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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幸好外头雷鸣雨落,屋内还有窸窸窣窣的哭声,将这声轻飘飘的骂,掩盖了过去。


    赵长宁猛地抬头,和老皇帝浑浊的眼四目相对,心内惊惧莫名,这样的天气,依旧冒出一身冷汗,额头更是汗如雨下。


    本来秦小顺后面的名字,是她。


    难道这次真是天要亡她?


    她想活着,就这么难吗?


    老皇帝的目光犹如实质,要将她盯穿,似是在质问,为什么?


    一旦被发觉殉葬名单有假,赵长宁知道,她会被剁成肉泥。


    赵长宁心慌意乱,只觉死亡临近,但多年历练,面上依旧纹丝不动。


    这些日子,她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权力掌握得当,性命偶尔也能握在自己手里。


    此刻,她斗志昂扬,意志坚定,如同母狮张牙舞爪亮出雪白爪牙般凶狠,眸光亮得灼人,手心冒汗,心脏跳得快要和外头的雷声般轰鸣炸响。


    她没有害怕,更不惧面前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只有对生命的渴望,这股力量超越了一切。


    赵长宁觉得好笑,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她想活啊。


    就如同老皇帝之前对死亡的种种不甘,质问苍天为什么要他死,她想活的心,和他不想死的心,一模一样。


    眼见老皇帝好像要开口说话,赵长宁心跳如鼓,只觉大难临头,外头的雷声都像是在为她哀鸣。


    她不假思索,立刻拿着帕子擦老皇帝嘴角的涎水,倾身大哭起来。


    “皇上,大庸需要您,万万臣民需要您啊……皇上,您说什么?皇上,我没听清……”


    没有人敢上前拉她,龙子龙孙们也不敢,哪怕她仅仅只是个御前宫女,实在是托老皇帝往日威严无人敢忤逆的福,只有赵长宁敢如此,所有人也没觉得不对,只有伺候最贴心的奴才,会最懂主人的心。


    毕竟老皇帝此前,最信任的就是赵长宁,她如此忠心,必然不会有假。


    “小贱人……”


    老皇帝再次艰难开口,但这次只有些气音,不靠近根本听不见,还被赵长宁的哭声给掩盖了。


    他万万想不到,一辈子说一不二,一辈子都在掌控人的生死,临了,竟然被一个小宫女摆了一道。


    赵长宁多了解老皇帝啊,听的分明,表情纹丝不变,手被老皇帝攥的生疼,却恍若无觉。


    她眼底一抹戾气闪过,随即低垂着头,泣不成声,想着这时候只等老皇帝死,也实在不像样,还更容易暴露,便扭头朝那群龙子龙孙道:“十四皇子,皇上叫您上前来,他想最后看看您。”


    可惜太子不在这里,老皇帝肯定也不想在死前看着虚弱将死的太子,这对一个父亲来说,不亚于酷刑,对大庸来说,要接连失去皇帝和准继承人,更是浩劫。


    十四皇子眼含热泪,膝行上前,紧紧握着老皇帝的手,哽咽道:“父皇,十四在这呢。”


    老皇帝确实要到大限了,他自己也有预感,本就老得动不了,现在更是呼吸都艰难,生不如死。


    再次体味到死亡的残酷滋味,他看向赵长宁的眼,从不甘和冷戾,转而又有些欣赏。


    如兽般的女人,总能见缝插针的活下去,这是她应得的。


    罢了,罢了。


    生死面前,旁的都是小事,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最终,他还是将饱含期待与热忱的目光,转到了十四皇子身上。


    这是他最小的儿子,和他最像,从此后,大庸就交到他手上了。


    赵长宁心跳如雷,如临大敌,看到皇帝干涸起皮的唇瓣张张合合,像是有许多话要说。


    好在平日交流不多,父子生疏,十四皇子根本听不清、也猜不到说了什么,还得借助最贴心的赵长宁来转述。


    赵长宁生怕老皇帝说出话来,一边哭着将他嗯嗯啊啊的声音盖住,一边朝十四皇子“循循善诱”“语重心长”的转述,其间还不时拿出帕子帮他擦嘴。


    “……尔当竭尽心力……群臣辅助……”


    其实老皇帝一句话也没有出口,那些话,都是她编的。


    此时,老皇帝的眸光已经散乱,他伸出手,朝着虚空握去,无声地喃喃道:“朝儿,朝儿……”


    随后手臂直直垂下,掉落在锦被上,他再也不能为自己的王朝掌舵了,没有闭上的眼睛,是对死亡深深地痛恨。


    永安帝,薨了。


    赵长宁哭着喊出这句话后,屋内哭声大作,个个都不甘落后的嚎。


    她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地,浑身一松,腿都软了,整个人委顿在地,怎么都站不起来。


    十四皇子恰好扶住她,满脸哀伤,但还是温声道:“长宁,父皇在最后的时间得你照顾,是大庸之幸……”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头一声声惊叫。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吐血了,太医,太医,太子晕过去了……”


    十四皇子面色大变,放下赵长宁便跑出去了,“哥……”


    赵长宁心绪无比复杂,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难以言说,只是大惊大喜之下,思绪停顿,嘴唇也麻了,已经说不出话。


    只有两行清泪,慢慢涌出眼眶,滑落在晶莹润白的脸颊上。


    安义见她状态不对,连忙扶着她坐下,唤来院正,“你快帮姑姑看看。”


    赵长宁任由院正大人为她把脉,她只失魂落魄地默默垂泪,此般样子,倒也合时宜。


    眼前是一片乱糟糟的场面,外头跪满了宫女太监,屋内龙子龙孙们更是哭做一团。


    太子妃更是已经晕厥了过去,老皇帝到底走在了太子前头,可太子,如今已经成了前太子,也命不久矣,她是该晕。


    但老皇帝太能活了,龙子龙孙跪满了一整个宫殿,甚至那些连赵长宁都记不住的龙子龙孙,都哭得满脸通红,涕泗横流。


    至于真情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赵长宁看着只觉好笑,老皇帝子嗣虽丰,但真正常在面前走动的,就那么几个,而心里喜欢看重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都是哪里蹦出来的?


    看来子嗣多,也未必有用,这些年子子孙孙也死了不少,老皇帝自己都认不全。


    她并不伤心,只是觉得无力,就好像这么多年的疲惫,在这一刻全都挥发了出来。


    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在放锦盒的床档上。


    赵长宁此刻回想,只觉手抖心颤。


    她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量,敢私自弄了块一模一样的黄帛,甚至还安然地坐在那,趁着老皇帝睡着,提笔慢悠悠地誊写后,又放了回去。


    她将自己的名字删去,又帮着添了两个老皇帝喜欢的,祥嫔年瑶人美声甜,孙婕妤孙孙月聪慧善言,两人皆爱重老皇帝,必然愿意殉葬。


    想来,九泉之下的老皇帝,不会怪她,反倒应该感激。


    赵长宁想到这,嘴角忍不住上翘,她这事儿办的真是漂亮极了。


    此刻再回想方才的一幕幕,一国之君和龙子龙孙,还有那些肱股之臣,大庸最有权有势的人,都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就像是做梦,又让她热血沸腾,懵懵懂懂间,觉得这些人上人,也不过如此。


    赵长宁猛地掐了下自己的手臂,才终于确认,这不是做梦。


    她,能活了。


    云生跟着跪在人群中,他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眼就从纷杂中瞧见姑姑以手覆面,肩膀微颤,正好奇呢,忽然她的指缝里沁出了一颗颗水珠……


    “快把头低下来,不要冲撞贵人。”云慧瞪他,“你想死啊?”


    云生赶紧低头,脑海里,姑姑的那几滴眼泪,始终挥之不去。


    永安五十二年,春,大雨,在位五十二年的永安帝,薨。


    而太子强撑着病体想见老皇帝最后一面,本就撑不住的身子,因着吐血就更虚弱了。


    两个最高权势的人一起倒下,给大庸带来难以掩盖的伤痛,整座皇城都陷在了无言的骚动中。


    丧龙钟响了足足八十一下,宫里白幡张挂,人人如丧考妣,处处悲声,就连老天爷都哀伤不已,雨水纷纷。


    将太子送回东宫,又安排太医去后,赵长宁很快恢复过来,已然投身新的事务中。


    皇帝薨逝,对王朝来说是大事,什么都要靠边站,且桩桩件件的事儿都极繁琐,她必须振作起来,将这些事安排妥当。


    “让尚衣监即刻送衣裳来,注意不要打湿了……”


    “内官监的人呢?马上去检查宫室、各行和三库,不能疏漏……”


    “现在宫中贵胄极多,接下来还会更多,你们八局的人都紧着点皮,尤其是酒醋面局,尚膳监一应吃喝用度都给我备足了,少的东西尽管去支取……”


    “尚宝监、印绶监何在?此时最混乱,宝玺、敕符、印信、诰敕等东西,都要收好锁好,乱了一个,我要你狗命……”


    “都给我动起来,之前已经叮嘱过的话,我不想再说二遍,谁敢错了一处,有你们好看的,便是我放过你,贵人们也不答应……”


    赵长宁淋着雨,声音嘶哑、不厌其烦的吩咐。


    这些事她不想假手于人,或是只管发号施令,因为每一件事理顺的背后,都是那些小太监小宫女的臣服和信任,机会难得,她得接着,人不能单打独斗。


    况且,这才刚开始呢。


    落了一日的雨,碧空如洗,快要入夜,天空就像一块没有杂质的青玉,空气中飘拂着淡淡的青草气,皇城里多日来的烦闷燥气一扫而空。


    春天来了,一切都将从此不同。


    赵长宁终于寻了空,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端着一碗面狼吞虎咽。


    把小顺看的心疼坏了,偷偷往她碗里夹红烧肉。


    “姑姑,你慢点吃,喝点热汤……”小顺满眼心疼,“一天没吃没喝也没睡,一吃就吃两碗,眼睛都熬好了,这日子过的。”


    赵长宁笑了笑,身体累得打摆子,心里则是畅快无比。


    “没事,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接下来,你跟小志小边他们都老实呆在院子里,别瞎跑。”


    她喝汤的时候,心里还在想,今晚不知道会不会出事,这段日子,可不好过呢。


    毕竟老皇帝子孙众多,不乏愚蠢挑拨之徒,且前太子这老大哥身体也不行了,谁能压得住这么多性格各异、蠢得千奇百怪的天潢贵胄?


    果然,才堪堪入夜,奠仪刚刚准备妥当,一切都开始有了条理,礼部的人也正商议,便有人来报——


    “姑姑,不好了,那边打起来了,老大人们让我来请姑姑,说是请您快些去,快些……”


    赵长宁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丝毫不露,赶紧起身跟着往停灵的乾清宫去。


    云生拿着扫把,怯生生的刚从里头退出来,跟做贼似的缩着头。


    纷乱中就看到赵长宁匆匆而来,不由眼神一亮,他连忙跑过去。


    “姑姑,不好了,六皇子正大闹呢,他把阁老手里的遗诏给撕了,说有人拟假诏,还要请大师,说是要让驾崩的皇上回来主持公道呢,又哭又闹的……总之,里头乱成一锅粥了。”


    原来不是她的事发,赵长宁松了口气,然后看他。


    “你怎么在这?”


    云生挠头,不好意思道:“我看您有事走了,怕您想知道这边的情况,就没走……”


    “干得好,多亏你了。”赵长宁拍拍他的肩,“自己小心些,我可能会顾不上你。”


    云生憨憨一笑,“姑姑,我会注意的,您也小心点。”


    赵长宁深知还有硬仗要打,不由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埋头便进了乾清宫。


    老皇帝的尸体还在那躺着呢,尚有余温,可不远处就是诸多龙子龙孙们大打出手,叉腰跺脚,骂得唾液横飞,不乏加油鼓劲,暗中搞事的,当然也有站在一旁明哲保身、远离战场的。


    十多个儿子,快三十来个女儿,除去过世的,剩下的也不少了,而孙辈曾孙辈就更多了,闹哄哄的一大屋子。


    老大人们则是低着头拥在角落,个个都一脸愤慨无奈,但碍于身份和老皇帝的遗体,不好上前。


    这状况和普通人家也没什么区别,男男女女的,年纪都不小,有的更是满头白发,都在比嗓门,比力气,拉帮结派,丑态毕露。


    不过,想到争的是皇位,就能理解了。


    谁不想做皇帝呢?


    “十四当皇帝?我呸,他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什么皇帝?他做得来吗?”


    “就是,他什么东西?差事都没做过几个,一个个想什么呢?”


    “肯定有人拟假诏,假传圣旨……”


    “请大师,请天师,让父皇看看,让父皇睁眼看看……”


    “……”


    其中就属三公主和六皇子叫得最响。


    说来也有趣,老皇帝活得太久,生生熬死了三任皇后,嫡出子女众多,而三公主和六皇子都是第二任继后所出,同属一脉,自然是同盟。


    十四皇子则是一脸沉默地站在棺椁旁,像是听不见,冷眼旁观屋中的一切。


    赵长宁并不觉奇怪,十四皇子身份很够看,但这满屋子的天潢贵胄,个个身份都够看,显得他就不够看了。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人会猜到,皇位会落在不起眼的十四皇子身上,也难怪他降不住这些兄弟姊妹。


    他太弱了。


    赵长宁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身上,一身孝服的男人,素衣素面,当真俊俏。


    “姑姑来了。”


    “长宁来了。”


    “住手住手,都住手……”


    赵长宁心里十分感激老皇帝,留给她这么好的局面,真是大有可为。


    她悄声吩咐了安义一句后,便盈盈走进人群中,屈膝一礼,面容冷肃,姿态高昂,目光在这些身份高贵的人身上、无畏地扫了一圈。


    “皇上尸骨未寒,诸位如此行径,是要叫皇上魂魄不宁吗?”


    方才吵架的人和她目光对视,都不由羞愧的低下头,大约也知道自己为人子女,做的太过分。


    六皇子却目露寒光,大声道:“是不是你从中作梗?小贱人,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父皇怎会将皇位传给他……”


    赵长宁控制不住地心虚,她确实不是好东西,但她只想活着。


    多年的伴君生涯,让她时刻紧绷,越是艰难的时刻,她思绪便转的越快。


    她用更为高傲的姿态看向六皇子,声调如冰,冷厉非常。


    “六皇子的意思,是长宁能左右皇上的旨意,左右这么多大人的思想,利用手段让皇上将皇位传给十四皇子?长宁自认没有这样的本事,皇上乃明君,一应决策从无更改,六皇子如此怀疑,是要逼死长宁自证吗?”


    十四皇子听到她这番话,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幽幽如渊。


    高赟一听这话,察觉不对,这个时候赵长宁绝不能死,便立刻站了出来。


    “皇上生前最信任此女,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连诏书都令她收了一份,我们这些人也听得真切,六皇子,你是要让皇上死不瞑目吗?让大庸陷入祸国之乱吗?”


    内阁诸人此刻终于找到机会,纷纷上前,为赵长宁辩驳,指责六皇子行为不端。


    六皇子被一顶顶大帽子扣得无力反驳,只能看向自己的姐姐,也就是三公主。


    三公主一头华发,手拄拐杖,气势凌人,“这么说,你手里的那份诏书,当真是父皇的旨意咯?”


    赵长宁点头,“不敢欺瞒公主,我这份诏书,的确是皇上的旨意,且加盖了玉玺。”


    “那我倒是想知道,”三公主冷笑,松垮的脸变的尖刻起来,“父皇为什么要把皇位传给十四?是他建立了什么功勋,还是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老六战场杀敌无数,老七办差得力,老九都得了父皇一句赞赏,老十著书立说为文人敬佩,十二都跟着上了几次战场,那十四干了什么?他凭什么?”


    赵长宁的目光穿过人群,越过四周不停摇曳的烛火,和十四皇子四目相对。


    她第一次没有避开,而是直视对方,平静的道:“皇十四子器质冲远……孝惟德本……朝野俱瞻……可立为皇太子。”


    赵长宁转过目光,淡淡地看着三公主,“这些话,是皇上亲自点头的,皇上去前,最后叫去说话的也是十四皇子,三公主当时也在场,若公主要问十四皇子凭什么得此赞誉,长宁一介婢女,答不出来,三公主只能去问皇上……”


    三公主哪里是这等受气的人,抬起拐杖就朝赵长宁丢过去。


    “真真是狡猾的小贱人,父皇人都没了,你叫我去问父皇?难道真是你这小贱人做了什么,哄得父皇没了理智……”


    赵长宁看到十四皇子身形一动,她低了头,不闪不避的被拐杖丢了个正着。


    “三公主慎言,长宁伺候皇上,受委屈不要紧,但如此诋毁皇上生前清誉,您可要想明白了。”


    十四皇子瞧见她纤瘦的身形晃了一下,眸光一凝。


    六皇子怒气冲冲地和三公主道:“姐,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啰啰嗦嗦的,听这么多废话,不如还是让我领兵……”


    三公主怒目而视,“闭嘴。”


    她目光冷骇的看向赵长宁,仿佛在看一个死人,阴恻恻的道:“你若此时说实话,还有活命的可能。”


    “你好好说,父皇到底传位给谁?”


    赵长宁看着她狰狞的面容,丝毫不退让,她知道三公主为什么这么硬气,六皇子手里掌了一万的禁军,外祖家如今也有不少后辈在军中,三公主有这个底气。


    她脑中飞速运转,思量着到底该如何应对,她也好奇皇上为什么要传位十四皇子,可望着十四皇子幽深如渊、一派镇定的眸子。


    她终于下定决心。


    “三公主,长宁愿以生命起誓,皇上确实言明传位于十四皇子,长宁不敢欺瞒。”


    三公主没料到这宫女如此嘴硬,抬脚就踹了过去,“不识抬举的贱人,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忠仆……”


    十四皇子看赵长宁替他受辱,终于忍不住了。


    他冲过去将她拉到一边,咬着牙道:“三姐姐如此言行,不止是要反对我做皇帝,还要反了父皇的旨意?”


    三公主也忍不住怒意,眼中轻视,“父皇的旨意?我且问你,你有什么资格坐上皇位,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们母子,给我母后提鞋都不配……”


    “如何不配了?”已经漆黑的夜色里,忽然从槅扇门外传来一声怒喝,“十四弟与我一样,都是父皇的儿子,三妹向来自视甚高,可知你母亲,也不过是继后。”


    夜幕低垂,白日里的雨将尘埃洗净,一盏盏宫灯走近,荧红烛火前所未有地明亮。


    赵长宁看到太子,不,前太子歪斜的坐在轿辇里,面色苍白,眸光涣散,手中捏了方帕子,一直按着嘴角,不曾松开。


    看着确实命不久矣,她有些感慨,还是江山重要,毕竟就连老皇帝过世,都没让前太子奔波劳累。


    她心头一动,今夜的事,果然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这般一想,赵长宁便没有挣脱被十四皇子握住的手,她挨的打,也不能白白地挨。


    前太子妃看到丈夫前来,顿时就迎了上去,低着头将方才的情形都说了一遍。


    三公主接收到大哥泛怒的眼神,也有些畏缩,微微低着头,不再说话。


    六皇子看到大哥竟然出面了,先是拧眉,接着眼睛一亮,“大哥,你看看你看看,这都什么事儿?这个贱人说父皇要将皇位传给十四弟,你看看,这像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你……”


    前太子冷冷地看着六皇子,“以为我怎么?说啊,怎么不说了?”


    六皇子嗫喏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就连三公主也闭嘴了。


    到底是老大哥,又是多年太子,监国从无差错,此刻的威严,不亚于已经死去的皇帝。


    “父皇仙体尚未安葬,你们就打起来了,真是好一副兄友弟恭的场面啊。”前太子冷笑着咳嗽了一声,“继续打啊,我倒要看你们闹到什么时候。”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低头,嘴里都喊着错了。


    “大哥,我们也是心急,我们错了……”


    太子望着一群面色各异的血脉至亲,当然,里头也有好些他不认识。


    他挥了挥无力地手,“既然有旨意,那就宣召吧,你来。”


    赵长宁被指,顿时成了目光中心,她连忙抽出手,屈膝行礼,“是。”


    六皇子却又嚷嚷起来,“大哥,这女人说父皇要传位于十四弟,凭什么?他有哪样比得过兄弟们?我们不服。”


    前太子淡声道:“不服?你不是不服这诏书,你只是不服十四弟,怎么?仗着手里有兵,想做什么?”


    他看着六皇子,眸中的怒意汹涌,猛地一拍扶手,“孤还没死呢,你难道还想杀了孤不成?”


    六皇子被三公主瞪了一眼后,嘟囔道:“大哥,你看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哪敢。”


    太子睨了他一眼,“别打量孤瞧不出来,你早就等着孤死吧?可惜哪怕孤不中用了,也轮不到你。”


    六皇子面色大变,狠厉又恼怒。


    太子像是看不见似的,只朝赵长宁简短道:“宣诏吧。”


    赵长宁扫视了一圈,生怕其间会飞来一个暗器,但此时箭在弦上,她只能按部就班。


    诏书一拿出来,就代表的是永安帝,面前的人便一个接一个的下跪。


    六皇子面上不服,咬着牙不肯跪,但还是被三公主给拉扯着跪下了。


    “皇十四子器质冲远……孝惟德本……朝野俱瞻……可立为皇太子。”


    赵长宁依旨宣读传位诏书,望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新帝,面色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啊,哪怕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令她沉迷,散入四肢百骸的快感,让她体会到权利的珍贵和高傲。


    她需要权力,她喜欢权力。


    “殿下,您快请起,长宁不敢。”赵长宁偏了个身位,连忙将十四皇子扶了起来,“您折煞长宁了。”


    十四皇子顺着她的手起身,接过圣旨。


    高赟等人见状,立刻倒头便拜,口中恭谨,“臣等拜见新君……”


    六皇子银牙咬碎,目光中的怒火快要喷了出来。


    前太子有气无力的朝十四皇子伸手,“恕我无法行礼了。”


    十四皇子眼含热泪,蹲在了轿辇旁,满眼心疼,“大哥,弟弟有愧,这皇位是您的,我不能……”


    “莫要胡言乱语。”前太子握着弟弟的手,喘了起来,“父皇指定了你,那就是你,大庸交到你手上,我跟父皇都放心。”


    他气喘吁吁,看向六皇子,“新帝登基,按理说兵权要交付,六弟,你手里的虎符,交出来吧。”


    六皇子顿时暴跳如雷,“什么?大哥,你不能这样,这虎符是父皇交给我的,你……”


    前太子面如金纸,但声音里仍旧带着不可反驳的威严,厉斥道:“交出来,难道你要抗旨吗?”


    三公主此时也怒了,拐杖重重杵地,金与地砖碰撞出沉闷之音。


    “大哥这是要逼死我跟六弟?”


    十四皇子站了起来,面色阴沉,冷冷道:“三姐跟六哥,是想要逼死我吧?”


    赵长宁听到他这话,莫名有些怔忪,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十四皇子身上就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伴君日久,一眼便看出来,是权力撑的他脊背如松柏挺直,如宝剑出鞘锋芒毕露。


    权力,当真是好东西啊。


    前太子喘的越来越厉害,他抖着手,指向六皇子,简短无力的道:“来人,拿下,取虎符。”


    院正一直在边上候着,看他如此形状,连忙拿出金针刺了过去,“殿下,您别动怒。”


    六皇子看到外头涌进来的银甲羽林卫,顿时惊怒交加,还有惧怕和难以置信。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三公主算是看明白了。


    她冷笑着看向赵长宁,眼中后悔道:“方才真应该杀了你。”


    只一个犹豫,便再无转圜了,可惜可惜。


    “六弟,虎符拿出来吧。”三公主嗤笑,满脸不屑,“咱们早就被算计了,还傻乎乎地争什么争。”


    赵长宁望着羽林卫,也很是震惊,太子果然早有布置,况且诏书已宣,再无更改。


    只庆幸她坚定地选对了位置。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十四皇子挺拔的背影上,今日这事儿,很明显并非一点准备都没有,她很好奇,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皇位归属?又在其中做了什么布置?


    都是人精子,谁都不会坐以待毙。


    见三公主和六皇子消停,剩下那些墙头草们也安静了。


    前太子被扎了几针后,情绪总算和缓了些,挥了挥手,“都出去吧,我与十四弟有话要说。”


    前太子妃也准备出去,却被丈夫拦住,他看着妻儿们,满眼愧疚,“你们留下。”


    赵长宁想了想,站在原地没有动,前太子竟然也没叫她出去。


    她也没有干站着,而是走上前为院正打下手。


    前太子能坚持到这会儿,大概是被灌了猛药,方才又有院正施针,竟然有了些精神。


    “云儿,从今日起,你卸下身上一切职务,”他看向自己的儿子,目有忧伤,“以后要听你十四叔的话,照顾好自己的小家和弟弟妹妹还有娘,乖乖的,知道吗?”


    霍云哭着跪在前太子面前,用力磕头,“儿子知道。”


    十四皇子也摇头,“大哥,不必如此的……”


    前太子牢牢握着他的手,叮嘱道:“要的,玄儿,是我和父皇说,我去后,就立你为太子,没想到,父皇竟走在了前头,若云儿还在朝中,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你莫要用他,就让他做个逍遥王爷,了我之志,好吗?”


    赵长宁听出了前太子的话外之意,其拳拳爱子之心,的确令人动容。


    十四皇子用力点头,感激道:“我和云儿自幼一起长大,大哥,您放心,我会好好待嫂子跟孩子们的。”


    前太子目中一松,笑了起来,“你自小便在我膝下长大,聪慧好学,又才思敏捷,我信得过你,还有一事,我想与你说说。”


    “大哥请说。”


    “三妹跟六弟,他俩虽说胆大妄为,但终究一家子血脉,你远远打发了就行,父皇走的匆忙,没多叮嘱,你自己要好好琢磨,大庸这个时候,绝不能乱,自家人,更不能乱。”


    十四皇子听懂了其中深意,不由抿唇,“我知道了,大哥。”


    “另外,”前太子的气息又开始急促起来,看妻子落泪,他轻轻摇头安慰,接着道:“如今朝中动荡,你切不可太急切,父皇留下的人,你尽可用着,看情况拔擢,长宁是个好帮手,父皇生前重用,勤政殿她最熟悉,种种秘事她也知晓,你可留她在身边帮衬。”


    赵长宁见点到她,连忙跪下,“长宁定尽心竭力。”


    前太子缓缓阖眸,一行清泪落下,哽咽道:“本该是父皇好好带你如何治国,这朝堂复杂……可天不遂人愿,玄儿,大庸就交给你了,国之命脉,黎庶民生,我从前就教过你,要牢记在心里,切莫乱了祖宗基业啊……”


    他这是在替来不及出口的父皇叮嘱,他与玄儿,本就情胜兄弟。


    十四皇子泣不成声,难掩悲伤,“大哥,您放心,我定不会让祖宗失望的。”


    太子满眼不舍,只是身体再也撑不住,猛药将他最后的生机全都耗尽,此时的嘴角已然流了鲜血,渐渐的气息也没有了。


    屋中一片悲声,内外如是,听着丧钟再次响起,所有人都大哭起来,比之皇帝薨逝还要悲戚。


    前太子妃心痛欲绝,泪如泉涌,登时哭晕了过去。


    赵长宁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前太子仁慈宽和,恺悌君子,若是登基,定是明君。


    宫里的人伤心,多是为前太子难受,而非为老皇帝薨逝悲伤,反而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吧。


    老皇帝和先太子都没了,那十四皇子已然成了新君,本应立刻即位,只是正式登基还需服丧期满。


    乾清宫中停灵的这段时间,除去要配合礼部准备新帝登基事宜,还要打点先帝和先太子下葬之事,更要应付那些天潢贵胄们的琐事。


    赵长宁忙的压根没时间睡觉,每天睁眼就是事儿,因着胡狗儿没了,还牵连不少人,新人又不顶事。


    总之,兵荒马乱。


    “姑姑,惜薪司的掌印还没来,连迟三天了。”云生弯着腰禀报,“不说别的地儿,连尚膳监都说柴火不太够,这些天用量又大,他们催的很急……”


    宫里的主子们多了,一应用度也多,事儿加倍,加上又难伺候,大家都是连轴转,忙的昏天黑地。


    赵长宁还在为别的事烦恼呢,就听到这么件芝麻大的事,这些天来因忙碌而压下的怒火,终于忍不住了。


    她咬牙切齿的道:“立刻将人押过来。”


    很快,惜薪司新上任的掌印便被带了过来。


    “姑姑,实在是人手不够,我,我特意请了文公公帮忙,他说很快……”


    “啪”的一声巴掌,格外脆响,打的底下一众人都忍不住侧目,大家私底下都在递眼神。


    赵长宁皮笑肉不笑,淡淡道:“文公公?我记得是你那个对食?”


    惜薪司的掌印颤巍巍的点头,看姑姑如此面色,吓得连忙磕头,“姑姑,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长宁一脚将她踹开,恨铁不成钢。


    “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掌印,从来都是公公们担任,现在我提拔你们这些宫女,本意是想让你们也有出头之日,但绝不是为了给你们的什么这公公那公公捞油水……”


    她目光朝众人扫去,眼含警告。


    “机会不是没给,偏偏你不珍惜,给我拖下去,打二十板子,没死就丢去浣衣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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