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无题◎
杨杲自认也算手段狠辣之辈, 可听康福海这一句,登时背脊一凉,可他也善于掩饰, 恭敬道:“大都督虽然与齐王并无深交,对他却知之甚深。”
康福海笑道:“长安城王室亲贵太多了,我也怕得罪人, 总得了解一二。”
杨杲不住颔首, 只当是信了。
康福海抬手挠了挠胸前, 在袭杀中他这一处受伤最重,险些丧了命,这伤养起来也难,肉芽刚长的时候奇痒无比,到现在伤口愈合, 他却养成了挠痒的习惯,仿佛那一处就和其他皮肤不同。
康福海忽然掀起眼皮朝长安城门望去, 一双眼阴沉沉的,他隐约间生出一种直觉,是他在战场上百战四杀养成的直觉, 那个要杀他的人,此时在长安的城墙上看着他。
康福海心里再清楚不过,当初御林军以藩族刺客结案,他嘴上没说什么, 实则早在心里盘算过,明里暗里与他作对的人不少,但要说能布置成那样的场面, 目标却没了。
但他相信, 那人绝对就是随驾行猎队伍里的, 且与李唐宗室关系不一般。
原打算再等些日子徐徐图之,现在却是不行了,康福海心里想着,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最难对付,容不得他慢慢来了。
“走吧,”康福海脸上笑消失的一干二净,正色道,“等下一回来,长安的城门我想什么开就什么时候开。”
这话说的狂妄且放肆,背后的意味更是让人心惊,随行的都是康福海亲兵心腹,无人在意,更是有人随口附和,康福海听了也不以为许,反而遐想非非,长安的街,长安的酒,还有长安的美人,艳若桃李的贵妃。
车队起行,杨杲顺着刚才康福海注视的方向也看过去,远远瞧见巍峨的城墙,他蓦然一声长叹,奔波这么多年,他总算有了沾染权势的机会,他在康福海身上看到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野心,甚至更为贪婪,这样也好,他便有更多的机会了。
最后一眼,他不知看着哪里,双眸深如幽潭。
此时,李承秉站在城墙上,看着康福海的车队渐渐远处,之后化作天边的一个黑点,他面无表情,手指在墙砖上点了点,很快转身离开。
……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转眼又至夏日。
贵妃在宫中摆了几场消暑宴,肖稚鱼往来宫中几回,时常陪着贵妃说话。这日她坐着马车到了宫前长道,忽听见一阵金铃摇曳的声音,片刻过后,马车忽然停下,车夫支吾着说,有人抢道先走了。
景春掀开帘子,刚要喝问谁这么大胆,被肖稚鱼拦住。
前面的马车四面敞开,以轻纱为罩,此时马车行走,轻纱随风摆动,露出端坐在其中的美人——风情万般的燕国夫人。
肖稚鱼和她目光对上,燕国夫人微抬下巴,神情倨傲,笑一声便走了。
肖稚鱼暗想世事改变的真是太多,她可不记得前世燕国夫人是这样张狂。
很快又发生了件前世未见的事证实了她的想法。
这日宴间丝竹绵绵,燕国夫人半路走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宫女慌张跑来,凑到贵妃耳边说了几句,贵妃脸色剧变,也未与众人说什么,起身带着婢女离开。
留下宴席间议论纷纷。
宋常瑜道:“莫非又和长生殿那次一样?”
前年去骊山过冬,贵妃杨氏头一回撞破皇帝与燕国夫人私情,与皇帝置气,哭闹离宫吵了一回,随行的官员无有不知,后来更是传到长安。
肖稚鱼道:“头一回不知道能闹起来,现在贵妃心里已明白,还能闹出什么事来?”
在座的众人哪还有心思听曲,窃窃私语不断,议论的都是燕国夫人与皇帝那些风流事。
等了许久都不见贵妃回来,有个妇人要去如厕,走出殿外,须臾便脸色大变地回来,道:“禁卫在外面围住了,不许出去。”
“什么?”众人大惊,立刻便有人出去查看,印证了妇人的说法。
不少人都看向肖稚鱼和宋常瑜。太子妃与潘良娣都已显怀,行动不便,今日没来,而吴王妃与吴王一样,万事推拒,从不出头。眼下最适合出面的就是豫,齐两位王妃。
肖稚鱼和宋常瑜对视一眼,都觉不妙。
禁军如此行动t?,像是宫中出了变故。
肖稚鱼搜肠刮肚,也没能想起这时候宫中出过什么事,她拍了拍宋常瑜的手,道:“你先坐着,我去看看。”
说着她便起身,走了出去,院子外有禁军看守着,她佯作没看出异常,一脚踩出去。禁军伸手挡在她身前。
禁军认出她身份,道:“大将军有令,宫中禁行,请豫王妃先回去吧。”
肖稚鱼暗惊,原先还当是贵妃命人看着此处,既是大将军下的命令,便是与皇帝有关了。
这时,太极殿内却是乱做一团,皇帝躺在床上,两个太医面色沉重,正在殿外写着方子,写完之后也不敢一家独断,两人便在那商量着如何定药。
贵妃扑在床前,泪流不止,燕国夫人此时却被捆了起来,她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纱衣,胸前颤巍巍,抖落一片雪白,此时她色厉内荏,对着大将军吼道:“若陛下醒来,见你如此对我,定会斩了你的脑袋。”
大将军不与她分辩,向贵妃行礼道:“陛下昏厥,全是因燕国夫人而起,贵妃娘娘该早做决断。”
贵妃杨氏扭头看来,正对上燕国夫人的目光。
刚才她听婢女来报,皇帝与燕国夫人欢好时突然昏厥不起,她是又惊又怒,惊的是皇帝年岁已高,万一醒不过来该如何收场,怒的是两人在她面前装作了断,背地里却藕断丝连。
宫中无后,便是她这位贵妃说了是。可杨氏从来都是随波逐流,被形势牵着走,不曾自己做过主,此时面色发白,一时看向皇帝,一时又看向披头撒发的燕国夫人。
大将军道:“燕国夫人狐媚魇主,伤了陛下龙体,娘娘千万不可放过,等朝中百官都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轻易放过,娘娘该想清楚些。”
燕国夫人两鬓流下冷汗,知道贵妃是个软性子,忙道:“妹妹别听他的,我已叫人通知兄长,等他来了自会处置,娘娘,我们是姐妹,小时候你住在我家,我可曾有半分亏待你,全拿你当亲妹妹,你若是听他的,我们杨家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大将军没想到燕国夫人平日行事嚣张,荒!淫无耻,口齿却如此厉害,这一张口,人情局势都已表露出。
贵妃听了果然面露犹豫。
这时太医已确定方子,贵妃便立刻将全部心神集中到了此处,叫人取药煎熬。太医又说要施针,贵妃也答应下来,没说燕国夫人如何处置。
大将军无奈,只得命人将燕国夫人看守起来。
燕国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冷笑,刚才她说的并非假话,看见皇帝在自己面前倒下,她吓得魂飞魄散,一时想到的只有个死字,可再一想,尚有挽救余地,她便立刻让贴身婢女去找杨忠,自己再哭着跑出来叫人。
杨忠知道消息,肯定会赶到宫中,内有贵妃,外有右相,她这条命就能保住了。
她被禁军卫士塞住嘴往外拉扯出去,远远看见有人从廊下快步走来,一个身形就让她认出是堂兄杨忠,顿时挣扎起来,却又很快被禁军压住。
肖稚鱼背过身要回去,忽然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她捂着胸口面色发白。
门前看守的禁军有些不知所措。大将军是让他们看住殿中,但也并无其他命令,肖稚鱼是豫王妃,豫王脾气霸道也不是什么秘密,若真让豫王妃出事,只怕他们也讨不了好。
肖稚鱼看见两人神色变化,虚弱道:“我有一个常用的药方子,只有婢女知道,让她回去拿方取药。”
两个禁军思索着,并未立刻松口。
肖稚鱼又道:“到底发生何事我们无人知道,若是拖延时间,伤我身子,你们难道就能讨得好?”
军士道:“请娘娘快回去歇息,这个婢子我们派人送她出去。”
景春有些不知所措,肖稚鱼拉住她的手道:“这方子也有三四个月没用了,你快去快回。”
军士怕景春跑去其他地方打探消息,一路看着她,却也没放她回王府,而是另派了个小宦官去王府拿药方。
这小宦官一路直奔豫王府,对外只说是肖稚鱼派他来拿方子,是三四个月前的那张。
李承秉听到通报,眉头一挑,登时站起身往外走,命人将小宦官拿下。
小宦官哭着喊冤,“是王妃喊我来的。”
李承秉一脚踹在他身上,这一脚用足力气,小宦官摔出去,被人拖起来时张嘴吐出一口血和三颗牙。
“宫中出了什么事?”
小宦官全身像是要散架似的,却也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刚才那两句话分明是肖稚鱼吩咐景春的,怎么一回王府就露了馅?
他抬头看见李承秉满铁青的脸和眼里汹涌的戾气,再不敢嘴硬,将所知道的说了,“燕国夫人说陛下身子抱恙,大将军下令宫中禁行,豫王妃方才犯了病,这才叫我来拿方子取药。”
李承秉冷笑一声,叫人将他捆起来。
陆振还觉得奇怪,道:“殿下怎知这是王妃传来的消息?”
李承秉道:“她三四个月前只用了一张方子,是惊吓所致,宫中能够惊吓到她的,能是什么事。”
陆振笑道:“还是殿下最懂王妃。”
李承秉摇了摇头,脚下不停,叫人备马。
陆振道:“殿下,若是圣上龙体欠安……还不知到底是什么病,仓促前去宫中,怕是要引来猜忌,当年英王可就是如此被害。”
英王就是前太子,比李承秉年长一轮,当年被立为太子后也被皇帝所忌,吴王之母惠妃算计太子之位,当年称病将英王骗入宫中,对皇帝谎称英王造反。
皇帝信以为真,下令将英王杀死。
前车之鉴犹在,若是再来一次,皇帝身体无恙,说不定还能以造反为由再杀儿子。
李承秉接过辔绳,翻身上马,将刚赶到面前的王应青道:“你速去杨忠府上打听他在不在,若是去了宫里,你就去找裴相,再到太子府报信。”
说着他一甩辔绳,带着陆振等侍卫几个直奔太子府去。
快马加鞭,眨眼便到了太子府门前。
陆振问道:“殿下,王妃还在宫中,拿方子的宦官久不回去,王妃会不会有危险?”
李承秉面色沉凝道:“所以要与太子快些商议。”
陆振欲言又止。
李承秉不耐的瞪他一眼,“若龙体欠安需封禁宫中,有什么比让太子知道更重要的。”
陆振便不再多说什么。
太子李业闻讯赶到门口,李承秉拉着他去书房,关着门把宫中的情况说了。
太子又惊又疑,还有隐隐的喜色一闪而过,他狐疑道:“会不会有误,当年英王……”
李承秉打断他道:“现在形势就在你一念之间,叫别人钻了空子,恐怕你追悔都来不及。”
太子多年谨慎成了习惯,此刻眉头拧成了川字,仍是下不了决心,“你我若是此时入宫,必回有人阻拦,稍有不慎,万劫不复啊……”
142 ? 第一百四十二章
◎躲避◎
肖稚鱼病歪歪回到殿内, 把宴上众人吓了一跳,有的叫人端茶,有的又向禁军发问。宋常瑜面色微白, 肖稚鱼不动声色扯了两下她的袖子,偷摸着眨眼示意。宋常瑜立即会意,叫宫女扶肖稚鱼去殿后休息, 又对席间妇人道:“我懂些推拿的手法, 给豫王妃试试。”
众人都知她身子弱, 所谓久病成医,便没半点怀疑。
宋常瑜来到殿后里间,肖稚鱼倚在榻上,等婢女全退下,她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刚才吓死我了, ”宋常瑜道,“还当你出去是遇到了什么。”
肖稚鱼把刚才与禁军周旋的事说了。
宋常瑜嫁给齐王也有几年, 常出入宫闱,听如此说,神色变得慎重起来, 道:“这阵仗也太不寻常,没有圣上旨意,谁敢封禁宫中?刚才贵妃离开的时候匆匆忙忙,也没留什么话, 莫非真出了什么大事?”
肖稚鱼略一沉吟,道:“会不会事关圣上……”
宋常瑜满面惊色,“不会吧?”
肖稚鱼道:“宫中禁军向来只受圣命, 可有什么事, 陛下要将这儿看住。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贵妃邀来听曲解闷, 刚才我瞧了一眼,禁军不止看住这一处宫殿,看模样是不想让人往外传消息。先有贵妃,后有禁军,几桩事凑在一起,你就没想到什么?”
宋常瑜听她说着,眼睛越瞪越大,倒抽一口气,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是说圣上出事了?”
肖稚鱼前世经历过几番宫中变故,对这些风吹草动最是敏感,刚才在殿外说了几句话,就已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大胆推测了一下,便觉得根源出在皇帝身上。
宋常瑜道:“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都沉默下来。
宋常瑜先前觉得肖稚鱼说的太过骇人,可再仔细想想,皇帝年迈,这些年身体明显不如从前,若真出什么事也不一定。本朝皇位更迭,从来都伴随血雨腥风t?,一想到这个,她不由紧张起来。
肖稚鱼拉住她的手,“我已想办法给外面传了信,我们在这儿也只能先等着瞧了。”
宋常瑜长吐了口气,道:“你处变不惊,我真是惭愧,说来岁数我还比你年长几岁,临了事,却没你这份机变冷静。”
肖稚鱼道:“这有什么,多经历几回便熟能生巧。”
宋常瑜紧张之下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碰上一回就已够惊吓的了,哪还能来第二回。”
肖稚鱼又宽慰她几句,两人便在屋里坐着等消息。
殿内宴席早已停了下来,众人都察觉到异常,一时人心惶惶。等了不知多久,天色渐暗,暮色低垂,有几个妇人已是坐不住,起身就要出去找禁军讨句话,这时突然听见外面有甲胄摩擦和橐橐脚步声来到殿外。是一队禁军,为首一人大步走到殿门前,抱拳行礼道:“贵妃娘娘请齐王妃过去。”
妇人们面面相觑,有人问:“你是何人,代行贵妃之令。”
“臣金吾卫郭明。”
有头脑灵活之人心里已经打起了鼓,若是平时,贵妃要叫齐王妃过去,只需派个宫女来就是,哪里需要动用金吾卫。众人遐想连篇,心思各异,却无人说话。
郭明道:“冒犯了。”说完便抬起脸,将殿内妇人一个个看过去,没见着人,一招手让金吾卫军士入内。
妇人们惊叫连连,有呵斥,有躲避,也有冷眼旁观的。
郭明带着人直奔殿后,推开内间的房门,只见里面空无一人,长榻旁的矮几上摆放着两杯茶水,窗户敞开。郭明顿时变了脸色,转身大步往外跑。
此时,肖稚鱼与宋常瑜躲在园中一丛花木之后,临近夏日,草木繁盛,花从深处也能藏身。宋常瑜道:“好险,为何他们要来寻我?”
肖稚鱼心里隐约有点猜测,这时却不方便说出来,只好推说不知道。
宋常瑜焦急道:“天色都快要暗了,别说已经往外传了信,就算没有送到,我们几家都不回去,外面也该有怀疑,我们难道要在这儿一直躲着?”
肖稚鱼道:“哪有那么容易,找不到人金吾卫肯定会搜,咱们还是赶紧回去。”
宋常瑜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变故,脑里乱哄哄的,全听肖稚鱼安排。原来刚才两人喝着茶,听到外面的声音,肖稚鱼放下杯子,打开窗,拉着宋常瑜就翻了出去,穿过游廊往花园里躲,动作一气呵成。宋常瑜此时心还别别直跳,看向她的目光有些不敢置信。
肖稚鱼解释道:“入宫时还见着燕国夫人,如今她与贵妃都不见人,金吾卫行贵妃之令,恐怕背后是杨家在捣鬼。”
宋常瑜郑重点头道:“不用多说,我信你。”
肖稚鱼也不废话,四处观察。她对宫中各处十分熟悉,找着一条偏僻小路,绕了一圈回到殿后。
外面被禁军守着,宦官宫女没有在外走动,一路上没碰着人。肖稚鱼让宋常瑜躲花坛后,自己先进去。殿中有人注意到她,惊讶万分。可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做声。肖稚鱼将一个宫女叫到殿后,许了金银赏赐,宫女犹豫片刻就答应下来。没一会儿就取来一套衣裳。
宋常瑜换上宫女衣裳,头上钗环都除了,又擦了把脸,埋头跟在肖稚鱼身后。
殿内早乱做一团,竟无人注意到宫女是齐王妃所扮。
与此同时,杨忠在太极殿外却是满面怒色,“连个女人你们都找不到?”
金吾卫统领笔直站在那,声音平淡道:“郭明已带人在找齐王妃。”
杨忠瞪着他,暗骂一声废物,但他也知自己的话金吾卫不会听从,现在之所以能调动军士,全是因为贵妃。他转身回到殿内,周围宦官们见了不由面面相觑。
贵妃杨氏坐在床前,盯着床上躺着的人,眼睛一眨,泪水无声滚落。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杨忠进来说道,顿了一下,他到底还是有所避忌,“请娘娘过来说话。”
143 ?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通知◎
贵妃和杨忠来到殿外。此时酉时过半, 到了点灯的时候,太极殿外宫灯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陛下如何了?”杨忠问道。
贵妃摇头, “太医下过针,又喂了一回药,还不见转醒。”
杨忠长眸眯起, 道:“刚才我已问过两位太医, 陛下病情凶险, 若是今夜醒不过来,便要做最坏的打算。”
贵妃又哭起来。
美人垂泪如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可杨忠皱着眉,不耐道:“娘娘怎么又哭了,陛下安危就在今夜, 你我还有整个杨家的身家性命全系于陛下一身,现在也在生死关头, 还不快打起精神来。”
贵妃道:“兄长已是当朝右相,如果护不得杨家,大不了……我仍是出家去, 谁还会来为难我。”
杨忠道:“娘娘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本朝自太武神尧皇帝始,哪代更替太平过,当今圣上是如何登基, 娘娘难道没听说过?前些年奸相当道,我与太子也曾有过龃龉,杨家风光了几年, 族里与宗亲时常闹些矛盾, 陛下安康无事, 这些都不算什么,若是换个人来,那些人能放过杨家?”
贵妃沉默不语,她虽在宫中,也知杨忠与燕国夫人行事如何嚣张跋扈,甚至还发生过与公主争道,杨家奴仆鞭打公主之事,李姓宗亲早就对杨家不满。
“倘若太子继位,我这个左相立刻便到头,日后那些人要找杨家麻烦,谁能挡得住,娘娘可以出家,难道杨家上下都出家?”
贵妃道:“你们做事不留余地,这个时候却来逼我。太子并无过错,陛下也无意废储,你打着我的名头派人去找齐王妃,打的那些主意,让人知道了,全家都活不了。”
杨忠听见这句脸沉了一沉,可很快又舒展开,道:“我也是为杨家打算,”说完他左右看了一眼,虽禁军都离得远,杨忠仍是压低了声音,“陛下身体不行了,这个时候,若我们能有从龙之功,便能保住几十年的享荣华富贵。天下皆知陛下不喜太子,圣旨最后如何立,全看娘娘的一句话。这些皇子里,吴王绝无可能,豫王与太子兄弟最亲,也不可取,看来看去,唯有齐王,根基浅,若让他登基,日后还需借助我们之力。”
贵妃听他一番打算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却不安之极,只是她性子柔顺,也从不涉朝政,只得听从杨忠安排,最后还是劝了一句:“行事还需谨慎小心,若事不可为,还是去将太子请来,太子宽仁,未必会对杨家赶尽杀绝。”
杨忠随口应了一声,却半点没往心里去,暗道:妇人之见,如何听得,这一遭赌的是性命与富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还有什么宽仁。
他借着贵妃的名头,加派人手寻人。他知齐王与王妃感情深厚,成亲几年膝下空虚,却也没有再纳妾室,于是一面要将齐王妃找出来,一面又给齐王府递消息,以齐王妃的名义将齐王引进宫中。
杨忠心里冷笑,等齐王来了,不想重蹈英王覆辙,只怕不想答应,也得答应了。
……
殿中众人坐得都心烦气躁,金吾卫却又加派了人手,将大殿前后都看守起来。肖稚鱼手里拿着团扇,轻轻摇着,原先还担心往外取药方的事会有麻烦,现在看来已无人顾得上。军士进进出出几回,都没寻着齐王妃,便又往别处搜寻。
见他们如此郑重行事,肖稚鱼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有几个妇人有些坐不住了,对军士道:“将我们困在这儿,吃喝也没一口,莫非是要将我们饿死渴死不成?”又说“陛下在哪里,我们亲自找陛下求情。”
叫嚷的人多了,便是从来沉默寡言的吴王妃都忍不住抱怨两句。
金吾卫将领也无奈,里头王妃与宗室女眷不少,他命人去太极殿禀报,杨忠一门心思要找着齐王妃,对其余妇人并不在意,贵妃听了有些不忍,命人准备吃食,又让军士不得怠慢。
宋常瑜与宫女几个站在角落里,并不惹人注目,金吾卫几次进出,她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幸而并无人发觉。
这时忽然有宦官来叫宫女出去拿吃食,她磨蹭跟在宫女后面,正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忽听到肖稚鱼一声唤,“你过来。”
宋常瑜走过去,肖稚鱼神色自若,看着是要吩咐什么,可实际上她说的话却让宋常瑜心里发寒,小腿都有些打颤。
“他们如此费心熬力找你,恐怕是盯上了齐王,你出去后找机会去宸路候着,若齐王入宫来,就拦着他,莫学英王。”
宋常瑜咬着唇,力持镇定,对肖稚鱼行了一礼,跟着宫女便走了。
军士让宫女们去取吃食,倒也没有严加看管,宋常瑜趁着天色黑,经过一条小径没有宫灯,她有意落在最后,趁机躲到山t?石后,等一行人走远了,她这才转出来,刚才肖稚鱼说的那些话,犹如巨石砸她心头,震得她眼前发昏。宫里这般动静若是全因皇帝出事,金吾卫非要将她找出来的行为就颇为耐人寻味了。她思前想后,越发觉得肖稚鱼推断没错,这时又不免心生佩服。刚才众人皆是表现慌乱,唯有肖稚鱼格外冷静,还能给她指条明路。
宋常瑜出身名门,嫁给齐王之后除了身子虚弱,也没受过什么罪,此时孤身走在宫中偏僻处,只觉得花草山石都仿佛透着鬼魅一般。她埋着头,匆匆往西侧甬道赶去。远远便瞧见有军士守在道口。宋常瑜心急如焚,等了片刻,忽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几个军士行礼道:“齐王殿下。”
宋常瑜闭上眼睛,立即睁开,深吸一口气便发足狂奔,对着甬道来人大喊,“殿下,停下。”
十几个军士分列两侧,忽然见一个宫女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正要驱赶,齐王李承铭已是翻身下马,呵斥道:“那是我王妃,谁敢动手。”
宋常瑜从未这样用尽力气奔跑过,一头撞进李承铭怀中,她气喘吁吁,道:“殿下,快回头,莫学英王。”
李承铭神色剧变。
【📢作者有话说】
我更得少,平时不敢太唧唧歪歪说话,其实还挺想啰嗦的
关于宫中这些人这些事必须要交代,不然他们就成了男女主谈恋爱的一块虚无的背景板了
144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无意◎
金吾卫不知两人说了什么, 只见齐王忽然转身,先将穿着宫女衣裳的齐王妃托上马,然后他一踩马镫上去, 调转马头,就要走。军士们顿时便慌了,他们听命守在这儿, 就要是将齐王送进去, 当即便有人围拢过来, 意欲堵住甬道。
李承铭身后跟着十来个亲兵,见形势不妙,忙赶上来,护着齐王离去。当前金吾卫一人对着齐王大喊:“殿下进宫又出尔反尔,莫非是心虚不成?”
李承铭扬手一马鞭抽在他身上, 打得他趔趄后退。
“金吾卫乃圣上护卫之兵,你们却听从贵妃和杨家的调遣, 意欲谋害本王,滚开!”李承铭怒喝。
金吾卫的人面面相觑,果然不敢再阻拦。
李承铭快马加鞭离开宫门, 背后传来金吾卫争吵乱做一团的声音。离开宫门一段距离,他放缓速度,往身前的人看去,宋常紧闭着眼, 双唇发白,却强撑着没发声。他立刻将她扶下马。宋常瑜抓着他的手臂,稍稍平缓呼吸, 道:“殿下, 宫中恐已生变故。”
“别急, 宫里出了什么事,你又穿这样一身?”
宋常瑜知道轻重缓急,便将这半日在宫中所见所闻简单说了,又将肖稚鱼刚才提醒她的那些话转述给李承铭听。他眉头皱的死紧,略一思索道,“虽然没亲眼看见宫中变故,但豫王妃猜的应该不错,出事的是父皇,”他顿了一下,又道,“我让人送你,回去之后紧闭府门,除了我谁传的话都不要信。”
宋常瑜听到这句,眼圈渐渐红了,可她什么都没多说,只点了点头道:“殿下放心,我带两个人走,你自去行事。”
李承铭握着宋常瑜的手紧了紧,点了身旁两个身手出众的侍卫,看着宋常瑜离开后,他神色微动,将眼里那一丝柔软敛去,带着侍卫直奔太子府去。
一行人在夜色中催马而行,忽然听见前方依稀有马蹄声传来,李承铭警觉地停下来,抬眼便见有人高举火把靠近,百十侍卫快马而来。夜色之中,双方都呈戒备之势,前面侍卫将手放在腰间刀上。
李承铭看见侍卫护在当中的两人,喊道:“太子,豫王,见过两位兄长。”
太子李业提马往前走,被李承秉拦住,他目光上下打量一圈齐王,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李承铭下马,没让侍卫陪同,走到太子豫王马前,将刚才被宫中派来的人骗进宫的事说了,“我正要去找太子兄长,贵妃和杨忠命人将宫门全看住了,各宫禁行,不想让消息传出,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李业听到齐王所说,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反而心下稍定,知道李承秉刚才猜测的宫中形势并无差错。
李承秉看着齐王,一挑眉,似笑非笑问道:“八弟从宫中出来?”
太子也看过来。
李承铭作揖道:“还未与两位兄长细说,贵妃与杨忠欲骗我入宫,幸而遇到王妃提醒,我从宫里跑了出来,想着先来找太子商量,这就碰上了。”
李业身为李氏子孙,一听就明白了杨家的打算,他微微颔首道:“八弟有心了。”
李承铭谦逊道应该如此。
李承秉冷眼看着他,把前世这个时候的事想了一遍,宫中这一次变故与齐王应对,都是前世不曾发生的,显然齐王若和杨家联合,趁着这个时候矫旨,未必没有一搏的希望。齐王却半点没犹豫,立刻从宫中逃出,转头就来找太子,这番举动既表了衷心又全了兄弟情谊,让李承秉也不由另眼相待。
太子道:“金吾卫竟落于妇人之手,父皇不知到底如何了。”
李承秉道:“迟则易变,不知杨家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快走罢。”
李业问李承铭:“八弟,你可愿随我一起再去宫中一探?”
李承铭没半点犹豫,道:“自然听兄长的。”刚才独自入宫险些被杨家裹挟,现在和太子豫王一起,立场便立刻不同,形势至此,他也没有推脱的余地。
他让侍卫跟在太子豫王亲兵身后,三兄弟骑马走在前头,很快来到宫门前。除了吴王,长安城中已成年封王的几位要入宫,将守门的禁军吓得直冒冷汗。
太子脾气一向温和,李承秉却不耐烦,指着禁军冷笑道:“你们做不了主,去把大将军叫来,敢去杨家那几个面前报信,别人不好说,你们几个的命就别想要了。”
几人吓得赶紧去找大将军。没一会儿,千牛卫大将军就来到城门口,他神色沉肃,对着太子豫王齐王恭敬行礼,没有丝毫怠慢。
“大将军,宫中发生何时,为何突然紧闭宫门?”
大将军道:“是贵妃娘娘所下的旨意。”
太子神情仍是平淡温和,“听说杨相已入宫了?”
大将军张了张嘴,一时答不上话来。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知道今天的事要糟,杨忠进了宫,撺掇贵妃下令,刚才还在大肆搜寻齐王妃,弄的宫中各处都是怨气冲天。如此行事,让他也大为头疼。太子这两句话问的轻飘飘,大将军却恍惚被刀架在头上。
只犹豫了一息,他便有了决断,一摆手,朝左右喝道:“开门,让太子与两位殿下入宫。”
宫门打开,太子兄弟三人入内,身边拢共只带了十余侍卫,其余人都留在宫外。
看见如此安排,大将军心下更觉得杨家的打算毫无希望。
一行人前往太极殿的路上,大将军忙将圣上身体欠安,如今昏厥不醒的情况说了。太子大吃一惊,随即便焦急道:“怎么不早说?”加快脚步往前走,一时不察,险些摔倒。
李承秉与李承铭落后太子半步,脸上也尽是担忧之色。
快要到太极殿时,李承铭忽然想起什么,飞快说了一句:“今日我险些铸成大错,多亏了豫王妃指点,这才及时从险境脱身,等此间事了,日后定要找机会谢谢王妃。”
他是诚挚道谢,却见李承秉转过脸,一双眸沉沉地看过来,“她指点了什么,我倒不清楚。”
145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无事◎
李承铭正要说前因后果, 走在前面的太子忽然脚步减缓。
太极殿外,杨忠匆匆带着一队禁卫赶到,拦在汉白台阶前。
李承秉拧了下眉, 将心头疑惑往下压了压,朝殿前看去。
杨忠看见太子豫王齐王站在一处,知道满盘算计都成了空, 背脊有些发凉, 但事已至此,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挡在前头,“太子与两位殿下要闯宫不成?”
听他提起“闯宫”,太子想到皇帝多疑的性子,不由顿住脚。
李承秉看着杨忠冷笑道,“杨相什么时候开始掌执宫中宿卫之职了?”
杨忠道:“自是贵妃娘娘吩咐。”
李承秉喝道:“天子亲卫, 便是贵妃也无权调用,更不用说你。”
杨忠面色涨红, 梗着脖子道:“豫王殿下行事一向肆无忌惮,可这是太极殿,不经通传就硬闯, 这是什么罪名殿下可想清楚了。”
李承秉眼角扫了眼紧闭的殿门,里头没有半点动静露出来,心中早就有数,脸上冷笑连连, 几大步踩上台阶。杨忠变了脸色,呼喊左右禁军。
千牛卫大将军束手垂头站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 仿佛木头桩子似的, 任杨忠如何叫都不回应。
千牛卫中有不少宗亲子弟, 见着太子兄弟三人,此时面面相视,便也没什么动作t?。
李承秉走上前,将杨忠一把推开。
杨忠没想到他竟直接动手,手上又如此大力,一个趔趄往后栽倒在地,“你们……”
李承秉根本不去看他,直接越了过去,一推殿门便走了进去。
太子说了声“走”,和齐王一前一后也跟着入殿。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宦官宫女十数人守着,贵妃杨氏坐在床前,眼睛通红。她方才已听见外面动静,这时扶着宫女的手起身,对着太子三人点了点头。
太子一双眼只盯着床上,皇帝安静躺着,面如金箔。太子身子僵硬了一瞬,瞪大双目,往前走了两步,扑通跪在床前,“父皇。”声音沙哑,眼里已是含了泪水。
齐王李承铭暗自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看见李承秉已早早跪下,他也赶紧跟上。
贵妃道:“太子与两位殿下快请起来,陛下病重至此,还需太子主持大局。”
太子并不起身,膝行至床边,问道:“父皇龙体一向安康,为何突然病倒?”
贵妃抹着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杨忠站在殿外,道:“陛下突然害病不起,贵妃娘娘也是怕有人生事,这才紧闭宫门……”
李承秉回头冷冷瞪视他。
杨忠心里发虚,后面声音也低了下去。
太子看向床侧侍立的宦官,问道:“冯公公,到底出了什么事?”
御前近侍冯元一脸上全是担忧之色,分别朝贵妃与杨忠各看了眼,道:“两太医还候着,太子不妨叫来,一问便知。”
看他这样讳莫如深的样子,太子若有所思,随即将太医叫来。两位太医跪在殿中,伏地头几乎贴在地上,听到太子问话,两人生生憋出一身冷汗,却都是含含糊糊说不清缘由。
李承秉不耐烦听他们各自推脱,道:“连病都诊不清,父皇的病莫非是你们两个拖垮的?”
太医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道:“是脱症,是阴阳交合时气血逆乱所致。”
殿中骤然安静下来,太子愣住,朝两位兄弟看去。李承秉面无表情,李承铭微垂着脸,看着地上不语。
太子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似的,道:“父皇是何时病倒,身旁是谁伺候?”
杨忠大急,想说什么又有所忌讳,贵妃只是哭个不停。
冯元一道:“是燕国夫人。”
太子眉头紧锁。心道燕国夫人平日仗着陛下恩宠,行事张扬,得罪不知多少人,这个时候处置了她不难,但若是让朝野知道皇帝病倒的原因,徒惹人笑,等陛下恢复过来,只怕心中怪罪的不是燕国夫人,而是他了。
李承秉走过来,轻声道:“一个女人,什么时候处置都来得及。”
太子微微颔首,叫人看住燕国夫人,随即便起太医如何医治之事。太医苦不堪言,道:“气血逆行是急症,刚才已施过针用过药,现在还有一副药正在熬,用过之后应该会好些。”
“父皇何时能醒?”
太医擦了擦汗,道:“……等用过药才知。”
看两人模样就知皇帝情况凶险。太子沉吟片刻道:“你们去熬药,我在这儿等着。”
太医赶紧去了,太子和豫王齐王留了下来。贵妃见他们三个自进殿来,对她视若无睹,杨忠在外面着急却不敢进来,她不由发慌,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在心里祈祷皇帝能尽快醒过来。
太子规矩守在床边,脸上尽是担忧。
等了小半时辰,天色已黑透了,太医才将熬好的药汤送来。
太子拿起银勺,舀了一勺药汤喝下,旁人都来不及阻止。他神色如常,又等了片刻,这才道:“快给父皇用药。”
太医将药汤慢慢喂进皇帝嘴里,从嘴角漏了不少,贵妃拿帕子给陛下擦拭。
太子将两个弟弟叫过来道:“还先将各宫的禁卫撤了,平白扰乱人心,听说你们王妃都还在宫里?”
李承秉点了点头,李承铭道:“已经送她回去了。”
太子有些意外,眼下却不是问的时机,他道:“也好,一切都等父皇醒来再说。”
李承秉看了龙床一眼,今夜就是关键,他们三个已经来了就不能走,只能守着。前世并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他也难以判断父皇是否能够醒来。想着前世朝廷动荡,种种风波,其实根源全在这些年。若是太子早些继位,或许会有不同……
他闭上眼睛,暗自咬牙,猛然睁眼起身,走到殿门前透气。
不知过了许久,贵妃已是哭不出来,脸色憔悴。
冯元一忽然道:“陛下。”
太子等人齐刷刷看过去。
龙床上,皇帝手指动了动,动作轻微,若不是细看还发觉不了。
太子忙对外喊太医。
太医跑着进来,给皇帝按揉了几处穴道。
皇帝缓慢睁开眼。
太子喜极而泣道:“父皇。”
皇帝双目迟缓,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贵妃呜咽一声,扑到床边,顾不得有外人在,唤道:“三郎。”
这一声似乎将皇帝的魂叫了回来,他转动眼珠,颤巍巍抬起手,抚摸贵妃的秀发。
殿外张望的杨忠见着这一幕,刚才还悬起的心又落了回去,扑通跪在地上,哭着喊“陛下,贵妃与臣全是为了陛下着想……”
皇帝动了动脖子,只觉得手脚僵硬,张开嘴,说话也觉得艰难,他声音嘶哑道:“太、太医留下,其、其他人出去。”
贵妃被宫女搀扶着走了。
太子豫王齐王三人行礼,也未多说,离开太极殿,也没有走远,只在外面候着。杨忠将贵妃拉到一旁,不知劝些什么。
殿中传来一声杯盏砸在地上的声音,片刻过后,太医退出来。
冯元一走出来,道:“陛下请贵妃,太子,豫王,齐王,杨相一起进去。”
李承秉心下冷笑,看一眼太子,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随即面带忧色领头进去。
皇帝仍躺在床上,背后稍稍垫高了些,他面色苍白,不知是不是病体未复,说话的时候半张脸僵硬无比,瞧着竟有几分可怖。他目光笔直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进门便已跪着,此时略弯着腰,眼圈泛红。
皇帝又看过李承秉,李承铭兄弟两个,似是叹了口气,道:“今夜……只当是无事发生。”
杨忠闻言大喜,眼睛偷偷瞟向太子兄弟三人。
太子心头苦笑,却只能答应下来。皇帝摆了摆手,“我已无事,你们……下去。”
李承秉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拉着太子便走。
146 ? 一百四十六章
◎满月◎
走出殿外, 齐王李承铭长长出了口气,虽说刚才皇帝躺在床上,苍老病弱, 气喘不定,但他仍是忐忑难安。他们这位父皇,一生都踩着尸山血海过来, 心思狠辣, 就算现在老态毕现, 也叫人不敢有丝毫轻心。
太子自入殿之后,处处皆是小心翼翼,更是亲自尝药,绕是李承铭也不由暗自咋舌。兄弟之中,唯有李承秉才能恣意放肆些。
他朝李承秉看去, 却见他走到太极殿外,脸色立时就变了, 方才殿内愤愤之色全不见,只剩下冷峻沉凝。
离殿前禁军远了,太子苦笑道:“你刚才对杨忠如此不客气, 他心眼小,肯定要在父皇面前抹黑你,父皇才醒,你也没说句好话。”
李承秉道:“我若是也客客气气, 父皇才该要疑心你闯进去的用心。”
太子皱眉,半晌才又一叹。
他转头拍了拍李承铭的肩膀,道:“今日不便, 过几日咱们兄弟好好聚一聚。”
李承铭答应下来。他没与杨家有所牵连, 反而陪着太子一同闯太极殿, 已经摆明车马站在太子这边,太子自然是要表示一番。
兄弟之间又说了几句。太子忽然对李承秉道:“你王妃还在宫中,今日应是受了不小惊吓,快去接她回府吧。”
李承秉微微颔首,临走前忽然朝李承铭看了一眼。
李承铭心下一紧,却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
……
夜色渐浓,殿内烛火高照,来宫中赴贵妃宴席的妇人,哪个不是富贵人家,养尊处优,早有些人熬不住了,维持不住端庄形象,在席上或是依或是靠着。
肖稚鱼与吴王妃闲聊了几句,歪着脑袋打起了盹。
吴王妃身上也疲惫,却又难以休息,见肖稚鱼这模样不由唏嘘,心想豫王妃到底还是年轻,不知宫廷的凶险。
门外的禁军悄无声息地撤走,很快来了个宦官传话,说宫禁已解。众人顿时一喜,忙问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宦官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李承秉迈步进殿。众人吃了一惊,纷纷行礼。李承秉一眼看见在角落里坐着的肖稚鱼,他并未走过去,而是先与吴王妃见礼,告知门外有步辇,周围妇人纷纷道谢,争先恐后往外去。
肖稚鱼在众人询问宦官情况时已醒了过来,等众人谢完才来到李承秉面前。
“走了。”李承秉朝她上下看了一圈,抬脚就往外走。
来到外面,宦官宫女抬着几具步辇渐渐走远。她左右看了一圈,见并没t?有剩余的步辇留下,侧过脸来朝李承秉看了一眼。李承秉仍是往前走着,她只得跟上。
走出殿外,顺着宫墙直下,来到甬道边,有亲兵牵着匹高头大马等候。
李承秉过去接过辔绳上马,朝肖稚鱼伸手,“上来。”
肖稚鱼搭手过去,被他一把拉上马,圈在身前,骑马朝宫门去。
夜风拂面,生出丝丝凉意。
肖稚鱼扭头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心中不由腹诽,哪有步辇舒服。
李承秉低头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别人都慌,你倒是心大,还能睡得着。”
肖稚鱼一听就知道他刚才在殿外已来了一会儿,不假思索道:“谁不知道豫王殿下的脾气,便有什么事也不会第一个来找我麻烦。”
“药方这个报信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罢?”李承秉道,骑马很快便来到宫门前,守门军士远远看见豫王已是打开了门。
豫王府亲兵都守在门外,还有一辆马车停着,肖稚鱼有意要下马,却被李承秉搂着不放。
肖稚鱼讶然回头,抬眼看来,李承秉放缓了速度,众侍卫跟上来,马车缀在最后面。
李承秉低下头,声音响在她的头顶,“除了药方,你还想法给齐王传了信?”
肖稚鱼心下一咯噔,难怪刚才就觉得他态度有些古怪,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她眼眸微闪,往他怀里又靠了靠,将宴席上来龙去脉说了,只将自己帮齐王妃几处细节隐瞒不谈,避重就轻道:“贵妃走开没多久派了禁军来守着,瞧着有些不对劲,又有人找齐王妃,我觉得不妥,替齐王妃要了套宫女衣裳,让她避了过去。齐王妃跟着宫女离开就没回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李承秉握绳的手松了些,马蹄声渐行渐缓。侍卫们默不作声离远少许。
“就只有这样?”
肖稚鱼笑道:“还能有什么,我瞧着不对,就赶紧装病让人往家里传消息,殿下怎么这么晚才来?”
听她这句反问,李承秉心下倒有些发虚,轻咳一声,在她背上拍了拍,解释道:“太极殿出事,事关朝廷,我若是就这样进宫,名不正言不顺,必须先去找太子,禁军守着是不想让你们把宫里的消息传出去,有吴王妃,还有诸多宗亲女眷,谁都不敢乱来。”
肖稚鱼早料到是这样,没有半点意外,听他声音温和下来,她干脆伸手抱紧他的腰,“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刚才我心里直打鼓,就盼着殿下早点来。”
李承秉手臂紧了紧,因齐王一句话引起的猜疑压了下去,听她软绵绵的一句话,心尖上仿佛被掐了下,有些过不去,单手将她搂紧,催马回府。
回去之后梳洗一番上床安歇。肖稚鱼原本还想问齐王妃如何行事,可刚才听见李承秉的试探,便没再提。
放下帐幔后,李承秉并未立刻睡,搂着她主动说起宫中的事,将太极殿里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肖稚鱼知道皇帝病因后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轻声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后半句却咽了回去。
李承秉道:“你还真敢说。”
肖稚鱼看了看他的脸色,没有真的生气,便道:“气血逆行最易留下症状,陛下若是说话一直不利索,被朝臣知道了也会有所非议。”
李承秉嘴角挑起,略带讥讽的一笑,“他打定主意要偏袒杨家,一点非议有什么受不起的。”
肖稚鱼打了个哈欠,身上疲惫全涌上来,说了两句不干痛痒的话后,眼皮搭了起来。
李承秉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才跟着睡了过去。
正如肖稚鱼预料那般,皇帝这一回大病留下症状难解,行走不便,说话也不顺畅,引起朝中轩然大波。裴相与一干大臣听到些风言风语,纷纷上书。皇帝压着多日,也觉得压力颇大,没过多久,燕国夫人在御前失言,被赶出宫去。另有金吾卫几个郎将被贬,全是当日被贵妃杨忠指使行事之人。
太子与豫王齐王夜闯太极殿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事后皇帝将殿中宫女宦官都叫了去,将太子一举一动都问清楚,知道豫王先进殿来,太子又有尝药之举,这才打消了疑心。
半月过后,皇帝身上症状渐轻了些,可精力已是远不如从前。这日太子府内传来喜讯,太子妃与潘良娣先后生产,经过一夜,太子妃与潘良娣各自生了个男孩。连得两孙,皇帝下旨给了丰厚赏赐。谁知没过几日,潘良娣所生的孩子天生体弱咽了气。
肖稚鱼听说之后,心下一阵惋惜,提笔写了封信给潘良娣,安慰开解一番。
沈霓所生的孩子身体健康,太子府办了场满月酒。
肖稚鱼跟着李承秉一同赴宴,给沈霓送了份厚礼,都是些古玩玉器,不关吃穿,里头有一尊白玉的抱子地藏王菩萨像,极为精美。沈霓见了也是眼前一亮,一旁坐着的惠安公主,自来之后就陪着沈霓说话,态度亲热,对吴王妃,齐王妃等人都没有那么热络。
她摸了摸玉像,笑道:“这尊菩萨像玉料通体无一丝瑕疵,更难得是寓意也好,豫王妃真是舍得,也没留着自己用。”
肖稚鱼笑了笑并不接话。
吴王妃难得出来打了个圆场,道:“豫王妃还年轻,再等两年也是好的。”又赶紧说起其他一些玉器,岔了开去。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群婢女仆妇,居中站着的妇人手中抱着襁褓,露出一张小脸,正是沈霓所生孩子。屋里围着的妇人争相看过来,只见那孩子白白胖胖一张脸,五官与太子有六七分相像。
众人都知道皇帝前番亏损了身子,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眼下太子妃生的孩子与太子如此相像,日后还不知有什么样的造化,都是夸奖不已,说这孩子瞧着有福气,又说生得模样好云云。
沈霓脸比先前浮肿一些,四肢已恢复纤细,但身上还有些宽胖,今日穿了件朱红撒花襦裙掩饰,她招待众人,言笑晏晏,似乎比起从前又更多一份从容。
肖稚鱼暗自感慨:沈霓运气真是好,前些日子还因为与潘良娣的龃龉,令太子不满。生了个孩子立刻便站稳脚跟,说话底气也不同了。
屋里人多嘈杂,她也不想凑过去讨好沈霓,坐了一会儿便趁机脱身出来,到花园中走动。
景春陪着她散步,等左右无人时,低声道:“现在一个个都赶着去奉承太子妃,却忘了先前咒术的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肖稚鱼道:“反正咒的又不是她们,谁还真将那件事一直记着来为难太子妃。日后说不定大家还要跪拜她呢。”
景春知道她一向与沈霓是不对付的,道:“殿下与太子兄弟情深,日后也不会让王妃你吃亏的。”
肖稚鱼暗道,就是因为兄弟情深,她原本可以做皇后的,如今却只能瞧着沈霓风光。一时之间只能感叹世事难料。
又在花园凉亭坐了会儿,瞧着时辰差不多该回去了,肖稚鱼刚站起,就听后面有道男子声音:“豫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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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挑拨◎
她只觉得声音莫名有些耳熟, 扭头看去,不由愣住——齐王李承铭站在亭外,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翻领澜袍, 头戴纱罗璞头,仪容俊秀,风度不凡, 如一丛苍劲的翠竹, 全无一丝盛气凌人, 倒如寻常富贵公子。
肖稚鱼有片刻的恍惚,随即便回过神来。前世他杀入宫时一身银甲被染地血红,满面煞气,与眼前这个齐王恍若两人。她淡淡一笑,道:“齐王殿下。”
李承铭拱手作揖, “还未谢过豫王妃提点搭救之恩。”
原来李承铭与太子豫王几个饮酒,太子为那日太极殿之事, 有意谢他,又逢满月喜宴,频频劝酒。李承铭连着几杯下去, 便觉得脚下有些发飘,借着出来放水顺便散下酒气,在园中走着,远远看见有个凉亭, 他信步过来,看见里面已坐着人。等他走近些,只见那女子穿着红黄间裙, 肩搭云霞紫帔子, 削肩细腰, 鬓似乌云,姿容之盛,宫廷中也没见过几个能比。
李承铭很快挪开目光,正要转身走,又想起宋常瑜时常和他说豫王妃种种好处和上回在宫中帮她脱身的恩情。他便站在亭外,招呼一声,等肖稚鱼看过来,他郑重行礼,谢过一声。
肖稚鱼道:“齐王言重了,齐王妃也曾多次帮我,我不过回报一二,理应之事而已。”
李承铭道:“那种关头谁不是先顾着自己,豫王妃观察入微,能察觉先机,帮着内子躲起来,又为她想了脱身的法子,若非有她守在宸路示警于我,只怕那日我就无法脱身,重蹈英王覆辙也未可知,豫王妃或许只是随手而为,对我们夫妇却不啻于救命之恩。”
肖稚鱼看他如此客气,心下唏嘘t?不已,已是将眼前这人与前世齐王彻底割裂开来,回了个礼道:“既如此,殿下这个礼我就受了。”
李承铭见她没丝毫扭捏,正和宋常瑜说的一样,笑道:“既然说起,拣日不如撞日,还有一桩事今天也一并谢过。”
肖稚鱼怔了一下,“还有什么事?”
李承铭道:“你为内子推荐的郎中,为她调理身子颇有成效,已经许久没犯过心悸之症。”
“殿下谬赞了,寻医也看缘分,这是齐王妃自己的福气。”
李承铭暗忖:别人都说这位豫王妃出身小门小户,空有美貌,可就刚才聊的这几句,她态度落落大方,也不以恩情自居,倒是比长安高门贵女更多几分胸怀气派。就是刚才看过来的第一眼,她眼里似乎有些惊吓,倒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李承铭并不是个喜欢空口白话的,先前就已送了份厚礼去豫王府,今日正巧碰上,他便亲口再谢过。
“日后王妃有什么为难之事,若我能办到,绝无二话。”
肖稚鱼眼睛一亮,微笑道:“殿下既然如此客气,我便记下了。”
李承铭点了点头,这才要走。
肖稚鱼忽然又叫住他,“殿下身边可是有个叫杨杲的?”
李承铭面露意外,“的确有那么一个人。”
肖稚鱼蹙眉,趁着这个时候正想说几句,给杨杲小鞋穿,更是有意要提醒李承铭,杨杲此人不是善类,留在身边迟早要出事。话还没出口,就听李承铭道:“他原是我府中侍卫,几个月前已经离开了。”
“走了?”肖稚鱼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李承铭道:“豫王妃和他是旧识?”
肖稚鱼道:“几年前是曾见过一面,他与人合谋偷盗行囊,被识破后驱赶出去。”
李承铭闻言皱了下眉,道:“此人有些才干,自称是弘农杨氏之后,在我府中两年倒也未生事端,只是心术有些不正,被我发现之后主动请辞。”
肖稚鱼无奈点了下头。
李承铭见她似有些在意,又道:“听说他入了范阳康大都督的眼,随他往河东去了。”
肖稚鱼双眼微微一睁,片刻后道:“谢殿下告知。”
没有其他可说的,李承铭很快告辞离去。
肖稚鱼想着刚才李承铭说的,杨杲这厮不知是运气还是擅钻营,明明今生许多事已经改了,却又让他提前与康福海搭上,以后不知会不会生出其他事端。
她心头仿佛多了一丝阴霾,挥之不去,又坐了片刻,心始终静不下来,景春提醒她出来的时间长了,肖稚鱼无法,只得起身回去。
等她离开亭子,一旁花丛里却钻出个人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婢女,生的一双圆润杏眼,脸却略长,一副精明相。她瞧着肖稚鱼离去背影,思索片刻,也从同一条路走,中途又去了一趟庖屋,取了一盘藕丝糖,很快回到正院之中。
惠安公主抬头看见她,道:“不过拿份点心,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婢女快步走过去,见周围并无人注意,低头在惠安公主耳边窃窃私语几句。惠安目光闪烁,不动声色朝肖稚鱼瞥了一眼。她从盘里拿了一块藕丝糖,一边吃一边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便站起来,带着婢女出去。两人走到廊下,惠安道:“你刚才瞧见齐王和豫王妃说话,听见什么,快说给我听,不许错一个字。”
婢女名叫玉露,方才出去取糕点,路过时看见齐王往亭子来,她趁机躲在一旁,将两人说的话全听在耳中。玉露平日服侍惠安公主,知道她对豫王妃一向没有好感,上回秋狝时还曾偷偷放箭惊吓豫王妃。她有意讨好,便将听来的话一句不落全说了一遍。
惠安柳眉微折,刚才听雨露说两人私下说话,她还当齐王与那狐媚子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可听玉露说完,全是齐王在谢肖稚鱼,大半还是为了齐王妃。惠安轻哼一声,嘟囔道:“上回太极殿我也听说了一些风声,还当是什么事呢,亏得齐王如此郑重其事去谢,我瞧不过是看她有几分姿色,故意搭话罢了。”
玉露道:“公主说的这些,我却没听出来。”
惠安瞪她一眼,“没用的东西。”
正院里,众人见过孩子,夸过一回,才满月的孩子最是爱睡,不宜惊扰,很快被仆妇抱了回去。沈霓与众人说笑一阵,听到婢女说宴席已备好,便招呼众人一起去用饭。
席间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用过饭后,肖稚鱼找了个借口出来,宋常瑜也跟了出来,“里头太闷,太子妃不能见风也不能用冰,再待下去我都要出汗了,还是出来走走舒心。”
肖稚鱼将刚才遇见齐王的事说了。
宋常瑜笑道:“上回的事有多凶险,他早就想亲口谢你。”
两人聊了一时,又去潘良娣住处看了一趟,见她生产过后还没完全恢复,精神也有些不济,稍坐片刻就离开了。
这时太子与兄弟几个也在说话,谈及近来朝堂之中人事变动。
惠安走了过来,笑道:“这些事我可早就听说了,太子哥哥身边还是缺几个得用的,总是守在这永兴坊里,也该有人在外面为你打探消息才是。”
太子对这个妹妹一向亲厚,听她举荐了几人,都是长安有名气的才子,便道:“这几个听着有几分才学,日后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惠安道:“何必等日后,太子哥哥是不是信不过我的眼光?”
太子并未言语,惠安又使出歪缠的功夫。
李承秉听着却不耐起来,道:“行了,不过几个舞文弄墨会写几首歪诗的穷酸士子,能起什么大用,你倒是当宝一样,别在这儿胡搅蛮缠,挡着我们说正事。”
惠安被他严辞训了两句,脸上顿时挂不住,悻悻离开。
到了外面,她脸色难看,一口气憋在胸口下不去。自从她出家以来,宫里也好,外面也好,谁待她都是客客气气,没人给她气受过。惠安想起小时候,太子与豫王对她十分维护,以至于她一度以为自己与他们是同母所出。就算后来全明白了,她也总想着,曾经一同长大经历,让她在太子豫王面前,与其他姐妹总有几分不同。
惠安慢慢握紧手,只觉得豫王如今待她态度大不如从前,全是从成亲的时候开始。定是她上回在豫王府说的那些话让肖稚鱼知道了,她在背后挑拨他们兄妹关系。
惠安将心比心想了一回,越发觉得自己推断的不会错。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等豫王齐王等人出来,她便上前唤了一声“七哥”。
李承秉站定看向她。
惠安脸上露出几分委屈,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七哥私下说。”
吴王齐王见状笑笑便走开了。
惠安将李承秉引到院中僻静处,道:“七哥还为先前朝碧那件事怪我吗?”
李承秉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惠安本就任性,是不肯吃亏的性子,认准的事又极难更改,她觉得是肖稚鱼背后使坏,也不肯让肖稚鱼好过,便对李承秉道:“今日你那位王妃偷偷和齐王在院子里见面说话……”话还没说完,就见李承秉脸色骤然一沉。
惠安心下一惊。她还以为挑拨几句,李承秉便是心里膈应,面上也总会掩饰几分,她这七哥只是面上瞧着恣意放肆,实则内里深着呢。可没想到他怒气溢于言表,眼里透着一股凶光。
“还有什么,继续说。”
惠安添油加醋的一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下,而是朝身旁玉露一指道:“她全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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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 第一百四十八章
◎撕开◎
玉露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声音颤抖,“奴、奴婢都听见了。”
惠安道:“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诉豫王。”她心里已有些悔意, 却骑虎难下,只能对玉露悄悄使眼色。
玉露跟随她多年,瞧了一眼就知道她的意思, 可当她抬起头, 看见豫王阴沉的脸色, 吓得一哆嗦。
“刚才你看到听到什么,如实说来,若有一句假话,今天太子府有喜事不宜见血,出了门可就没忌讳了。”
玉露把头埋下去, 哪里还敢添油加醋,只把在院子里听见的又说一遍, 半个字都不敢改。
惠安暗恨玉露胆小怕事,面上却只能做出老老实实模样。等雨露说完,她抬眼去看李承秉, 只见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刚才的怒气似乎全没了。惠安张嘴要说什么,视线往下一动,忽然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臂肌肉紧绷, 攥成拳的手背上一条条青筋毕现。
惠安面露诧异,“七哥?”
李承秉眉峰一跳,朝她看去一眼, 锋利如刀。
惠安喉咙仿佛扼住似的, 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她脸色变了又变,匆匆行了一礼就要走。
李承秉忽然道:“惠安,你出家避事,我当你是聪明人,知道哪t?些事该不该说,哪知你就是个蠢货,在外不知天高地厚,还敢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惠安立时红了眼,支吾着想辩解。李承秉这个模样她也从未见过,分明怒到极点,他面上却仍压着,像是一把将要出鞘的宝刀,亟欲见血。惠安是真怕了,不带半点假意地落泪,“七哥我错了,日后再也不敢。”
李承秉冷冷道:“日后?今天的事敢再多说一句,你就滚出长安,永远别想回来。”
惠安带着玉露狼狈而走,回去便对沈霓说身子不适,告辞离去。
……
酉时末宴席才散,太子与沈霓将宾客送至门前。肖稚鱼与宋常瑜说了几句话别。
太子府前车马如龙,肖稚鱼稍稍等了片刻,上车时目光四下里一转,只见李承秉上了马,带着一众侍卫走在前头,宽肩窄腰,背影挺拔,一路都没有回头瞧一眼。
很快回到豫王府,肖稚鱼下车,李承秉已先一步走了,不知是去书房还是哪里。她也没在意,问过一句后便回房梳洗换衣。正值七月,暑气未消,在外走了一趟身上少不了要出汗,她命人打水,散了头发沐浴,换过一身衣裳。这时景春出去拿梳子,好一会儿却还没回来。
肖稚鱼喊了两声都不见回应,便将头发随意拢起,从净房出来,绕过屏风到了寝殿内,屋内只点了两盏烛台,灯光昏黄洒在地上。她心下奇怪,正要喊人,一扭头却看见窗边的黑影。
心漏跳一拍,肖稚鱼慌忙后退两步,这才看清,原来灯火照不到位置站着一个人。
李承秉从阴影中走出来,仿佛一座冷硬的黑色石雕。
“你站在那做什么……”肖稚鱼埋怨的声音越来越轻,这一瞬间,她对上了他的眼。
李承秉脸色铁青,如笼冰霜,黑沉的眼眸里满是戾气。
肖稚鱼两世加在一起,都没见过他如此可怕的脸色,顿时怔在那里。
“你可真是好本事,把我当成傻子耍,装的无辜良善,就这样把前世的事一笔勾销,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是不是?”
李承秉这几句话轻飘飘的,如同一把利剑,刺穿了肖稚鱼的心,她蓦地瞪大眼——不是没想过他会知道真相,但她所设想的,该是几年后,或许是康福海起兵时,长安不保,肖家羽翼丰满,她也有了后路,就算李承秉发现她所做的那些准备,大不了就此一拍两散。
不该在今天,更不是此刻,毫无征兆,让她措手不及。
“怎么不说话?平日不是伶牙俐齿,能辨的很?几次打消我的怀疑,怎么?找不到借口和托词了?”
肖稚鱼强撑着镇定,“夜都深了,你又发什么疯?”
李承秉听到这句,仿佛被火点着似的,大步上前,一把抓着她的手将她拖到身前,“你和齐王说什么?让他提防杨杲?好,好,真是情深似海,换一辈子,还不忘要帮他一把,可惜你千算万算,没能早点进京,齐王已娶了妻,到了这地步还不死心呐?”
肖稚鱼惊骇欲绝,没想到是今天在亭子里说的话让他知道了,对齐王提醒杨杲之事她早就想做了,并非是她对齐王留有什么旧情,实则是对杨杲的恨意未消,寻机报复。现在被李承秉知道,便是舌灿莲花,也难以解释清楚这件事,她脸上血色一点点地褪尽,身上也开始发冷。
李承秉恶狠狠瞪着她,“装什么死,说话。”
肖稚鱼咬牙,突然抬起头,一双眼不避不躲,和他对上,“是,我提醒他了,因为前世的事我全记得。”
李承秉勃然大怒,一甩手,肖稚鱼摔在地上。
“果真如此,贱妇!”
肖稚鱼手脚撞在坚实的地面,过了片刻,刺骨的疼痛才涌上来。她忍着疼,仰头看向他,忽然张嘴大笑出声,“说的不错,我是装疯卖傻多次骗你,可你又好到哪里去?齐王造反,尚且能留我一命,你呢,弃城而逃却还想夺我性命。有什么脸面责骂我?”
李承秉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好一张惯会颠倒黑白的嘴,我真该早点杀了你的。”
肖稚鱼浑身一寒,如坠冰窟,却又突然生出一股力,从地上爬起来,她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犹如夜行的鬼魅,“不过说了一两句实话就受不了?杀我?笑话,天子都弃都城而跑,留下皇后凭什么为你守节?蝼蚁尚且偷生,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有什么错?”
她几乎是咆哮出声,眼泪唰地往下淌。
前世种种委屈,愤怒,和难以倾述的悲伤,仿佛一股烈火,灼烧着她的心。不是不想继续虚与委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日子糊弄过去,可她心底始终藏着一股怨,再也压抑不住。
【📢作者有话说】
好了,他们要直面真实的对方了
快要轮到男二的戏份了
149 ?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险些◎
“——若说我是贱妇, 你也不过只是个守不住江山的昏君。”
李承秉看着她眼里的怒火和怨恨,胸口仿佛被堵住似的,怒火冲天, 无处宣泄,如火一般烤得他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如果此刻身边有一把刀,他一定要把这个女人的心给剖出来, 看到底是什么颜色。前世她不过是太原郭氏献上的美人, 他待她百般宠爱, 登基之后不顾世家与朝臣的反对,力排众议立她为后。可她是怎么回报他的?经历两世,事到如今竟还要如此辱他。
李承秉牙齿咬得格格响,声音一点一点从胸腔里挤出来,“我弃城而逃?若不是你与齐王勾连, 给他偷开城门……我又怎会成个逃亡天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知悔改……”
他气得太阳穴发胀,怒火翻涌, 满眼猩红,脑中仿佛有什么啪的一下断了。
肖稚鱼瞪大了眼,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 只是刚才悲愤交加,她哭地泪眼模糊喘息不定,此时竟是气短说不出话来,只盯着他瞧。
李承秉怒到极致, 反而露出一丝冰冷残酷的笑意,“当初我是如何对你的?怕你受委屈,没有娶长安高门显贵的女郎, 让你做的皇后。可你, 背着我去勾搭齐王, 看他起兵声势浩大,又有边将支撑,就给他私传消息。我堂堂天子,让皇后跟了别的男人,今生你还来骗我……”
他怒火攻心,理智全无,冲上前一把扼住她的喉咙。
肖稚鱼双手掐着他的手臂,眼里满是惊恐。
气喘不上来,胸口起伏仿佛要炸裂一般,眼前更有一道亮光闪过,让她满目空白。这一刹那,肖稚鱼感觉到他是真的想她死,也不知为何,真到了生死这一刻,她竟也不再害怕,上一辈子,她不知多少次被噩梦惊醒,不是被他所杀,就是被他扔在绝境。
原来真的面临死亡,感觉是这样……
她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温热的泪珠落到他手背皮肤上。
李承秉忽然松开手。
肖稚鱼身子一轻,手脚发软摔在地上。她大口喘息,头脑昏沉沉的,勉强抬起头,只见李承秉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他双眼布满红血丝,露出几分狰狞之色。
“不杀你,是因为这门亲事是父皇所指,日后再生事,仔细你的性命。”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肖稚鱼心急促地跳着,张开嘴,声音嘶哑,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句:“我从未与齐王有过私下勾结,那日我醒来,你已带着沈霓逃了,我能如何?”
她竭力喊叫,发出的声音却很轻。
李承秉脚下没有片刻停留,大步离去。
门外没有一个人守着,陆振站在院外,时不时探头朝内张望,景春几个婢女则被他拦着。刚才李承秉的吩咐不同寻常,不许任何人靠近,陆振亲自看守院子,听见寝殿里模模糊糊传出的声音,似乎有哭声,还有一声叫喊,说什么“昏君”,听着似乎是王妃的声音,他吓得魂不附体,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直接跳出。
这时李承秉走了出来,陆振这才松了口气,几步迎上来,等看清李承秉阴鸷的神色,他顿时一凛。
李承秉对周围的人没看一眼,径自往马厩走去,不等宦官过来挑选,他牵出一匹黑色骏马,翻身上马,扬鞭一抽,马一声嘶鸣,撒腿就狂奔起来,如一阵狂风奔出王府。
夜间凉风刮在脸上,风驰电掣之中,李承秉却无丝毫畅意,犹如困兽一般,脑中想的全是肖稚鱼冲他哭喊的那几句话。他深吸一口气,想将脑中那些杂乱的念头扔开,却无济于事,她痛恨的目光仿佛附骨之疽跟着他,让他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马奔至一片树林,身后陆振和侍卫已经被甩开,李承秉这才勒马稍稍放缓了速度。
刚才他险些掐死那个女人,可真见她泪流满面喘不上气,他却又忍不住心软,饶了她一命。
至于她说什么“未曾与齐王勾连”,t?他并不信。这女人一向狡猾,又有急智,许是怕死,刚才说了那么多惹怒他的话,这才说句软话来哄骗他。
想到此,李承秉手紧握成拳,狠狠往树上砸了一下。刺痛从手背传来,却仍不及他心上疼痛之万一。何止是前世,今生他待她又哪里不好?这些年里若他真狠心些,她便有几条命都活不了,最后还是他有意饶过。她贪恋富贵,当初竟打主意往太子身旁凑。等指婚之后,她才算歇了心思,嫁给他时还有些不情不愿,偶尔几次殷情,也全是为了肖家的事。
如此势利短视的女子,也真是少见。他天潢贵胄,生来是天下最权势富贵之人,何必要为这样一个女人伤神动怀。今生她境遇变了这许多,几次三番出现在关键时候,若说没有前世记忆也未免太过凑巧,先前早有诸多征兆,可他心存侥幸,竟将那么多细节全忽略。实则心中也暗自希望,她不记得前事,今生既已成亲,便能重新开始。
陆振与一众侍卫快马追赶上来,在林边停下,陆振忙下马,喊道:“殿下。”
李承秉脸上已恢复冷静,只是眼角眉梢森然,跟凝着冰似的,转身朝马走去,他忽然脚步一停,脸色略微有些难看,道:“从前府里有个宫女,名叫岁红的,现在去了何处,去将她找出来。”
陆振立即应声,随即又露出思索的表情,道:“听着有几分耳熟,这宫女的名字好像与太子府咒杀一案有关。”
李承秉揉了下额角,“你说的什么?”
陆振将岁红咒杀陷害潘良娣的事说了,“先前我在太子府听人提起过,那个触石而死的宫女好像就叫岁红。”
“怎么不早说?”李承秉双目冒火。
陆振闭嘴不言。
李承秉走了两步,道:“当日这事的底细你去打听清楚。”
吩咐完,李承秉脸色更差了些,暗恨道:前世之事早已改变许多,她说的也未必能信,找些蛛丝马迹出来,总能探明白一二。
【📢作者有话说】
饼子,嘴上说不信,行动上已经要想要去相信和求证了
因为我设定的前世和今生轨迹已经不同,所以前世的事,是没办法一对一还原,所以饼子和小鱼什么时候感情上能达到彻底信任对方,就是不需要再去证明前世,只求今生了,那就是我觉得圆满了,路漫漫……
另外,我不是要写np(我也从没写过),本文男女主很确定的了,只是现在好像各种限制要放松点,男二在过程中稍微能多点拉扯的意思
150 ? 第一百五十章
◎离开◎
永兴坊豫王府内, 李承秉摔门离去,肖稚鱼瘫倒在地,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 手脚冰冷,她强撑着坐起来。这时景春和巧儿从外面进来,看见寝殿内情形不由低呼一声。景春将肖稚鱼扶起, 满脸心疼, “王妃怎么坐在地上, 可是哪儿不舒服?”
巧儿点了灯走过来,眼尖看见肖稚鱼脖子上的红痕,吓得面色发白。
景春推了她一下,道:“快去打盆水,我替王妃梳头。”
不等巧儿答应, 景春又悄声在她耳边道:“问管事拿瓶消肿去淤的膏药,就说是我磕着了。”
巧儿匆匆去了, 景春将肖稚鱼扶到床上,摸了摸她的手,七月的天气, 那双手竟冷得冰似的。景春给她轻轻搓了搓手,挽起头发。巧儿很快就回来了,两人一个绞帕子一个给肖稚鱼梳头,简单擦了手脸, 景春挑出药膏,给她脖子上掐痕细细涂抹一层。
肖稚鱼睁眼瞧着帐前挂着的金钩,怔怔出神。景春瞧了她一回, 只当她因豫王伤身动神, 柔声劝道:“王妃想开些, 舌头牙齿都难免有个磕碰的时候,我听说殿下在太子府饮了不少酒,许是酒醉误事……”
肖稚鱼拍了拍她的手,哑声道:“我无事。”
景春听了心里越发过不得,却也奇怪,大半年下来,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哪个看不出来殿下对王妃宠爱。府里的珍宝绸缎,流水似的往王妃跟前送。豫王脾气大,对王妃却从没发作过。哪知今日却突然来这么一出。刚才豫王离开的时候,表情凶神恶煞,叫人望而生畏。她又瞧了瞧肖稚鱼,见她已闭上眼要休息,便站起身,吹熄了床头的烛火,叹气离开。
屋里变得安静,肖稚鱼重又睁开眼,她不想多说,惹景春几个担忧,两世积怨,与旁人也说不清。
屋里对面留着一盏灯,凉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灯火随风摇曳不定。
肖稚鱼盯着烛火瞧了半晌,心中诸多年念头闪过。此刻身体仍有些疼痛,心有余悸之外,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畅快,憋在心里藏了两辈子的话,全借着刚才那一通邪火发作出去,想到此,肖稚鱼情不自禁轻笑出声,拉扯到脖子隐隐作痛,又赶紧打住。
这时不免又想到李承秉刚才的反应,她眉头慢慢蹙起,他口口声声竟说她与齐王早有勾连,私开城门的罪名也按在她的头上,肖稚鱼真想对他再骂几声昏君。
深呼吸两下,沉思许久,她脸色渐沉。前生她认定李承秉与沈霓是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格外不同。可如今看来,她当初深居后院,在宫中也无耳目,全是被身边人蒙蔽。若她所知之事是被人所误导,李承秉说的那些事,是否也是有人对她蓄意栽赃。
肖稚鱼咬了咬唇,心中疑惑更深。可惜她与李承秉已是彻底撕破脸皮,他那样高傲的性子,知道她就是前世让他蒙羞之人,能饶她一命都已是侥幸,日后休想再有什么好脸色好日子。
她长叹一声,想了片刻,一时心头乱糟糟的。今生许多事都已有所改变,前世的事她有心证明却也再没有机会,刚才她情急之下对他解释一句,也不知他能否听进去。肖稚鱼苦笑,原本想在王府平平安安度过这几年,等乱军到来之前与兄长阿姐两家暂避襄州。现在安稳度日只怕已成了奢望。
屋子里铜鹤香炉里飘起袅袅白烟,悠淡的香气中含了安神之效。
肖稚鱼身心俱疲,终是耐不住睡了过去。这夜心事重重睡不安稳,夜里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第二日清早醒来时身上起了一层薄汗。肖稚鱼到底经历过许多事,过了一晚已想明白,昨天李承秉模样吓人,可最后也没拿她怎么样。往好处想,他知晓真相,她也不必再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况且,现在皇帝仍在,还有康福海这个大祸患未除,李承秉还不能随心所欲行事。日子总要过,苦也是一日,乐也是一日,她又何必先庸人自扰,往后的日子见招拆招就是了。
她还在想着该如何应付李承秉的态度变化,婢女端早饭来时告诉她豫王一夜没回来。
从这时起,接连几日肖稚鱼都没再见着李承秉。
不多久宫中传来消息,皇帝脱症过后落下病症,小半身子总有麻木之感,说话也不及往常利索,多位太医医治也不起效。偏巧皇陵传来消息,说金粟山连降暴雨,山石垮塌,将建陵的通道堵塞,死了不少工匠。皇帝听闻这个消息,接连两日难以安睡,又觉得自己这病症与皇陵有关,当即便召人来商议。原来这事派一名宗室和官员前去查看便是。但这日豫王入宫,奏请皇帝,自愿前去监修皇陵。
皇帝闻言大为感动,对豫王孝心称赞有嘉,立刻答应下来。
李承秉回到家中,命人收拾行李。侍卫宦官进出正院,将李承秉的东西全收拾出来,装入箱笼。肖稚鱼只冷眼旁观,并不插手。行李一收拾完,李承秉没半点耽误,带着侍卫就走。
肖稚鱼站在窗前,远远看了一眼。
至始至终,李承秉都未曾踏足正院一步,态度已摆得分明。
肖稚鱼早有准备,也不觉得失望。
王府下人见豫王态度大变,面上没敢有什么,私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从永兴坊传出,长安不少高门大户都听说了。
自李承秉走后,肖稚鱼日子清闲下来,快要入秋了,她给阿姐和溪郎送去一些东西。也收到几份邀约,其中尤以齐王妃与赵家最为殷勤周到。她出门参加一回菊花宴,那日身穿一身袒领茜色衣裙,外披纱罗,头上簪着一朵金色菊花,出现在人前,原本打量着她的那些人一时都错不开眼,直到她缓步入内,这才窃窃议论开,说的却不再是豫王府传闻,而是她身上衣裳珠翠,头上花儿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