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原谅


    拿语文课本捂住脸, 小春凤对旁边的男生嘀咕道:“唉,最近我可能是鱼吃多了,记性变差了。”——刚才老师检查的这篇课文她明明背过了的, 结果一站起来竟然一个字也不记得,这还事关昨天的小测,小测得了满分, 隔天抽查就一个字也背不下来,怎么想都很可疑, 于是就被罚到了后面站一节课。


    她想说的正是“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这一没有科学依据的传说, 但是那个男生看看她, 并没理会她的意思,反而压低声音道:“我妈说吃鱼对脑子好,应该越吃记性越好才对。”


    “对,”, 小春凤身前那个男生不嫌事儿大地回头补刀:“鱼油补脑子,你就是纯笨。”


    “你才笨呢!”小春凤抬腿踢了一脚他的凳子,不过现在学生所坐的椅子已经不是原来缺胳膊少腿、轻轻一碰就能散架的劣等货了, 小春凤一脚踢上去反而疼得她一呲牙。


    “咳咳!”


    讲台上老师忽然重重地咳嗽一声,小春凤立刻老实地垂眸敛目,重新将自己的脸挡在了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语文课本后面。


    一下课, 小春凤把课本往前面那个男生桌子上一扔就冲出了教学楼,不过她并不是往食堂的方向跑的, 而是穿过教学楼之间的林荫道, 笔直冲向前面那栋白砖灰窗的实验楼。


    自从她偶然吐槽了一句“食堂的饭菜那么难吃还不让学生到外面去吃”之后,靳颀琛就开始给她送饭——大部分时候是靳颀琛派他的助理才送,不过也有像今天这样,靳颀琛比较清闲, 会亲自过来然后陪她吃饭的时候。


    实验楼二楼有几间作为体育课的准备室,其实根本没有人用,他们便利用那间教室吃饭。


    小春凤跑得飞快,除了对可口饭菜的期待之外,还是因为她今天给靳颀琛准备了礼物:虽然并不是很贵、但真的超级好用的护手霜一支!她自己回购很多次的品牌,保湿又不会油腻,而且味道好闻。


    靳颀琛的手很好看,是那种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类型,指甲修得很整齐。小春凤每次看见他扣袖扣或是按平领口,都会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像是忽然被什么小小的火苗点了一下。她不敢多看,只能把这种感觉藏在心里,然后默默想着——如果有机会,就送点什么给他也好。


    自己送的护手霜也许会被挤出来,取少许奶油般的膏体,在手背关节处一点点化开……光是想着那个场景小春凤就笑了起来。


    快到实验楼时,小春凤放慢了速度,转跑为走。遥遥的就看到了那边站着人——靳颀琛已经到了,紧接着听到了谈话声。


    靳颀琛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再往那边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了靳颀琛旁边还有一个人,是小春凤也很熟悉的人:余知洱。


    小春凤看到余知洱站得笔直,肩膀微微前倾,像是有话要说,而靳颀琛面对着余知洱类似于邀请的动作却没有动,而是抬腕看了眼手表,神色冷淡。


    能听到两个人在说话,但是每个字都分辨清楚就有一点困难了,因为分心琢磨着零星字眼的意思,小春凤的脚步又不由自主地慢了一些。于是在她走到之前,只远远地看到靳颀琛带路,两个人走进了实验楼里。


    在原地,小春凤顿了一下,然后调皮地弯起眼角。


    ——如果我突然冒出来,他们会不会吓一跳?


    这样想着,她提着多少算包装过的护手霜脚步轻盈地追了上去。


    余知洱和靳颀琛两个人走进了这个时候空无一人的练琴室。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小春凤贴在关着的门上伏下了身体凝神听着两人的对话,因为一直觉得无论是和余知洱还是靳颀琛都很熟悉了,所以并没有觉得偷听有什么不对的。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吗?”说话的是余知洱,第一次听到时大半夜还会回想起那种声音的好听程度。


    靳颀琛并没有开口。


    下面一句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了,只听得出情绪极不平静,像是克制着什么。


    她一开始没能听清他说了什么,只听到“……这件事不能永远藏着”——短短几个字,带着斟酌与迟疑,但显然是句极重的话。


    藏什么事?


    小春凤愣了一下,贴得更近了一些。


    “阿兰流产与你无关吧?”


    怎么可能有关啊?小春凤努起嘴,在心底为靳颀琛辩护。


    房间里靳颀琛始终无言,只不过在这句话落下之后响起了一点轻微的重物碰撞声。


    “阿兰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你早就知道吧?”余知洱与之前迥异的冷淡的语气让小春凤脊背发凉,“说什么为了女儿祈福,其实是你害怕了吧。”


    唉?孩子?


    靳先生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阿兰这个人,刚才以为只是一个不怎么相干的女性,不幸流产了,但听到这句话,阿兰毫无疑问和靳先生关系匪浅,会怀着靳颀琛的孩子,只能是老婆了吧。


    靳先生结婚了吗?


    不可置信,小春凤忽然感觉手中的护手霜沉重了起来。


    “她不会同意的,”,靳颀琛的声音像从冷藏柜里挤出来的,冰冷又干燥。


    “你这么听你妈妈的话,她应该告诉过你开车不要超速吧,违规超速撞死人是阿姨教给你的?撞死人之后逃逸也是阿姨教给你的?”


    ……什么撞死人……小春凤靠得更近了点,右肩轻轻抵住门板,脑袋贴着缝隙,心跳突突地响着。她想听清楚,一声不敢出,像一只猫似的藏在门后。


    “抱歉……”麻木得毫无起伏的声音。


    余知洱的声音稍微有一些激动了:“你知道车祸报道上是怎么描述小春凤父母的吗?”


    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春凤大吃一惊。


    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因为你妈妈的运作,明明是受害者的他们却被毫无底线地抹黑,并且因为之后的赔偿官司,连他们唯一留在世上的女儿也被骂是吃人血馒头。”


    有一瞬间觉得身体的重量消失了,因车祸死掉的父母、肇事逃逸、毫无道理地输掉的官司……小春凤僵硬地贴在门上,被迫听着这场毫无预料的悲喜剧。


    练琴室内,余知洱必须承认他对靳颀琛的反应有些失望:“你回国后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你没办法一辈子把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既然……”


    余知洱的话被红着眼睛猛地推开门的小春凤打断了。


    因为巨大的冲击,门沿撞上墙壁的声音带着金属的颤鸣,像警报一样在人耳膜里炸响。小春凤眼睛通红,她歇斯底里地对着靳颀琛喊:“是你杀了他们?是你杀了他们!你怎么不去死啊!”


    没有料到小春凤会在这里,并且毫无疑问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全部内容,余知洱慌乱了一瞬。而他身边,靳颀琛却依然是一贯的冷着脸,只是一眨不眨地注视了小春凤片刻,嘴唇轻启:“果然你恨我的样子更让我舒服一些。”


    这就是完全地承认了。


    小春凤愤怒地喘息着,朝靳颀琛走过去时右脚踩到了什么,乳膏挤出来的独特感觉让小春凤慢一拍才想到那是自己本打算送给靳颀琛的护手霜。


    她喜欢的那双手、想要一起分享好用的护手霜的那双手,就是操控着方向盘撞死自己父母的那双手、就是哪怕在当时她的父母还有微弱呼吸时,仓皇逃离,连求救电话也没有为她的父母打的那双手!


    小春凤扑到靳颀琛的身上厮打起来,一边打一边从胸腔里嘶喊:“你去死,你去死!”


    房间里的动静引来了楼里保安和老师们的注意。三四双手伸过来去拽不断地挥拳、抓挠的小春凤,小春凤挣扎着,大叫着“他是杀人犯”、“他杀了我爸妈!你们该抓他!”,对于阻止她为父母报仇的那些人,她不分敌我地张嘴咬过去。


    在旁边人的“拉住她”的喊叫中,终于双手双脚都被制住,不能再行动了,不能再杀掉这个可恨的男人了,小春凤还是在疯狂地喊叫着,沾满了酸热泪水的眼睛瞪向靳颀琛:“把我的爸爸妈妈还给我!”


    因为小春凤情绪过于激动,晚自习自然是被取消了。校医在医务室里给小春凤处理了坏掉的指甲,小春凤的班主任则在门口,皱着眉头给她的监护人打去了电话,希望可以带小春凤回家休息一两天。


    半个小时左右后,石宽出现在班级门口,穿着一件灰色防风外套,接过了小春凤同桌为她收拾的书包。


    余知洱是在三楼转角处无意间看到他的,心“咯噔”一下后,他条件发射地把身体稍稍侧了过去,做出了和身边那两个老师交流的姿态,同时故意错开自己的视线……明明石宽大概率根本没有看到自己,但他就是不敢向那边投过一分视线。


    认真记下了同桌说的这两天小春凤请假需要做的作业,石宽沉沉“嗯”了一声,然后抬腿要往前面走,被同桌拦了一下:“那边没有楼梯,下楼的话只能向后转,楼道打水的地方前面有个楼梯,另外侧边通向操场有个铁条楼梯。去医务室的话操场那边更近一点。”


    石宽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前面的余知洱,看那人目光躲闪、像猫被踩中尾巴的不自然样子,脚步停住,也不知道是否应该过去了……


    “学校门口来人了,好像是警察?”有人从下楼经过时低声说。


    紧接着,一阵轻微的喧哗从楼梯另一头传来。几个老师迅速走了过去,学生也被有序疏散。


    出现的不仅是警察,还有一个五十出头的女人。


    一身深蓝色风衣,肩膀窄而锋利,五官精致得像刀刻,眉毛挑得飞起,鹰钩鼻,闪烁着光彩的耳坠在灯光下微微晃动。她没有被灯光吓退,也没有畏惧警察的气场,只是平静地走进现场,一眼就找到了正站在走廊尽头的儿子。


    “琛琛。”


    她叫了一声,语气不高。


    靳颀琛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张开。


    靳母走到他面前,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警员,像是在衡量他们的权力范围。


    最后她看向那位带队的警官,在一点头作为打招呼后开口问道:“请问,你们是从哪个派出所来的?我是他母亲。”


    她说话没有半点起伏,像一块抛光过的金属板,一开口就能准确命中人的耐性与权责边界。


    回答了派出所的名称,那名警察很有礼貌地解释:“我们只是请靳先生协助了解当年事故的相关情况,不会过分干涉。”


    “了解,”,靳母点头,语调不动声色,“协助调查的话,我的儿子当然会配合。同时我刚才已经联系了律师事务所,律师应该很快会到。”


    说完,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又加了一句:


    “希望你们在此过程中,全程依规。”


    她没有质问,也没有威胁,只是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轻慢的分寸感。


    那位警官也点点头:“靳女士放心,我们这边只是按照流程走一趟。”


    “好的,”,她轻声说,“那我们就照流程来。”


    她把手指搭在儿子的胳膊上,并不是拽他,而是一种“陪同”姿态,就像她在儿子小时候去医院打疫苗时那样,微笑着陪他穿过白色走廊,只不过这次,她的笑没有浮上唇角。


    “不用担心,妈妈会处理好的。”


    听到这句话,靳颀琛低下头去。


    靳母鹰目似的双眼继续在周围逡巡着,很快她的目光落到了一处——余知洱。


    放开儿子,她走向余知洱:“知洱?”


    那是一个近乎轻描淡写的问句,但尾音却沉得像灌了铅。


    余知洱不得不抬起头,声音干涩:“……阿姨。”,他和靳颀琛高中起便是同学,靳母当然不可能不认得他。


    靳母的眼神里有一点轻微的动容,但很快就被她压下:“你和琛琛不是朋友吗。”


    余知洱低下头,嗓音轻到几乎要被风吹散。


    “非常对不起。”


    感受到靳母要打自己,余知洱没有躲闪,只是闭上了眼睛,为即将到来的疼痛提前蹙起了眉心。然而那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但在她抬手的瞬间,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压制性。


    余知洱惊讶抬头——是石宽。


    他站在余知洱身侧,眉头皱起:“别碰他,”,他低声道,目光压得人喘不过气。


    靳母怔了一下,眯起眼看着他:“你是?”


    石宽没有回应,只是松开了手。


    靳母冷冷地哼笑一声,也没有和石宽硬碰下去的打算,在靳母走开后,石宽转身看向了余知洱:“……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余知洱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这话石宽说得太正经了,又太认真了,像是要宣布某种分手的意向。余知洱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我……我等会儿还有事,”,余知洱道,嗓音有些发紧,“你去看看小春凤吧,她情绪很不稳定。”


    说完,他不等待石宽的回应,咬着牙低下头,转身就走。


    石宽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逃了。他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想追,却被刚接起的一通电话打断了。


    是小春凤的班主任。


    “石先生,方便来一下吗?”


    班主任通知石宽去接小春凤,然后去教务处开张假条:“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休息,要是学习上面有任何不懂的问题直接打电话问各科老师就行。”


    “好,”,他答应得简单,抬眼看向了余知洱端正而纤细的背影。


    第52章 世故


    知道了靳颀琛肇事逃逸的秘密, 劝说他去自首,本以为只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却被小春凤把谈话的内容完全听到了, 导致小春凤情绪崩溃。


    一直以来爱慕的男性——高大、温柔、出手阔绰、像偶像剧里走出来的角色,其实已婚,甚至连孩子都已经有了, 并且正是杀害了自己父母的仇人。


    这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言,已经不是“打击”二字那么简单, 那是几近于信仰崩塌, 是血与泪铸成的噩梦在现实中反复重演。


    不过心疼小春凤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说实话,余知洱对靳颀琛是否能顺利地受到法律的惩罚并没有太大信心。


    毕竟三年前的事就是明证——靳母的能量、靳家的背景、人脉、金钱、律师……只要有一样还在,就足以保住靳颀琛第二次毫发无伤, 连上一个搜索词条的概率都不会有。


    余知洱脑子里忽然冒出那个被广泛引用的例子:辛普森杀妻案,证据扎实到让人无话可说,最后仍旧能靠一支律师团队翻盘——现实的厚重、荒诞和讽刺远远超过正义本该具有的力量。


    余知洱忍不住担心这一次又会是和当年同样的结果。这样的话无疑小春凤和远在九泉之下的小春凤父母会受到第二次伤害。


    而与此同时, 蔚迟集团总部副总裁的第二轮竞选也已近在眼前。


    这两天,盛民莱一直没有出现。虽然余知洱也觉得在经历了周六晚上的事情后两人见面想必会相当的尴尬,但他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盛民莱是因为尴尬这种幼稚的理由缺勤的。


    周一中午时盛民莱就“揭晓”了答案——他为自己的缺勤找了一个被袭击的理由。


    据盛民莱的情况说明邮件表示, 他上周未加班离开公司后,在回家路上遭遇了一起疑似“职务相关报复”的袭击, 被人从身后推下楼梯, 并在没能看清对方面容的情况下面部、腹部遭到多次殴打,导致多处软组织挫伤。


    他怀疑这次的袭击为竞对公司所为,还在邮件里附上了医院检查单、楼道监控截图,以及当天凌晨发出的几封工作邮件作证明。一切看起来合理且可信。


    余知洱看到这封邮件时, 第一反应是冷笑。


    看来盛民莱是要以苦肉计来提前应对他被拍了不雅照片的事情了。这样一来他不仅给自己塑造了辛勤工作、一心为了公司,以至于被竞争对手针对了的优秀员工形象,还会让余知洱手上的裸.照失去相应的作用。


    现在,那些他在酒店的不雅照片一旦流出,就会被归入“竞争对手”中伤这一类目下,不仅起不到实质打击效果,反而可能让余知洱沾上黑锅。


    目前两方都不使用不正当手段的话……余知洱托住下巴,认为大概率还是平局,票数比在四比五左右,不过谁四谁五就不好说了。以余知洱的看法,应该是他得到五票,不过人心不可预测,像上次一样有人为了利益临时倒戈的事情谁也不能保证不会第二次发生。


    在第二次投票的前一天晚上,余知洱最后召集他的同盟约了一顿饭来巩固票数。


    偏中式的场地,在座的只有几个余知洱方的精英派加上目前可能站队到他这一方的中立派而已,算是一场奢华但偏于私密的宴会。


    余知洱挑了个最合适的位置落座——不在主位,却刚好能在举杯时与每个人目光相接。


    “这地方选的真是不错,”,最先开口的是精英派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虽说是最大,也不过四十三岁,他不仅在公司中和余知洱利益相关,还和余父私交甚笃,算是余知洱最坚实的拥护者了。


    “这地方安静,适合说话,”,余知洱微笑,举杯与他轻轻一碰,“我就说叶总监说不定会喜欢这里。”


    酒过半巡,听到旁边有个性子跳脱的支持者已经完全松弛了下来,感叹道:“唉,要是余总能当上副总裁,我们这边的研究经费是不是就能立刻批复下来了。”


    “那当然不会有问题的吧,我部门现在有几个小年轻,一直想进战略组,天天围着我问,整得我连工作也做不下去了,”,叶总监也附和道。


    先是半真半假地回应了前面那个感觉已经开始上头了的支持者,余知洱侧过身面对叶总监,好像也觉得那几个年轻人有趣似的努嘴一笑:“都说叶总监最会带新人,最厉害的一次好像是把一个应届生花了半年时间带到部门经理了吧。说实话,要是叶总监手下的人递交转部门申请,恐怕全都能通过考核吧,那战略组真的一下子扩充起来了。”


    面对这句明显的恭维,叶总监哈哈大笑,心情甚好,于是恭维中夹杂的“无论我当选与否,转入战略组都需要进行考核”的潜台词也不太在意了。


    “不过……”,余知洱轻轻拖了个长音,顺手帮助旁边的人从转盘上拿过了餐巾纸,“你们的心情我当然能理解,但是工作上也千万不能懈怠。说到底,公司选的是副总裁,不是代言人,我们是拿结果说话……”


    刚才那个性子跳脱的支持者说那番话时余知洱就想到了第一次竞选时那名弃权的传统派,那人不正是因为盛民莱一心沉湎于竞选,忽视了工作的正常展开而产生了不满吗?虽说在座的几位应该没有那种心理,但哪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也不能重蹈覆辙。


    语气不重地敲打了几位精英派后,余知洱又“打一棒子给颗甜枣”,非常诚挚地感谢了在座众位的支持:“要不是有各位的鼎力相助,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惹得餐桌边一片“余总太客气了”、“咱们是一个团队”的应和之声。


    观察着餐桌上每个人的反应,余知洱认为自己这一次对几位支持者的票数有把握了很多——当然其中也存在一个脚跟不稳,朝余知洱说起风凉话的中立派,话说的倒是有点分寸,既没明说“我要退出”也不肯承诺“会继续支持”,但明显是感觉余知洱要输,担心余知洱输掉的话会连累到他。


    “小余,我说句不太中听的,你要是能再讨杨总喜欢一点儿,哪还用得着这么麻烦,跟打仗似的。”


    余知洱放下杯子,脸上依然是礼貌又优雅的笑容:“姜总说得对,不过有时候事成败与否,靠的也不是会不会讨好人。”


    他顿了顿,借着转动餐桌的动作靠近了姜总,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人隐约可闻:“拿钱上船简单,下船可不是那么好下的,”,他坐回身体,抿嘴一笑:“毕竟姜总您已经不在岸上了嘛。”


    为了票数,那句话已经近似于威胁了——做到了这个程度,他是绝对不能输的。


    饭局散场,余知洱在酒店外面一一告别了同僚,其中那个性子跳脱的支持者有点喝多了,余知洱给他叫了车,交代好司机之后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他抓住了胳膊,被迫听了一耳朵嘟嘟囔囔的醉话。


    余知洱九点多才算处理完了残局,想直接回市中心的公寓,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靠着沙发安静坐一会儿,然而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喇叭声。


    听到那熟悉的喇叭声,余知洱回头,看见后面那辆车的车窗降下,裴度川从中嬉笑着探出头来:“到我那儿去吧。”


    裴度川家太远了,通行并不方便,余知洱不假思索拒绝道;“还是不用……”


    “你不想吃点餐后甜点吗?”


    没有预料到的对话走向,余知洱“什么”地反问。


    裴度川唇角扬起:“方姨做了你喜欢的山莓果冻。”


    “……”


    面对明显被果冻打动了的余知洱,裴度川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走吧,果冻都给你冰好了。”


    余知洱犹豫了半秒还是坐进了车里,虽说裴度川的家位置偏僻,明天去公司不方便,但是转念一想,明天下午的竞选,上午他反正也静不下心来,不如在裴度川这里养好精神再过去——虽然他已经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把裴家的别墅当游乐园那样喜欢了,但是因为有方姨和时刻待命的管家的缘故,那种什么都不用考虑的感觉很能让他放松身心。


    在裴家换掉衣服鞋子后不久,裴度川便端着果冻出来。果冻盛在一只细边玻璃碗里,顶上覆着新鲜山莓和一点果皮丝,冷凝泛光,在明亮顶光下透出清润的水光。


    余知洱接过勺子舀了一口,滑润冰凉,酸味被恰到好处的糖分驯服,只剩下果子的香气萦绕:“方姨的手艺真是一点也没有退步,”,他称赞道。


    山莓果冻虽然清新可口,不过因为心里有事,只吃了半盘左右余知洱便放下了勺子。


    裴度川本是坐在他旁边,注意着余知洱吃东西时若隐若现的红嫩舌尖,此时便问:“竞选的事情不顺利?”


    余知洱摇摇头:“从目前的情况看起来很顺利,但是我总觉得不应该这么顺利,”,他无意识地盯着果冻盏中被勺子刮出弧线的空痕——盛民莱为了这个竞选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他不相信在最后关头盛民莱会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失败。


    但是他仔细反思了,也确实没有找到可能出现的纰漏。在余知洱冥思苦想之时,裴度川却表现得相当不以为意,把吃剩下的果冻推到一边,他看似不经意地开口:“今天石宽来找你了。”


    思绪一下子从竞选上剥离开,他声音一紧:“他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他只是站在你公寓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看起来够吓人的。”


    “……”余知洱一时哑然,半晌后低声说,“他可能是来找我分手的。”


    “看来你们是真的要结束了呢,”,裴度川慢悠悠开口,不嫌事大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闹到这个地步。”


    不想说出那件事,余知洱只是摇摇头。


    屈起手指在玻璃面的桌子上敲出清脆的一声:“但是你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吧,”——裴度川一语道破。


    余知洱也明白这件事,但是实在不敢面对石宽,裴度川的下一句话让他错愕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这样也会让石宽那边很困扰吧,这种情况下成熟一点的做法其实是由你来提分手,不是吗?”


    余知洱望着轻轻微笑起来的裴度川,静静喘息着:的确,既然是自己主动追求的石宽,现在又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果由自己提出他已经放弃了从而主动结束这段关系的话,石宽也会更轻松一点。


    但是……余知洱苦下脸来:“我不想分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裴度川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余知洱身后,手掌搭上余知洱的肩膀,语气像是在劝他品尝一道不确定口味的新甜点,“听我的就好了,我会帮助你完美地解决这件事的。”


    ……


    “为什么我非要穿裙子不可啊,我已经决定不再女装了。”


    十五分钟后,余知洱半躺在沙发上,推拒着把那件贴肤的黑色吊带裙往自己身上套的裴度川。


    “可是你和石宽第一次见面就是穿着裙子的吧,所以最后一面也应该穿着裙子,这不是很合理么。”


    什么歪理?余知洱不禁觉得裴度川并不是真心想要帮助自己,只是拿他找乐子。


    眼看非暴力不合作,裴度川像对待坏脾气的猫那样双手加大了力气。不多久,大概是累了,余知洱的动作渐渐迟钝下来手上推拒的力气也变小了。


    裴度川就趁这个机会强势地给余知洱换上了那条裙子。


    被逼着穿上吊带裙就已经很悲惨了,裴度川的手竟然还很不老实地在自己锁骨处摸了一把。


    粗鲁地打开裴度川的手,本以为裴度川会露出他惯例的暧昧笑容说两句讨巧的话,然而裴度川却只是若有所思地凝了下眉。


    对上歪着头看过来的裴度川的异样目光,余知洱恍然:上周六盛民莱在他身体上弄出的淤痕还没完全褪干净。


    “那个……”


    裴度川勾起嘴角,伸出一指抵在余知洱唇边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解释:“没关系,”,他眯起眼睛望着一袭黑色吊带的余知洱,“就是这种光明正大的挑衅才最适合小洱你这种级别的美人。”


    裴度川该不会是把他和上床对象调情的那一套拿过来了吧,余知洱无语凝噎,看着裴度川给一个熟悉的号码拨去电话:“你要干什么?”


    裴度川放在一边的手指轻轻揉搓着,暴露了他此时的兴奋,他朝余知洱露出一个坏笑:“今天要玩的,是外遇现场被男朋友当场发现的戏码。”


    第53章 修罗场


    外遇……


    客厅灯光调暗, 石宽坐在沙发上,身上只穿着那条吊带裙,锁骨与肩膀的线条在暧昧的光影里仿佛柔软得能沁出水来, 他交叠上脚踝,低垂下发丝凌乱的头颅。一声轻叹从喉咙里逸出:“不然还是算了吧。”


    “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可能说算就算,”, 裴度川放下刚刚给那个讨厌的男人打了电话的手机,随即很没道理地觉得手机都变得讨厌了起来, 索性扔到了沙发一边, 然后他侧过头, 观察着垂头丧气的石宽的表情。


    ——都是因为余知洱才会让小洱这么难过,他越想越不解:这么可爱的性格和曼妙的身体到底有谁会不满意啊?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余知洱从小洱的生活中抹来,他心道。


    在等待余知洱到来的这段时间当然没道理这么傻等着,裴度川拉过石宽的下巴, 后者露出了猫咪被抚摸时那样的迷离神色,但是敷衍地转头,避开了裴度川的进一步接触。


    意识到石宽对自己从来没有那种激情, 仅仅是习惯与信任而已,裴度川无声地重重哼出一口气,不过与心底的不快截然相反, 他闭着嘴巴微笑起来:“就是要这种感觉才对,你只需要做拥有着孩童般清澈的心灵和荡.妇般饥渴的身体的那种最棒的情人, 剩下的都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了。”


    “……”石宽静静抬眼看了他两秒, 重新垂下头来,脑海中思索的依然全部是余知洱的事情。


    不想和余知洱分手、不想结束和余知洱的关系,这是毋庸置疑的。但那只是自己的想法而已,实际目前的情况只能给他“没办法了”的感觉。


    从上周六起, 除了那几张盛民莱的照片外,他和余知洱的聊天界面就空无一物了——他没有勇气再给余知洱发消息,而余知洱也一如之前,不会主动来联系他。


    说到主动联系的话……石宽想起了那天在小春凤学校,余知洱曾经说过想要找自己谈点事。不可否认的是在被余知洱主动拉住时内心有一瞬间的喜悦,但很快就被恐惧盖过:从常识上讲,也没有人会在见到了生理性反感的一幕后反而对自己生出感情的。


    整理不清楚自己的心情,石宽只是六神无主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还是……”,石宽低声开口,正在这时,外面那道保险门开了。


    “别说话。”


    径直推倒石宽,裴度川用力抱住裴度川,手指在他几乎赤.裸的后背上抚摸起来,“是我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明明没有那种想法,但是头颅被按在宽广结实的胸膛上,脊背被手指爱抚时石宽脑中忽然闪过了几幕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场景,并且因为这个连梦中都不可能发生的场景,石宽的手指发起抖来。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终于停在了距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客厅门口。以石宽目前的姿势看不到余知洱,他胳膊用力想翻过身体时,脸颊被捧住,湿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碾压过来。


    “唔——”


    裴度川的嘴唇湿漉漉地划过石宽的侧脸,在他耳边嘶声开口:“他的表情可是够可怕的。”


    用力推开不按刚刚的计划出牌的裴度川,石宽跪在沙发上的左膝滑了一下,连带着他的身体也一晃,吊带从肩膀被扯落,肩胛与大片白皙的胸膛几乎全然暴露在了翡翠光晕般的光线中。


    在恢复平衡时,视线不经意地与站在那里的余知洱交汇在一起……充满困惑的阴沉眼神,果然非常可怕。


    “……”一下子后悔了自己做的傻事,张嘴想要解释时,余知洱已经大步跨入。


    “哼!”,还没弄明白事情的发展,石宽就听到了身边裴度川发出一声痛哼。


    捂住腹部蹲到了沙发下,一手撑住沙发边缘,裴度川低垂着头,大概是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打,足足四五秒才抬起头来,这时石宽才发现他的脸侧已经红肿了起来。


    裴度川狰狞着嘴角:“你活腻了!”


    看样子余知洱还要继续殴打裴度川,石宽连忙挡在裴度川身前:“这——”


    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石宽被盛怒的余知洱拽住了手腕,硬生生从地上拖了起来。


    “余知洱!”


    石宽惊呼,脚底一踉跄,几乎跌倒在余知洱怀里。想叫余知洱等一下,但是余知洱以前所未有的粗鲁态度抓着他的胳膊,跟不上余知洱的石宽连拽过一件衣服遮挡自己只穿着过短吊带裙身体的余裕也没有,一直被拖到了车边然后被推进了后座。


    在后座上爬起身来:“对不起,我们只是……误会……”,说到一半,石宽露出犹豫的神色止住话音,见到余知洱才愈加感到方才自己行为的愚蠢:根本不想和余知洱分手,被嫌弃恶心也好、被厌倦也好,他不想放开余知洱。


    余知洱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地摔上车门,转到前面驾驶座上直接启动了车子。


    余知洱用了一种相当危险的驾驶方式,速度一路飙升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值,风噪呼啸着钻进车内,连车窗都被震得微微发响。


    从这里向下需要经过一小段盘山公路,路况窄而弯急,远离山体的一侧几乎没有护栏,石宽眼睁睁看着一道道弯道被余知洱以毫无减速的姿态直接冲过来,车轮贴着路缘擦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好像要从悬崖上跌落下来的感觉让石宽感觉到了心脏紧缩,但是出声请求了余知洱也没有得到回应。


    因为一路上余知洱都沉默着,像个失控又忍耐着不发作的怪物,所以后来石宽也放弃了挣扎。不敢再看窗外只能用“惊险”形容的景色了,石宽攥紧手指低下了头来。


    鼻尖有些发痒,一直到有一滴眼泪“啪嗒”滴落到他大腿上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哭。


    为什么哭呢?


    只是因为被吓到了吗?似乎也不仅于此。心里那种像是悬空坠落到感觉才是真正让他喘不过气来的东西——他把一切搞砸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石宽哭泣的缘故,在驶入市区后,虽然在交通灯前刹车还是相当的暴躁,但已经不会有那种和自.杀差不多的驾驶行为了。


    在石宽位于朗晖汇的公寓前,余知洱沉默着停下车子。


    石宽已经不再哭了,不想面对余知洱而转头看向窗外,他在满心困苦的同时想到,为什么余知洱这么生气呢?


    电光石火间,石宽想到了靳颀琛和小春凤的事情:大概是这几天中余知洱了解到了靳颀琛和他们两人的关系,所以才会对知情人的裴度川格外气愤。


    想通了来龙来脉,石宽也便不再含糊,试图从理性的角度出发缓和这场无法名状的风暴:“小春凤父母车祸的起诉应该还是需要小春凤本人出面的,”,他吸了下鼻子,让语气尽量平稳,“不过如果她有任何需要帮助的——”


    他的话顿住,因为听到前方的余知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那种不耐烦的感觉……石宽差点忘记了余知洱现在很讨厌他的这件事,战战兢兢地抬眼望过来——只敢看到嘴唇的位置而已,没办法再逃避了,他等待着余知洱给他下达最后的审判结果。


    “……我不懂你”在驾驶座上回身,视线落在石宽哭过之后呈现樱粉色的眼角上,眉头皱得更深了,余知洱喃喃低语。


    不懂我……石宽在心里反刍着这句话,自己很爱余知洱,喜欢给余知洱发消息、想要和余知洱在一起吃饭聊天,从来没有隐藏过自己的感情,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懂的。


    低下头的时候恰好看见纤细的腿暴露在百褶的裙摆之外,指甲不知什么时候在腿侧划出了一道短促的红痕。


    说到底,他和余知洱心中的“闻姒小姐”没有任何区别,余知洱能懂得“闻姒小姐”却不懂自己。明明发誓过不再来和那个不存在的女性比较的,在轻微自厌的情绪下,石宽沉默不语。


    先打破这种安静的是余知洱,他目视着前方,手指握着方向盘的关节微微发白:“……对不起,我刚刚情绪太激动吓到你了,”,说这句话时他嗓音低哑像是生锈的铁钉在咽喉里滚过。


    石宽拐着弯地“嗯”了一声表示对方不用在意,接着车内就重新寂静了下来。


    片刻后,余知洱试探性地询问:“你不回来吗?”


    回来?石宽摇着头苦笑起来,睫毛还带着一点滞涩的潮意:“我要为什么回来,”——穿成这个样子……刚刚余知洱拽他出门太匆忙了,他连一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穿,现在他还穿着那件肩膀一边扯得松松垮垮的黑色吊带裙,轻薄的面料勉强遮住腿根而已。


    要是这个样子遇到了认识的人,他绝对没有脸面再在这里生活下来了。


    余知洱像是忽然意识到石宽的窘迫,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他绕到后排,把自己身上的那件橄榄色的外套打开车门递到了石宽手上。


    除掉外套的余知洱只穿了一件罗纹织的长袖T恤,在手臂、腰部略略收紧的设计,一手撑着车门,余知洱垂眸时喉结微微动了下:“我抱你上来。”


    他说的是石宽的鞋子,在拖拽中也无一幸存地掉在了裴度川家里。


    “我——”石宽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整个人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余知洱的动作不紧不慢,带着毫不费力的从容,掌心托着他膝弯的力道结实有力。


    除了在被腾空抱起的瞬间因为震惊耳边“嗡”地响了一声后,石宽在避无可避的包围了他的雄性的气息中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深深依偎在了余知洱的怀抱中。


    隔着那层布料,他能感受到余知洱道温度与气息:余知洱的肉是软的、骨头是硬的、修长而线条流畅的腿带起的风是冷的,而心跳是滚烫的,在他耳边一下下地鼓噪作响:怦——怦——怦——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路从电梯上到石宽公寓所在的二十七楼。


    石宽想起他第一次遇到余知洱就是在他女装遇到窘境时,余知洱将呕吐得脱力的他抱上了车,如今距离他和余知洱第一次见面已经将近两个月了,余知洱又一次抱起了他,但很可能是他们分手前的最后一次了。


    心脏忽然像被什么硌了一下,石宽把脸往余知洱胸前蹭了蹭,感觉自己又想哭了。


    余知洱把他放在了门前的地毯上,地毯并不干净,赤足踩上来时石宽小小地郁闷了一下,不过随即也不在意了,反正一会儿要来洗澡。


    打开公寓的门,可能是脑子抽了吧,石宽下意识问道:“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话说出口的一瞬他就后悔了,尤其当话音落地许久后都没有人回应,他心中的后悔值也越来越高。


    石宽有点羞耻,因为想到如果把自己现在的邀请与两个小时前与度川伪造外遇现场的行为联系在一起,为什么看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个随便的人吧……或者更差劲:饥渴。


    于是石宽自己驳回了自己的话:“还是算了,今天真的很不好意思。”


    这句话既是为了自己的失态道歉,也是在为整晚的一切做了一个收尾。


    余知洱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石宽没有立刻进公寓,他想至少等余知洱进入电梯离开自己的视线再回来,然而一步、两步,数到第五步的时候,余知洱忽然停下,回过了头来:“对了,我听小竞说你的竞选在明天。”


    “啊,是的。”


    余知洱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思索措辞:“那祝你……旗开得胜。”


    石宽眨了一下眼睛,知道自己暂时不会被分手了,他张了下嘴,声音很轻:“谢谢。”


    哪怕只是为了余知洱的这句“旗开得胜”,石宽也觉得这次的竞选非赢不可,然而第二天下午从客户那里回到分部的写字楼,石宽得知了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噩耗:今天按理来说要为他投票的叶总监今天一天都没见到人影。


    石宽让司机开到了盛朗娱乐的大楼前,安稳地坐在轮椅上被下放到路边,石宽对司机点点头:“不用跟着我了。”


    盛朗娱乐应该就是盛民莱当前正急欲抓到手里的资源,不过作为石宽最为看重的产业,盛朗显然也不会是盛民莱动用点小手段就能易主的,在世界线里,石宽死后,这家娱乐公司也没有归于盛民莱名下。


    而石宽如此看重盛朗的原因也很简单——盛朗娱乐正是余声声归属的公司。


    石宽倾斜着一个公司的资源来捧余声声,也难怪余声声在演技情商都一般的情况下能走成流量了。


    司机大概是受了盛民莱的指示,并不肯离开石宽:“魏总,这片路不好走,要是有个台阶我能帮您抬一把。”


    石宽皱起眉,但还是好脾气地回道:“不需要,不用跟着我。”,说着,他启动了轮椅,然而司机在收到了明晃晃的拒绝后,依然跟在了后面。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石宽向右推过操控杆,将轮椅调过头,然后直接“咔”地按下按钮让轮椅停了下来。系统能看出石宽或者说石宽确实是第一次使用电动轮椅,对前进后退转弯的操控几乎全是凭着推测,不过他很敢开,每个动作都利索而到位,完全没有对轮椅说不定在一个操控失误下会翻倒的担心。


    石宽重新看向司机,脸上的笑容模糊起来:“听不懂我的话?”


    司机有点害怕石宽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但是迫于盛民莱那边的压力,还是挣扎着咕哝道:“我担心魏总……”


    “担心我,”石宽“哈?”地笑了一声,“对我忠心耿耿?”


    大概是因为与忠心耿耿完全相反,所以司机先脱口而出了一句“对不起”,随后才磕磕巴巴地要开口解释。


    石宽打断了他的话,一手向后指向不远处的车子,他神色冷下来,但是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笑意:“车上有一把收藏的破风刀,你现在做错了事,敢不敢领一场三刀六洞。”


    司机楞住了,这一次他终于停住了脚步。


    轮椅的声音响起远离,伴随的还有石宽听不出具体情绪的话语:“这点儿胆量都没有的话就少在我眼前晃悠。”


    石宽转过这栋楼到了西边,这边不再和盛朗的大楼连通了,一路上过来一个人影也没看到,思量片刻,他索性下了轮椅,推着轮椅悠哉地散起了步。虽然他从来没有这样表示过,但系统隐约看出来他对这个世界还是充满了新鲜感的。


    在来这里的路上,石宽坐在车上还问起了系统关于所有权股权所有权协议的问题,思及此,系统找石宽确认:“你不是准备和盛民莱搞商战吧?”


    石宽步伐轻快,闻言“哼”笑了下:“他有什么资本也配和魏家的大老板打商战?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哦,”系统又问,“那你现在去干什么?”


    石宽眼睛亮亮的,看着前面的路说道:“巩固一下我的现有势力。”


    因为不认路,所以石宽常常需要停下来,和系统确定一下路线方才继续前进,因此虽然他的脚下像踩了弹簧一样的轻快活泼,但是速度并不快。


    在走错一段路转过来时,石宽忽然觉得小腿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动作顿了顿,石宽并没有非常放在心上,因为他确定系统所说的“两小时”还远没有到时间。


    继续向前走着,但是腿确实越来越无法忽视的疼了起来,石宽刚要张口问系统现在是什么情况,忽然身体剧烈一颤,还没出口的句子转成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的腿好像重新碎了一次。


    骨头裂开,碎掉的骨头扎进肉里,肉混着血浆被挤压……石宽抓着轮椅的右手绷出青筋,他想撑住身体坐回轮椅上,但是甫一动作他那两条完全没办法承担身体重量的腿便向前倒去——


    他并没有摔倒,一条胳膊揽住了他。


    这场小规模的失重是伴随着无法忽视的疼痛的,石宽冷汗涔涔,更加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的清爽干净。


    那个人抬起眼来,瞳孔偏浅,仿佛是融化了太阳的温度,他问他:“你还好吗?”


    ———


    让司机将车子停在地下车库,盛民莱先行进了航站楼的机场大厅,按照他这位同学的说法,他的航班应该已经到了,但是打眼四下一扫,到处都是往各个方向而去的人群:有向下排队等出租的,有去行李转盘取行李的,混乱不堪。更有一伙十人左右的旅行团很不巧地正冲着盛民莱而来,将他裹挟的晕头转向。


    他给余知洱拨去电话,但是对方并没有接。


    “啧”地撇过嘴,这个打不通的电话彻底点燃了盛民莱心中的烦躁之气。


    毕竟余知洱这位同学,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而就在已经很模糊的记忆里,他和余知洱也算不上多好的朋友。余知洱虽然个性上非常文静乖顺,但是家里很有钱,也是个富家少爷,高考之后就直接出了国。


    盛民莱记得余知洱成绩是很不错的,比当时一心刻苦学习的自己甚至还要强点儿,余知洱本人对令人艳羡的成绩并不珍惜,出国之后直接转去搞起了艺术,实力他不清楚,但偶尔从毕业群里听说过几次,貌似是凭借着陈家小少爷的名号做出了点名堂。


    而这一次他联系自己回国,原因也是回来散散心。由此可见余知洱是生下来就没为生计发过愁的,和盛民莱根本不是一路人。


    为了这样一个同学浪费一丁点时间他都觉得是莫大的损失。


    这一班次下飞机的人终于“各得其所”,附近短暂得到了有限的安静。盛民莱又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余知洱所在的航班的的确确应该已经落地了,但是盛民莱在其中穿梭着扫视,还是没有找到余知洱。


    “唉,”盛民莱毫不掩饰地重重叹口气,第十七次起了让司机代替他接待余知洱的想法,他还没真的这样做的原因很显然,他看中了余知洱的家世,希冀能将其作为自己扳倒石宽的助力之一。


    左右张望着,盛民莱正准备再给余知洱打一个电话,没想到刚刚亮起屏幕,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喂?”尽管着意压抑了不满,不过盛民莱讲话时还是带上了火气,“你那个班次不应该早就到了吗?你去哪儿了?”


    那边有一两秒钟没说话,接着似乎是笑了一下,很轻很浅的一声笑,带着气音,这声笑很奇怪,好像是顺着无形的电话线直直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让他无端激灵了一下。


    仿佛是冥冥中的指引,紧接着他生出了一种预感,手里还握着手机放在耳边,盛民莱转过身去,正好与一个年轻人目光相接。


    年轻人几乎是和他相同的姿势,只是拿手机的姿势稍微有些不自然,看到盛民莱转过身来,他像是恶作剧得逞似的朝他笑了,眼睛弯成一道标准的弧线,但嘴角只是抿起,又让这个乍看起来非常温暖的笑容冷了下去。


    盛民莱没有笑。


    真奇怪,明明自己在四周找了很多次,但却一次也没有注意到他。


    就像凭空冒出来的,无端的,盛民莱冒出了这个有些古怪的念头。


    年轻人朝他走来。


    带暗纹的蓝色衬衫,颜色非常正好,再深一点会显得呆板再浅一点则显得无聊,下身的西装裤将年轻人的腿部线条完美地显现出来,简约时髦的一身穿搭。


    不过不管他穿什么,恐怕人们的目光第一眼都会被年轻人的脸吸引过去,盛民莱想。


    头发颜色极黑,越发衬得下面线条流畅的脸白得刺眼,五官如同工笔画那样端正清秀,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站在明亮冷气中的艳鬼。


    余知洱递过一瓶苏打水:“你是……渡宇吧?”,虽然是问句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盛民莱点点头:“好几年没见了,最近怎么样?”


    接过水,他下意识地拧开了瓶盖……然后将开了盖的水递还了回去。


    这是当石宽的助理当久了的习惯性动作,在动作的同时盛民莱就意识到了错误。一边心中愤恨着石宽将自己驯化成了一条狗,他一边很随意地笑着,不动声色地去补救:“或许你会更喜欢这个口味的?”


    接过水楞了一下的余知洱笑容慢慢解冻,垂眼扫视手中另一瓶水,他点点头:“确实。”


    他似乎想礼尚往来,效仿盛民莱将另一瓶水拧开再递过去,不过因为另一只手已经攥了那瓶打开的水,实在腾不出手来只得作罢。


    隔着一个位置坐在后座上,余知洱忽然微微地侧过脸:“很久没见了,你没怎么变呢。”,这是个久别重逢烂大街的问候了,但或许是因为余知洱看人的时候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偏浅的瞳孔颤抖着,竟给了盛民莱一种他是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的感觉。


    不论这些,若是其他的人对他说他没怎么变这句话,他大概是要生气的。


    现在他虽说只是个屈居石宽之下的小杂碎,但是从平常评判成功的标准来看,他已经是个成功人士,和当年戴着一副四百多度眼睛读书的曹班长截然不同了。


    从身到心,他都经历了千八百次的洗练打磨,怎么可能“没怎么变”?


    不过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余知洱的话,他却气不出来——余知洱比他变化大得多!


    并且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他也说不出来。


    从穿着校服沉默寡言的高中生变成穿着时髦的艺术家?这充其量只是余知洱回归了他小少爷的本质而已,而且盛民莱是见识过金钱对人的改变的,不是这么回事儿。


    余知洱……盛民莱搜肠刮肚回忆着记忆里模糊的余知洱,越想越觉得余知洱的变化仿佛是灵魂上的,就像是一只拥有诱惑力量的恶魔附到了他的身上。


    第54章 第二次竞选


    不然就不能解释为什么余知洱只是安分地坐在一边笨拙地系安全带他都会生出咬他一口的冲动。


    余知洱终于把安全带的扣插了进去,盛民莱目不转睛地盯着余知洱的一举一动,他马上就会转过头来了,他想,正常人应该把视线转回去,盯着别人看是不礼貌的,他心里明白,但还是控制不住的一直盯着余知洱直到和对方对上了视线。


    不过他当然不是个正常人,否则也做不出来跟踪偷拍余声声的事情。


    余知洱看到盛民莱直勾勾的眼神,反而笑了一下,偏浅的嘴唇轻轻一抿。


    盛民莱问他:“下飞机之后你去哪里了?”,他自然是不相信余知洱消失那么久只是去买了瓶水。


    余知洱嘴角的笑容稍稍扩大了一点,眼睛游移着偏开,低头时有一缕额发搭在脸侧,他也不去捻开,就只是坐直了面向前方,他没说话,不过用行动表示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盛民莱紧紧盯着余知洱的神情动作,忽然发现余知洱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是经得起慢放的,带着油画里的朦胧美感。


    咽了口吐沫,盛民莱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熟悉这种感觉,大学开学典礼上他上台时也是这样的,然后就在最后一个台阶的位置摔了一跤。


    他要失控了——这样想着,他已经朝余知洱的手抓了过去。


    被躲开了。


    不过余知洱的手仿佛长了眼睛似的躲过了盛民莱的抓握,他的目光却缠绵地回应了过去:“你怎么了?”


    盛民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大概是自余声声之后的又一次发疯。


    每当他盛装打扮华丽出席,但是却比不上对方展颜一笑时他就会产生这种感觉——他想征服这些美丽的生物。


    如果凭借金钱地位无法做到,那就依靠其他方面,抱着如此想法,那些征服欲会在他变态的心里加工为迷恋。


    十年前,还是学生的青年偶像余声声给了他那样的冲击,十年后,一名叫余知洱的,偏于纤细但并不瘦弱的年轻人给了他这种感觉,而余知洱给他的感觉更加清晰:大概是因为他身边没有一个寸步不离的守护者。


    若说唯一一位给了他如此冲击而没能让他产生迷恋感的,大概只有石宽,那天他蹲在地上,身上穿着自己最好的西服西裤,但是全身行头加起来比不过石宽哪怕一条领带的价格。


    不过他从来不对此进行细想,否则会有生理上的反胃。


    在盛民莱发呆时,车在为余知洱预定好的酒店前停下了。


    若说这两次“失控”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余知洱比余声声更有眼力一些——外加他也不是个正常人。


    车又继续向前开了,这次是朝盛民莱家的方向-


    石宽正在对系统进行质问:“你不是说的最长两小时吗?上午怎么算都没有到时间吧。”,系统那句“根据你的需要而定,最长两小时”他可是记得清楚。


    系统理不直气不壮地进行一番解释:“最长两小时,指的是理论上能达到的最长时间是两小时,但不排除有各种意外导致没有达到两小时的情况。”


    “……我真的不建议你再跟我玩任何文字游戏了。”


    受到吐槽,系统也有些闷闷不乐:“虽说我的能力是有那么一丢丢不稳定吧,但从实际经历上讲,还从来没有出现没到最大时间自动解除的情况呢。实在有点奇怪……”


    石宽直截了当:“以后描述你的能力,不要讲最多能做到什么,讲至少能做到什么,懂?”


    “让你瘫痪的腿恢复行动的能力属于体力增益类技能,这类技能理论上讲是没有最短时间的,由宿主的需求而决定,若是宿主只要求在半个小时内增强体能能力就会只维持半个小时。”


    石宽忽然来了点兴致:“说说你这种能力持续最短的一次是什么情况。”


    系统检索信息花费了一点儿时间才开始讲述:“最短的一次是在校园主题的小世界,那一任宿主算是个工作狂,那是连续进行的第五个世界了,在那个校园背景的世界里,他忽然很想很想吃卤鸡腿,所以消耗了一次体力增强机会跑到了食堂。”


    石宽干笑了声:“他为什么不早退一会儿呢,难道他想在小世界里考清北。那倒数第二短的呢?”


    系统这次回答地很快,完全没在搜索信息上浪费时间,并且语气惊人地轻快:“那次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宿主在完成任务之后还剩三次体力增强机会,于是面对他在那个世界爱上的男生,他决定奖励一下自己……”


    石宽:“……”,他忽然有些不忍心把这个悲伤的故事听下去了,“好了好了,我们讨论下一个问题。话说盛民莱今天下午半天竟然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他要寸步不离地看着我呢。”


    正值暮色四合,夕阳为这间宽敞得有些空旷的屋子洒上了一层暖光,余声声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红木桌前红彤彤一片,更衬得一袭黑衣坐在冷冰冰轮椅上的石宽清瘦而孤独。


    厚实木门的质量很好,推开时顺滑无声,只在合拢时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响。


    听到声音,并不孤独石宽暂时停下和系统的争论,越过肩膀扭过头来。


    看到石宽,余声声更加难过了,俨然已经成了一只悲伤蛙,坐在地上,他贴过去抱住石宽的腿,细嫩的指尖在石宽膝盖处一戳:“西连哥,你的腿还疼吗?”


    石宽笑着垂眸看他,摇摇头:“不疼,没什么感觉。”


    余声声忽然张嘴作势要去咬石宽的小腿,因为对方一动不动,所以他真的咬到了,很软,完全失去了肌肉弹性,和之前截然不同,他撇起嘴,脸皱起来,又想哭了:“对不起,都怪我,是我太笨了……”


    关于余声声对自己的评价,石宽不置可否,不过对于他前两句,他很温声细语地做出了一番安慰:“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况且我没觉得腿不能走路了是多么大的事情。”


    石宽低头,发现余声声撇嘴时嘴恰好形成了一个倒着的对勾,竟然十分喜感,忍住笑,他拍拍余声声后脑勺:“不过之后就要劳累你帮我走路了。”


    余声声听到这句话,止住抽噎,一双很秀气的眼睛睁得更大:“西连哥,你终于敢让我帮你推轮椅啦!”


    石宽“咳咳”两声,要是和余声声有如此感情基础的原主都不让他推的话,自己自然不会去冒险,“当然敢,但是我还是舍不得累着你啊,”说完不等余声声回话,他就歪着头,凝神听着什么声音的样子,“外面是不是有人在闹腾。”


    “哦,”余声声不以为意地应一声,“刚才有个司机从外面回来,嚷嚷小曹他找了个对象,一堆人过去起哄呢。”


    石宽着重地看着余声声:“小曹,找了个对象?”


    在脑海中,他问系统:“怎么回事?按照世界线来讲,小曹不应该从始至终迷恋余声声吗,最后因爱生恨。”


    “统统,统统也不知道呢。”系统听起来是在学习余声声的懵懂天真,让石宽在迷惑当下局势的同时差点吐出来:“你好好说话。”


    被骂的系统恢复了正常:“按道理,角色的行为动机以及情感应该与世界线中的一致才对。”


    石宽立刻想到了上个世界中唯一的例外:世界线中爱艾尔雅爱得要死要活的伊文捷琳却要杀了艾尔雅。


    他问系统:“加赫白已经进入这个世界了吧,他现在在哪里?”


    “系统检测到加赫白殿下已经处于本世界中,目前正在任务进行中。”


    石宽一边分心哄着余声声一边严肃了声音:“那他的任务是什么?”


    “这个统统不知道呢,我说的是实话!”系统看到石宽怀疑的目光气鼓鼓地补充道。


    “哦,你后天要进组了,”应付着余声声,石宽心中急速思索着,他听到系统问:“所以你怀疑盛民莱是加赫白殿下,不对,是加赫白殿下是盛民莱?”


    系统问的乱七八糟,听得石宽忍不住皱起了眉:盛民莱,说起来他倒是没有想过盛民莱会是加赫白的可能性,他怀疑的,一直是那个世界线中没有出现过,无端冒出来的恋人。


    盛民莱是因为要去接机一个老同学离开的,上午离开,下午就传开了他有恋人的事情,由此可见这位恋人大概就是盛民莱这位久别重逢的同学了。


    想到这里,石宽不由自主回忆起盛民莱被迫在自己面前接通的那个电话,那边的声音确实非常细腻动听。


    放在腿侧的手下意识地捻过布料,他忽然很想见一见盛民莱这位恋人。


    拿出手机,石宽似笑非笑地看着余声声:“好不好奇?”


    “什么,”余声声眨巴下眼睛,“进组吗?我进过很多次了,才不好奇呢。”


    石宽这才想起他和余声声的对话已经超前好几个话题了,不过他很自然地转回来:“打个电话给小曹,明天算是庆祝你进组,叫几个朋友来聚一聚,让小曹也带着对象来玩玩吧。”


    虽然有此怀疑,不过石宽对这位不明身份的恋人到底是不是加赫白的手笔并不确定,毕竟出现了世界线中没出现过的人物,也可能是自己更改了故事线的缘故。


    按照原世界线的发展,盛民莱大概是不会去接那个同学的,也就不会有之后或许有或许没有的恋人。


    抱着好奇和探究的双重目的,石宽期待着第二天的聚会。


    但是他在那一天却没能看到盛民莱的恋人。


    昨晚叶总监并没有喝醉, 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常,石宽确信叶总监是自己坚定的支持者,是精英派中最稳固的一票——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石宽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他给叶总监打去了电话,果然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在短暂的慌乱后, 石宽立刻向人事部那边递交了一份延期申请,请求将下午的投票推迟至叶总监恢复出席。


    分部的部长十分支持石宽的合理诉求, 但他的申请被杨总“春风化雨”地驳回了:“我理解知洱你的想法, 但时间真的等不得啦。总部那边下个月初要派出一支队伍参与美国的技术合作论坛, 论坛筹委会那边已经发了公函,要求我们在这周明确人选并回函确认,这次竞选的结果和最终名单的敲定有直接的关系,实在不能往后拖延了。”


    在挂断通信前, 杨总还很温和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给个安慰:“放心,我相信知洱你的实力。”


    领导已经发了话, 分部部长自然不会蠢到继续去找事,石宽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颤,知道这次可能危险了。


    按照公司的规定, 在不顺延投票的情况下,有投票者缺席则采取委托投票制:缺席者提前将自己手中的票书面授权给在场人员代为投票。


    理论上的公平显然不适用于眼下的情况, 盛民莱……以及杨总都做到了让石宽的支持者缺席这个地步, 没道理不做到底的。


    眼下的情况并不是束手无策了,石宽现在能做的还有很多:去找总部直接申诉、或者挖掘出叶总监“失联”的证据……


    但时间是个关键问题。


    如果在下午两点的竞选前他这边不能做出有效的应对,那么投票结果一旦产生,无论他再找到多少线索, 行为逻辑都会从“合理争议”变为“败者纠缠”,实质上开始给公司造成麻烦,这是公司向来忌讳的行为,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


    刚刚整理了手边的证据给行政发去了内部协查请求,他的秘书小赵找过来:“余总,未竞工作上又出现了一点失误,上报的合同有条款错误,项目统筹负责人黄主任找。”


    石宽有意培养石未竞,而石未竞虽然相较于另一个部门同期的新人无论在人际关系还是工作的伶俐上都差了许多,不过毕竟是新人,在这个时期工作上出现一些问题也在所难免,石宽也做好了宽容接纳石未竞的心理准备……但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


    石宽担心自己表现出不耐烦会影响石未竞在小赵那里的形象,一直到小赵汇报完到外面关好办公室的门才紧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起一边的西装外套向外走。


    一边走着他一边开始整理可能的应对话术,刚打开会议室的门,黄主任就火气冲天地砸了一份文件到桌面上,正是石未竞报上去的技术外包合同。


    看到这一幕,石宽反倒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因为黄主任这个反应说明不是致命性的错误,不然黄主任一定手忙脚乱在补救了——现在这副架势,黄主任多半只是想逮着个人发泄一番怒火罢了。


    “余总,你这人是为什么带的?进公司也有段时间了吧,基础的工作都开展不了?”黄主任将绿豆一样的眼睛从石宽那边转到墙边深深低着头的石未竞身上,然后用胖成一截一截的手指戳着桌面上的文件,“好几个核心条款都错了,你们这么弄是不是想逼我动手。”


    石宽陪着笑:“真的不好意思,确实是我的失误,回去后我会重新严查流程。”


    黄主任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少来那套,这边出错了担责的可是我。”


    石宽把错误揽了下来,在一顿怒火洗礼后再次低姿态地谢罪,终于让黄主任平静了一些,黄主任老气横秋地隔空点点石未竞:“还是得再有责任感一点啊。”


    气缓下来,他似乎有了点心思说笑,询问石宽:“余总你的竞选为什么样?”


    黄主任貌似不太有读空气的能力,在石宽已经明显露出为难的神色后仍自顾自说个不停:“我觉得肯定是你赢,盛经理最近是有点诸事不利,你昨天看见他没,颧骨这儿还没消肿呢。”


    虽说黄经理是在祝福自己,但这种话此时也只是让石宽空虚罢了,不过黄主任的最后一句话让他有些在意。


    石宽当然知道上周六晚盛民莱才不是被什么竞对公司的人打了,但是黄主任却说盛民莱的脸有伤口,难不成盛民莱为了全他编造的谎言,不惜真的打了他自己一拳?


    从会议室出来,石宽一言不发地走到茶水间,石未竞低头跟着他,小声开口:“对不起余总,我、我不是故意的。”


    石宽沉默地一摇头,用饮水机旁的一次性水杯接了杯凉水。


    马上一点了,他还有什么能做的呢?可能是因为刚才在会议室里吸了黄主任的二手烟,石宽感觉自己的脑子也有点乱了。


    身后,石未竞吸着鼻子:“真的对不起,我以为那个表是……”


    将杯中的凉水一饮而尽,石宽在离开茶水间时瞥了石未竞一眼:“你先回去休息吧,离午休结束还有半个小时……你吃饭了对吧?”,石宽之前也有被黄主任找的经历,知道黄主任是个受到任何委屈都会唠叨个不停的人,说不定从上午开始黄主任就在念叨石未竞了,“要是没吃的话我批你半个小时的假。”


    “我,那个……”


    只是回答吃没吃饭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犹犹豫豫,石宽感觉自己有一点压制不住火气了。


    “没吃的话去吃点东西吧,两点之前回工位就好,”,石宽抬腿要回办公室,不料袖口被石未竞扯住了:“那个、那个,余总,这算几级的错误,会影响我这个月的绩效评价吗?”


    “……”石宽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略微抬高了音量,“要是真那么在意做事前就再认真一点啊!”


    嚷完后石宽叹一口气,想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然而一抬眼,石未竞竟然红了眼圈,很大的眼睛在镜片下一眨,眼泪就刷地流了下来:“对、对不起,我给余总添麻烦了……”


    石宽被他的反应稍稍吓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石未竞,只是一转身的功夫,石宽发现石未竞拿出了手机在打电话。


    大概被石未竞的情绪感染了,石宽脑子出现了大起大落后的短暂空茫:“你在给谁打电话?”他轻飘飘地问。


    ————


    石未竞一旦激动起来就忙着呜呜噜噜哭诉的毛病还是没改,因此在电话里,余知洱得知了一个他从来没考虑过会发生的事实:石宽的竞选好像要输掉了。


    他知道和石宽竞争副总裁位置的对手是盛民莱,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盛民莱的所作所为令他印象深刻:盛民莱是个会为了赢得竞选威胁小竞说出上司黑点、还会动用很卑劣的手段伤害石宽身体的人。


    和这样的盛民莱相比,余知洱有绝对的把握是石宽各方面都更优秀一些。所以为什么反而是石宽会输呢?余知洱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简单安慰石未竞几句后挂断了电话,余知洱把手机搁到副驾上,拧紧了方向盘,却迟迟没有启动车子。


    石宽刚才又帮助了石未竞。虽然明白石宽的照顾更多的只是上司对下属的关照,但是其中只要有一分是出于自己和他的关系……从这个角度去考虑的话,余知洱忽然发现自己没有真正为石宽做过什么。


    石宽,这个美丽耀眼、温柔体贴,却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一丝孩童般幼稚的男人,余知洱望着窗外,脑海中却闪过了石宽的脸:毫无杂质地微笑着的样子、在自己身下发出可爱的喘息声的样子、说错话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神色的样子……


    对这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自己也许是喜欢上了他,所以不想看到他因为输掉竞选难过的样子,所以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呢?说起来他并不是没有能做的事情。


    他不告诉石宽他作为保镖的雇主,但是他当然知道他的雇主是谁,张少爷的父亲张嵩庭,国家产业结构调整基金下属医疗专项项目主任,同时兼任国家医保局药品评估顾问组高级顾问。简单理解来说,整个蔚迟集团的多项医保报销政策、药品入库审批、临床协同路径,都必须经张嵩庭之手。


    他虽然不是蔚迟体系内的人,却拥有着对蔚迟来说几乎等同于“准生杀权”的话语权——他一句模棱两可的暗示,就能对竞选结果产生足以翻盘的影响力。


    既然知道,他就更明白张父和自己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在这样的差距下,张父是对自己不会有什么人情味的——或许有一点欣赏,毕竟他曾经在医闹的家属面前为张父挡过一刀。


    那一刀帮余知洱赢得了这份保镖的差事,也让余知洱无比清楚地看清了张嵩庭的为人。在那次家属挥刀伤人的事件中,张嵩庭对不能接受妻子死去的家属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同情,只冷冷地压下纠纷做了最基础的处理。


    不能期望来自张父这种人的帮助,只能利用。


    因为对盛民莱只有过嘉乐里的一次接触,所以在这种时候,余知洱能借助的,也只有周六那天晚上的事情:盛民莱在那天想要侵犯石宽,而他手上也掌握着盛民莱的不雅照片……余知洱在短暂的思索后拿出了手机:“张少爷现在在哪里?”


    ——最关键的是,张少爷经常会变得有些痴傻,而自己作为张少爷身边的保镖,知道为什么暗示精神不稳定的张少爷。


    听到大着舌头的张少爷哭着去找他父亲之后,余知洱并没有多少负罪感地呼出一口气,只是又确认了一次时间。


    从时间上讲的话其实也许是来不及了,但是不想空坐在这里,这样只会让自己无意义地想到石宽失落时那张苦闷的脸:明明委屈却要撑着笑出来……也或许会真的哭出来,石宽出乎他意料的是个在激动时控制不住眼泪的人。


    一点四十左右时,电话响了,是张嵩庭留在身边一起度过了数十年的保镖:“现在到酒店房间来。”


    这几年张嵩庭并不常住在滨南,这次来滨南也是更多的为了儿子的病情,这段时间张父就住在医院附近的一所高级酒店之中。


    余知洱推开门时,一进门就看见那张巨大的白色书桌后,张嵩庭坐的板正,右手轻轻搭在桌面,玉扳指泛着冷光,正敛着眉和身后那个深受他信任的保镖谈话。


    即使在明亮的自然光线下,也能看出张嵩庭的面部皮肤已经不可逆转地开始松弛垂落了。


    在谈话告一段落后,余知洱静静开口:“大老。”


    感受到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目光和压迫感十足的强大气场,余知洱依然沉默地站在房间中间。


    “你把小舟吓得跑出去了,”,张父的一声叹息打破了沉默,“何必去吓唬那个孩子呢?”


    对张父已经洞悉了自己的谎言并不吃惊,这个比自己年长近三轮的男人,从余知洱刚步入社会时就接触了余知洱,余知洱的一举一动是瞒不了他的。


    余知洱没有做出辩解,只是冷静地回道:“我会把张少找回来的,保证不会让他有事。”


    “嗯,”,张嵩庭像是没听进去似的,盯着余知洱看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 :“蔚迟的竞选,你和那两个候选人有利益关系?”


    余知洱摇头,表示没有。


    这不是撒谎,他想帮助石宽,仅此而已。但是谈到利益,的确是没什么牵扯的,但不知为何这句话反而让张嵩庭的脸色更加阴郁了下来。


    “那就是你关心那个叫做石宽的年轻人啦,”——柔软的语气,锋利的眼神。


    余知洱看到张嵩庭身后的保镖在用眼神暗示自己。自从自己救了张嵩庭后,这个老人时常对他施以小惠小利,并相应的,要求自己回以最高程度的“忠诚”,比如,除了对他之外,他不想让余知洱对任何人表现出好意。可惜的是,与想要培养余知洱的张嵩庭相反,见识到张嵩庭冷血一面的余知洱已经不再对这个老人报以对待长辈那样的敬爱了。


    没有得到余知洱的回答,张嵩庭并不着恼:“你和那个年轻人什么关系呢?”


    “……朋友。”


    “朋友,”,重复了这句话,老人悲哀地微笑着,“我为你提供从业许可、借你钱、为你你弟弟入职打通的关系,不如那个和你只是朋友的年轻人吗?”


    余知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这两者没什么可比性,我非常尊敬大老您。”


    张嵩庭带着倦态,向后靠到椅背上,将原本抚在桌面上的双手合拢在胸前:“那么这样吧,我去向蔚迟那边开个口,表示那个姓余的年轻人是我带的,为什么样?”他眯眼打量着余知洱,“你想让他赢吧,这样就可以了。”


    与揭露盛民莱品行有亏相反,另一种让石宽赢得竞选的方式。


    但是在沉默两秒后,余知洱轻轻摇头:“我不想让他和您扯上关系。”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屋内的空气似乎冷了半分。“余知洱!”张嵩庭身后的保镖出声警告余知洱,想让他收回这句带有一定负面色彩的话语。


    张嵩庭也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一秒、两秒……没有等到余知洱诚惶诚恐的认错,他也终于暴怒起来,抓起桌子上绒面山羊皮覆底的烟灰缸狠狠砸了出去。


    “我看你也是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了!”


    烟灰缸落在脚边,裂成无数印花陶瓷的碎片。


    这种时候最应该说的话是什么,该为什么表现能让这个冷漠又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对自己的占有欲的老人高兴起来,余知洱很清楚,但此时此刻就是完全不想说。


    深深低下头去:“对不起。”


    烟灰缸、手机架、保温水杯……根本不在乎东西会不会损坏,张嵩庭只是接连不断地抓起手边的一切扔向余知洱。


    终于,一支非常有质感的钢笔击中了余知洱的额角,笔帽在砸到额头的时候“咔”地弹开,浸着墨水的笔尖在下落时扎破皮肤,在额角上划出了两厘米左右冰冷的伤口。


    桌子上的东西被扔干净了,也成功伤到了余知洱,感到时机差不多,保镖上前一步轻轻按住张嵩庭的右手,安抚道:“大老消消气。”


    张嵩庭脸上的怒气消散后,只剩下了带着老气的阴郁,他目光沉沉地扫过余知洱,仿佛要把余知洱的骨头血肉都看穿:“这件事如你所愿,但是之后,直到我通知你为止,不用再过来了。”


    这可以算是解雇通知了,余知洱放任着鲜血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沉默了一瞬:“是。”


    第55章 末路


    第二天上午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偶有几丝半透明的云飘过,又柔和了光线,不会让皮肤被晒得发痛。


    石宽命人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了几把轮椅,别墅前面的林荫路上,他以一条白线定了起点终点,和余声声以及两位佣人玩起了两轮的赛车比赛。


    他们从九点开始,直到十点多才刚开始玩出了一点眉目:因为按照规定,需要在终点处转回一百八十度,然后在赛道一半的时候拐入一个弯道,总体走一个P字型,不过有一段路重复了两遍。


    这件并不十分复杂的事情让余声声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在第一次到那个拐点的时候就进去呢?”


    石宽膝盖上卧了一只虎皮斑纹的小猫,手在小猫柔滑的皮毛上抚摸着,他心情很好地开口:“因为我想增大一点难度。”


    “可是我不明白。”


    石宽富有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三遍,但余声声果然还是不明白,走的路线匪夷所思,总是在应该加速的路段忽然刹车拐弯,和一名年纪不大的佣人相撞了三次。


    等余声声终于理解了规则,比赛正式开始。


    正式比赛了,倒数第一却不是余声声,而是那名才二十出头,看起来还像个半大学生的男仆——此男仆正是被余声声撞倒三次的那位倒霉蛋。


    细想这也很合理,因为只有此倒霉蛋开的是老旧款式的手轮轮椅,手心磨出火星子也跑不过其余几人。


    勉力又陪了两轮,男仆借口喂狗退出了这场必输无疑的比赛,然后在没人注意时咬牙切齿地踹了那条大狼狗两脚。


    石宽,作为比赛的冠军,非常得意,认为自己是有一点才能在身上的,轮椅这种之前从没接触过的东西第二天就能当赛车开了。


    那只虎皮小猫又灵巧地跳上他的膝头,很娇媚地张大嘴“咪”地叫了一声,石宽两手叉过它的爪子将它托起来,用额头蹭了蹭小猫的肚皮。


    路两边望上去一片新绿,细碎的金色光影中,余声声蹲在地上,和另一位佣人讨论这把轮椅是不是坏了,微风袭来,石宽闻到了树叶被阳光烘烤的干草气味。


    他忽然觉得岁月静好,那颗时常怀揣着一腔阴谋算计的心里也难得满是平安喜乐——不过这种心情于他发现小猫在他的裤子上掉了许多毛时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把小猫扫了下去。


    小猫惊叫着跳起来。


    隔着三五米外,余知洱靠着车门站着,琥珀色的瞳孔里冷冰冰的,仿佛将暖融融的阳光全数吸收了一点也没反射出来。


    有两个小男孩正是调皮的年纪,用塑料袋套住了那只脏兮兮白猫的后腿,不知道他们最初是什么目的,不过因为白猫张牙舞爪地挣扎地太厉害了,他们又不敢靠近了,索性远远地站在一边,一人手里捡了一把小石子投向白猫。


    末了,那只白猫拖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竟然跌跌撞撞慌不择路按地朝余知洱的方向跑了过来。


    因为余知洱从下车到垂头思索都是沉默无声的,因此那两个小男孩转过身来才骤然发现他。


    神色不定地抬头看着余知洱,两个男孩彼此对视一眼,因为从来没见过这样式的一号人物,扎染的衬衫在风中飘扬着,是一个很休闲潇洒的派头,但是从大号遮阳帽下面露出的脸雪白,嘴唇红红的棱角分明,又完全是一个矜贵的少爷。


    而不论这些,他们两个是知道刚才的行为不光彩的,很有点担心眼前这位大人责骂他们。


    不料,余知洱后退一步避开姿势扭曲的白猫,下巴抬起,似乎是从遮阳帽的下缘射出一道目光扫过了他们,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车上。


    开车送他过来的那名司机看他上车,以为是等得不耐烦了要回去,急忙地劝道:“陈先生,不能走啊,我们曹老板还要见你呢。”


    余知洱漠然地看向车窗外:“不走。”


    这是锦宁最大的内陆港,负责将来自海港及其他地区的货物进行整合分拣,而魏家的产业遍及各业,也少不得在这里插一腿分一杯羹。


    入目除了集装箱以及用来分隔的蓝色铁皮门,到处是破烂的纸箱以及生活垃圾,杂乱不堪。偏偏阳光明亮,让这一切更加刺眼。


    他从前面座椅的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在手里颠倒翻弄,然后试探着戴到脸上重新向外看。


    前排驾驶座上的司机以为他是等烦了,安抚道:“再耐心等等吧,你要是渴了饿了吩咐我就成。”


    余知洱观察着变成棕色的世界,没答话。


    如此又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有个身形稍胖,敞怀穿着件黑色西装的男人小跑着过来,才几步路他的额头就出了汗珠,他显然认得余知洱所坐的这辆车,径直跑过来,点头哈腰道:“唉,不好意思让您等这么长时间,今儿这边出了点麻烦事,老板忙活了一上午这才得了点空闲。”


    从开着的窗户看进去,余知洱的脸仿佛是隐匿在了黑黢黢的车里,他问男人:“那他现在是没事了?”


    听余知洱的口气还算平静,男人稍稍松了口气,毕竟让人家平白无故从早上等到现在,他是做好了挨顿骂的准备的:“对,老板这不刚一忙完就想起您来了。”


    余知洱点点头:“那你去把他叫来吧,他既然不忙了的话。”


    男人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余知洱是让曹老板来见他。刚刚还以为眼前这个年轻人性子温和好说话,没想到派头竟然如此之大。


    忐忑不安地走回去,他将余知洱的话转告了盛民莱,又担心起会遭受盛民莱的一番怒火,不成想盛民莱并没说什么,真的很听话地去找余知洱了。


    一上车,盛民莱就深深吸进一口气,外边热气蒸腾,更显得车内有一种冷幽幽的木质调芳香。


    他看起来有些烦躁,长眉拧着,显出了几分凶相:“头回见这么乱套的地方,那个李经理不知道做了多少假账,一上午真是有够折腾的。”


    余知洱静静地看着他,觉得好玩似的拿手指蹭去了盛民莱脸上的一滴汗水:“石宽把这里的工作交给你了?”


    余知洱是很聪明的,在昨晚上的三言两语中,他已经全部了解了盛民莱当前的处境,因此现在很自然地帮盛民莱分析起来。


    盛民莱没看余知洱,接过司机递过来的水,他一边仰头喝着一边拿纸巾擦掉了头上脸上的汗水:“没有,”,他还是愤怒的,不过语气稍微低沉了些,“所以说完全是个苦差事。要是他真把这里交给我,我也能……”


    他对这件事言之有尽,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不过他觉得余知洱大概也能懂。


    余知洱实在是很好,身边难得有这样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之前那些手下也好朋友也好,都粗鄙得很,在盛民莱眼中不配和他谈论他的伟大计划。


    因此他又想到了昨天接到的那通电话,深感郁闷:“石宽那个混蛋知道你了,他想见见你。”,他觑着余知洱的神色,见余知洱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是么,”,更加郁闷了。


    虽然他自认为比石宽年轻俊美,但他也承认从世俗的眼光看,对绝大多数人而言,石宽相比自己或许是要有魅力一点,他有些担心余知洱会被石宽勾走。


    “哼”地出口气,他阴恻恻地嘟囔道:“当我们是什么小猫小狗吗,要巴巴地给他参观。”


    他的手忽然被握住了,抬起头,余知洱眼睛清透明亮,一脸认真地对盛民莱说:“我不去见他。”


    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盛民莱,他忍不住又想发一发疯,抓住余知洱的手放到唇边,他一下一下地亲吻着:“我不会让他见到你的,石宽那个狗东西!”


    余知洱对自己的手被触碰一事很无所谓,但是当盛民莱想要更近一步,去搂抱余知洱时,却被余知洱很灵巧地避开了,余知洱一只胳膊挡住盛民莱的手,脸上带着一点无奈的笑容,声音很轻:“不要这样。”


    盛民莱动作顿住,不过思量片刻,他决定还是和昨天一样,顺着余知洱来,毕竟像余知洱这样的尤物,在征服之前是需要哄一哄的,况且余知洱虽然现在身在锦宁有些无依无靠的意思,不过终归是陈家的小少爷,不好直接拿他当兔子玩弄。


    隔着一人位置的距离,盛民莱看着余知洱,觉得余知洱从外表来看是矜贵美丽的,从言行上讲又总是在暗暗地诱惑着自己,然而当自己的魂魄被勾走后余知洱却又恢复成了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这是很可恶的,于是他大着胆子又摸向了余知洱的大腿——被对方抓住手扯了下去。


    余知洱的脸在车里白得发光,他问盛民莱:“你想怎么做?”,盛民莱没料到自己一边对他动手动脚的,他竟然能说起正事。不过既然余知洱问了,他便也思索着答道:“随便带个男孩子过去就行了,反正他也不知道你是谁。”


    余知洱轻轻点头,口中却说:“不用费那个事情。”,他的视线偏向车窗外,没来由地开口:“这里呢?”


    盛民莱心里泛起不知名的涟漪:“……怎么?”


    余知洱回过头来,眼睛看进他的眼睛里:“制造点麻烦,给这里的人找点事做。”


    皱起眉,盛民莱隐约明白了余知洱的意思,不过还是惯性似的说着:“你疯了,这里是我管的。”


    余知洱很好看地笑了一下,很缓慢地说:“你管的,是他的东西。”


    说到这里,两人就心照不宣地不再谈论这件事了,仿佛刚才的对话不存在,盛民莱让司机开去良宴坊,“我带你去吃东西,”他含情脉脉地对余知洱道。


    余知洱漫不经心地一点头,然后他看到了刚刚那两个小男孩。


    坐在车里没有看到那只白猫,不过看起来那只白猫是跳到了一个大箱子的上方,小男孩够不到它了,但还是嬉笑着朝白猫扔石子。


    余知洱忽然探身对司机开口:“撞过去。”


    “啊?”司机大惑不解,同时暗暗向真正的老板盛民莱发出了眼神求救。


    盛民莱同样是满腔不解,不过他扫一眼余知洱,简短地发出了指令:“按他说的做。”


    “这……”司机砸吧着嘴,迫于压力一拐方向盘,车子朝两个小男孩冲了过去,当然他终归是不敢真撞,在距离小男孩还有几米距离时便猛地踩下刹车打过了车头。


    不过这个变故还是吓得两个小男孩跌坐在了地上。


    “哼哼,”车里忽然响起了笑声,很轻细的动听的笑声,盛民莱乍一听时简直起了鸡皮疙瘩,诧异地看着笑得浑身发颤的余知洱,他缓缓挑起眉头。


    下一秒,还在颤抖着的余知洱歪倒在他怀里,胳膊搂住盛民莱的脖子,余知洱的声音也很好听,带着细碎的战栗:“你不觉得好笑吗?”


    盛民莱的眉头还挑着——他不觉得好笑,不过怀里抱着美人,他也“嗤嗤”地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有了一点烽火戏诸侯的意思。


    十月中旬的天色已经明显地缩短了白昼, 傍晚七点刚过,外头天光已经褪尽,整座写字楼被灯火填满, 一层一层如夜航灯塔。余知洱部门的办公区难得的没有人加班,只剩一群三三两两靠在桌边等待出发去庆功宴的年轻人,整个楼层都处在一种松弛而轻盈的气氛中。


    项目部的小林从茶水间折返回来, 一边往文件袋里塞着报销单据,一边冲同事感叹:“你们知道吗?那个烂尾半年都推不动的东堰项目, 今天居然有进展了。我真怀疑是我们余总竞选的影响, 带来好运了。”


    “看来公司以后每次启动项目都应该配套开展个不要钱的选举了?”余知洱从玻璃门后走出来, 语气懒洋洋的。


    外面人群立刻将注意力转向他,两三个很会玩的下属花束般围拢过来。


    “那以后岂不是隔三差五就有大餐吃!”工位旁边,还没来得及关电脑的二十出头的男职员手一举,被旁边的同事拍了下肩膀:“别瞎喊, 余总马上请客,别让他反悔了。”


    “怎么可能反悔,”, 余知洱失笑。


    “我们今天晚上去哪儿啊,”,有个女员工问余知洱。


    “离咱们公司不是很远的那家餐厅, 主厨说是法餐背景转过来的,”, 站在余知洱旁边的中年女人代替余知洱回答道。


    “那是不是很高级啊, 里面都穿西装礼裙什么的,咱们需要换衣服吗?”,刚才喊“有庆功宴”的男职员接话。


    “怕什么,法不责众, 咱们一群人乌泱泱一进去他们能说什么,”,还是那个同事朝他一抬下巴。


    正说着,秘书小赵提着一个亮蓝色的盒子小跑着进来:“余总,钱老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是您胜选的贺礼。”


    几人顿时围了上来,余知洱一下子没拆开盒子,戳了戳身旁的应届男生,让他去拿剪刀。


    新人很爱逗,动作夸张地浑身一扭,声音浮夸:“余总你别这样啦,好奇怪啊。”


    “……”,余知洱一时哭笑不得:“让你去拿把剪刀而已。”


    另外有个职员叫起来,起哄道:“戳戳我的,余总,”,引来一阵笑声。


    空气里皆是放松、喜悦、彼此鼓励的气息。没人再提那段煎熬的竞选过程,仿佛那一切都随胜负揭晓而被一扫而空。就在这热闹中,有个年轻文员小声问:“话说,盛经理……是不是今天连内部总结会都没露面?”


    “听说是有个项目权限被撤掉了。”


    气氛一顿,接着有人压低声音补充:“投票时候好像……”


    众人交换了一下意味不明的眼神。


    话题涉及到盛民莱,余知洱既没有痛打落水狗的爱好,再继续掺和下去就有点不太合适了,他笑了笑,拿起手机向走廊尽头走去。


    一直到离开了办公区,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余知洱的嘴角依然带着一点愉悦的弧度。站在窗边,余知洱检查了一下手机。


    在得知竞选成功的第一时间,他就给石宽以及裴度川、父亲那些支持自己的人发去了感谢。


    裴度川已经回复了消息,并“挟恩图报”,要求余知洱陪他去看裸拳格斗赛。


    那种比赛余知洱曾经和他一起去看过一次,设立在会员制的专属场地中,只是占了一个格斗的名头而已,最后基本都会发展为群体性的乱.交。盛民莱就是因为私下品行有亏而输掉的,他可不想刚上任就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被赶下台,那也太滑稽了。


    严词拒绝了裴度川的要求,他提出会请裴度川吃饭。不过光是吃饭当然是不够的,虽然裴度川帮助他的方法多少都有点奇怪,但是裴度川为他竞选的事情耗费了心力是毋庸置疑的,他想给裴度川买件礼物以表感谢。


    退出和裴度川的聊天界面,余知洱惊讶地发现石宽竟然也发来了回复——回复的速度相较于之前已经可以称得上神速了,美中不足的是回应相当简短,只有两个字【恭喜】。


    尽管如此余知洱还是很高兴,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他估摸着最近的行程:今晚庆功宴不知道几点能结束,他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打扰到石宽就不好了,所以还是只能压抑一下想见到石宽的心情了。


    走廊灯光明澈,脚下的瓷砖洁净——也正如余知洱此刻的心情。


    竟然赢了……


    本以为没有机会了呢,没想到基金下属专项的主任会在关键节点轻描淡写地表达“对内部风气的忧虑”,出面批评了盛民莱的个人作风问题。


    具体批判的是什么也不重要了,总之那种级别的人物只要稍稍表露出自己的倾向就够了。说实话,余知洱真不知道盛民莱有这样大的能量,会被张嵩庭厌恶。


    经过开着一半的窗户时向外看去,城市灯火开始点亮,远处河岸线在光影勾勒下如同一幅静谧而耀眼的油画。


    欣赏着并不够美的美景,余知洱想象起今天下午竞选的场景。现场他不能亲临,但是和参与了投票的两个精英派聊天时可以听得出来,本来以为稳赢的杨总骤然听到了张嵩庭的意见时表情有多么精彩。


    越想越觉得那个场面真是够有意思。自己一手选择的候选人没能赢下竞选,手中的资源不仅要在一个多月后转交到竞争对手那里,还在拉票时欠下了人情吧,杨总这段时间一定不好过。


    杨总不好过,当事人盛民莱估计会比他还要辛苦:本就没有家族作为底气支撑,输掉竞选的他毫无疑问会被杨总所抛弃……


    一边想着,余知洱走进洗手间,在黑白配色、流线型的水池那里洗净了手,在抽出纸巾擦手时旁边厕所的门忽然打开了,从中走出来的赫然就是截至刚才余知洱脑中正思索着的男人:盛民莱。


    苍白的面孔,铁铅色的瞳孔毫无神采,身上深灰色的西装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袖口全部湿透了,此时的盛民莱看起来就像从水底捞出来的溺水者。


    他有看到自己吗?或者说,此时的盛民莱有身边有人的感知吗?余知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到盛民莱几乎要将头颅埋在水池中那样地深深俯下身去,水龙头被他拧到了最大,在令人焦躁的轰鸣水声中,他发出了动物呻吟般的诅咒声。


    在依然往下喷流着的白色水柱中,盛民莱满脸水花地抬起头来,盯着镜子中他冷硬而呆滞的面孔。


    余知洱的视线从盛民莱脸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移动到男人连眨眼的本能都忘记了的双眸中。


    这个男人完蛋了,他想,盛民莱根本没有承受这种级别打击的容错能力,在这次输给了自己之后,他今后将一蹶不振,再也没有能力成为自己的劲敌了。尤其是在自己上任后,只要一条不需要针对性那么强的小小委派命令,盛民莱就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


    不知道那样凝视了镜子多久,盛民莱也没有抽纸巾,就那样鼻尖下颚滴水地转过身,湿漉漉地朝门口走去,这时他好像终于发现了余知洱的存在。


    在这个短暂的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如此近的距离让余知洱回想起了上周六晚上……那一定是个尴尬到悲剧的夜晚。


    他没有那晚上相关的记忆了,但是盛民莱应该是有的。按照盛民莱以往的个性,他应该会拿那晚的事情大做文章,用很低劣的语气损毁自己,毕竟在那晚,是自己毫无疑问地输掉了,然而与余知洱预料的相反,盛民莱的目光不自然地闪避了开来。


    “……”余知洱眼睁睁地望着男人绕过他走了出去。


    他呆然在洗手间中站立了几秒,然后下定了决心地冲出去:“盛经理。”


    盛民莱的脚步并没有因为他的呼喊而停下,余知洱只好跑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袖口:“你……”


    为什么拉住,让余知洱自己解释也相当的困难,所以甫一开口,他自己先为难地蹙起了眉:不想理会这个男人,余知洱对曾经欺骗过自己、从来不尊重自己的盛民莱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但是让他什么也不做地看着盛民莱这个样子离开他也做不到。


    “盛经理,”,在脑海中迅速地梳理了要出口的话语,余知洱想向他承诺哪怕是自己当上了副总裁也绝对不会为难他。


    拉住对方衣袖的手被打开了,因为自己还有话想要说,所以余知洱快走两步,再次抓住了盛民莱。


    这一次,盛民莱反应很大地摆了一下手,也许在内心深处预料到了盛民莱的反应,余知洱眼疾手快地避开了盛民莱的手臂,因此反而是动作夸张的盛民莱失去平衡,膝盖一抖单膝跪在了地上。


    余知洱在他身旁两步的位置,等待着盛民莱站起来,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盛民莱只是继续跪在地上,看不下去的余知洱俯身想要拉起他,听到了盛民莱小声地咕哝。


    “!?”


    愣了一下的余知洱紧紧注视着地上这个脸色惨白的男人,他想要忽略掉刚才那句话而将盛民莱拉起来,但是盛民莱并没有丝毫想要站起来的意愿,只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做不到将这样一个成年男性扶起来的。


    盛民莱只是低垂着头,再一次小声地重复:“我想死。”


    “……”显然情况比余知洱想象的还要棘手,就像是打开了不能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余知洱感到了一点点升腾起来的焦躁。


    用舌尖抵住牙齿内侧,他做了一两秒钟的思想斗争而半蹲下来,强迫着盛民莱看向自己,他挤出声音:“你想死?就因为竞选输掉了这件事吗?”


    摇晃了一下簌簌发抖的盛民莱,余知洱继续拿出恶语相向:“你比我想象的懦弱很多呢……你是要恶心我吗?用死亡告诉我我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是这样一个懦夫?”


    脸上混合着泪水和水渍,凌乱的头发紧紧贴在额前,盛民莱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狼狈模样地呆呆看着余知洱。


    “……你输掉是因为支持你的杨总无能,他没能让你赢下选举,仅此而已,代表不了你的能力,”,想起盛民莱以往的骄傲和与之对应的刻薄,余知洱眼眸轻轻转动了一下,“这么想怎么样?”


    仿佛这句话撞进了他的某根神经,盛民莱伏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发起抖来:“杨总,杨总抛弃了我……”


    听到盛民莱的诉苦,余知洱静静皱起眉头,平心而论,今天的他并不想听死对头在这里滔滔不绝地诉苦,尤其是说的都是一些没有过多意义的话:杨总在竞选失败后会抛弃自己——他认为这是盛民莱在决定依附于杨总时就应该做好的心理准备。


    “和杨绾烟的婚约也取消了。”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盛民莱竟然已经和杨总将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在余知洱的沉默中,盛民莱继续抽噎着:“杨总把婚约取消的原因都推到了我这边,他对知情的老板说是我的性.功能有问题,”,他黯然道,“可是根本不是这样的,是杨绾烟不让我碰……现在倒说这种话抹黑我。”


    说着,盛民莱伸出双手,像去抓去救命稻草那样地抓住了余知洱衣服的下摆。


    “喂!”厌恶和盛民莱发生肢体接触,但在要推开他时,看到了盛民莱那小心翼翼而神经质的面孔。以厌恶和怜悯的目光注视着盛民莱,余知洱咬住下唇。


    此时身后的拐角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女文员的呼唤声:“余总?大家都等你呢!未竞都把东西搬过去了。”


    余知洱想站起来,这时盛民莱的手指就成了阻碍,余知洱揪住盛民莱的头发晃了一下,像对着不通人性的动物下命令:“站起来!”


    大概心底的理智还提醒着盛民莱不要在人前出糗,扶着颤抖的膝盖,盛民莱踉跄着起了身。


    在女文员转过拐角看过来时,余知洱利用身位挡了一下浑身狼藉的盛民莱,同时亲切地做出了回应:“我马上过去。”


    自己筹办的庆功宴余知洱是不能缺席的,但是就这样把这个自暴自弃、生无可恋的盛民莱放在这里他也无法放下心来,在纠结的最后,他抓住盛民莱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明天下班后我会找你,好好回家去睡一晚上,别像个懦夫一样。”


    说罢,他放开盛民莱,离开了已经熄掉灯的走廊,快步走回了办公区那边:“不好意思来晚了,大家都在这里了吗,那现在出发吧。”


    ————


    将车停在余知洱公寓楼下,耐不住憋闷的石宽将车窗打开一半,吹进来的风立刻又让他的皮肤冰冷下来。


    关着车窗太闷,开着又会有点冷,就在如此折磨人的情况中,石宽已经等了将近四个小时。


    身边零星地有一两辆车驶过、停下、再开走,保安换了一班岗,楼道里的灯从感应点亮又熄灭,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周而复始地运转着,唯独他一个人钉在原地,不动如山。


    有点无聊……


    无事可做的石宽忍不住将放在副驾驶的那个丝绒小盒子拿了起来。对于余知洱选举胜利的贺礼,他最后挑中的是一对绿宝石的袖扣,宝石呈深林般的绿意,在晨光下流转出柔润的光晕,细看之下,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蓝调,如海风掠过树梢时的冷色余韵。


    售卖饰品的柜员给他介绍了袖口上这枚宝石,不过对于净度、色调这些石宽并不懂,他只是单纯觉得这颗宝石符合余知洱的气质,指尖都不染杂质的清爽,但并不冷,有着像会玩笑着扑过来的小孩子那样的生命力。


    ——并且实在很好看,哪怕不戴,光是看看也能让人心情愉快。


    映着街边的路灯,石宽把袖扣拿在手上端详,袖扣的质地沉稳温润,在掌心里有种微妙的凉意,除去宝石本身的色彩,宝石外部的金属镶边也做得很好,修饰得低调而克制,一点没有喧宾夺主的浮华,


    一抹浓绿在晶体内部流转自如,如同被压缩在其中的一道极光,他把袖扣轻轻地举起来,越看越觉得它美,欣赏完毕,他盖上盒子,盒子有着微微的阻尼感,也和袖扣一样富有质感,他没玩够似的重新打开盒子再合拢……


    一手把玩着盒子,石宽将手机亮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十三分。


    他到现在才忽然想到这个很严峻的问题:余知洱今晚不会不回来吧?


    竞选结束的当天,道理上讲余知洱不会有急事要加班,那么这么晚了余知洱还不回来,是不是已经在其他的地方休息了?石宽知道市区内余知洱只有这一处公寓,但没准余知洱今晚会回他父母那里,或者去了朋友家……比如裴度川,他还去过裴度川的那栋房子呢。


    为了给余知洱一个惊喜,他特意掩饰了自己的意图,下午回复消息时回复的相当冷淡,也没有提自己会在楼下等他的事情……本以为是天衣无缝的计划,若是反而弄巧成拙就有点可笑了。


    刚刚欣赏袖口的心情消失了,石宽注视着刺眼的屏幕,心中静静盘算着,自己刚刚的猜测也只是可能,若是因为猜测回去的话今天的等待就百分百白费了。那么等到十一点吧,石宽给自己设下了一个具体的时间界限,又在两分钟后推翻了——都等到十一点了,再一鼓作气等到十二点的区别也没有那么大。


    靠回座椅上,石宽垂下眼眸继续看向窗外。


    一直到将近十二点时,扇形的车灯照进这片区域,让眼前亮如白昼,石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两辆车前后脚地停在了公寓前方,先是后面那辆车的门打开,四个穿着介于时髦和规整之间的年轻男女哄闹着下车,聚拢到前车的后门处。


    “余总,你住的离公司这么近,怪不得不迟到呢,”,听到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然后弯了下腰,“你的衣服余总。”


    车门打开了,但一时并没有人下车,从石宽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了一只玉白的手扶在车门边上,好像要下车了,但却没有下车,只是稍微探出了头来,朝那个男生说了一句什么,男生被他逗的哈哈大笑,接着将胳膊上搭着的外套送进了车里。


    这时余知洱才慢悠悠地下了车,只穿着浅灰色衬衫的身体在骤然暴露到冷空气时瑟缩了一下,穿衣服时微微低下了头。


    余知洱的脸正好被一个年轻人遮挡住了,只能看到一绺额发,头发干净而飘逸,低头时便在微风中被吹散开了。


    在看到那群年轻人时,石宽心中闪过了微妙的感觉:潜意识里认为收到自己冷淡回复的余知洱会失落,然后在看到自己时高兴起来。但其实不是那样的,哪怕没有自己,余知洱也有朋友、下属来为他庆祝一场胜利。


    不过短暂产生的“原来自己从来不是他生活核心”的失落感很快散去,石宽听着余知洱和那个男生拌嘴,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自认自己是没有发出声音的,可不知为什么……难道是第六感吗?在那一瞬间,人群中的余知洱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刻,灯光正好落在余知洱眼里,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满了碎星。


    余知洱跑了过来,扒着车窗:“你什么时候来的?”


    等不及石宽的回答,他像个吃到糖的小孩子那样笑起来:“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呢,”,余知洱摇了下头,“早知道就再早一点回来了。”


    石宽注视着余知洱,觉得自己有一点不能理解眼前这个男人,余知洱应该是喜欢着自己的,那天晚上也是他热情地向自己发出的邀请,但是为什么在第二天会那样若无其事呢……比若无其事还要糟糕,有好几天的时间,余知洱明显地冷落了自己。


    余知洱讨厌自己看到他的身体——这是在去山庄度假那晚不小心撞到余知洱换衣服时石宽总结出的信息,结合上余知洱的态度,他很难不认为自己冒犯了余知洱。


    余知洱讨厌他了吗?可是从余知洱望向自己的眼眸中又看不出那种负面的情感。石宽从来没有如此地自卑过自己是个迟钝的男人,明白不了这种复杂的感情。


    所以,只要再给他一点、一点点的暗示,他就能向余知洱说出一切。


    在心底,石宽无声地祈祷着。


    而仿若听到了石宽的祈祷,余知洱在若无其事地左右看了看后,胳膊又向内伸了一些,小心翼翼地触碰了石宽的手。


    手指好像生出了心脏那样的跳动了一下,石宽怕那只微凉的手逃脱似的迅速回握住了余知洱的手。


    “!”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得到回应,余知洱一点一点抬起视线看向石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