠不耐,仿佛在瞧一个死人,她忽然一个激灵,声音尖利,“我知道了,是云歧郎君用符咒让人知道了,良娣这才急着要给我定罪。”
沈霓神色大变,青亭忍不住暗骂一声蠢货。
潘良娣先是一怔,随即面上全是不敢置信,身子险些都站不住,幸好有婢女扶着才没摔倒,她眼圈一下就红了,看向岁红,“这是何意?与我儿有什么关系?”
岁红脑中嗡的一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潘良娣今日找符纸的行为全无征兆,让她根本不及反应,原先定下的计策已用不上,她情急之下以为李云歧木剑上有符咒的事已经传开了,潘良娣这才急匆匆要找出罪魁祸首。可这话一出口,见周围人吃惊的表情还有潘良娣的反应,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弄糟了。
木剑上有符咒的事还没人知晓,她却脱口说了出来,等于不打自招。
潘良娣几步冲到岁红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去,“好个贱婢,不止是暗算我,竟还要害我儿。我儿不过六岁童子,你也下得去手……”
一旁婢女与宦官忙过来阻拦,就怕潘良娣伤着自己。潘良娣嚎啕大哭,一会儿喊着“快去找云歧”,一会儿又喊“满口谎话,还说不知符咒之事,到底谁指使的你,要害我们母子两个,难道要赶尽杀绝不成”。
沈霓太阳穴直跳,听她叫嚷的那几句,只差要指到脸上了,被气得脸色发白。
花厅里众人已是坐不住,赶紧出来,有的去劝潘良娣,有的则劝沈霓赶紧决断。
沈霓命左右宦官将岁红拖下去看管起来。婢女将潘良娣拉住,宦官去提地上绑着的人,这一拉扯,岁红呜咽哀叫。官宦低头看去,顿时一惊,原来刚才潘良娣上去劈头盖脸地打,两个婢女明着是拉潘良娣,实则手掐脚踢,全是对着岁红头上脸上去,此刻岁红两颊红肿,额头青了一块,一只眼角不知被什么划伤,睁不开眼皮。宦官倒抽一口气,也不啰嗦,抓着绑绳就要把人带走。
潘良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伸手在宦官面前一拦,道:“急什么,让她先说清楚,为何将我儿与符咒牵扯到一起,又是哪个在背后使坏。”
岁红身子蜷缩,瑟瑟发抖,瞧着好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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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稚鱼与宋常瑜站在花厅门外,并没有像其他妇人那样去劝潘良娣或是沈霓,看见岁红凄惨模样,肖稚鱼心下一阵畅快。宋常瑜蹙了下眉心,道:“这婢子好歹毒的心思,幸而潘良娣先将她捉住,若等着云岐郎君的那柄木剑被人发现,这事可就难说清了。”
潘良娣也是后怕不已,有心要闹大动静,这时小腹却是抽痛了一下,身上使不上力,她赶紧抓住身旁婢女。
沈霓神情委屈,道:“我知道潘良娣心里委屈,可身子为重,怎能自己动手,这婢子胆大包天,让人带下去好好审一审,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潘良娣紧抿着唇没说话。
院外忽然有人道:“什么公道?说给本王听听。”
众人一惊,扭头看去。披着大氅,腰配玉带銙的太子走进院子,身后还跟着吴、豫、齐三王和几名宗室子弟。
135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太子府(六)◎
院子里静了一静, 众人t?纷纷行礼。
太子来到近前,语气平淡道:“天寒地冻的,怎么就在这儿说话, 也不怕伤着身子。”
沈霓心里打了个突,知道事态已不受控制,余光扫了眼岁红, 这步棋藏的这么深, 怎么就突然暴露?
她视线四下一转, 看见与宗室子弟站在一处的兄长沈玄,这才定了定神,心道:闹到这地步,潘良娣这儿已是算计不成,该尽快了断, 不然真要引火烧身了。
她抬起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是我管束不力,府里竟出现害人的东西,叫潘良娣吃了亏受了苦, 不怪她要发这一通火,说到底,都是我持家不严之过。”
太子一向沉静内敛,过去十年来受宰相欺压, 也没几人见他气急失态。此刻他神情温和,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却让人不由屏气凝神, 不敢吵闹。
“害人的东西, 是不是这个?”太子摆手。
静忠几步上前, 将一柄木剑放到台阶上,此物长约一寸,看着就是孩童的玩物,朝上那面画着诡异符咒。
众人瞧了都不敢做声。
沈霓轻轻点头。
太子道:“宫中早就严令禁止符咒厌胜,没想到今天在我府上又出现了,还用在童子身上,谁做的?”
众人都看向被捆在地上的岁红。
扶着潘良娣的婢女赶紧道:“殿下,良娣屋中被这贱婢藏了符咒,方才又将云岐郎君牵扯进来,不知是受了谁的唆使,还请殿下为良娣做主。”
太子看过去,见潘良娣面有病气,皱了皱眉,责怪左右服侍不周,静忠忙叫人去取手炉,忙活片刻才又停下来。沈霓见太子来了之后对潘良娣多有注意,心头微微泛酸,可更多是心虚不安,她不由向沈玄看去,见他气定神闲,并无半点异常,她最是了解这位兄长,向来行事周密,有他在这儿,她胆气也足点。
潘良娣刚才哭闹半晌,此时握着手炉身子稍暖了些,便低头垂着泪。
沈霓暗恨,潘良娣刚才又是叫嚷又是打人,当着太子却扮起可怜来。她悄悄使了个眼色,青亭张口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显怀的利害,吃不下睡不好,这些日子府里的事少管了些,潘良娣身旁服侍的人换了好几个,如今又闹出背主之事,太子妃方才被符咒吓着,还没问出根由来。”
太子不置可否,指着地上的岁红,“就是她弄的符咒?”
沈霓点头,手摸着腹部,眼泪忽而扑簌簌落下,“符上写的字,咒杀府里未出世的孩子,若非发现及时,潘良娣与我只怕都要被害了……”
太子看看她,又看看潘良娣,对静忠道:“让她开口说话。”
静忠应了一声,很快叫人端了盆冷水来,泼在岁红身上。
正月里天气正寒,岁红被捆着本就快被冻僵了,冷水上身,她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抬头看见太子沈霓,还有诸王宗室与女眷,她牙齿格格作响,嘴唇上下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沈玄冷眼看着,趁着众人并未注意,对着一个青倭锻衣的宦官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几不可见。
静忠正要呵斥岁红,青倭锻衣的宦官却先一步走出,抬手一巴掌打在岁红脸上,“当着殿下的面,还不如实招来,符咒从何而来,又受何人指使,你如今犯了十恶重罪,罪及三族,死咬着不松口,是等着家人一同遭殃不成?”
岁红脑子嗡嗡作响,听见宦官这几句话,猛地瞪直眼,朝宦官站立的方向看去,可视线落到更远处,她看见了风度翩翩的沈玄,面色霎时灰败。
官宦将她又从地上提起,声音轻若蚊吟,“你死罪难逃,想想你兄长家人……”
岁红心中一片死寂,再听不见其他,她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众人都诧异地看着她。
此时岁红披头散发,面上红肿紫胀,恍若厉鬼一般,她忽然仰头狂笑起来,声音嘶哑,凄厉喊道:“符咒就是我下的……我救了潘良娣,脸上落了疤,容貌于女子如性命一般,我早就悔了,偏她安然无事,享着荣华富贵,我拼却性命,也只换得些银钱打赏,我早就恨透了……”
她放声大笑,不等宦官围上来,不知那里生出的力气,她猛地冲向一侧,在众人尖叫惊呼声中,一头撞向院中山石,顿时头破血流,人也委顿倒地。
潘良娣又气又恼,岁红自己担下罪责,临死还不忘抹黑她,再见山石与地上溅得都是血,潘良娣头目胀然,眼前一黑。婢女扶着她,尖声叫人。院子里忙作一团,一面有人去搀扶潘良娣,一面宦官去探岁红的气息,出气多入气少,拨开眼皮一瞧瞳孔已涣散。
静忠向太子禀报,太子厌恶地看了一眼,并未让人施救,只叫人拖下去了事。
沈霓掩面擦泪,似不忍再看,实则是悄悄松了口气。
众多女眷被这般场景惊着,各有想法。肖稚鱼站地稍远,此时也是脸色苍白,没半点血色。旁人都当她是被岁红撞石而死的惨状吓着了,只有她自己清楚,刚才李承秉与太子一起过来,地上还有捆着的岁红,她大吃一惊,险些三魂没了两魄。李承秉好不容易打消疑心,若是认出岁红来,前仇旧恨立刻便要翻出来。她提心吊胆,万幸岁红面目全非,几乎瞧不出相貌,后来太子命人盘问,也没唤过名字,直到岁红撞石断气,都没让李承秉认出来。
她还惴惴不安,这时看见李承秉忽然大步走了过来,一口气又立刻提起。
李承秉进院的时候就看见她落在女眷最后,满脸惊怯却又强自镇定,小脸儿白的跟雪一样。他只当她是被符咒和血吓着了,往她面前一站,遮挡住视线,道:“渴了,进去倒杯热茶喝。”见肖稚鱼不动,他拉着她往花厅里去,摸着她的手皮肤冰凉,他皱着眉道:“与你也不相干,傻不傻,挨冻站在外头看。”
肖稚鱼听他口气并未认出岁红,放下心来,等坐下后,李承秉正要松手,她又轻轻抓住他的手掌,不想让他出去,万一再听见岁红的名字呢。她软声道:“殿下再陪我坐会儿。”
李承秉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半晌才“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我已经出院好几天了,精神和力气都在慢慢恢复,谢谢大家的留言,看得我超暖,不过我手还肿,跟不上我的心,嘿嘿
136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思(一)◎
外面嘈杂之声不断传来, 婢女奉上茶水便退下,肖稚鱼将手松开,拿起热茶喝了一口, 干坐无趣,她向李承秉问起木剑怎会到了太子手里。
李承秉嘴角挑起,讥诮笑道:“还能是为何, 自然是一些人有意让太子看到。”
他将刚才太子那边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仆从发现木剑, 被小郎遣去交给内侍静忠, 仆从到了书房门前,太子与诸王宗亲在里面说话,外头有侍卫守着。仆从抬出小郎的名头,等了小半会,静忠便走出来。仆从将木剑递过去, 道:“公公来看,府中出现这等邪秽之物, 险些吓着小郎。”
静忠看清木剑,脸色剧变,飞快望向左右, 见侍卫没听见两人说话,板着脸让仆从等着,他赶紧进去向太子禀报。
太子听静忠俯首帖耳说了两句,眼中怒气翻滚, 面上仍装作无事,起身就要出去看个究竟。那仆从也不知是慌张还是怎么的,从外面进来时木剑从袖子里摔落出来, 让两个宗室子弟和侍卫看见。
符上写着兄弟男丁, 被李云歧拿在手里玩耍, 咒杀的自然是太子其他子嗣。
太子见了符咒大为震怒,当即命人要查清楚,李云歧不过是个六岁顽童,自然问不出什么,他身边服侍的宦官仆从全被绑了来,静忠与几个宦官分头审问,却没能问出什么。
小郎也被请了过来,太子问他符咒之事。小郎诚惶诚恐,道:“云岐年幼不知事,我怕他被人算计,这才叫人将木剑偷偷拿给静忠公公看,不想却闹出这样大动静,在宗亲面前失了脸面,都是我的过错。”
太子听着心里一动,对这个沉稳识大体的孩子大为怜惜,宽慰几句让小郎回去。年岁更小的李云歧却没那么懂事,哭闹一场,也说不清这柄符咒木剑是不是他的。
这时诸王与宗亲都已知道符咒之事,太子妃与良娣都有身孕,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放过此事,派人去潘良娣院子问话,仆从去了才知道潘良娣去花厅赴宴,太子便干脆带着人过来。
肖稚鱼听完,暗道一声侥幸。事有先后,差别甚大。若非先将岁红抓出来,等符咒木剑的事发,再从潘良娣屋子里搜出东西,想要证明清白就要百倍艰难于今日的局面。
李承秉见她细密长睫微垂,出神想着事的模样格外乖巧,拉住她的手,圈在掌t?心里,道:“说这些事给你听,是让你知道里头的凶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今天露出符咒的事……”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想着到底不好过多议论太子府内院,便又岔开话题,问她刚才宴上做些什么。
肖稚鱼心想做的事可真不少,提醒了潘良娣两句话,又看了一出大戏,她前世倚重的贴身婢女触石而亡。肖稚鱼微微笑了下道:“和齐王妃说了一会儿话,后来就闹起来了。”
李承秉颔首道:“也好,齐王妃性子好身边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正说着话,花厅帘子掀起,太子进来。他脸色平静,已瞧不出刚才冷厉肃然的样子,见李承秉与肖稚鱼坐着说话,他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我说你去了哪里,原来在里面陪着王妃说话。”
李承秉懒洋洋站起身,朝外瞥了一眼,道:“都收拾好了?”
太子道:“一个包藏祸心的婢子,惹出这么大麻烦,就算了结了,元月里见血不吉利,走,换个地方用饭。”
兄弟两说着话往外走,肖稚鱼跟在后面。
院子里染血的那块大石已盖上厚厚一层布,几个宦官冲扫着地上,淡红色的血水顺着砖缝罅隙渗入花园,慢慢恢复干净。
仆从很快将朝西的堂屋收拾出来,设宴摆席。
太子入席,神色如常,与吴王几个说话,谈及少年趣事,惹得宗室子弟频频发笑,热酒菜肴端上来之后,气氛逐渐和乐融洽,众人很快将刚才符咒之事抛之脑后。
等用过饭,花园中又另置茶水糕点,女眷们便去园中赏梅。肖稚鱼才坐下没片刻,有婢女过来行礼道:“豫王妃,我家良娣想请你过去说话。”
肖稚鱼想着刚才潘良娣刚才受惊昏厥,被官宦抬回去,也不知身体如何,她答应着起身,环顾四周,沈霓怀着身孕没有出来赏花,此时吴王妃和几个宗室妇人说说说笑,并未注意这里。肖稚鱼和宋常瑜打了个招呼,便跟着婢女往潘良娣所住的院子去了。
与此同时,沈霓借故身子不适,在一侧厢房休息,遣婢女将沈玄请来,兄妹见了一面。
“兄长,”沈霓见着沈玄走进来,眼眶霎时就红了,“今天幸好有你在,险些叫我下不来台。”
沈玄脸上虽挂着一丝笑,眼睛却有些冷,等婢女退下后,他笑意一收,道:“这就是你花半年布的局?险些把自己都搭进去。”
沈霓道:“也不知潘良娣怎么突然就发现了,定是岁红做事不仔细,漏了马脚。”
沈玄见她不思如何挽回局势,只想着怪在死人身上,眉头皱了一下,又看向她厚重冬衣下微微隆起的腹部,脸色缓和些许,道:“再说这些已是无用,现在虽说遮掩过去,但你若是将所有人都当成是眼瞎心盲的傻子,这太子妃还不如尽早让出,给别人来做。”
沈霓刚才受惊,正觉得委屈,见着兄长就想倾诉一番,可听见沈玄不冷不淡的两句话,脸色登时有些难看起来。
沈玄缓缓道:“家里早劝过你,欲速则不达,你急要对付潘良娣。既然出手了,就不能留半分余地,偏偏这回又让她安然逃过,一步棋下错,你知道要用多少步棋才能赢回来。”
沈霓道:“谋划那么久,功亏一篑,我也觉得糊涂窝囊,兄长还是教教我该如何做。”
“什么都不必做,先将孩子生下来。太子刚才坏了心情,未必没有疑心,你难道瞧不出来,先稳住太子,再提其他。”
沈霓想起刚才宴上她两次亲手为太子布菜,他都淡淡的,不像往常那般温柔体贴,心下也是一慌,忙讨教主意。
沈玄又吩咐两句,让她注意些什么,如何行事说话让太子安心,等沈霓点头答应下来,他不便久留,这就起身离开,走到门外,他将沈霓贴身侍婢青亭叫到跟前,问道:“潘良娣若早就发现身边问题,不会等到今日仓促拿人,你去查一查,先前有谁与潘良娣见过面。”
青亭答应着去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带回了答案。
沈玄脸色微变,随即眉头又舒展开,点了点头,面若无事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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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评论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很容易将男二树立强大
不能熬,今天暂时这些
137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思(二)◎
沈玄走后, 沈霓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想着刚才所说之事。等青亭回来,给她重换了杯茶, 沈霓问道:“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青亭将沈玄刚才问的及她才打听来的情况说了。
沈霓惊疑道:“豫王妃怎会知道这些事?”
青亭道:“郎君并未说什么,或许事有凑巧也说不定。”
沈霓心头冒火。青亭拿刚才沈玄的话又劝她一遍。沈霓摸了摸肚子,道:“我如何不知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可兄长如何知道我的处境, 外面瞧着风光罢了。太子挂念旧情, 想着韦氏不说,待潘良娣也格外宽容,她子女双全,再让她生一个郎君出来,日后这府里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我也是未雨绸缪, 早做打算而已。”
青亭知道她自从怀孕,性子便没从前沉稳, 喜怒常形于色,只得又婉言相劝几句。沈霓坐着歇了片刻,叫人去打听太子在做什么, 宦官来报宗室子弟几个在玩投壶,太子没凑这个热闹,单独叫了小郎过去说话。沈霓心想,他对长子真是格外不同, 定是为了符咒的事要宽慰几句。她想了想,叫青亭打了水来,重新梳头发又抹了些脂粉, 往书房去。
沈霓身子重, 走得稍慢, 经过游廊时听见院墙下有人说话,听声音还有几分耳熟,是今日来的宗亲女眷。一个道:“元月里见红,真是不祥之兆,刚才吓得我都腿软,险些站不住。”
另一个道:“可不是,害人不浅的东西,咒自家主子不成,临死还要这样吓人,实在晦气。潘良娣那个脸色难看的。”
“太子妃脸色也不好看,谁知道里头有什么文章,”女子哂笑道,“都说太子妃如何得宠,可我瞧着,太子方才叫人审问,是半点不容私情的样子,对潘良娣和太子妃没甚区别。”
“说起这个,你猜我刚才看见什么?”
“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
“豫王一来就挡在豫王妃身前,还把她叫去花厅里,啧啧,你是没瞧见,豫王那样傲气的性子,还能有这样温柔小意的时候,去年外面还传太子中意太子妃,豫王对圣上指婚不满,如今才知流言离谱。”
“只看豫王妃那张脸,也不觉得奇怪了。”
两人碎嘴闲聊好一会儿,沈霓在廊下站了片刻,只觉得先前宴席上的风光全成了泡影。一时心火又蹭蹭往上冒。别人将肖稚鱼与她作比,还将她的脸面踩在地下,沈霓气得身子发抖,宗亲都是李氏子孙,偏又发作不得。她停下脚步,等闲话的两人走远了,这才又提步继续走。
到了书房,侍卫并未阻拦,太子妃嫁过来之后,好几回给太子送过汤水糕点。
沈霓往里走,忽然听见小郎笑声,“七叔真舍得割爱,将边雪给我?”
李承秉道:“过两日就让人牵来给你。”
小郎忙不迭道谢。
沈霓知道小郎前几日就想要学骑术,听说话的意思,边血该是一匹好马。她想着,缓步走进院里,看见李承秉与小郎站在一处说话,谈及如何驭马,小郎神采飞扬,倒是露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少年意气。叔侄两个相谈甚欢,霓目光一溜,落在李承秉身上,倒有几分意外,他待孩子倒是脾气极好。
小郎见沈霓从外走来,脸上的笑立刻收敛了些,向沈霓行礼。他倒是机灵,知道沈霓是来找太子,找了个借口便走了。
李承秉点了下头,抬脚也要离开。
沈霓心念电转,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刚才廊下听见的说话,心底燃起一簇火,她开口道:“豫王爱护小郎,我在这儿先谢过了。”
李承秉脚步稍缓,道:“太子妃客气了。”
沈霓笑了笑,道:“豫王与王妃成婚也有大半年了,还没好消息?”
李承秉不咸不淡瞥她一眼,还没说话。沈霓先自承不是,“是我冒失,殿下身边只有王妃一个,恩爱非常,只需调养下身子,子嗣迟早会有。”
李承秉道:“太子妃如今身子重,心思该浅点才是,方合养身之道。”
沈霓没有恼,嘴角仍是含笑,“殿下看重王妃,心里视她与别个女子不同。可要论心思深沉,只怕比起豫王妃我还有所不如,王妃与潘良娣说了两句,刚才就闹出这么大动静,逼得婢子自戕……”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承秉打断,“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无意探究,太子妃也不必多言,还是快些进去吧。”
沈霓见他神色淡淡果然不在意的样子,心中越t?发不忿。这个男人高大俊伟,当年家中为她谋划的前途便是他,可他推三阻四,始终没有答应。她嫁给太子后也曾觉得出了一口气,可如今身怀六甲再碰着他,先前那种志得意满已全不见了。李承秉待肖稚鱼那般不同,与太子后院相比更显少见,她喉咙里顿时跟堵着似的有些发苦。
“我知殿下如何想,当年我家长辈行事被殿下视作贪慕权势富贵,”她讥讽地一笑,道,“可豫王妃也没什么不同,我也是前不久才知晓一件事,原来当年豫王妃在太原时与我家兄长还曾有一段旧情。”
李承秉朝她看来,双目冰冷,如利剑刺来。
沈霓心里打了个突,青亭刚才偷偷拉了两下她的袖子,可她并未在意。此刻话已出口,沈霓心下隐约生出悔意,却硬撑着不退缩。
她托着肚子道:“太原郭家行事作风长安皆知,豫王妃与郭家本就是姻亲,当年我兄长从太原回来,若非有公务在身,只怕早就要谴人去肖家了。”
李承秉几大步走过来,身上寒气森森。沈霓扶着青亭不禁后退半步,“我说的是真是假,殿下回去一查便知。”
李承秉面带怒气,铁青一片,在她肚子上看了一眼道:“看在孩子份上这回就算了,下次再敢胡言乱语,太子妃的名头也救不了你,沈家那些龌蹉勾当,真当能瞒住天下人?”
138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心思(三)◎
肖稚鱼跟着婢女来到潘良娣院中, 还没进屋,就看见两个婢女坐在廊下守着个小炉熬药,浓郁的药香一阵阵地飘来。
潘良娣见她进来, 扶着婢女的手,便要下床行谢礼。
肖稚鱼急忙上前拦住她,“良娣身子不好, 切莫如此客气。”
潘良娣道:“若非豫王妃给我带信, 今日只怕陷入死局无法自证, 这份恩情……”说着她眼泪已连珠似的滚落。
肖稚鱼看她面色发黄,比刚才看着又差了些,赶紧劝了几句。一旁婢女也拿着帕子来给她擦眼泪。
潘良娣泪眼模糊,提起岁红,仍是咬牙切齿, “贱婢心机太沈,平日装的良善, 我竟没能瞧出来。这么简单就死了,倒是便宜了她。”
肖稚鱼想着当时场景,叹了口气道:“有太子妃和沈玄在, 左右不过一条死路,她一力担下还能换得家人平安。”
“沈家如此算计我,这仇我记下了,”潘良娣恨声道, “豫王妃别怪我心直口快,实在是这口气咽不下,沈霓平日温柔大度, 背地里行事却如此阴毒, 云岐不过六岁, 还有我肚里的孩儿,稚子无辜,她竟也下得去手。”
肖稚鱼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有什么事。
不等她问,一旁婢女道:“我家良娣身子一向健康,前两回生孩子也没遭什么罪,接生的婆子都说良娣是有福气的,可这次有孕后身子便虚了许多,孕吐利害,还见了好几次红。”
“郎中来瞧过,只说这胎怀的不安稳,为此良娣只能每日卧床。发现岁红心怀不轨,刚才又翻了遍她的屋子,发现脂粉盒子下藏着一包药丸。刚才已叫人辨认过……”
婢女说到这儿脸上犹有惊色,潘良娣眼泪直掉。
肖稚鱼早前就有猜测,只听婢女道:“里头有五行草,枸那、桂枝、麝香这些滑胎等药草,熬制的方子叫做五绝子,是外头一种极阴私狠毒方子,断人子孙,她那包药里头还放着几根竹签。刚才我们几个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是将那药丸串在签上,卡在茶器壶嘴里,每次泡茶的时候便会将药丸溶一些出来。”
肖稚鱼听她说“五绝子”药方时背上已有些发冷,再听说壶嘴里藏药的方式,忍不住抽了口凉气。她忽地意识到什么,脸色刷的白了。
潘良娣道:“贱婢害我这些手段,如今想来都觉害怕,我真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肖稚鱼半晌才问道:“这是害人落胎的法子,若是没有身孕呢?”
潘良娣道:“刚才就已问郎中,这方子药性霸道,若有女子服用的日子长了,便伤了根本,再不能有孕。”
肖稚鱼慢慢攥紧手,潘良娣还在说些什么,她却已听不进去,怔怔坐了许久。
门外有婢女来说药煎好了,潘良娣让人端进来。婢女道:“已凉了会儿,趁着热喝才有效。”潘良娣皱着眉一口将药灌了,脸皱成一团,缓了片刻她看向肖稚鱼道:“豫王妃心善,听我说了这么多,脸都吓白了。”
肖稚鱼摇了摇头,道:“身边隐患已除,你好好养身子,我离开已有些时间,该回去了。”
潘良娣又道谢一回。
肖稚鱼告辞离去,潘良娣院子外有一株黄梅,枝头点点,花香幽淡。她走到树下,不由停下脚。刚才在屋里说的那些话又在脑子里转了一遍,五绝子,肖稚鱼默念药方,只觉得心底某一块地方隐隐作痛。前世为了孩子的事,她偷偷不知流了多少泪,这里头到底有没有岁红的手段,此时已无从证实,可此刻她心中也已有了定论。
肖稚鱼闭上眼睛,一阵风过,枝头上忽然有些雪沫子落下,正打在她的额头上,冻得她一激灵,立刻睁开眼。景春忽然提醒:“王妃。”肖稚鱼抬头一望,只见沈玄身穿一身紫鼠色披风从不远处走来。
肖稚鱼立刻就想避开,可后面是潘良娣的院子,避无可避,她便站着不动。
沈玄走到她身前五步远的距离,脸上含笑,目光直直看向她,“潘良娣受惊吓晕过去,醒来连太子都没去见,却将豫王妃请来说话,我竟不知豫王妃与潘良娣交情如此深厚。”
肖稚鱼并不正眼看他,只盯着树上梅花,“沈舍人管得也太多了些。”
沈玄又走近两步,道:“王妃与潘良娣说的事或许与沈家有关?”
肖稚鱼眉心紧蹙,扫了他一眼,心想这回是装也不装了?
沈玄仿佛是看透她的想法,道:“是不是的,你心中不是早就认定了?我只是奇怪,你与潘良娣从前并无私交,为何要这样帮她?”
他说着声音低了几分,似乎有些咬牙,“说起来我还救过王妃性命,可王妃三番两次都与沈家做对,莫非是觉得我真没脾气?”
肖稚鱼不说话,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放,勾起唇角笑了笑,“沈舍人想要怎么对付我?找个岁红这样的婢女埋在我身边,再下些断子绝孙的药?”
沈玄眉头一拧,笑意全无,“说的什么胡话。”
肖稚鱼道:“也是,谁挡着沈霓你们便使这些龌蹉手段。我听过不少诗书传家光耀门楣的家族,倒没听过哪家以下作手段建功立业的,沈舍人打什么如意算盘,未必能行。”
沈玄只觉得她说这句话时不加掩饰,脸似白玉,目若秋水,清亮的一双眼,微微刺得他心痒。
“王妃说笑了,哪个世家没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便是本朝,弑兄杀弟,强夺儿媳的事不也见着了。”
肖稚鱼神色微变。
沈玄道:“从前我怜惜王妃,从不计较,若是日后王妃仍执意与沈家作对,再出现这样的事,我就不会手软了。”
肖稚鱼暗暗皱眉,沈玄为人精明,远非沈霓能比,真被他盯上,那可要难对付的多。可转念一想,沈玄再利害,也想不到她与李承秉都有两世记忆,不会被沈家手段所迷惑。
她轻笑一声,忽然道:“殿下。”
139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题◎
沈玄见她眉眼弯弯, 眼眸里藏着一抹狡黠,笑着摇了摇头,只当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可余光注意到景春脸上的惊讶,他神色一敛,立刻扭头, 只见李承秉从园中几株松树后走出, 径直往这儿走来。
肖稚鱼脸上喜色并不是作伪, 与沈玄周旋,她浑身绷紧了,看见李承秉还偷偷松了口气。
李承秉目光一遛,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嘴角噙着笑问:“外头宴席还在, 怎么在这儿说话呢?”
肖稚鱼挪步走到他身旁,道:“宴席有些吵, 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偶遇沈舍人。”
沈玄神情自若,道:“是我唐突, 搅了王妃赏花的雅兴。”
李承秉“哦”的一声,扫了眼黄梅,对着肖稚鱼戏谑道:“就这么一株梅,也值得你跑来赏玩。”说着他伸手将枝头梅花折下, 闻了一下,“倒是有些香气。”说着随手扔给肖稚鱼,让她把玩。
沈玄看着两人举动, 面上波澜不兴。
李承秉侧过脸来, 看了沈玄一眼, 道:“这些日子,长安就以你最为威风,如此年纪便能着红袍,五花判事,日后为相指日可待。”
五花判事便是阅览各地奏章,交呈中书侍郎,是官场中初掌实权的象征。
沈玄道:“都是平日几个酒肉朋友的闲聊吹捧,怎么还吹进殿下的耳朵里了,长安能人无数,真要传扬出去徒惹人笑。”
李t?承秉拍了拍他的肩,“别人有七分喜欢夸成十分,你到好,明明有十分,遮遮掩掩只露三分,与你那祖父性情真是一样。”
沈玄面不改色,笑道:“若祖父知晓殿下如此作评,定会高兴。”说着便推说出来的时间久了,转身离开。
李承秉眯眼看着他背影,轻哼一声,拉住肖稚鱼的手,道:“今日太子府事多,走了。”
肖稚鱼答应一声,回头望了一眼,手忽然被捏紧,她讶然抬头,只见李承秉一双眼正盯着她瞧,“看什么,早就走远了。”
肖稚鱼摇了摇头,并没说什么。
等和太子告辞,肖稚鱼出门上了马车,却见帘子一掀,李承秉也坐了进来,他长腿一架,看着她道:“刚才你和沈玄在那说什么呢?”
肖稚鱼没想到他还是要问这个,怔了一下。
李承秉嘴角微挑,“怎么?还说了什么不能让人听的。”
肖稚鱼听他口气不对,道:“是有些不能让外人听到。”话音未落已看见李承秉脸色已微微变了,她话锋立刻一转,赶紧道,“沈舍人心疼太子妃,刚才话里话外都是提点我,让我别多事呢。”
李承秉有些意外,挑起眉头,“你做了什么惹他们兄妹?”
肖稚鱼道:“就是刚才潘良娣差点被冤枉的时候,我看不过眼,仗义执言了几句。沈家人心胸着实狭隘。”
李承秉瞪她一眼,“叫你别去掺和太子府的事,全当耳旁风?今天符咒之事闹的那么大,你替潘良娣说话,怎么不叫沈家记恨。”他见肖稚鱼偷偷撇了下嘴角,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可别不当回事,沈家要真和你计较,手段可多着。”
肖稚鱼腹诽,这点她可比谁都清楚,这时又不免想到五绝子,心跟塞着什么似的,心慌气闷。她揉了下额角,歪头靠在李承秉肩上,嘟囔道:“今天闹得太利害,我累了。”
李承秉还想问什么,被她这句累了全堵了回来,他侧过脸,见她已闭上眼,纤长的睫毛蝶翼似的,轻轻一颤便叫人心怜,他心里也有些软,伸手将她揽住。到了王府,不等肖稚鱼坐直,他两手一捞,就把她抱进屋子。
婢女过来为肖稚鱼解开披风,拿热帕子擦手擦脸,简单梳洗过后换了身衣裳。
肖稚鱼刚才说累还是借口,这时缓过来,却觉得周身虚软,吃了两口热汤,早早就躺在床上休息。李承秉去书房回来,就见她已睡下,他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她,乌云叠鬓,面似白玉,嘴微微张着,红菱菱的唇有股引人的味道。他不由看得有些出神。今天在太子府后院看见她与沈玄站在一处时,心中一股勃然怒意,几乎就要显露出来。
他知道肖稚鱼对沈玄兄妹并无好感,若非如此,以她这样狡猾的性子,怎会为了潘良娣说话,说什么仗义执言,不过是托词而已。李承秉摸了摸下巴,心想肖稚鱼固然没那些念头,可沈玄未必就是无辜。刚才两人站着不过两三步距离,沈玄说话的姿势,却像是要为她摘梅花似的。
李承秉拉着脸冷笑一声,突然伸手在肖稚鱼脸上一捏,“尽会惹事生非。”
他掀开被子上床,将肖稚鱼搂在怀里。
肖稚鱼秀长的眉皱了一下,沉沉睡梦中仿佛被困住,模模糊糊见着的全是前世场景,她身边跟着个忠诚老实的婢女,曾为她打探宫中消息,沈霓将要入宫之时,婢女偷偷告诉她,“陛下与沈氏青梅竹马,从前就有一份旧情在,听说沈氏未婚夫堕马,便是陛下动的手脚,费尽千辛万苦,这才把沈霓纳入宫中,后宫之中,奴婢瞧着,皇后最该提防的就是沈氏。”
肖稚鱼暗骂一声,转身要走,却始终困在原处。
婢女又将热茶端到她面前,温柔劝道:“这是娘娘最喜欢的茶。”
肖稚鱼心口一阵阵泛恶心,张了张嘴巴,呜咽一声睁开眼。李承秉立刻跟着醒了,就见她突然坐起,脸色发白,身子一弯,还来不及下床,弯腰就“哇”地呕吐。顿时一股酸臭味就弥漫开来。李承秉将杯子掀在地上,跟着坐起,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朝外喊着人。
值夜婢女进屋来,打水的打水,拿帕子的拿帕子。
肖稚鱼一口气吐空了胃,这才觉得身上舒服些。漱了漱口,她转过身,见李承秉换上一身干净单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忽然高声对着外面喊,“王应青呢,死哪儿去了,赶紧去请太医。”
140 ? 第一百四十章
◎离京◎
王应青呼哧带喘地跑到寝殿, 婢女宦官进进出出,或拿着盆,或抱着被褥。他朝里头飞快望了一眼, 隐约看见王妃被婢女围着漱口洗脸,豫王身着单衣在床边站着,眼睛却一直落在王妃身上。
王应青不敢多看, 忙低下头。
李承秉大步走过来, 叫他马上去太子府把白太医请来。原来太子妃和良娣同时有孕, 皇帝便派了擅女科的太医白渠来太子府照料。
王应青领命去了,一刻钟的功夫,他便领着一位老者回来,来人两鬓斑白,气喘吁吁, 正是太医白渠。他一面跑一面心中暗暗纳罕,刚才王应青到太子府来请人, 太子二话不说就让他过来。白渠在宫中多年,知道豫王行事比太子更雷厉风行,也不敢怠慢, 连忙跟了来。
一进门,白渠看见豫王妃抱被坐在床上,豫王在一旁低声说着话,神色温和, 倒是少见的模样。
李承秉披了件外衣,起身亲自请太医入内:“劳烦白太医来一趟,王妃刚才吐的厉害, 你快去看看吧。”
白渠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忙几步上前到床边要为肖稚鱼诊脉。
肖稚鱼脸色恹恹的,刚才听李承秉叫着喊太医,心下还觉得小题大做,只是等她换了身衣裳,头还有些昏沉,抬眼却见李承秉在她身上打转,眼里若有所思。
听说是太子府来的太医,她一怔之下顿时明白过来,脸色却更不好看了。
前世她陪着李承秉从豫王到登基,六年里都不曾有过身孕,她只当是身体不易受孕,或是命该如此。这辈子成亲后也不曾担心过会怀孕,直到今日听了潘良娣的话,她才知道从前想错了。
听白太医说伸手,肖稚磨磨蹭蹭的,心里颇为忐忑,虽说现在的情况是比前世好了许多,可真要突然有孩子,依然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李承秉在一旁瞧着不耐,过来将肖稚鱼的手拉住,望前一递,让白太医诊脉。
肖稚鱼斜眼扫了他一下,如今李承秉待她是不错,可这一切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只不过是他未曾发觉真相。况且前世他也曾待她好过,那又如何……
肖稚鱼暗自咬了咬牙,即便现在身边没有如岁红那样的阴毒手段,她也不想要孩子,现在绝非是好时机,将来形势不明,多个孩子不过是个累赘。
李承秉看她神情怔忡,只当她是方才吐的难受,在她背上轻拍两下,又去看白太医,“如何?”
白太医双眉紧皱,看了看李承秉的脸色,放开手道:“脉象细沉,急促如雷,王妃可是受了惊吓?”
一听这话,肖稚鱼方才悬起的心已是定了下来。
李承秉道:“你再仔细看看。”
白太医早就看出他心思,苦着脸道:“老夫看诊多年,这个脉象不会看错的。王妃是刚才在梦中魇着,惊悸呕吐。”等宦官递上笔墨,他提笔写了张静心养神的方子。
李承秉拿方子看过之后,想到前世两人多年没有孩子,心底不由烦躁起来,命人去熬药,他提脚追着白太医出去。
白太医被叫住,转过身。李承秉问道:“白太医,刚才你看过,本王王妃身子如何?”
“王妃青春年少,身子康健,”白太医顿了顿,心道豫王这年纪,除了齐王,其他皇子哪个膝下无子?他抚须笑道,“殿下不必心急,其实女子生产二十岁上最好,王妃如今还太年轻了些,过早怀孕生产对身子也有损害。”
他能说这番话,也全是因为刚才在寝殿内看见豫王对王妃态度着实不一般,这才忍不住多嘴说上几句。
李承秉闻言一怔,倒是没想过还有这个说法,他拱了拱手,道:“多谢白太医指点。”
白太医从前听过豫王桀骜名声,曾在宫门前将官员打了,不想他今日给足礼数,一时也有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殿下客气,对了,长安城里有位女科圣手,这些日子声名鹊起,殿下若是想为王妃调理身子,也可派人去请他来。”
白太医毕竟是奉旨到太子府照料两位内眷,这才提醒一句。
李承秉记下两位郎中名字,命王应青送上一份礼,将白太医送了回去。
他转身回到屋中。肖稚鱼手里捧着杯茶慢慢喝着,脸色比刚才好了不少。李承秉t?摆手让婢女退下,然后坐到她的身侧,“被太子府上白天闹的那一出吓着了?”
肖稚鱼轻轻点头,实则心中却是比刚才放松许多。
李承秉心下怜惜,将她搂到怀里,“与你也不相干,何必放在心上。”
肖稚鱼不吭声。
李承秉轻拍她的背脊,又说了些安慰的话,肖稚鱼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头,等外面婢女提醒药煎好了,李承秉叫人把药端进来,看着肖稚鱼把药喝了,这才重又收拾上床睡觉。
元月太子府的事很快便传了开来,说什么的都有,皇帝将太子叫到宫中询问,听到符咒之术脸色大变,当场训斥太子后院不平,念在太子妃潘良娣都有身孕,此事后来便不了了之。
出了元月,朝中恢复如常。河东传来藩族异动的消息,皇帝大怒,这时伤养得半好的范阳大都督康福海主动请缨回去领兵。
皇帝龙颜大悦,当朝夸他忠心无二。
李承秉知晓此事,气得脸色铁青。可如今朝中,裴相的威势远不如从前李相,杨忠倒是一直与康福海作对,对圣上进言此人有反相,可惜他钻营有道却不擅兵事,皇帝没放心上,只当他是争宠之言。
朝中也有担心康福海兵权过重的远识之士,可惜人微言轻,并未受到重视。
二月十六,天浩真骑马在前,领着一队亲兵,护送康福海离开长安,这群人骑着高头大马,体格彪壮,十分引人注目,偏偏他们行事低调,路上并无耽搁,一路东行离开城门。到了城外,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在一排新绿的柳树旁停下。
车帘掀开,露出康福海的脸,经过一场大伤,他的脸瘦了一圈,减少了憨厚敦实之感,露出几分精明来。他朝车队后方望了一眼,招了下手,这时便有个侍卫排众而出,他生得浓眉凤目,宽肩厚背,一副俊朗好样貌,正是杨杲。
康福海上下看了他一圈,道:“男子汉大丈夫,该是如此,到了范阳有你出头的日子,何必给人当个跑腿的奴才。”
杨杲抱拳行礼道:“多谢大都督赏识。”
康福海摆手道:“我这人最擅识人,况且你先前与我有恩,知恩又岂能不报,对了,请说你郡望弘农,是杨氏之后?”
杨杲道:“正是。”
“名门之后,”康福摸了摸有些卷曲的胡须,别有深意看他一眼,道,“我与那些大家族的人可不同,把出身当做才干,日后前程还需要你自己去拼杀出来。”
杨杲道:“大都督能给我机会已是足够,小将定竭尽所能相报。”
听他已改口自称“小将”,这便是投靠认主的意思,康福海朗声大笑,叫他走近马车,低声问:“先前吩咐你做的事如何了?”
杨杲眉心紧了紧,道:“有负将军所托,我只旁敲侧击了两句,齐王就有所察觉,将我训斥一顿,险些命人将我拿下治罪。”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愤。
原来先前杨杲在秋狝误打误撞救了康福海,此后田浩真几次找他喝酒,赠金银,赏前程,让杨杲大为心动。在齐王府中他也算受重用的,可惜眼下这形势,就是太子都必须低调行事,诸王更不用说。他就是做了齐王的侍卫统领,在长安依旧算不上什么人物。
杨杲近两年来在王府出入,眼界早非从前可比,那么多才智普通的庸才因为家世天生便要高人一等,而像他这样,拼尽全力,也难以出头。
杨杲早就觉得厌烦,康福海有意招揽他,他压抑着的野心早就蠢蠢欲动。康福海让他试探齐王是否有争储之心。杨杲是极顶聪明机变之人,稍稍一想就察觉到其中的玄机,可他装作不知,回去之后找了个机会开口试探。他早就打听到,齐王有孝心,多年来去寺中祭拜他亡母淑妃的排位。
其实长安流传不少宫中秘闻,淑妃当年的死也是其中之一,杨杲费了番力打听到淑妃死在吴王母妃陷害和皇帝轻忽之下。杨杲故意在齐王面前提起淑妃,有意挑起他心底的仇恨。
齐王当即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将责打他一顿,逐出王府,后来念在他过去行事妥当,也曾有功的份上没有论罪,可杨杲从此在王府就被冷落起来,倒是坚定了他投奔康福海的想法。
杨杲看出齐王与王妃感情甚笃,对过去之事也渐渐放下,没有争储之心,便将试探结果告诉康福海。
“辛苦你了,”康福海目露沉思之色,忽然笑了一声道,“依你这么说,若是齐王妃有什么意外,齐王只怕也会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