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可爱不得


    很快到了出发那天的早上, 余知洱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等在定好的路口。期待兴奋的同时感到了紧张,因为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始终没有和石宽确认:石宽是否要真的带朋友一起。


    这个疏漏并非无心,事实上, 是余知洱刻意逃避了确认:他害怕得到肯定的答复。偏偏石宽也从头到尾没有提过这件事,大概是无论结果如何都没考虑过告诉余知洱。


    因为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结果,余知洱曾经想过自己也带个朋友过来, 这样哪怕石宽带了人,二对二……啊, 当然不是说要打架了, 不过这种情况的话会协调很多。只是余知洱实在是想要和石宽两个人去, 所以有意识地忽略了那种不太美妙的可能性。


    而且石宽最有可能带来的是小春凤吧,小春凤这周二出了院,耽误了两天课程……她本人倒并不在意,不过她各科的老师显然不会放过她, 所以这周一直压力山大的样子,这周末正适合出来放松一下心情——如果是小春凤的话,余知洱倒并不介意。


    演练着这些可能, 余知洱在人行道的那头,看到了石宽身边站着一个女人。最初余知洱还心存侥幸,希望只是临时凑在一起的路人, 但很不幸,随着绿灯亮起, 那个女人和石宽一起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然后女人很不见外地朝着余知洱笑道:“你就是余总吗?真帅啊, 我从那边——”,她指着一边的时候脚尖掂了起来,动作有些不必要的夸张,“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你, 只是穿着衬衫和牛仔裤也这么帅,简直不可思议了。啊,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马艳敏,做化妆品生意。”


    余知洱本能地笑了一下,那笑像薄纸,沾水就要破,他点头:“你好,马小姐。”


    隔着一条马路看她的时候会觉得她穿着还算时髦,只是颜色搭配的灾难了一点,近距离时他才意识到是这个女人的品味大有问题。


    裙子上的亮片和上衣大量的流苏完全是不必要的,而她烫染成红茶色的大波浪卷发在阳光下闪着亮光,更分散了重点,仔细去观察她的话,眼睛都会感觉到不知所措的疲惫。


    车是余知洱开来的,毕竟他的车无论性能还是舒适度上都更强一些,余知洱去开车的时候,马艳敏四处张望了一下:“我想去买杯奶茶。”


    “好啊,”,余知洱对有人在车上喝奶茶这件事有一定的心理阴影,去年夏天的时候有位相亲对象在约会前弄翻了一整杯奶茶,奶茶流进了接缝的地方然后又顺着渗进了座位下的脚垫……这件事认真说起来或许也有余知洱的问题吧,当时他不应该讲那个笑话。


    因为打翻奶茶是在约会前,所以余知洱当时只简单地用抹布处理了一下,结果当天约会完毕回到车里时,没有处理干净的液体已经发酵了,车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状的酸臭味。


    之后余知洱几次三番地洗了车,但依然除不干净那种气味,那辆车后来都被他冷落了。


    不过只是一闪而过的阴影而已,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拒绝这样合理的要求,余知洱甚至很贴心地给马艳敏指了下方向:“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那里有家奶茶店。”


    待马艳敏走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似乎也能感受到余知洱的不悦,石宽低声解释:“本来想叫小春凤的,但是她心不在焉,还说要和朋友去海边玩。”


    余知洱歪坐在驾驶座上,一条腿垂在外面,在听石宽说话时一直低着头,此时他闭了一下眼睛,石宽那句“本来想叫小春凤的”还是多少刺痛了他——石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他单独出来。


    “在和小春凤说这件事时被养母听到了,她想让我带着马艳敏一起。马艳敏是她一个同学的女儿,在县城里做化妆品生意,最近来滨南旅游……”


    石宽已经暗示了他是在养母的要求下不得不带着马艳敏来的,余知洱也能理解石宽在对待他这位养母时的难处。


    但是心情很差劲,非常差劲。


    不知道石宽会不会有所感觉,但是余知洱对石宽养母的性格有了大致的了解:石宽应该是已经和养母说了他和自己分手的事情了吧……马艳敏是被石宽的养母挑选来作为石宽结婚对象的——不过大概并不是养母心中最看重的那一位,所以连约会的花销养母也不愿意承担。


    余知洱攥拳捂住了嘴巴:“不能拒绝吗?”,他低声问道。


    对这句指责,石宽并没有做出解释。


    “不需要去怎样反驳,只要找一个理由骗过她就可以,”,余知洱抬起头看向石宽,忍不住皱眉,“你知道我的心意吧,能不能多少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呢。”


    ‘养母是听到了自己邀请小春凤才说起这件事的,所以理由并不好找’,想这样反驳,但是在那之前——“抱歉,”,反而是余知洱先道歉了,“不好意思刚才朝你发火了,养母请求你的话确实很难拒绝,而且马小姐感觉是个很大方的女孩子,说不定反而会很有趣……”


    石宽确认余知洱生气了,但是没有得到一个合适的安慰之前忽然自己先道了歉,不能明白他的想法,石宽正准备再问,马艳敏却回来了。


    余知洱的确生气,但更害怕:自己继续抱怨下去的结果是什么呢?说不定石宽会在不满之下直接提出“那就不去了吧”这种话……那就太可怕了。哪怕要忍受一个女人的同行也好,余知洱想和石宽更多的在一起。


    马艳敏回来后,余知洱立刻收起了刚才阴郁的脸色。接过马艳敏说着“石宽不喝这个”而单独递给他的奶茶,他有些惊奇,或许买什么东西时给同行的伙伴带一份是马艳敏的习惯,不过也许是马艳敏从他会注意到奶茶店这一点推测他是喜欢甜食的。


    正如刚才余知洱所说的,马艳敏是个“很大方的女孩子”,她做事果断,也很有眼色劲儿,可惜因为心中黑暗的情绪,余知洱没办法真心地喜欢她。


    虽然并不准备喝,但是以此为话题,余知洱笑着和她谈起了奶茶里添加的小料。


    失去了询问的时机,石宽也不再问了,马艳敏哈哈大笑着坐进后座,而石宽则是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两人没有像正常的恋人那样一起并肩坐在后排,这多少让余知洱松了一口气,不然他很担心在路上他会没办法控制的情绪。


    明明是石宽带来的人,但石宽却完全不和马艳敏说话,为了不让女孩子尴尬,余知洱只好扮演着“友好东道主”的角色活跃起气氛。


    在路上的时候余知洱就有所感觉了,马艳敏相较于寡言的石宽,更对自己感兴趣,而到了朋友开办的农家乐山庄时,马艳敏的表现就更加露骨了。


    在石宽去放几个人的行李时,余知洱和老板聊起来,老板提到另有一个朋友这几天也在这边玩,然后引着余知洱到了K歌的包间去找那个朋友。而马艳敏竟然问道:“里面是不是都是做生意的大老板啊?”


    玩笑地回了一句“别这么说,也有我这种拿工资的嘛,”,余知洱本以为马艳敏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拨弄着头发,竟然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包间。


    这家隐在山林之家的设施,虽然在各个平台都被定义为农家乐,但与其说是“农家”,不如称之为“度假山庄”。青石铺路、白墙灰瓦的仿古风格外观,掩映在竹林松树之间,院内有鹅卵石小道、露天泡池、拱形玻璃茶室和一整栋挑高的主楼——装潢颇有些设计感,显然老板布置时出手阔绰,远非寻常农家乐能比。


    K歌房在山庄主楼的侧翼,一排落地窗临着后山的竹林,窗帘是深蓝色的丝绒材质,光线被压得柔和又暧昧。隔音做得很好,门一关,外面便听不到里面的音乐。地毯是厚重的浅灰,踩上去没声音。中间一圈深紫色的沙发围着玻璃茶几,茶几上堆着水晶果盘、洋酒、混合坚果和雪茄盒,瓶子堆叠得像杂志里拍出来的宴会场景。


    房间里温度偏低,一进门就能闻见冷气里掺着香槟、香水和音响设备略带电焦味的混合气息。一台触控点歌机占据了一整面墙,还有多只无线话筒,是为有钱有闲的人们量身打造的娱乐空间。


    做东的正是老板说的那位朋友,立刻过来打招呼:“呦,余总怎么有时间过来玩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大多都是些富二代,有的和余知洱是第一次见,不过大家都很乐意彼此认识一下。


    余知洱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目光却不着痕迹地留意着身后跟来的马艳敏。


    马艳敏在乌烟瘴气中看起来如鱼得水,笑容浮夸、声音响亮,将挂满了流苏的外套脱掉后,露出了里面那件修身的、同样点缀了亮片的露腰上衣。


    很刻意地提起她的化妆品生意,她主动往最近的几个男人旁边凑,自来熟地问:“你刚才唱的那首我也会,一会儿来合一个?”


    “艳敏姐”很快被调侃成“公主”,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反正越叫越顺口。


    她并不自觉地成了焦点。最初是有人让她点歌,马艳敏也没拒绝,笑着选了一首流行女歌手的慢歌唱起来,声音偏粗,技巧也不算突出。有人鼓掌,也有人起哄:“公主唱得不错呀,再来一首呗。”


    “我要是唱得不错,你得给我的店投资一点,这算规矩吧。”


    没有这种规矩,但也没人反驳她,一瓶酒又开了,有人故意把杯子递给马艳敏:“行啊,唱完得有奖励,干了这杯。”


    不知是喝高了还是不懂分寸,马艳敏照单全收,一口接一口地喝,还笑得没心没肺。有人开始拿她当笑柄,逗她说话,问题越来越不对劲,比如“你有没有男朋友啊”、“你觉得我们这里谁最帅”之类,马艳敏有点喝多了,回答也就更加的引人发笑。


    余知洱看不下去了。


    从醉醺醺的马艳敏字里行间能听出,她的化妆品生意近来不景气,她想通过这种不正常的方式为她的店拉赞助,可能在她原来所在的县城中,这是行得通的,但她的社交方式并不适用于在座的各位富二代……就算适合也没什么意义,这群纨绔的太子爷们只擅长在神智不清时花掉大把大把的钞票,投资或者经营什么的他们是根本不会做的。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子在他面前被羞辱,余知洱笑着接过那只酒杯,说:“她酒量不行,我替她喝吧。”


    “哎哟,余总怜香惜玉啊,”,有人大笑,递来另一杯,却被余知洱那个朋友用眼色拦下来了。


    余知洱乐得自在,查看起马艳敏的脸色,她显然已经发晕了,整个人靠在沙发靠背上,半闭着眼睛,红得发烫。


    他弯腰试着搀她起来,才发现她沉得惊人,像块沙袋一样往下滑,单凭他自己的力气能带马艳敏回房间,但想必姿势会不怎么优雅。


    怀揣着一点不完全正当的小心思,他低头,拿出手机,给石宽编辑了一条消息过去,让石宽帮忙把马艳敏送回房间。


    ————


    在敲门前,石宽站在包间的门前,透过门上那一小块玻璃向里看去。


    玻璃刚好能透出里面灯光的朦胧影子,也能看清其中几个轮廓清晰的人。


    他看到余知洱——那人坐在沙发一侧,左手握着酒杯,右手搭在膝盖上,神情漫不经心,正和那群富二代笑着说话。灯光把他侧脸勾得发亮,皮肤像掠过了月光,五官在蓝紫色的暧昧光线中却冷得出奇,像一颗落入暗水的星。


    耀眼。


    石宽忽然觉得这个词很贴切。他不常用这种近乎浪漫的字眼形容人,但此刻脑子里也只能浮出这个形容词——耀眼。


    他甚至没注意自己屏息了。


    就在他轻微晃神的瞬间,余知洱忽然抬头,像是心有所感地望过来,目光正好落在门上。他顿了一下,然后眼角弯了下去,朝他笑了。


    第42章 夜晚


    看到石宽之后余知洱就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放下酒杯,他懒洋洋地起身,朝那群人笑着说:“不和你们浪费时间了, 我今晚要吃自己打的野味。”


    这话引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这是这家山庄不成文的规定:客人若是能亲自打到野味、钓到鱼,便能送去厨房免费加工,烹饪方式随便选。但若没猎物傍身, 就只能乖乖花钱点菜单上的昂贵菜品。偏偏菜单上的鸡鸭鱼这“老三样”又是限量供应,手慢一点, 说不定只能靠素菜充饥了。


    “哎呦, 别啊, 再多坐一会儿,”,有人挽留,“反正老板不会让咱们饿肚子的。”


    “我可不要和你们一样‘作弊‘, ”,余知洱挑了挑眉,和敲门进来的石宽一起扶起了马艳敏。


    石宽默默绕到马艳敏身侧, 手臂稳稳地撑在她背后,轻声道:“我带你回房间。”


    马艳敏靠在他身上,像没听见似的笑着说:“我没醉, 我还能再喝一轮……”


    石宽没接她的话。余知洱已经转身去取自己的手机和外套,听到了便叹口气道:“等你醒了可以继续喝, 但现在你得走啦。”


    灯光下, 他背影修长、动作流畅,那种不动声色地掌控全局的姿态,仿佛这个房间所有的节奏都由他说了算。


    与石宽合力将马艳敏送回房间后,余知洱和石宽也回到了他们两人的房间——事实上, 在订房间时他考虑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决定就订一个双人间。


    石宽没准会觉得不自在,但归根结底,他们是以“成为恋人”为前提而“重新开始”的,就是应该多一些两人独处的时间才对,不然是不会有进展的。


    房间在一楼,临窗而设,拉开窗帘就能看到外面起伏的山野。远处松林微晃,秋意尚浅,林色苍黄与未褪尽的翠绿交错。房间是标准的木制双人间,床铺松软,一尘不染,踩在木地板上能听见淡淡的回音。没有都市的逼仄喧闹,只有一种让人恨不得直接席地而眠的开阔感。


    余知洱在放了自己旅行包的那张床上坐下来,舒了一口气地笑道:“有些人发起酒疯来真是可怕啊。”


    他话里半是调侃半是无奈。刚才把马艳敏送回房间可谓惊心动魄:她在醉到意识模糊的状态下人畜不分,先是死死揪着石宽的头发不放,又突然朝余知洱咬来,差点把他小指头当成点心咬下来。


    想起刚才的事情,石宽也不禁笑了:“有的人酒品就是差劲,一上头简直像变了个人。”


    这个话题让余知洱不禁想起自己喝醉的情形。他转头望向石宽,眼神带了点揶揄:“那石宽你呢?你喝醉了会不会也发疯?”


    石宽摇摇头,语气平静:“我喝醉了就睡觉。如果醉得太厉害,能睡整整一天。”


    “啊——”余知洱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毫不顾忌地躺倒在床上,四肢摊开,“我好像没那么老实呢。”


    石宽微微偏头,隔着一张床头柜注视着另一边床上余知洱的侧脸。他五官本就清隽柔和,此刻额前发丝微散,枕着蓬松的枕头,眼神还带着笑,显得既天真又撩人。一种难以言明的暧昧氛围在房间里悄然升起。


    “你说马艳敏发酒疯,我原以为你不是那一派的呢,”,石宽笑道。


    这么一说也是,刚才抱怨马艳敏难缠的自己好像是在五十步笑百步,将枕头压在脸上,他的呼吸有些发闷,在一阵思索后余知洱认真地说道:“但是我觉得我和马小姐还是有一点区别的,好像我捣的乱会比较,嗯……可爱?”


    “可爱?”


    从枕头下,余知洱探出一只眼睛,带着点狡黠地看向石宽:“反正照顾我的人第二天都会很开心的样子。”


    “这样,”,石宽闻言轻笑了一下,带着点无奈又好奇的意味:“那我也想照顾醉酒的你试试看了。”


    话出口才觉得有点暧昧,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不自然。室内顿时静了下来。


    刚刚醉酒的话题是两人合力把马艳敏送回房间的余韵,而那种余韵消散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的沉默,像是音乐突然断了的空白,既不是冷场,也称不上尴尬,只是让人有些……微妙地不知所措。


    为了打破这份氛围,余知洱发出邀请:“要去打猎吗?猎具老板会提供的。”


    石宽原本就对这个活动感兴趣,听他这么说也就爽快地应了下来。两人一道出了房门。


    外头没看到旅馆老板,倒是一个穿着棉麻围裙的女招待给他们指了路。她说要打猎的话,得先翻过前面那个山坡,再往林子里走一段,就能到专供游客的猎场。


    山坡不高,但地势坑洼。十月初秋,阳光温和,草木大多已从盛夏的葱茏中褪去,裸露的枝干和干枯的落叶占据着小道两侧,枯黄中透着隐隐绿意。树枝偶尔伸出道旁,拂到人脸,像是无声的试探。


    起初余知洱以为不过是随便走走就能上去的程度,但走着走着,道路却越来越窄,布满细碎的石块和湿滑的落叶。他没注意,被一根从灌木中探出来的枝杈勾住脚绊了一下,虽然没有摔倒,但是趔趄着站直之后,余知洱就有点不愿意继续往上走了。


    “要休息一下吗?”石宽站在稍高一点的地方,回头看他。


    很疲惫了,但是气喘吁吁地叉着腰,余知洱却摇摇头。他皱着眉瞟了眼林间,因为总感觉这种草木杂乱的地方会有蛇的样子。


    虽然说了继续,但想必自己再迈步迈得肉眼可见的艰难吧,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石宽主动走下来,弯腰朝他伸手:“我拉着你。”


    余知洱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回握住那只手。石宽的手掌宽厚而温暖,握得稳,带着某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在他的带领下,两人一起踏上最后一段陡坡——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山坡之上,是一片开阔的草原,秋风吹过,草浪微漾。远处松林错落,几只鸟扑棱着从林中飞起。阳光斜照在远山的脊线上,金辉如画。


    猎场就在这片草原之后,是半人工修建的区域,有围栏将猎物活动范围限定其中。老板提供了简易弓箭,教了基本要领便让他们自由发挥。


    石宽显然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类活动。他站定、持弓、开弓、放箭,姿势标准得仿佛从军训教材里走出来的模板。


    猎场中大多是人工放养的猎物,数量充足又不至于太过呆板,短短两个小时,两人已经收获颇丰,算是很有成就感的体验。


    在此过程中,余知洱一直以钦佩的目光注视着石宽的动作,同时自己摸索起了拉弓的技巧:最初连弓都拉不满,经过反复尝试才慢慢找到感觉。


    不知是不是心血来潮地想要考验身边这个认真得有些笨拙的小学徒,下一次看到雉鸡时,石宽没有动手,而是示意余知洱:“你来试试。”


    “我不行的,”,余知洱犹豫地低声道。


    “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试试也没坏处,”,石宽鼓励道。


    在他注视下,余知洱咬咬牙,硬着头皮拉弓射出——果然是臭不可闻的一箭,箭矢飞出一道奇怪的弧线,差点射到猎场围栏外头,连目标附近的石头都没擦着。


    余知洱:“……”


    尽管石宽没有说什么,但他觉得耳后热辣辣地发烧。


    并且余知洱有点怀疑是自己这一箭影响了两人的运势,再之后他们又在猎场转了一个多小时,除了一只掉毛的野鸡之外什么也没找到。


    幸好石宽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的样子,余知洱跟在石宽身边回到了山庄。


    晚餐果然吃上了他们的劳动成果,马艳敏也醒了过来,不过可能是下午的时候吐过了吧,脸色不太好,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在她去夹菜的时候手肘碰翻了余知洱前面的苹果汁,凉丝丝的液体洒在裤子上,下面的皮肤上立刻传来了粘腻的感觉。


    “啊,对不起,”,说着对不起的声音也飘忽不定的,余知洱忍着没有皱眉,柔声安抚了她两句,立刻起身回房间换衣服。


    湿的是裤子,甜腻的汁水和布料一起黏在皮肤上,贴得很不舒服,余知洱利索地把休闲款的牛仔裤脱掉,随手搭在一旁椅背上。


    低头时余知洱用指尖捏住衬衫下摆,发现衬衫上也溅了几滴果汁,他犹豫了一下,准备连上衣也换掉,抽出一件干净的衬衫披在肩膀上,正换着衣服,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了。


    余知洱倒吸一口气,想抓过床边的衬衫遮在腿上,但手忙脚乱的,衬衫反而掉到了地上,在石宽走进房间面对他之前,余知洱只来得及拿脱下来的裤子挡住了腰间。


    空气冻结了一秒。


    举着手机的手有些僵硬,石宽因为余知洱那慌乱地向后蜷缩的动作产生了自己“性.骚扰”的错觉。垂下眼把手机向前放到床上,轻声说了句“有电话”,石宽快步退了出去。


    ‘进门之前敲下门就好了’,回到饭桌上,石宽不由得这么想,只是他以为余知洱一定已经换完衣服了,并且同性之间本来也不需要这么多的避讳,而且走廊里非常安静,他下意识地不想破环那种氛围,没想到却让余知洱被吓到了。


    他回想起刚刚余知洱惊恐的神情,感觉对方有些可怜:他因为喜欢着自己,所以对自己的身体感到了自卑。


    余知洱大概以为自己会产生厌恶的感觉吧,但是石宽在脑海中描绘着余知洱的身体:锁骨的弧线、细瘦的腰肢、被围在腰间的裤子挡住仍旧若隐若现的轮廓……只是感觉到了白皙以及纤细,至于美或丑、厌恶或者喜爱,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房间里,余知洱呆呆坐在床上,手里还抓着那条裤子。


    脸上的红晕褪去之后就只剩下了苍白,石宽一定看到那里了,他想,感到绝望似的地低下头。


    虽然他已经开始了以男性的身份和石宽的相处,但是还根本没有做好让石宽看到自己身体的准备。


    石宽本来喜欢的是“闻姒小姐”,美丽芬芳的女性,是自己强迫石宽去考虑作为男性的自己,这种情况下再让石宽看到属于男性的特征石宽一定会感到恶心吧……就像那天在仓库里那样。


    闭上眼睛,垂着头细细地叹息着,余知洱没有勇气再回到饭局了。


    于是换好衣服后,余知洱踱着步子走到了山庄后面的露台那边去。风景很不错,晚风吹得山林间枝叶轻响,露台前是一整片坡地,山庄背倚山峰而建,俯瞰下去,可以看到山脚下一片温暖的人间灯火。小镇像散落的萤光,灯光沿街蔓延,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被夜色慢慢吞没。


    但是眺望着这样的景色,心中并没有快乐的感觉,只是痛恨于自己的笨拙,一直到风把自己的身体吹得冰凉,余知洱才不得不往回走。


    在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今天在包间里才认识的一个朋友,穿着印有logo的钓鱼背心,看到余知洱后他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我去钓鱼了。”


    第43章 春心误


    宋隐珂确实遵守了“晚饭前一定赶回来”的约定。


    临近七点时,宋隐珂带着沉闷的汽车尾气味和满身的疲倦推开了家门。


    听到开关门声音时余知洱正在探索二楼的最后一个区域——书房。说是书房也并不妥当,屋子不像普通书房那样严谨有序,甚至没有窗户,靠四角的长明灯照亮,能表征他书房身份的只有一架占满整墙的书柜。


    地上,散布着大小不一的纸壳箱子。


    余知洱翻开了几个已经打开的箱子里的内容,大部分里面放着的是牙膏洗发水类的生活用品。还有超大号的纸箱子,质地更硬,余知洱没看到里面装的什么,但推测这些应该都与宋隐珂的工作有关。


    宋家是百货商店起家,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现在已经成为遍布多个城市的连锁商场,有了自己的字号。而宋隐珂在毕业之后就做了一名主播,专门介绍商场里出售的商品。


    无疑,她的做法很具有前瞻性,当时媒体上还没有多少所谓的“带货主播”,宋隐珂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正当风口吃了一波红利。当然,宋隐珂的成功也和她独特的风格有关:古典美人如数家珍地介绍商品的优劣,轻声细语,直播间轻松融洽的氛围就让很多人十分受用。


    这个书房估计是被宋隐珂当成了临时储物间,放着直播前需要试用了解的商品。


    余知洱挪开箱子,想去书柜那里看看,忽然听到门口智能锁的欢迎声,以及一声门响。


    隐珂回来了?


    听到声音,余知洱起身下楼,然而不等他看见宋隐珂,就又听到了一声关门声——宋隐珂连招呼也没和他打就回了自己的卧室。


    说实话,这不太寻常。


    余知洱站到宋隐珂房门前,犹豫了几秒还是敲响了门:“小珂?你没事吧……”——没人回话。


    拧起眉,担心出什么事的余知洱推开门。


    宋隐珂正躺在床上,没盖被子,两条腿蜷缩着几乎挤在胸前,头埋在枕头里。


    如果进门之后完全忽略了余知洱是反常的话,那宋隐珂不换衣服就上床就可以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余知洱半跪在床前,轻声问:“身体不舒服吗?”


    伸出去想探宋隐珂额头看她有没有发烧的手被宋隐珂反握住了,柔若无骨的手毫无温度:“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累了。”


    声音低下去:“……抱歉我没找到你的设计图纸。我问了李叔养老院里丢的东西会存在哪里,但是我去了管理室并没看到哥的行李箱。之后管理室的保安告诉我说,确实有印象昨天中午一点多的时候,有个银色的箱子送进来,但是很快就有一个登记为‘王赫’的人取走了那个箱子,吩咐让李叔去查监控之后我去找了这个叫王赫的人……”


    宋隐珂的脸因为自责和懊恼而皱起,不难得出后面的经历也是一波三折,极其不顺利。


    虽然余知洱觉得这样的宋隐珂很惹人怜惜,但是他对宋隐珂大半天的经历完全不感兴趣:没找到就是没找到,走了多少弯路多少捷径都好,结果是一样的。


    而且他并非没有想过图纸彻底丢失的结果,下午他细细考虑过了,这几张图纸到底能有多大的作用呢?


    他想要借助这几张图纸在儿童脑力研究方向打出名号吗?答案是不想。


    博导很热心的要帮助他转型儿童脑力研究,他对此真的在意吗?答案是并不。


    他只、并且曾经对阿兹海默的研究有过浓烈的兴趣,现在这个兴趣消失了,他也就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所以几张图纸,丢了就丢了吧。


    想到这里,余知洱脸色冷淡下来。


    这份冷淡让宋隐珂误会是余知洱失望于自己的无能,慌乱地支起胳膊,想坐起身来,却不慎牵动了肩膀处的伤口,“嘶”的倒出一口凉气。


    余知洱连忙俯身将宋隐珂扶起:“伤口又疼了吗?”


    宋隐珂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点点头,半歪着身子靠在床头,手背过去摸索到一个靠枕,费劲地垫在背后才开口:“没什么事的,这处伤口肩膀一累着就会疼,可能是今天开车开得太久了的原因吧。”


    宋隐珂肩膀上的伤口来自她九岁的时候。那时上小学的宋隐珂被上初中的宋宁鹤带出来玩,一个十六岁的初中生和一个九岁的小学生,出来玩也就是在街上闲逛,遇到有趣的店就进去看一看。临近中午,宋隐珂有些口渴,于是宋宁鹤带她在路边的一家奶茶店买了一杯奶茶。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宋隐珂手小,需一只手扶着杯壁,一只手拖底才能拿稳奶茶。在宋宁鹤还没付完款的时候,她就在哥哥身后几米之外的地方,嘟着嘴咬着吸管,低头一步步的去踩地上的彩色格子。


    这时迎面来了两个穿着黑色短袖、牛仔紧身裤的精神小伙,一个人在走到宋隐珂跟前的时候很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宋隐珂被这一下推得站立不稳,惊呼一声往地上跌去,这时另一个人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手里一把细长的刀一下刺进了宋隐珂的肩膀。


    九岁小女孩的身体何其单薄柔软,这一刀直接扎穿了她的肩膀,并在她滑倒的时候产生了连带伤。


    事情发生两个小时之内,这两名精神小伙就被带到了警局接受审问。这两人都是附近一所职高的学生,今天也是翘课溜出来的。虽然两人一口说刺伤宋隐珂完全是一时激动,临时起意,但余知洱知道宋隐珂的父亲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女儿遭此飞来横祸是因为自己的生意——宋隐珂被伤,是对家干的。毕竟,街上那么多小孩,为什么只有自家的女儿被伤了呢?


    因此,宋父一直对宋隐珂怀有极大的愧疚之情,对宋隐珂可谓是有求必应。


    而此时的另一位亲临者宋宁鹤,用一句话来说:余知洱从来没见过宋宁鹤那么痛苦自责的样子。他作为哥哥,带着妹妹出去玩,却没能在妹妹遭受危险的时候保护她,巨大的痛苦自责击垮了宋宁鹤。


    余知洱四下环顾了房间,拿起桌子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宋隐珂:“今天我应该陪你一起去的,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虽然是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但是宋隐珂却因为这点关心而惊喜的两眼发亮。不过唇角弯弯地接过杯子,她只抿了一小口就把水杯放在了旁边的床头柜上——水是昨天烧的,她从来不喝隔夜水。


    “不辛苦的,”宋隐珂俏皮地一歪头,笑眯眯地看坐在床边单人沙发上的余知洱:“后来我就叫了小何来开车,我可不会累着自己。”


    “……小何?”


    余知洱想了很久还是对小何这人没有丝毫印象:“就是那个……”


    宋隐珂显然对于余知洱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一点内容这件事很有预料,自然地接过了话头:“就是我们初中时候,帮我们出头打架的石宽。前段时间他工作的时候出了点岔子,我就让他在我这儿帮忙了,现在是我的助理——之一。”


    “哦,”说到这件事,余知洱确实回忆起了这个人,所以紧接着又问,“你怎么和他联系上了?”


    石宽算是宋隐珂的远房表哥,和余知洱差不多岁数。不过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宋家有像宋父这样的大老板,生意越做越红火,也有何父这种穷苦打工人。关键是没钱就算了,何父还没命。在石宽刚上初中不久,何家父母骑着摩托进城时出了车祸,当场没了命。


    从此成了孤儿的石宽就住在了宋隐珂家。


    在余知洱的记忆里,石宽和扎了宋隐珂一刀的两个小伙一样也是个gai溜子。读不进一点书,整日翘课闲逛,不过他闲逛就真的只是逛街,打架从不用管制刀具。是一名遵纪守法、诚信正直的gai溜子。


    余知洱不明白宋隐珂为什么会用石宽这样的人。


    宋隐珂笑而不语,看看表说道:“一会儿就让他送你和宁鹤哥吃饭去吧,我订了家很有趣的店哦。”


    在听到和宋宁鹤的约见时,余知洱就不自觉挺直了脊背,他本以为宋隐珂今天身体不适,和宋宁鹤的见面要被取消了,计划也要随之延后。


    话虽这样说,余知洱一直耗在宋隐珂房间里,除去宋隐珂受伤他理应照顾之外,也存了宋隐珂提起晚上和宋宁鹤见面事情的期待。


    不过这份计划得以成功进行的激动在遇到石宽后不久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听到外面鸣笛声,早已穿戴整齐的余知洱推开门出去。


    车上,石宽降下车窗,朝他上下打量一番。余知洱没在意他的注视,打开后排门坐了进去。本来他是有些纠结要坐副驾还是后座的,但是不知有意无意,石宽把车停在了前院偏西的位置,正好卡在一片扁长花园的一侧,除非学过轻功,否则很难体面的坐到副驾的位置。


    “大少爷呐……”石宽“啧”的叹口气,拨弄着启动了车子。他的声音并不难听,但是太“白”了,所以毫无魅力。


    余知洱起初拿捏不准石宽挖苦似的感叹一句的用意,不过在他“好久不见。”地打过招呼后,石宽就直白地表示了不快的原因。


    “不用来这一套,你要真拿我当朋友能坐后排?”后视镜里,石宽掀起眼皮,盯着余知洱。


    如果石宽不把这件事摊开了说,那是余知洱小牌大耍、自视清高;反之,则是石宽小肚鸡肠、得理不饶人了。余知洱好整以暇地一笑:“你开这辆车来不就是想让我坐后排的吗,难道是我误会了?”


    石宽开的是辆C级轿车,和家用轿车相比轴距更长、车身更宽敞,是经典的老板快乐车。车内有两个人的情况,都坐在前排反而是少数情况。


    “……顺路开过来懒得换车罢了,你还真当自己是老板了?”


    余知洱摸不清石宽对自己态度如此不友善的原因,不过和石宽“聊天”并没有让他觉得累。石宽上了十几年的学,但依然拥有一颗未被知识侵染过的大脑,遣词造句都简单,说一句话就是一句话,和他说话,无需思考,颇为轻松。


    余知洱偏着头看窗外的景色,天已经黑了,宋隐珂这处别墅所在的位置远离市里,除了大路上有路灯照射,其他地方都昏黑一片。缓缓开口,“我当然不是老板,说实话,今天看见你,我恍惚以为时间倒流了……”


    “怎么说?”石宽不懂就问。


    余知洱嘴人多年,第一次遇到这么实诚的对手,不禁惊诧地看他一眼,随后才低头开口,“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高中学历,如今六七年过去了,你还是高中学历。六七年时间,宛如泡影。”


    石宽清楚自己被嘲讽了,不过他神经粗大,所以并没有感受到丝毫难过,思考几秒怼了回去:“六七年时间怎么会是……怎么会什么都不是。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现在已经做上小白脸了。”


    余知洱唇角翘起:“小白脸有什么不好,有我这样的’赛级‘小白脸陪在身边,隐珂想必也面上有光。”


    话没说完,余知洱身体突然大幅度晃了一下,头差点撞到窗子上。慌乱地扶住前面的椅背,撑起身子的余知洱稍有些狼狈。他本以为是遇到了横穿路口的行人,或是前面突然来了车,不成想一抬头,余知洱从后视镜上看到了石宽恶作剧得逞的微笑。


    第44章 震惊


    余知洱压抑着心内的怒火抿起嘴角:“如果……”


    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在嘴炮上战胜余知洱,石宽抢先一步截住了余知洱的话:“哇!”他语气夸张的张大嘴,“不会要向隐珂告状了吧?就像小宠物向主人告状那样?”


    余知洱冷冷看着他:“我本来以为子女会对父母的死因印象深刻,不说留下心理阴影,至少也会心存敬意,时刻担心重蹈覆辙。看来是我见识少了,世界上还是有像你这样无知无畏的勇士。”


    他刚说完这一番话就有些后悔,深觉那话太恶毒,但是被说的石宽反而十分平静,他好像真的对父母的死毫无感觉:“正是因为对他俩的死印象深刻我才会当司机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余知洱担心嘴里再说出伤人的话,没有作声。他微微抬眼,看到自己正被石宽紧紧盯着。


    “出了车祸嘛,死人没什么好说的。我爸妈死不是因为出车祸……而是因为他们骑的是摩托,一辆破摩托和一辆大奔撞了,啪!”


    最后的’啪‘石宽说的很大声,密闭空间内几乎有些震耳欲聋。


    “摩托被撞飞了,所以他们死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开好车的那一方,就算真的出了事,我也是把人撞飞的那一方。”后视镜上又出现了石宽带着点恶意的玩味笑容:“你说对吧,小少爷?”


    轻轻点头:“当然没错。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好好开车、安全驾驶,如果你不想被骂鳖孙王八蛋的话。”——鳖孙王八蛋,是石宽父母去世后,石宽在事故车主协调赔偿事宜时骂出的词。


    这之后石宽就没有再故意刹车、晃车来折磨余知洱了,不过饶是如此,余知洱在下车之后还是感觉晕车似的头昏反胃。


    有个招待看到余知洱靠着廊柱满脸苍白,关切地问他是否需要帮助,被站在余知洱身边的石宽三两句打发走了:“他没事,就是娇贵,来你们这儿吃饭的都挺娇贵的吧?”


    “……”


    尴尬微笑着的招待走后,石宽又打趣余知洱:“怎么样小少爷,用不用我背你走?”


    无力地摇摇头,余知洱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两个成了显眼包。本来一个人在廊柱这里靠着休息一会儿是不会吸引人注意的,但石宽声音清亮,让路过的人想听不想听都不得不知道这里有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走路会累、坐车要晕。加之石宽秦王绕柱似的以余知洱和廊柱为圆心一圈圈地打转,让余知洱时隔几年第一次到市里就狠狠丢了人。


    几分钟后,余知洱缓过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但依然半低着头。


    “石宽。”他的声音有些轻,让跟在他身边的石宽不得不低头凑过来听他要说什么。


    余知洱恰到好处地抬脸横他一眼:“我会向隐珂夸赞一下你高超的开车技术的。”


    余知洱是桃花眼,颜色又偏浅,总模糊朦胧的透出一股含情缱绻,唯有他转眼睨人的时候,眼风凌厉,让人惊觉这确实是程家的少爷。


    此时因为刚刚难受流过眼泪,他的眼尾洇着红,还无端的诱人心魄。


    石宽楞了一下,心内空空的想出一句话:余知洱确实是有做小白脸的资本的。


    回过神来,石宽紧走几步跟上前面的余知洱:“你还是要告状嘛?”这样说着,但他语气里满是玩笑意味,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恐惧。


    石宽和宋隐珂的关系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紧密,余知洱心内想道。


    不过宋隐珂是什么时候开始和石宽有超过“认识的人”更紧密的关系的?在余知洱的记忆里,宋隐珂比较爱和有文化有底蕴的人交往,对石宽这个表哥也只是点头之交。


    另一方面,石宽按岁数来说长宋隐珂两岁、按辈分说是宋隐珂的同辈表哥,宋隐珂于情于理应该喊石宽一声“哥”,然而宋隐珂叫石宽:小何……


    小xx的称呼在不同的情况下有不同的说法,但对于宋隐珂和石宽来说,毫无疑问,宋隐珂对这个表哥毫无敬重之意。


    看来自己躲在山上的几年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呢。这样想着,余知洱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进到了宋隐珂预定的包间。


    石宽疯狂的驾驶颇有成效,余知洱坐好后看一眼手机,七点四十,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


    宋宁鹤还没来,余知洱先用湿纸巾狠狠摁上眼睑,借此消除刚才路上的不适感。同时,清凉湿润、泛着柠檬香气的纸巾味道让仰头靠在椅背上的余知洱再一次不期然地想到了那个潮湿的黑夜。


    社团集体外出轰趴,本也没有必须回宿舍的事情。虽然余知洱和同实验室的同学关系一般,但也准备随大流,在租的房子里睡一晚上,第二天一起去吃海鲜自助。


    但是石宽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说石宽那天晚上的行为像中央空调有些不恰当,毕竟作为领导者组织者,在那样的场合是不能够安心的真正玩一场什么的,在玩桌游、打麻将、唱K……的一撮撮人中依次巡视一番,坐下来聊两句天然后转场下一群同学可以说是他们的责任所在。


    石宽将这项责任贯彻的妥帖而彻底:尽管来参加轰趴的同学中很多是第一次见石宽,但一晚上下来全都对石宽赞不绝口,认为石宽是个顶标准的优秀学长,为人还没有架子,对石宽产生了基于敬爱的亲近感。


    而对于被冷落的余知洱,石宽的举止是有雪中送炭的意义的。


    租用来轰趴的二层小楼里有一间专用的台球室,台球室不小,但是有扇窗户坏了。在随时会下起雨来的阴沉夜晚,人们似乎格外讨厌和外界有连通的半密闭场所,所以在有很多其他娱乐设施的情况下选择台球的人不多。喜欢台球的余知洱很自然的来到了这里。他来的时候台球室里有两个男生正在打台球,周围还围观着一个男生和两个外专业的女生。


    其中一个对打的男生在玩了一会儿后想去再吃点东西,将球杆交到了正在旁边站着的余知洱手中。


    余知洱接过球杆,先未急于挥杆,而是先轻轻地摩挲了球杆的木质表面,球杆比他平时用的轻了一点,不过还好。他走到球桌前,弯下腰,调整了自己的站位。


    桌子上的球形在他观战时就已经观察清楚了,该从哪个角度发球,该如何设计进攻路线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清晰的图像。因此几乎是在站定的同时,余知洱将球杆抬起,对准了目标球。然后——出杆。


    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白球发出清脆的击球声,在桌面上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然后准确地击中了目标球。


    目标球在白球的撞击下轻轻侧向袋口,巧妙地避开了其他球的阻挡,最终稳稳地落入了袋中——是一个很基础的侧旋。


    旁边围着的几个人因为和余知洱并不是非常熟,没有起哄,发出了很克制的赞叹声:“好球。”


    和余知洱一起打球的男生很健谈,台球室里气氛也好,但是一局打完,余知洱和他正收拾桌面准备开下一局时,和余知洱一个实验室的那个男生探头进来,左右看了看,嚷嚷着将他和正在看球的男生叫走了。全程仿佛没有看到余知洱。


    屋里只剩下了拿着球杆的余知洱和两个女生。


    余知洱抿唇,调整了下心情,微笑着向两个女生发出邀请:“你们玩吗,我可以教你们。”两个女生对余知洱并不反感排斥,但是性格十分腼腆文静,不太敢在余知洱这种等级的帅哥前尝试一下新事物,统一地微笑摇头,拒绝了余知洱。


    这个时候,更好的选择是由余知洱提出,带两个女生找其他的娱乐方式,比如加入隔壁的桌游。但是刚才同实验室男生的行为很直接的给余知洱造成了尴尬,因此余知洱无论是举动还是心理都“被架在那里”了。总之,他在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其余的处理方式。


    于是,余知洱被拒绝后自我纾解:好吧,一个人也并不是不能玩,继续打起了这一局。


    过程中他尝试着讲解台球活跃下气氛,但显然他的口才和刚才的男生比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台球室一直冷清清的氤氲着尴尬气氛。终于两个女生提出帮余知洱拿杯饮料过来,但是两个人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咕咚”一声,又一个球入袋,余知洱机械地打完这个球麻木地直起腰来,还剩三个球,但他没有心情继续打了。倒转球杆撑在台球桌上,余知洱用另一只手盖在眼睛上:他的眼眶发酸,舌尖顶在牙齿内侧勉强控制自己不在这种场合哭出来——台球室的门还开着。


    他有点委屈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收到同实验室的同学莫名其妙的恶意,甚至连挽回的机会也不留,几次三番让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可是明明自己什么伤害他们的事也没有做。


    刚刚保研升了本校硕士没一个月就和室友、实验室同学把关系搞的这么僵,而自幼儿园开始受追捧长大的余知洱完全没有恢复社交关系的能力,一想到今后的生活,余知洱就忍不住皱起了脸。


    因为难过的太入神,余知洱下意识的想向后一躺,把自己埋在软和的沙发里。


    但是窗户透风的台球室自然是没有沙发的,余知洱脚下一个趔趄,还没找回平衡的时候,听到门开合的“咔哒”声。


    门本来是开着的,余知洱楞了两秒钟才意识到那是有人将门关上了。


    第45章  不同


    与此同时,来人已经走到了余知洱眼前。


    两人离得很近,因此没有站直的余知洱只好仰脸看他。


    “有虫子吗?”


    “……嗯?”余知洱完全没料到对方第一句会是问这个。


    石宽举起手里的杀虫喷雾,解释道:“刚才隔壁有只蛾子,问了一圈是台球室窗户坏了,有可能是从这里进的飞虫。”


    看起来石宽以为余知洱如此姿势是在找虫子,这个解释无疑显得余知洱更“正常”,因此余知洱没有反驳,只摇了摇头,目光跟随着石宽,看着石宽拿胶带把窗户坏掉的地方粘合起来。


    处理完,石宽把胶带留边整理好:“先这样,有不少北方来的同学,比较怕这些虫子。”


    转过身来,石宽与余知洱闲聊:“你是本地的吗?”


    余知洱点头:“嗯。”


    “那你应该不怕,已经熟悉了。”


    十分乃至万分害怕虫子的余知洱再一次选择了顺从石宽的话,模糊回答道:“还行吧,主要有一些会飞……”不过在锦宁所在的地域,能出现在室内的虫子,会飞的占百分之九十以上。


    石宽笑笑:“果然制空权在什么地方都是很重要的嘛。”


    走过台球桌时,石宽注意到桌面上剩余几个球的位置,端详几秒后赞叹:“很不错的布局,能让我试试能不能一杆清台吗。”


    面对着球桌倾身下去,石宽衬衣下摆塞在裤子里,但因为身形劲瘦留有充分的余裕,所以并不显得紧绷油腻。此时衣服在动作下被抻拽,隐约显示出了布料下锻炼良好的肌肉。


    他的姿势非常标准,左手手掌轻轻包裹住球杆,拇指和食指固定住杆身,右手缓缓调整着角度,就在蓄势待发之时,石宽忽然开口:“有必要提前说一声,我很久没打台球了。”


    随着话音落下,球杆击出,几个球在撞击下沿着不同的轨道进入袋中。


    看着桌面清空,石宽才站直起身,笑着看向身后的余知洱:“还不错的收场。要再来一局吗,或者你想去吃点东西,据我所知,生蚝马上要烤好了。”


    猝不及防对上石宽的笑眼,余知洱蓦然觉得心脏跳空了一拍:“我……”


    对方耐心地等着他的答复。


    这一次,余知洱作出了理性的回答:“去吃东西吧。”


    “好,”石宽带着安慰与鼓励意味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右臂揽住余知洱的肩膀,但是并没有使劲。他对两个人距离的把控也很精妙,让已经意识到自己对同性更有好感的余知洱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感。


    余知洱在按下门把手打开门时的确产生了一丝违和感,但是那时的他并未多想。


    打开门,正遇上宣传部部长上厕所回来,宣传部长是个高余知洱一级的短发女生,今天也是第一次见石宽。看到他们打招呼:“泽神!刚打台球了,谁赢了?”


    就算余知洱再不擅于奉承,此时也知道应该给石宽立面子,笨拙地开口:“肯定是学长……”


    没想到石宽也开了口,标准的长辈夸奖小辈的场面话。这套话余知洱不少听到,常有找程父程母的人,当被提到和余知洱有什么什么共同点时,便会一边摆手一边堆笑说出这番话。


    不过不清楚石宽是对话术进行了改良还是因为他的语气神态谦平,余知洱并未感到那些长辈说那些话时的虚伪感。如果说有什么感觉的话,大概是新奇:优雅冷静的学长还会说这些俗气的官话。


    两人来到大厅两张拼起来的桌子前时,桌子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因为只有两张烤架,所以采取的是烤完一批食材送过来一批的方法,其余时间可以随意找设施去玩。此时刚刚送了生蚝来,所以餐桌这边的人短暂的多了起来。部长张美依也在其中,此时她堆满包装纸和饮料罐子的桌子上小小开辟了处空间吃着炒粉。


    相比于空饮料瓶,半瓶或者剩了个底的饮料罐更多。张美依端起旁边的几个饮料罐子掂量着,看起来不太满意于这种浪费情况,看到石宽和余知洱过来,她先是对余知洱甜甜地咧嘴一笑,然后才对石宽抱怨:“一堆开了口没喝完的,这小孩儿们。”


    石宽并不是对这种情况一无所知:“很正常的,大家都把饮料放在桌子上,离过视线再去拿的时候总会疑心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那一杯,可能为了避免错喝成别人的就会另开一瓶。也不是故意浪费。”


    “那不是故意也是浪费啊——”张美依拖着长音,这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打量他们两人一番:“你们来找东西吃的吗?”,她抬起头张望下,确认道:“生蚝已经被抢没了,小孩儿们特能吃,你得守这儿等着才行。”


    明明已经转了话题,站在石宽身旁的余知洱却忽然开口,说的是饮料浪费的事:“或许可以多买几种饮料,这样放在差不多地方的饮料如果种类不同的话就可以确定哪一杯是自己的。如果是一次性杯子的话,也可以选不同种或者不同颜色的……”


    张美依没想到余知洱会在这个当口说话,恨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笑道:“这倒确实是个方法,下次我让他们试试。”


    石宽也表示了认可,不过他说话做事向来留余地,此时便提前多说上一句:“这些东西毕竟都是用活动经费办的,不用因为这点小事为难他们。”


    张美依大声地“唉?”一声:“我哪里想为难他们了啊,泽神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你!”,她一手玩笑着向石宽指指点点:“我可是超级善良体贴的好部长!”


    “那是,”石宽唇角微翘,忽然俯身凑近余知洱,嘴唇张合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呼吸打在余知洱耳畔,惊心动魄。


    “!”余知洱被吓了一跳,眼睛不自觉地睁大,直到他听到张美依嗔笑的声音“喂,别对着萌新说我坏话啊”,才意识到刚才石宽是在逗张美依,自己被当了玩笑的“道具”。


    从张美依和石宽的态度看,刚刚那是个非常自然而正常的玩笑,只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耳根仿佛还在微微发烫,余知洱听石宽随意问:“下一批上什么。”


    “烤翅?或者面筋?还有六七样呢,绝对够吃。”


    石宽“嗯”了一声:“我去那儿看看。”


    张美依露出了然的表情:“鸡翅的话给我带根过来哦。”


    点点头,石宽依然是揽了下余知洱的肩膀,示意余知洱跟他走。


    绕过一群分炒粉吃的同学,余知洱意外地在靠门一侧的墙边看到了自己的室友许川合。余知洱住的二人间,和他同居的室友是个标准的高冷学霸,


    许川合并没有像实验室的两个男生一样针对余知洱,但是许川合性子有些古怪,并且向来对他话极少。


    对他笑笑算作招呼,但许川合冷淡地看着他,视线避开了。


    余知洱又有些摸不准他此时在想什么了。


    走出门去,门廊处有两盏灯照明,蛾子及各类飞虫盘旋在灯面附近,投下变换不定的阴影。再远处,正对着门口有一处很宽广的人造湖,湖的那一边是一道山坡隔开了高架桥,诺大的湖面只有被乌云半遮住的月亮照明,显得幽暗而梦幻。


    刚才似乎下过一点雨,地面上有些潮湿,在铁皮搭成的简易棚子下,余知洱跟着石宽来到了烧烤架前。


    负责烧烤的大哥应该知道石宽是社团的负责人,看到石宽便开始介绍现在的进度,还剩哪几样没做。


    石宽挑眉,一一附和了他的话,但心思显然并不在那里,指着已经烤好放在旁边桌子上的鸡翅,他开口:“可以吃了吗?”


    大哥翻面间隙飞速往这儿一扫:“可以了,吃左边那一盘吧,那盘烤的好,右边那盘有几根焦了。”


    石宽选一根递给余知洱。在余知洱没吃完的时候面筋也烤好了,后知后觉自己饿了的余知洱于是又吃了根烤面筋。


    吃最后几口的时候,余知洱可以把咀嚼的动作放的很慢:石宽说带他去吃点东西,现在东西吃完了,他没有理由继续赖在石宽身边了——万众瞩目的石宽是公有财产,不可能专门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但是余知洱不知道离开石宽之后他可以去哪里。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石宽出声了:“吃完之后我们把这几盘端进去,”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记得擦下嘴。”


    黑夜里,凉薄的月光照射下,石宽清俊的眉眼一半陷入晦暗,另一半却显得更加立体,微弯的眼睛反射着跃动的辉光。


    “我……”这次余知洱听出了石宽的玩笑,饶是如此,他的脸还是泛起了红。


    端着两个盘子不方便开门,下一秒就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替他推开了门。戴着手套的手端着一个大托盘,石宽在余知洱进门之后,后他一步跨过门槛关上了门。


    厅里的人比刚才又多了一些,大概是又有一部分人发现,不守在桌子前面等,等人来叫再过去只有看空盘子的份儿,索性直接到这里玩着手机等。


    两个相貌英俊的男人入场,瞬间吸引了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当然不可否认,盘子里的烤翅也占据了不少功劳。尤其是对于余知洱,余知洱刚刚加入社团,又一直被实验室的同学打压,存在感极低,不少人直到现在才发现新人里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男生。


    一身白色休闲服一尘不染,大小样式显然经过了精心选配,再加上余知洱完美的相貌以及独特的气质,富家公子哥儿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当余知洱说着“小心烫”把鸡翅往桌子上放时,听到不少女生在旁边开玩笑,大部分玩笑并不是对于他的,更像是在吸引注意力。


    没在意女生的欢声笑语,余知洱猛然意识到石宽让他来端烤翅的意义:他在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帮助余知洱重建社交圈。


    他想起父亲说过的那句话,大意是一个人的身份是通过做什么来体现的。


    就比如现在,他是什么身份呢?说实话他自己也稀里糊涂,但在大家眼里,他是和石宽走在一起的人,是给社团帮忙的人,这就够了。


    想起张美依的话,余知洱环视一周,却没找到她的身影。于是他拿来一个塑料盒装了一只烤翅进去。


    旁边的几个女生非常热情友善,但一问三不知,听到余知洱“美伊部长去哪儿了”的问话,很干脆的摇头:“不知道唉。”


    余知洱谢过她们,准备去找张美依,经过餐桌时被一直安静坐着的许川合叫住了:“你去哪里?”


    看看余知洱手里的盒子,许川合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还没吃饱?”


    刚才余知洱跟着石宽出去,隔了二十多分钟才回来的事情被许川合尽收眼底,他不是傻子,自然清楚余知洱在外面吃了才回来的。


    向他复述了张美依的话,许川合怔了一怔:“那是客套话吧。”


    “什么意思?”


    “随口一说的事情,你当真了,反而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余知洱知道客套话,他只是时常分不清真心话与客套话,可当他继续问时,许川合却一摇头,不再说话了。


    知道这个室友的性子向来如此,余知洱告别他,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找了起来。


    张美依是轰趴的组织者,这个时间她绝对不可能去睡觉了,找完主屋里的房间都没找到张美依,剩下的,就只有隔壁的独立小楼了。


    独立小楼只有两层,主要用处就是唱K。


    一推开门,余知洱就意识到,他的举动会不会给张美依带来麻烦不知道,但一定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第46章 拉你下水


    盛民莱进门时, 嘉乐里的灯光正闪得厉害,一颗颗冷白的灯珠像癫狂的眼睛,在天花板上轮番眨着。舞台那头传来声调过高的歌声, 麦克风的啸叫声一阵高一阵低,像铁钉划过玻璃,尖利、反复、令人牙酸。


    这地方真是有够破的, 盛民莱皱了皱眉。


    但他没走错,嘉乐里就是这里, 绕过几张洒着酒渍的卡座, 手指拂过了几张印刷潦草、会让他回想起窘迫大学时代的酒水单, 盛民莱看到了余知洱。


    那人窝在靠墙的位置,整个人软塌塌地趴在桌面上,一只手臂垫着脸,另一只手还抓着空掉了的玻璃杯。身上那件面料柔软的衬衫随着呼吸微微鼓动, 凌乱地散着,领口开得太低,从他这个角度, 甚至能瞥见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线条。


    盛民莱没有立刻走过去,目光仔细扫了一圈余知洱所在卡座四周:桌上只有两只形状不同的杯子,都是空的, 余知洱身边没有包,也没有外套——并没有找到那个应该存在的、与余知洱同行的女人。


    他才不相信余知洱每周六来这里只是为了买醉, 盛民莱继续在暗处等待着, 想抓到余知洱品行不端的证据……当然什么也没有等到。


    是石未竞骗了他吗?可是余知洱又的确按他所说的来到了这里,然而来到这里的余知洱只是蒙头大睡而已,就算他能把余知洱醉酒后睡觉的模样拍出花来又能有什么用?


    正当盛民莱敛眸思索着下一步的动作时,有个年轻的男人晃悠悠地走到了余知洱旁边。男人留着平头, 穿着一件皮质的短款外套,先是停了一下,像是被余知洱的模样吸引了,然后抬手,拨弄了一下余知洱贴在脸边的碎发。


    大概是感觉余知洱长得挺对他的胃口,他半俯下了身去。


    在让人眼睛作痛的蓝绿色光线中,盛民莱注视着那两人。


    余知洱被拨动了一下之后,像是微微清醒了些。他半睁开眼,轻轻拧了一下眉头,发出一声非常茫然的“嗯”声,然后像只小猫一样无力地去推那个凑过来的男人。


    盛民莱眼神一暗:观察到这里,他已经大致可以认定余知洱是真的醉了,没有同伴,也没有预设的“局”。


    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盛民莱把男人一把拨开,视线压着人:“他和我是一起的。”


    那男人不服气地瞪视他,见盛民莱气场强硬,两三秒后,不情不愿地咕哝了一句“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转身走开了。


    余知洱那只虚软的手还停在半空中,男人走后他一下子失了重心,身子忽地一晃,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盛民莱眼疾手快地扣住了他那只还带着酒气的手腕,力道不重,像在掌控一件容易碎裂的瓷器。将人连带着那件松垮的衬衫扶正,让他重新坐稳在椅子上,盛民莱的指尖不经意地摩挲过余知洱腕内细软的皮肤。


    他没松手,就那样握着余知洱的手坐了下来。


    “在这种地方你未免也太过放松警惕了吧,”,盛民莱低声嗤笑了一下,他翻过桌子上的酒瓶,“你喝了不少嘛。”


    “嗯——”


    “你来嘉乐里做什么,说话啊!”


    ……想睡觉了,但是前面一直传来烦人的声音,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所以余知洱轻轻地抬起眼皮,湿润而漆黑的眸子缓慢转动着,向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看到了一个很凶的男人。


    不想理会这个很凶的男人,于是余知洱小幅度地叹了一口气,又静静地垂下了视线。


    他旁边的盛民莱本以为余知洱睁眼是要说话,没想到只是无情无绪地看了自己一眼。


    “……”


    盛民莱垂眸凝视着余知洱,像在琢磨一个人形的谜题,他向来讨厌余知洱的潇洒、优雅,或许是因为他知道那一切都是毫不作伪的真实流露——所以他永远模仿不来。


    ……贵公子……盛民莱勾起食指轻轻抬起了余知洱的下巴,但他也知道,这种人,一旦堕落起来,最脏也最美。


    可能是因为睡眠又被打扰了,这次余知洱的眉心蹙了起来,是一个不快的神色,然而在喝了酒依然白皙着的皮肤上,只有眼尾微微泛着红,发丝凌乱地散落在额头上,半遮掩下的眼睛也雾蒙蒙的,根本没有一点威慑力可言。


    令人乍舌的涩气……


    盛民莱盯着余知洱裸露出来的锁骨,忽然就看见了更深一层的景色。


    那衬衫随着身体滑动而绷紧了片刻,腰侧的线条若隐若现。那种近乎中性的柔韧感,让盛民莱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伸出手,一把抱住余知洱的腰,将他从卡座里扶了起来。


    余知洱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眉头蹙着,却没挣扎。


    “走吧,”,盛民莱贴在他耳边,像是对醉鬼说梦话,“你困了对吧,我带你去睡觉。”


    那个跟着盛民莱来的助理悄声走近,试图接过余知洱的身体,却被盛民莱摇头拒绝了。


    “盛经理,要怎么做?”他问道。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盛民莱低低地开口。


    “什么?”刚才那句的声音太轻了,助理没听清,疑惑地回头。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围裙的店员从吧台后绕出来,快步上前:“先生,请问您和这位先生是一起的吗?”


    大概是一直有在注意着余知洱的店员吧,余知洱的醉相很引人注目,现在盛民莱带他离开,他自然要多问一句。


    虽然刚刚没听清盛民莱的那句话,不过助理转过头去,为盛民莱挡住了店员,语气冷静:“我们和余总是一个公司的同事,他醉了,我们一会儿送他回去。”


    在助理解释着的时候,盛民莱带着余知洱穿过了那道木质的保险门。


    门一合上,后面杂乱的灯光和嘈杂的人声被隔绝,面前则是酒店里一条封闭而灰暗的走廊,铺着旧地毯,昏黄壁灯沿着两侧排列,每一步落下去都发出了沉沉的声响。


    盛民莱揽着余知洱,往酒店方向走去。


    另一边,看到盛民莱搂着余知洱穿过那道木质的保险门,感觉时机差不多的裴度川动作起来。


    他从角落那张低矮的沙发上起身,靠近那道门时,他最后一次回想了整个计划。


    今晚是个赌注很大的局。多走一步,可能从背后捅进对手胸膛;退一步,余知洱又可能会消失在某间廉价酒店房的阴影里。盛民莱一直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证据”——而他不止要毁掉那个证据,还要让盛民莱从此连碰都不敢碰余知洱。


    然而就在他伸手去推门的时候——


    “先生,请留步。”


    裴度川被一个店员拦了下来,手腕被很粗鲁地攥住了,示意他不许进去。


    来人是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店员,穿着整洁的制服,不过非常的瘦高,力气也不小。


    裴度川低头看了一眼那只攥着自己手腕的手,目光上移到店员的脸上,虽然对方的面色不善,不过裴度川依然一如往常般露出了个微笑:“你们的酒店房间需要预约?”


    那个店员抿唇无声地摇头。


    裴度川挑眉,说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话:“……会员制?”


    店员依然摇头:“嘉乐里酒店不做门槛限制,面向所有顾客,”,那人忽然开口,语速快了些许,“嘉乐里酒店房间充足,无论是醉酒休息,还是在嘉乐里找到了真爱,都欢迎打开一间爱之门。”


    “……”这就是裴度川不喜欢这种廉价娱乐场所的原因之一,员工经受的培训完全不合格,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样会在这个时候念他们店铺的广告呢?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在耐着性子面对小孩,用手背拍了拍那只死死抓着他手腕的手,温和道:“被你抓变形了的话衣服就不好看了哦,所以可以放手吗,乖孩子?”


    这句带着几分轻佻的话好像让对方感到了无措。在店员脸红着放开手之后,裴度川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接上了店员的上一句话:“所以我不是你们的顾客吗?”


    他认为这场荒唐的闹剧已经以他的胜利而结束了……或许本来就是店员突发奇想的恶作剧也说不一定,毕竟太过无厘头了。裴度川随手一挥,做了个“让开”的手势。


    谁知店员不但没动,反而两脚稳稳站住,脸上的红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几乎是敌意般的冷漠。他像个蓄势待发的拳击手,双手在身体两侧攥紧了拳头,眼神盯着他,像要把人皮撕开看里面藏了什么。


    “你不算顾客。”


    裴度川歪了一下头,眼睛冷了下来,只有嘴角还带着笑意:“什么意思?”


    “你在嘉乐里的黑名单上。”


    第47章 本能


    整个KTV包间就像是一个充满魔力的梦幻空间,音响音量调的很大,苦情歌的旋律雷霆万钧的回荡在狭窄的房间里,


    占据了小半面墙的屏幕上面,白蓝色的歌词和画面随着音乐的节奏跳跃着,除此之外只有彩色光球发出的粉紫色光线变换着提供光源,整个房间呈现一种令人头晕眼花的黑暗。


    点歌台的对面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沙发,仿佛是黑暗中的一座孤岛,沙发上坐了三四个人,一片黑暗中完全看不清人脸,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打未开封的啤酒以及数不清的空啤酒罐,在光线下轮廓刺眼的反光。


    屋内侧,有四五个同学搬了凳子在以喝酒作为惩罚玩着“逢七过”之类的游戏,看到有人进来,有人很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又重新回到游戏中。


    余知洱站在门口,一时间有些发懵。


    这时他的衣服下摆被拽了拽,“唉?耀期过来了,点首歌吗?”


    低下头,余知洱惊觉他遍寻不到的张美伊部长就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沙发上,正磕着瓜子和人聊天。


    余知洱松一口气。为了不挡住屏幕,他在张美依脚边蹲下来:“烤翅好了,我给美伊部长送一点过来。”,余知洱抬眼,在炫目的光线里仔细观察着张美伊的表情。


    张美伊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明显楞了下,姣好的脸上有迷惑的神情出现,但很快想起了这回事:“哇!谢谢耀期还记得我的话!我正好饿了,”她转脸对旁边的人夸余知洱,“小天使啊,我就说耀期是个好孩子。”


    抿起唇角,余知洱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


    看来许川合说的没错,张美伊那句话完全是随口一说,并没想要他真的帮她带什么回来。不过自己的行为倒没给张美伊添什么麻烦,不如说反倒是给了张美伊一个惊喜。


    眼看使命已经完成,余知洱站起来就准备走,被已经开始大口撕扯起烤翅的张美伊叫住:“耀期点首歌唱吧,声音这么好听,唱歌肯定好,来来来。”


    “不了,我音痴。”


    张美伊哈哈大笑:“大家都这么害羞,都说自己音痴,结果一唱起来都唱的可好了。”


    余知洱:“不,我是真的音痴。”


    在这一点上余知洱确实没撒谎,他是音痴到小学班里合唱,班主任听到他的声音都会委婉嘱咐:“嘴型对好,最好别出声了”的那种人。


    张美伊似乎也没有要逼余知洱的意思。她让余知洱唱歌更类似于负责人的下意识反应:让每个人都能参与进去。不过此时她看余知洱呆呆的,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把原唱打开你跟唱也行。”


    “我真的……”余知洱的话突然被一个男生打断了,正是和余知洱一个实验室的男生之一。扭头看过去,余知洱才发现他们两个都在这里。


    “不唱歌过来干什么嘛,要不去那边玩十五二十?”


    在听到前半句时,张美伊本准备开口为余知洱解释两句,但听到后半句,她发现男生是来邀请余知洱玩的。她并不了解男生对余知洱的恶意或者平时的态度,此时认为男生非常友好,所以不再干涉。


    余知洱晚饭时就喝了不少,估摸着已经到了自己最大的饮酒量,要是再喝恐怕就会醉酒失态了。摇头:“喝不了了,不喝酒可以玩吗?”


    男生一咧嘴,露出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不喝酒有什么可玩的?”


    余知洱蹙眉,除去自己晚上确实喝太多了这一点,单凭两个实验室的男生都在这一点,他也不敢贸然加入他们说的游戏。加入之后被针对几乎是可以预料的事情,到时候自己再退出更加麻烦,还会被冠上“玩不起”的帽子。


    正当他措辞准备拒绝时,话筒忽然不由分说被塞到他手里。


    愕然抬头,正对上另一个男生得意的笑,不过笑容并不对他,或者说,如果是对他,男生或许会笑得满脸恶意,为了在部长面前装热情友善,他才笑得阳光而开朗:“不唱歌也不喝酒来干什么吗?来来唱一首,歌我帮你选好了,就你在实验室里唱过的那一首。”


    “好欸,坐我这,”张美伊当起了助攻,立刻起身给余知洱让座。她确实对两个男生的小心思一无所知,只当是两个男生在和余知洱闹着玩,乐得把气氛搞得更活跃一点。


    余知洱几乎是被按着坐到了沙发上。


    “大家静一下,”男生提高了音量,“有请帅哥给大家唱首歌!”


    余知洱觉得手中的话筒变得无限沉重。有时做实验做的顺利了,他会小声地哼歌,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两个男生十分清楚余知洱唱歌是多么难听,现在使出浑身解数准备让余知洱出丑。


    局面发展到现在有一点不可收拾了。有那么一刻,余知洱很想、非常想发少爷脾气,这些咋咋呼呼的人太烦了!


    但是张美伊就在旁边,正毫不知情的微笑着,张美伊和屋里的其他同学是没做错什么的,而且张美伊一直对他很照顾,他不想把事情搞的太糟。


    歌曲正在放着,眼看前奏马上就要放完,如果正歌开始还是不出声的话无疑会十分尴尬。


    但是……


    余知洱吸一口气,攥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已经开始泛白。


    ——前奏终于放完了,忽然,余知洱握住话筒的手被温柔的拉起,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在握住话筒的同时若有若无包住他的手。


    独特的香水味在屋内的酒精味中盈盈袭来。


    随着前奏的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悠然飘散,另一种更为深沉磁性的声音响起,如同大提琴的低音弦,不疾不徐的合着伴奏。


    余知洱完全被这一系列变故打懵了,楞了许久才机械般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颀长清朗的身影,侧脸模糊在黑暗中,只在光球扫过来时才被一瞬间照亮,恍若神明。


    “学……长……”余知洱怔愣着开口,但断续的声音被音乐完全掩盖了过去。


    石宽看出余知洱的吃惊,弯唇笑了一下,光线扫过,他的眼睛亮的惊人。偏头避开话筒,石宽轻声开口:“不介意我也加入吧。”说这句话时,石宽的脸离他不到十厘米,呼吸打在他的耳后脖颈间,轻轻痒痒。


    “哇,”张美伊不舍得打断石宽唱歌,直到间奏时才发出抱怨,“泽神你怎么回事,我们要听小帅哥唱歌呢。”


    余知洱这时才回神,挣扎着将手抽了回来,他意识到刚才自己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石宽看,不由得感到一阵羞耻,无声地“嘶”一声低下了头。不过或许是屋内黑暗,大家的注意力又都被石宽的歌声吸引过去,所以没人注意到余知洱的异样。张美伊只对着石宽打趣:“刚才让你唱你又不唱。”


    石宽淡声道:“很巧的,这首歌我非常喜欢。”


    张美伊还想继续说什么,但歌曲的下半段开始了,她连忙在嘴唇这里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很明确的表示:我不说了,大神继续唱。石宽唱歌虽然好听,但极少开口,在社团唱K时更是一曲难求。


    为了防止自己失态,坐在石宽身边的余知洱一直半低着头,但随着歌曲推进,唱到高潮部分,他不由自主抬脸,小心翼翼地看向石宽。


    他的心脏随着激烈的鼓点越跳越快。


    石宽低沉的声音就响在他的耳边,恍惚中就是石宽亲口的诉说,或许,那也是他的心中所想。


    学长……学长,舌尖动着,余知洱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双手握紧,指甲陷入肉里,他竭力压抑着心中一波波翻涌起来的惊涛骇浪。


    如果这首歌再长一点,他恐怕就要克制不住自己了,控制不住地想触碰他、抱住他。


    不过歌曲结束了,在短暂的安静之后爆发出掌声和喝彩声。实验室的男生很有眼色:“好!学长再来一首吧!”


    石宽笑着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张美伊递给他一瓶水:“太幸福了,今天晚上能听到泽神唱歌。不过你刚才不是说不唱的吗?”


    石宽摆摆手示意不要,漫不经心地一笑:“没办法,不唱歌不喝酒好像不能呆在这里了,只好唱一首应付下了。”


    很明显的意有所指,张美伊楞了一愣,还是和石宽说笑着,但眼睛飞速地往实验室两个男生的方向扫了一眼。


    “再唱一首吧,我帮你点。”


    “不了,”石宽摇摇头,他没有解释任何原因,但没有人再继续想要说服他了。


    石宽在唱完这首歌之后不久就出了房间,余知洱坐立不安地继续待了半个多小时后,趁着玩游戏的同学统一去厕所的时间,混在里面出去了。


    还没想好之后做什么,慢吞吞地往主屋走的时候,不经意地往人工湖的方向一扫,余知洱惊讶地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


    是学长,看出是石宽的同时,余知洱发现自己已经在向那个方向走了,或许是他的潜意识先一步认出了那是谁。


    走到石宽身边,余知洱轻声唤道:“学长……”


    他为什么要来找石宽呢?对了,他应该感谢刚刚石宽为他解围,不过话到嘴边,他却有些说不出口,那样的感觉,他不想只用一个解围来概括。


    石宽似乎并未在意余知洱的到来,他静静地站在湖边,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湖面。夜色下的湖水显得宁静而神秘,月光在水面上洒下一层淡淡的光辉,仿佛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幔。


    于是余知洱站在石宽的身旁,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陪着。望着湖水深思的石宽对他来说是一种另外的新鲜,有着说不出的魅力。


    过了好一会儿,石宽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清润却富有磁性:“我很喜欢钓鱼。”


    余知洱抬头看着他,不太明白石宽说这些的意义,不过他接话道:“那学长明天可以在这里钓鱼,钓具饵料店家好像就能提供。”


    石宽微微一笑:“在这里没意思的,而且钓上来的鱼还要付钱才能带走。”


    顺着他的视线,余知洱看到了湖边立着的一块牌子,上面正如石宽所说:钓鱼可以,带走二十一斤。


    余知洱乍舌:“这也太——”


    “都是这样的,”石宽声音非常沉静。


    说完之后,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安静地享受着夜间湿润的凉风和湖边景色。


    忽然,余知洱感到一线雨丝“啪”的落到他的额头上,紧接着,更多细密的雨丝落下,余知洱伸出手感受着:“学长,下雨了。”


    “嗯,”石宽轻声重复了一遍:“是啊,下雨了,”,随后他转身,低头凝视着余知洱:“所以……要跟我走吗?”


    ……


    第48章 抱我


    余知洱拿起手机, 凝眉看着屏幕上那个并未备注的号码——没有备注,但是?他很清楚那是?石宽的手机号码,这个号码不止一次地给自?己来过电话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余知洱看着那个跳动的号码,感受到了陌生。


    他怀着一种模糊的预感接起电话贴在了耳边——只是?贴着, 并没有出声。


    他不开口,对?面?的人也没有对?他说话——但并不是?完全的寂静无声。


    电流声的缝隙里, 有些不寻常的动静一点点泄露出来。余知洱听到一种奇怪的水声, 不是?流动的水, 而是?某种缓慢而黏腻的摩擦——像布料贴在湿润皮肤上,又被?一寸寸撕扯开的声音,间杂着床板轻微的咯吱声,像是?某种节奏被?压抑着展开。


    一个男人模模糊糊的笑声响了一下?, 笑得很低,像是?从?喉咙底部挤出来的。说话时语调上扬,仿佛是?在耳边轻咬一口似的, 带着玩味,然而字字句句都像是?被?棉布团住一样,全部听不清楚。


    余知洱没有动, 只是?眉间的褶皱深了一些。


    他侧头靠着车窗,睫毛几乎遮住了眼神, 轻浅地呼吸着, 呼出一口气、吸进一口气,平静舒缓……得近乎麻木。


    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更为清晰的撞击声,什么重物?落在了地毯上,或者是?某人挣扎着踢倒了什么。


    紧跟着,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突兀地从?听筒里漏了出来。


    “……给我……余知洱……”


    声音破碎得不像话,带着不协调的喉音,好像说话的人牙关咬得太紧了,以至于说不出完整的话。


    是?石宽的声音。


    他从?来没听过石宽以这种方?式发声——没有调子、没有底气,像是?压抑到极致的哭声,在喉咙深处挣扎着要把自?己撕裂。


    余知洱的喉结轻轻滚了一下?,指尖不自?觉地收紧,骨节发出细微的“咯哒”声。


    手机中传来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次大概是?因?为距离手机近了一些,余知洱听清了那句话的内容:“你喊的话他能听得见哦,”——戏弄的语气饱含恶意。


    余知洱依然坐得笔直,面?无表情,却像是?从?冷水中被?拎出来,连呼吸都沉了几分。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僵坐了两三秒钟,然后低头将电话挂断,一边将手机放进口袋,一边推开车门快步走向嘉乐里。


    他并没有走前面?那个亮着灯光的门,绕到侧面?的小巷,余知洱从?嘉乐里直接通往酒店的后门走了进去。


    他清楚这里的构造,在石未竞大学?毕业后,他带着石未竞一起来过这里——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在被?威胁时,石未竞第一反应才会说出嘉乐里这个名字吧。


    酒店大厅灯光偏暖,与之相?反的,他的脚步声在地砖上溅开,稳而低沉。


    前台抬起头,被?那眼神看得一时间话卡在喉咙里。


    “石宽在哪个房间,”,他低声问,几乎是?陈述句,没有疑问的语气,也没有情绪。


    “啊……我们这儿不登记信息,”,前台的女生把视频点了暂停,小心地窥探着余知洱的神色。


    余知洱很快地皱了一下?眉:“有没有见过一个身?形中等,皮肤很白?,眼角有一颗痣……”


    女生打断了他:“他是?不是?喝醉了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她眼睛转了一下?,没多犹豫,把备用的房卡递过去,“116房间。”


    116房门被?刷开的瞬间,里头的光线如潮水般泼了出来。


    一片凌乱的房间,地毯上散着打翻的杯子,丢得四处都是?的衣服……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了余知洱的视网膜之中。


    石宽歪在床沿,裸.露的肩膀透着不正常的红,下?半身?陷在柔软的毛毯中,后腰处牵扯出了一段引人遐思的弧度,两条莹白?的腿蹬在床单上,修长笔直。他喘息得很厉害,眼神发飘,看到门口的余知洱,懵懵懂懂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盛民莱正压着他,一只手还搭在石宽的膝弯处,衣领敞开,脸色倏然变了:“你谁——滚出去!”


    他想要强撑着站起来,但衣衫不整,一手忙着去扯过衣服挡住自?己,动作滑稽而丑陋。


    余知洱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在他站稳前,一脚狠狠踹在盛民莱腰侧。


    那一脚踢得狠,盛民莱被?扫得一歪,整个人撞在床头柜上,砰地一声摔下?来,“哎呦”都没来得及叫出,只发出一声惊恐的哽咽。


    再走近几步,余知洱抓住他衣领,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盛民莱吓得脸都白?了,哪还有刚才那点嚣张气焰,声音发抖:“你干什么,我们两厢情愿,你管不着我们的事儿吧。”


    余知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抬腿又是一记膝撞顶进对?方?腹部,盛民莱发出一声短促的呕哑声,整个人软了下?来。


    到这里,盛民莱连表面的凶狠也装不出来了,他只是?想逃,踉跄着往门口扑去,却被?余知洱一把揪住了后脖颈。


    他刚才用来挡住下?半身?的衬衫被?余知洱抓过,一只胳膊反拧着塞进去,从?后勒成一个简易的束缚架。


    盛民莱痛得冷汗直冒,不敢动了,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发抖。


    说来也怪,余知洱向来以为自?己是?那种靠本能平庸苟活的人,可在这种场面?里,他竟无师自?通,像是?天生就该处理这类肮脏麻烦。


    他掏出手机,冷静地对?着盛民莱那张狼狈不堪的身?体拍了几张,又特意换个角度,记录下?他衣衫不整的样子。


    “操你妈的你敢——”盛民莱低声咒骂着。


    余知洱没理他,抬脚朝他膝窝踹了一下?,让他跪倒在地。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头看床上的人。


    石宽仍旧歪着身?子,眼神空空地飘着,在看到余知洱的一瞬眼睛倏忽一亮——天真的几乎有些可怜:“你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他的脸烧得发红,呼吸急促,额头上有点细汗,湿漉漉地粘着碎发,像刚从?水里被?捞起来的小兽。


    余知洱没空管电话不电话的事情,他伸手在石宽下?颌处摸了一把,感受到了不自?然的发热,咽了口唾沫,他的眼神飞快扫过房间,看到了茶几上有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将八爪鱼一样的石宽暂时扒拉下?来,余知洱走到茶几前将药瓶拿过来在石宽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药吗?”


    石宽眼巴巴地望着他,没什么力气的胳膊软绵绵地抬了一下?。


    以为自?己找对?了,余知洱正要放下?心来,却感到小腹处一暖,一具滚烫的身?体贴合过来——石宽并不是?想拿药,只是?勾住了他的腰。


    石宽笑得天真无邪,眯起眼,软软地扑进他怀里,像是?找到了某种本能依靠:“我想吃你……”


    他那副模样像个醉傻的小狐狸,撒娇而不自?知。


    余知洱喉结轻轻动了一下?,感觉棘手地乍舌,把那个药瓶随手揣进了外?套口袋里。


    他又摸了摸石宽的耳后颈窝,掌心下?的皮肤柔软而火热,幸好脉搏算正常,应该没有大碍。


    他环顾房间,想给石宽穿上衣服带他离开这里,但是?一眼看过去,床上、地上一片狼藉,最后他在洗手间的地板上找到了已经湿成了一块抹布的衬衫,捡起来的时候还滴滴答答地流水,这个样子当然没办法再穿。


    他不愿让石宽再在这污浊的房间多待哪怕一分钟,余知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罩在了石宽身?上,然后抱着他从?后门离开,放到了车子的后座上。


    做完这些,余知洱绕到驾驶座上,思索怎么处理这个变成了小傻子的石宽。回石宽公寓的话,他曾经去过一次,门禁非常的麻烦;如果说联系石宽的朋友,在不解锁石宽手机的情况下?,他只知道裴度川……与其和那个男人联系,还不如直接带石宽回自?己那里,反正修车厂那边有不少的空房间,让石宽休息一晚上绰绰有余。


    然而才刚启动车子不久,余知洱就叹了一口气重新把车停下?了——石宽没骨头似的坐不住,只好半躺在座椅上,可他同样的不想躺,撑着胳膊扭起身?来,他懒懒地向前趴到了驾驶位上,用手去摸前面?余知洱的脸。


    石宽脸上一直挂着朦胧的微笑,笑着揪余知洱的耳朵、笑着摸余知洱有厚度的腮部,然后在摸到余知洱的鼻子时,他“唔”了声:“好高的鼻梁。”


    打开车门,余知洱搂着石宽的腰把趴在前排座椅上的石宽拖了回来,腰是?薄薄的一捻细腰,并且很软,在余知洱的手掌里隔着一层衣服灵活地扭动着。


    “老实点吧,”,余知洱用安全带把石宽“栓”在了座位上,想起了去山庄那天晚上他们谈到醉酒后的样子,石宽还真没骗人,他一点也不老实。


    因?为安全带的束缚,石宽没办法再“骚扰司机”了。余知洱握着方?向盘,目光平视前方?,然而安静了没有多久,他耳边捕捉到了细碎的啜泣声。


    从?后视镜里瞥去,余知洱看到石宽正笨拙地抓着安全带,口中泣诉着“好难受,”,没有吐出完整的词句,他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好难受……”


    声音轻软含糊,像是?泡在水里的纸张,不堪一揉就碎。


    感觉对?方?的样子有点奇怪,似乎不只是?被?勒得太紧的缘故,余知洱眉心皱起,沉声做出安抚:“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可石宽似乎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低低地呜咽着,安全带在他手下?发出窸窣声响。他奋力而虚弱地扭动着身?体,有眼泪从?他眼角沁出,还是?只说着那一句话:“好难受。”


    确认了一下?大概还剩十分钟左右到修车厂,余知洱问他:“哪里难受?”


    “很热,还很痒……帮帮我……”,那声音软得不像话,是?无意识的哀求,带着某种细密的撩拨。


    将目光从?湿润的眼睛上移开,余知洱的手僵了一下?,导致方?向盘偏了一寸,又很快被?他控制住。他瞳孔暗了一瞬,陡然明白?了问题所在——那瓶没贴标签的药。


    但是?这种药的话……他并没有相?关的经验,正在犹豫的时候,目的地到了。


    车子刚停稳,余知洱就推开车门,飞快地绕到后排,将虚弱地哭成一团的石宽抱了出来。


    夜风一吹,那人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脸颊贴在他胸口上,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余知洱抱着他,绕过停着一辆来贴荧光条的卡车的前院,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把石宽放到了床上。


    石宽的背脊在落到床垫时微微一颤,侧脸贴着床单磨蹭着,鼻腔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一只骨节泛红的手慢吞吞地抓着枕头一角,膝盖轻轻弯起。


    将视线从?石宽身?上移开,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余知洱转身?进了洗手间,拿毛巾在水龙头下?冲得冰凉,再拧得半干,回到房间。


    走近时,他脚步顿了一下?。


    看到石宽眼睛紧闭,睫毛像湿了墨的小刷子,整个人一动不动。余知洱一惊,担心石宽昏过去了:“……知洱,”余知洱低声喊他。


    床上的人呼吸细而断续,还对?外?界有着反应。感受到了余知洱的存在,石宽睁开眼睛,头在枕头上向后耷拉下?去,眼睛依然不聚焦,但是?眉毛睫毛浓墨重彩,让他显出了面?色酡红的风情。


    “……抱我好不好,”,他梦呓般地微笑着,用他那干净而充满了禁欲感的声线哀求着,“求求你了。”


    余知洱想要无视他的话而继续将叠好的毛巾压在石宽额头上,但是?石宽扔开了毛巾,向着余知洱张开了双臂:“抱我。”


    石宽的声音很好听,无论是?他刻意装出来的女性声线还是?原本的音色,这一点余知洱一直很清楚,此时此刻,听到石宽用直击腰际的声线如此哀泣着,余知洱莫名其妙狼狈起来。


    “别闹,”,他压低声音,蹲下?身?想捡毛巾。


    可是?石宽忽然坐起身?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不大,却紧紧不肯松开。


    “抱我嘛……”他仰头望着余知洱,眼尾泛着潮红,眼里全是?求而不得的急切与渴望。他的嗓音清澈,却像染了一层酒气与热雾,带着一种禁欲感下?的暧昧撩人,“我喜欢你。”


    余知洱一时间几乎要咬碎自?己的后槽牙。


    “我爱你,”,近在耳边的喘息声带着灼热的余韵,不知不觉间,余知洱有些恍惚起来,他偏头看向石宽。


    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疤痕,本就毛发稀疏的他哪怕在如此近距离看起来也没有让人不快的地方?,红润而煽情地微张着的薄唇,再往上……被?那双天真而妖冶的眼睛诱惑着,余知洱伸手试探着触碰了石宽残留着泪痕的眼角。


    似乎是?感觉到了痒,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石宽在被?触碰时轻轻眯起眼睛,缩了下?肩膀,然后又看着他微笑起来。


    这坦率而可爱的模样令余知洱生出了想要咬他的冲动……


    第49章 两难


    阳光从百叶窗外漏进来, 斜斜地洒在床沿的粗布床单上,暖洋洋中透出些许陈旧的温馨感。房间不大,四四方方, 墙上贴着两张褪了色的宣传海报,其中一张是动漫电影的广告,另一张则是印着火焰贴纸的越野车, 从中看不出房间主人的喜好,更像是被临时用来遮住墙面缝隙。


    上午十点多, 余知洱在石宽位于修车厂一楼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意识尚且迷蒙, 他先看到的是头顶陌生的天花板, 然后是墙角那一叠工具箱和靠墙放着的旧书桌。他没立刻坐起来,只用身体一点点感受了自己正身处何处——床单是粗布的,蓝灰格子的配色,很干净, 带着浅浅的洗衣粉味道,似乎还有点阳光晒过后的温暖余香。


    余知洱皱起眉头,还没有从满心的茫然中清醒过来, 这是哪里呢?——不是酒店,也不是自己公寓,更不是裴度川的家。


    在轻微的头疼中, 余知洱看到床边的桌上摆着一张红白配色的名片,印刷粗糙, 是石宽汽修厂的名片。顺着这张卡片, 他渐渐意识到这里有一点熟悉:和自己只去过一次的小春凤的房间是同样的布局。


    换句话说,这里是修车厂的宿舍。


    反应过来这里是石宽的住所,余知洱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现在起码是安全的。


    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余知洱试图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 脑海中却像有层雾,昨晚的记忆只断在他把自己灌醉为止,再往后就像掉进了水里,只有一些模糊的光影和沉重的感官,不见真实。


    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是裴度川去接应醉酒的他并拍下盛民莱图谋不轨的证据,既然事情超出了预期,极大概率说明计划失败了。


    他侧头看了眼床头,看到那张修车厂名片旁边还放着自己的手机。他抬手去够,却差了一点距离,伸长胳膊还是不够。于是余知洱用左手撑了一下床铺想稍微挪动身体——这时腰背处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钝痛,从脊椎根部发散开来,像被钝器在骨缝间轻轻敲了一下,闷疼中还夹着点陌生的滞涩感。


    手臂僵在半空,余知洱愣了一下,整个人像被冻结一样停住。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穿衣服,是完全的没有穿:虽然说醉酒的话自己有可能会吐,照顾自己的人把脏污的衣服脱下来也并不奇怪,但是他连内裤都没有穿,这绝对不正常。


    他低下头,望向自己赤.裸的身体,心脏骤然收紧。


    肩窝与锁骨交接的凹陷处,点缀着几枚星星点点的红紫斑点,甚至还能从其中依稀辨别出一个牙印,他没有碰,只是僵直着身体,一点点沿着胸前往下看。


    胸前的皮肤泛着一层浅浅的红,不对称地分布着几处褪不掉的颜色,右边微微肿起,周围的皮肤也发红发胀,一片狼藉。


    “怎么会……”才吐出这几个字,他捂住喉咙,发现嗓子也撕裂了一样的沙哑。


    他胃里一阵翻涌,几乎想吐。


    在无法逃避地清楚了身上发生了什么之后,余知洱呆呆地坐在床上,像是浸在冰水里,心脏从里到外一点点变凉。


    他当然不认为是现在还没接受男性恋人的石宽抱的自己,那就只可能是盛民莱了。盛民莱之前就一直想要侮辱自己,终于趁着自己喝醉得偿所愿……计划到底失败到了什么程度啊。


    脑子只一瞬间闪过自己没能将盛民莱拉下水反而被盛民莱玩弄了身体的愠怒,他像是突然从高处跌进了一个黑暗的漩涡,脑海“嗡嗡”作响,连视线都开始发虚。


    ‘完蛋了’,他想。


    被看不对眼的盛民莱侵犯也就算了,还偏偏被石宽看到了——石宽本来就不能接受自己的男人身份,还看到了那种场面的话一定会让石宽感到恶心的。


    不知道石宽是什么时候见到的他,如果是进行到一半时……余知洱绝对不认为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的场面会好看。


    余知洱坐在床上,呆滞地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知道这可能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说不定今天……或者就是一会儿之后,他就会收到被分手的消息。


    虽然心里难受到了呼吸都不顺畅的地步,但是光是发呆是没用的,余知洱小心翼翼地前倾着身体下了床。


    站到地面时感觉双腿酸痛不已,差一点就要再坐回床上,扶着桌子往前走两步,他找到了他的裤子,虽然皱巴巴的了,但姑且还能穿。每次动作时身体上都会传来很陌生的痛楚感觉,不过他没有因此掉眼泪——这时候掉眼泪的话就太可悲了。


    余知洱默默走进洗手间简单清理了自己的身体,然后穿上了裤子,下半身穿上了衣服,他的衬衫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好借用了石宽的一件长袖T恤,偏硬的面料,穿起来却意外的很舒服。


    在大致穿戴好后,余知洱给裴度川打过去了电话。


    另一边,终于联系上了余知洱,裴度川松了一口气。


    昨天在嘉乐里,他可谓是经历了一番奇遇。


    据那个说他在黑名单上的店员所说,他曾经打砸过嘉乐里的酒店套房,打砸的是酒店里的高级套房,里面有一个淡水鱼缸,鱼缸被裴度川砸碎后,因为鱼没有得到即时的抢救,里面一条很名贵的鱼死掉了。


    虽说事后裴度川偿还了所有的损失,但是他绝对不被允许再踏入酒店那边的范围——简直莫名其妙。


    “事到如今,还允许你在我们这里喝酒已经非常宽容了。”


    店员这样说,好像自己非常稀罕嘉乐里的酒水,非来不可一样,裴度川在心底骂了一句,同时按照店员的描述回忆了一下,结果就是对打砸酒店的事情完全没印象。


    从余知洱被带进这道门到现在已经有五分钟了吧,裴度川有一点着急起来,将手机放回口袋,他重新抬起头。和这群店员争吵当然是于自己不利的,他压着性子,反而更加倍地笑了起来:“我当时是一个人吗?”


    “不是,”,店员不大想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了,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显了,要是识相一点的话就快点出去不是最好了吗?


    “那么,”,裴度川抿起嘴唇,“是你看到的我破坏房间里的设施吗?”


    “是啊。”


    裴度川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不仅没有如店员所想的变得尴尬低微,反而有一点快乐的感觉:“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那怎么可能,你们开房肯定是做那种事情,关着门在里面叮叮咣咣地砸了,我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的。”


    好像不能理解店员的愤慨,裴度川很无辜地挑了下眉:“我做什么事情?”


    “当然就是……床上、床上做的那种事情了。”


    听着店员吞吞吐吐的话,裴度川呵呵地笑起来:“我当时是和谁在一起?”


    “好像是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啊”,若有所思地重复了这句话,裴度川垂眸看着店员,继续问道,“他们是我的情人吗?”


    “我,我怎么知道?”店员瞪着这个没有脸皮的男人。


    “所以你也并不是很清楚情况嘛,你只知道我和两个男人在房间里呆了一晚上,第二天房间就遭受了破坏吧,那么这件事可能是那两个朋友干的啊,”,像讲述一桩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裴度川坦率地讲述道,“虽然不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况了,但是先不论我是个很讲究公序良俗的人,那种事情但凡有一点道德观念的人都不会做吧,说不定在那时候我还劝阻过他们。”


    店员的脸色有些发青,因为正如裴度川所说,他知道的也只不过是那些而已:“但是既然你们是一起的……”


    “嘉乐里还要搞连坐吗?我可是什么也没干。”


    刚才还只是讲的一种可能,到了这里就成了确定的事情,在店员质疑之前,裴度川又开口:“说起来我刚才就想说这件事了,你们店对顾客的态度也太差了一点吧,我什么也没有做,在你这里也消费了不少的金额,仅仅是因为朋友做了不恰当的事情就要被责骂。”


    “这是规定……”


    “那么你敢在这里说嘉乐里对待顾客的态度就是这样的吗?没有经过任何的调查就自顾自把顾客打入黑名单,并且在顾客很正常地来进行消费时攻击顾客。”


    完全就是颠倒黑白,店员将整件事重新讲述了一遍,力求证明自己的正确性。


    裴度川静静地听完了他的慷慨陈词,微笑起来:“你脾气有点暴躁呢,总感觉你也有可能做出损坏公共财物的事情。”


    “我才不会!你刚刚不是也说了,但凡有一点道德观念的人都不会做出那种事吗?”


    裴度川看着店员那已经涨红起来的脸:“你觉得我有道德观念吗?”


    虽说自己感觉没有,但是真的说没有的话未免太没有礼貌了,店员只好嗫嚅着:“有吧。”


    “但是我砸了你们的酒店。”


    刚才被全盘否认了的事情又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提出来,店员不由得一愣:“什么?”


    “我刚刚稍微回忆起了一点事情,房间其他的东西是那两个朋友动的手,但是鱼缸是我砸的,因为里面的那条鱼长得丑到不配被称作鱼,在做.爱的时候打扰了我的兴致,所以我把鱼缸砸了。”


    店员瞪着他:“你——”


    “你,”,用上扬的声调重复了这个“你”,裴度川挑起嘴角,“你在和我争论什么呢?”


    是啊,他在和这个男人争论什么?男人在店里的黑名单上,所以禁止进入酒店,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为什么会扯到道德、做.爱什么的上去。自己完全被带偏了。


    在店员整理着混乱的头绪时,脸蛋被轻挑地拍了拍。


    “你还真是笨得可爱啊。”


    听到了男人华丽而有磁性的声音戏谑地响起,店员慢一步抬头,看到裴度川正将震动起来的手机贴到耳边,毫无留恋地转身向外走。


    几分钟前,裴度川联系了他等在外面的司机——他在黑名单上,司机可不在。


    司机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很快就盯住了跟随盛民莱的助理,这样的话应该就没事了,虽然计划再次出现了一点变动,但是整体是顺利的,接下来的事情他的司机也能做好。


    裴度川回到了嘉乐里侧面停车场的车子上,等待着司机把余知洱带出来。


    五分钟之后,一边想着应该用不了这么久吧,裴度川一边又说服了自己再安心等待片刻……然而十分钟过去了,裴度川依然没等到司机出来,拨过去电话,他却得到了搞砸了的消息。


    盛民莱的助理不仅见过大世面,嘴也相当的硬。按照盛民莱的指示去拿相机时,他被尾随的司机踹倒拖到了一个空房间里,然而无论怎么被殴打就是不肯说出盛民莱所在的房间号——这个司机也是特工演上了瘾,真以为自己在演谍战片,打了助理一顿后才想起可以去问前台。


    不过为时已晚,等他打开116的房间门时,只看到了丑陋青蛙一样躺在地上的盛民莱——余知洱不见了。


    听了裴度川的讲述,余知洱知道计划是彻底失败了。


    “等于不赚不亏吧,”,裴度川压下在听到石宽名字时的不快,“虽然我们没有抓住盛民莱的把柄,但是他被打了一顿,还以一个超逊的姿势被绑了起来。”——裴度川饶有兴致地把昨晚的盛民莱描述为了光|裸的大青蛙——盛民莱没穿衣服这件事让余知洱更加确定一定是盛民莱做的。


    哪里是扯平了,完全是他这边亏麻了,余知洱苦涩地咬住下唇,不过他当然不会没神经到把这么不光彩的事情到处乱讲。


    在难言的沉默中,屋外传来一男一女囔囔的对话声。


    李前是把小春凤叫来看热闹的。他住的离石宽的房间挺近,昨天晚上听到了一点令人脸红心跳的动静,所以早上起来看到小春凤回来,他立刻八卦地跟小春凤说石宽屋里藏了美女,叫上小春凤借着灌热水壶的名头想要过来一探究竟,看石宽昨天是和哪位美女翻云覆雨了。


    然而敲开门,他们看到了余知洱这个男人。


    小春凤最先反应过来,甜甜地叫了一声“余先生”,她昨天没住在这里,也不知道李前为什么会说起美女的事情,此时就很不屑,损李前:“你老是大惊小怪,没一次消息是对的。”


    李前也有点错愕,他昨天晚上确实听到了那种声音,不过被小春凤的一张毒嘴一骂,他自我怀疑起来:没准真是他想多了。


    小春凤大大方方坐到余知洱旁边,问余知洱吃早饭了没有,然后性子很跳脱地提起周五时候她们举办的运动会。在说话的间隙,她兑了杯温水送到余知洱手上,静静仰起头,也感觉今天的余知洱有点细微不同。具体是哪里她也说不上来,但是余知洱哪种疲惫的神态和宿醉后的头疼脑热不太一样,总觉得有一种很特别的慵懒情致。


    小春凤不走,李前便也有勇气赖在屋子里悄悄地观察余知洱。单就李前与余知洱而非女装的“闻姒小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李前莫名的很亲近余知洱……说亲近不知道准不准确,总之就是在有好感的亲朋面前想要彰显一下自己存在感的那种心态。


    可是他又不敢直接和余知洱说话,只好对小春凤开口:“你作业写完了吗?宽哥可让我看着你呢。”


    他是彰显了存在感,小春凤这边可就下不来台了,毕竟作业这种东西她从来不写,“啧”一声,她嗔怒道:“干爹让你管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老妈子了,烦不烦人。”


    又拖延时间地把屋里那盆吊兰扒拉了扒拉,李前讪讪的:“是宽哥的命令。”


    小春凤嘟起嘴,正要继续出言攻击,忽然听到了外面有人叫她,她当即变脸,高兴地站了起来,扬声做出了回应:“来了来了!”


    “回去好好休息哦,”,她对余知洱说了这样一句后,朝李前一吐舌头,表示懒得和他费口舌了,靳先生来接她了。


    这个声音余知洱听得熟悉:“是靳颀琛?”


    “是啊,”,本能的,小春凤不愿意让余知洱知道自己和靳颀琛现在的关系,不过既然余知洱听出来了,她便糊弄地随意卖了个乖,随后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间。


    小春凤一走,李前立刻就不好意思了,前后脚地也走了出去。


    在跨出门槛,反身关门的时候,李前看到余知洱从床上站起来,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余知洱确实在起身的一瞬间踉跄了一下。因为他心底一直有着那样的念头,所以看到这一幕后愈加怀疑。但是怀疑归怀疑,他又想,不可能的吧,宽哥是喜欢女人的啊,虽然现在已经不再提那个美的惊人的女孩儿了,多半是已经结束了,但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这种事情又不会随便地变化。


    李前越想越糊涂,不得不承认他的大脑是承受不了如此程度的复杂问题的,只好暂时停止了思考。


    而在房间里,余知洱站在房间的窗户前向外看。


    这处平房从结构上非常类似于工厂附属的简易宿舍,外墙刷着泛白的防水涂料,窗框是铝合金的,边角泛黑,玻璃上贴着一小角防爆膜。窗外是一片裸|露的空地,几辆废旧车辆半歪着停在院角,旁边堆着散乱的轮胎、工具箱和几个沾满油渍的铁皮桶。


    从这里看出去毫无遮拦地可以看到整个院子。


    他看到小春凤蹦蹦跳跳地跑到靳颀琛身边,不知道小春凤说了一句什么,靳颀琛俯身低下了头,然后小春凤玩闹地把手心里的糖塞到了靳颀琛嘴里。做完这些,她快步跑到了自己房间背上了书包出来。


    “你不是不看书吗?”轻风之中,隐约听到这句话。


    “就算不看,下午返校也得带书包啊。”


    从醒过来之后心情就一直很郁卒,但是被小春凤的活力四射感染了一些,他也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心想,小春凤其实挺幸福的,从小到大一直没人逼她把书读成什么样子……不过或许因果反过来,没准正是因为她的父母到身边的大人都对她施行快乐教育,才会有小春凤考试考个位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望着靳颀琛和小春凤一高一矮两人的背影缓缓走远,余知洱想起了小春凤房间里那些记录了她成长的奖状和照片,幸福的小春……


    余知洱的瞳孔倏地缩小,心脏像是突然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深处轰然作响。


    眼前闪现出那张老照片——青翠远山之下、迤逦瀑布之前,穿着碎花裙子的小春凤与父母站在一起,笑容灿烂,照片右下角的车牌只露出最后三位数字:608。


    608——正是靳颀琛的生日。


    单单车牌号的三位数字和生日撞上当然不足为奇,但是余知洱想起了那辆车:在靳颀琛大二那年,他的生日礼物刚刚好是车牌号选择了他生日日期的一辆玛莎拉蒂。照片上那台车的车尾线条,和记忆中那辆玛莎拉蒂重合得惊人。


    一阵凉意顺着后脊窜了上来,他怔怔站着,像从高空坠落,内心深处有什么可怕的预感正在苏醒。


    第50章 鱼


    呈不规则圆形的泳池四周铺着深灰色石材地砖, 在每隔两三米布置的常夜灯的照射下,水面被映得仿佛一片冷寂的琉璃,风拂过水面时, 水光在地砖上微微颤动,如水墨晕染。


    余知洱穿着一身便装坐在躺椅上,微微出神地望着在泳池中游动的黑色影子。


    中午的时候他去查阅了三年前可能有关小春凤父母身亡的交通事故报告, 在一沓沓大小事故的调查通报中,他仔细对比着事故发生的时间、地点和涉及的车辆信息, 终于找到了一则对应得上的报告。


    在看到报告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和其他的报告一对比更能发现小春凤父母身亡的车祸报告的不对劲:整篇通报只字未提肇事者的信息, 甚至连模糊的描绘都没有留下, 反而大量地出现了小春凤父母的化名,一通春秋笔法,如果不认真看,恐怕会认为受害者完全是咎由自取, 因为自身的不规范驾驶导致了车祸的发生。


    明明是肇事者的全责,却能让调查报告呈现这样的主观倾向性,不用大量的金钱来买通相关人员运作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老实说, 看到这份报告,再联系上靳颀琛和小春凤不自然的牵扯,他几乎已经确定了靳颀琛就是当年撞死小春凤父母的凶手。


    之前想从裴度川口中问出靳颀琛仓促出国的原因被含糊敷衍了过去, 现在他掌握了更多的情报,想要重新和裴度川聊一聊这件事。


    打电话过去, 被告知他正在自己家的别墅里。


    西洋风格、占地相当宽广的裴家别墅如果往前倒几十年的时间是足以做一个省份地标性建筑的程度, 但随着滨南发展重心的转移,位于山脚的裴家老宅,地理位置就成了相当大的硬伤。


    不过裴度川很少回这里的原因也不只是偏僻,别墅里的装修布局如果说好听一点是精巧豪华, 说难听一点则是堆砌得过于满当:楼梯设计成了复杂的螺旋形、四面的墙壁立柱都采用了上等的石材、从客厅通往卧室的那面墙则设计成了一个一体式的巨型鱼缸,花花绿绿的热带鱼游弋于布满整面墙壁的蓝绿色水体中,在提供了极佳观赏性的同时也带来了压倒性的震撼感。


    除此之外,书柜、阳台、哪怕只是餐厅的横桌也全部很有巧思地进行了设计,每一处都透露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第一次来到这里会感到兴趣满满,但是若每日都在这里起居生活,很快就会感受到过度装饰带来的压抑感觉。然而若要改装,又无异于大刀阔斧地拆毁价值不菲的艺术成果——未免就是暴殄天物了。


    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心情中,裴度川逐渐把这处宅子冷落了。


    黑影来到了岸边,随着水花四溅的声音响起,裴度川从水中探出身来,水珠顺着他线条流畅而有力的肩膀滚落。他双手扒在泳池边缘,没有立刻上岸,而是抬手,掬起了一捧水泼向躺椅上的余知洱。


    余知洱偏了一下头,没有生气,但也没有笑,青白色的灯光在水波下荡漾着,衬得他的轮廓有种不自然的冷淡。


    “水是不是没有很凉?”裴度川笑着问他,他是在说余知洱只坐在泳池边不下水的事情。


    “凉,”,余知洱只回答了这一个字。


    一挑眉,裴度川登上岸,抓过一条毛巾搭在肩上,脚步湿漉漉地走近:“听说石宽拍了盛民莱的不雅照,那小子关键时刻还挺能干的嘛。”


    余知洱也完全没想到石宽会做这种事,看到石宽发过来的几张照片时着实吃了一惊,然而在这几张照片之外,石宽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过,这又打碎了余知洱刚刚依稀升起的“他可能还在意着我”的幻想。


    “我和石宽可能要结束了,”,在眺望着像一条深色毯子的远山轮廓时,这句话脱口而出。


    裴度川“哦?”了一声,向前探身端起了酒杯,将酒杯送到唇边时他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庆祝,将辛辣的酒液在舌尖化开,他含糊问道:“怎么回事?”


    “……我想是我喝醉的时候做了一些冒犯他的举动吧,”,余知洱眨了一下眼睛。


    会有人觉得喝醉的小洱冒犯吗?裴度川拨弄了下还滴着水的头发,不以为然地撇嘴,言不由衷地做出安慰:“结束那种让人疲惫的恋情也挺好的,石宽那种人……”言有尽意无穷,余知洱知道他是想说石宽配不上自己。


    轻轻叹了一口气,余知洱换了个话题:“我们谈正事吧。”


    看出了余知洱已经查清楚了一切,这次裴度川没有再糊弄他,很坦然地承认了:“没错,三年前阿琛是因为撞死人跑出国外去的。”


    他还讲述了阿兰和靳颀琛的关系,“阿兰当然不可能爱上阿琛。”


    当时靳颀琛确实喜欢上了身为有夫之妇的阿兰,但是阿兰并不爱靳颀琛,她和她的丈夫琴瑟和鸣,无意接受靳颀琛这个富家公子的求爱。


    事情来到靳颀琛肇事逃逸之后,靳母不允许她器重的儿子人生履历染上污点,她买通了调查那起事故的相关人员,把一桩本该全责的刑事案件,生生处理成了‘受害者违规驾驶造成的意外事故’。并要把靳颀琛送到国外避风头。但是靳颀琛并不愿意,他不能承受这种巨大的罪恶,几度想要去自首。


    无奈,靳母将身心濒临崩溃的儿子强制送到了国外,一同被她送出去的还有阿兰——作为安抚靳颀琛精神的一个“工具”。


    靳母以阿兰丈夫的生命威胁了阿兰,并顺便将追求阿兰编造为了靳颀琛出国的理由。


    “他们这次回来是因为阿兰原来的丈夫彼得得了肺癌,阿兰无论如何也想要见彼得一面,”,裴度川把喝光了的酒杯放回原处,“本来是恩爱的小夫妻,结果却被硬生生拆散,再见已经是生离死别,想来阿兰不趁着阿琛睡着时候给他一刀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余知洱听完裴度川的讲述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裴度川:“阿兰的前任丈夫彼得是印尼裔吗?”


    “不是。”


    “……”余知洱点头,再一次认为人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生物。尽管裴度川说阿兰恨靳颀琛,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的感情,但他在两个人的相处中,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是有一种特殊的磁场的。哪怕只是两人在抵抗强势的靳母时生出的“战友情”,总之阿兰绝对不是恨靳颀琛。


    靳颀琛和阿兰的关系不是余知洱能插手的,但是靳颀琛三年前害死小春凤父母这件事不应该就这么没有交代地过去。


    可能是看出了余知洱正想着什么,裴度川开口:“我不知道那对夫妻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认识他们的女儿。”


    “朋友吗?”听到余知洱“嗯”的如此回答后,裴度川继续说下去,“阿琛也是你的朋友,你为那个女孩儿主持公道就会失去阿琛这个朋友,维持现状是最简单也是对我们最有利的。”


    “不能这么省事地说吧,”,余知洱侧头看向裴度川,“那一对夫妻可是无辜地死去了,他们本来是很和善的好人,有着一个可爱的女儿,结果一切突然结束了,连个为他们主持公道的人都没有不是太可怜了吗?”


    裴度川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开口:“那你觉得阿琛是个坏人吗?”


    沉默了片刻,余知洱仰起头,声音轻不可闻:“阿琛不是坏人……但是好人也会做坏事,”,他望着掩映在黑影中的房屋,“世界上是有报应的,没人想要现世报,阿琛可是还有一辈子要活呢。”


    放下杯子,裴度川转头看向他,带着一点玩笑的口吻:“那么你是要‘主持公道’喽。”


    余知洱静静地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所以或许让当事人来决定会更好吧。”


    明天是工作日,从通勤时间上面考虑回自己公寓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是裴度川以美食俘获了余知洱:“明早方姨过来,会做鲍鱼鸡粒酥,你不是很喜欢吃吗。”


    表皮层层叠叠如羽,内馅却是熬得软糯的鸡粒与干鲍交融,这种做工精细的点心他喜欢是喜欢,只是……


    裴度川继续若无其事地开口,打消着余知洱的顾虑:“早点起来不就好了,方姨会叫你起床的,到时候我们一块走。”


    余知洱八九岁的时候经常来这栋房子来玩,也时常玩累之后睡在这里,所以方姨的确把余知洱当孩子照看过,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方姨对待余知洱比起对裴度川还要慈爱,因为裴度川懂事很早,又比余知洱大三岁,已经不再会撒娇玩闹了,自然没有余知洱那么讨喜。


    但是他都这么大了,还说让“方姨叫起床”这种话,余知洱感觉脸上有点发热,低声道:“不需要方姨叫,我自己能起。”


    晚上余知洱休息的房间就还是他小时候住过的那一间——说是他的房间,不过和其他的客房区别也不大:小时候的玩具被整齐地收纳到箱子里后,房间又成了堪称工艺品的样板房,整个房间能带给余知洱唯一一点熟悉感的便是书桌上的几本漫画书。


    余知洱站在桌前翻看了一下,就像旧书重读,再次感觉到了有趣。


    不过并不想在房间里看,裴家别墅的每间客房装修的配色都偏于深绿系,给人一种水头过足的翡翠的奢华与冷感,余知洱上小学时会感觉好像沉浸于海底那样的有趣,到这个年纪,他却不太能欣赏这种氛围感了。


    拿起漫画书,余知洱踱步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看完了很精彩的一话后,余知洱抬头消化着头脑中的内容,沉浸在漫画中时没有意识,静下心来后就能听到持续不断的“咕嘟咕嘟”声。


    他偏头看向一侧占据了整面墙的鱼缸,“咕嘟”声正是气泵向水中吹入空气时产生的。


    在斑斓的水藻和珊瑚之间,几尾身披金属光泽的热带鱼慢悠悠游动着,不时闪出一道斑斓的鳞光。


    在余知洱看向鱼缸时,内里的鱼也在“看”着他,当然这是错觉,但那几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停在那里,就像是在凝视。


    墙后渐近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微妙的沉默,裴度川笑着取出鱼饵投入水中,扑通一声中,热带鱼们翻动起长而美丽的鱼鳍,呈圆锥形地聚集到了水面处。


    “好看吗?”


    无论心中感觉如何,无法否认这些鱼儿那令人惊诧的美感,余知洱点了点头。


    裴度川伸出食指在鱼缸上点了一下,很坦率地开口:“我不太喜欢这些鱼,”,按照正常逻辑,下半句应该讲述他不喜欢这些鱼的原因吧,但是裴度川却问了一个好像有些不相干的问题:“你听说过那个说法吧,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为什么忽然说到像青春期小女孩儿可能会挂在嘴边的话题啊,余知洱失笑,而在听到裴度川下一句之后,他真的笑了出来。


    裴度川歪了一下头:“我总觉得和它们呆的太久,我的记忆也会退化掉。”


    “记忆这种东西又不是感冒会传染,你要是忘记了什么关键的事情自己承担起责任,别甩锅给鱼啊。”


    裴度川不甩锅另有人甩锅,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教室里,小春凤一副吃了黄连的样子站在最后一排罚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