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新居


    一小时……或者两小时之前,因为没有手机,余知洱对时间失去了概念。那个时候虽然他也身处困境,但其实是有不少退路的,没钱打车,他还可以给朋友打电话;最最不济,他可以原路返回,妈妈一定是不介意余知洱的去而复返的。


    毕竟,她对余知洱最大的期望就是规规矩矩地继承了养老院,然后娶一个她好朋友家的娇小姐,把她儿子那万里挑一的好皮囊传承下去。至于余知洱有没有骨气,在她为他制定的生活轨迹里显然是不重要的。


    当然,有退路也是几小时之前了,现在他被困暴雨、手机没电、身处深山半山腰处,偶遇行人、电话求助、厚脸皮回家几条路都走不通了。所以他目前能做的似乎也就是等雨停再做打算了。


    余知洱头顶的这个广告牌虽然有个宽檐伸出来可以遮雨,但毕竟只是个路边的广告牌,伸出来的长度很短,不是个完美的避雨之处,稍微来一阵风雨滴就会倾泄在余知洱身上。


    才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余知洱的衬衫长裤就几乎彻底湿透了。


    八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况且又是高海拔的山上,余知洱搓搓胳膊,很快感到了冷。


    打开行李箱拿件外套出来当然是个办法,但是余知洱一想到离家时急匆匆塞到箱子夹层最上面的那几张玩具设计图纸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三张设计图纸是他这几个月来最大的工作成果,是结合大脑神经与表达系统关联以及对应激素流向而提出的创新性想法。据博导分析,如果这个想法可行的话,将对儿童尤其是年龄在7岁以下,脑部未发育完全的儿童的自闭症有关键治疗效果。博导还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参加下个月的学术峰会,帮助他从此彻底转型儿童脑力研究方向。


    这么重要的图纸,绝不能有什么闪失。


    所以余知洱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只好抱紧自己看风景了。


    雨丝密集,乍一看天地之间尽是灰蒙蒙的一片,然而细细看去,又能从半透明的雨幕之中看到远方青色的起伏山林,白蓝色的裸|露石壁以及掩映在层层云彩下的金色红日。而雨滴打在地上田间,溅起的雾花反射着不同的颜色。


    雨中看景,最是有层次,最是有意境。


    余知洱把被打湿的微长卷发掖到耳后,一边点头一边微笑着心想:所以这雨什么时候停呢?


    过了不知道多久,在余知洱开始苦中作乐,想自己到底是会冻晕过去还是饿晕过去时,小路尽头雨丝携着柳枝飘摇,竟走出来了一个人。


    如此困境中看到希望的快乐是生理性无法避免的,余知洱下意识的眼睛发亮,翘起了嘴角。


    难道是他那个不靠谱的妈破天荒聪明了一回,知道自家儿子没钱没车下不了山被困在雨里了?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影,熟悉的速度步态、熟悉的气质穿着……他实在无法再自我欺骗下去了——来人毫无疑问就是石宽,毕竟,活了这么久,见了那么多人,他只知道一个人能将风衣的下摆甩出这么好看优雅的轨迹。


    这么说起来,知道他没办法下山会被困在暴雨中的除了他那个一天到晚不干正事的老妈,也就只有石宽了。


    他这个老妈,亲自停了他的卡,知道她儿子分文没有;知道他不会开车,甚至连他手机没电都有所知情,然而几个小时过去,竟然完全没有要找他的想法。看来最应该用他制作的脑力产品的应该是他妈才对啊。


    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斜打在头顶的冰凉雨丝消失了,宽大的阴影投下,一把伞遮在了余知洱头顶。


    “我送你下山。”


    余知洱没抬头,视线正对着男人风衣的下摆:男人显然在回到养老院后换掉了弄脏的工服,“我记得刚才说过不用了。”


    石宽的声音从头到尾都没有起伏,温和清润,在湿度拉满的空气中响起恍惚又让余知洱闻到了幽涩的香气:“叶女士和她父亲已经回到养老院了,你不必和他们坐一辆车。”


    余知洱“哼”的笑了一声,抬头对上了石宽的视线:“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不想和他们呆在一块吧?”


    "……阿期,没必要为难自己。"


    “你怎么有脸叫我阿期?”余知洱猛地推开石宽。后者猝不及防被推地后撤一步,举着的雨伞出现了短暂的偏移,瓢泼大雨一瞬间打湿了男人的额发肩膀。


    男人的眼睫毛湿漉漉的垂下,上面沾了一粒极细碎的雨珠,本是一副楚楚动人的景象,然而男人丝毫没留出一分一毫让人可怜的余地。


    他就是这样的,极尽荣奢之时,不显骄傲放纵,甚至能完美地隐于石家这个招牌之下做个透明人;落魄丧家之时,也丝毫不显屈辱可怜。也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余知洱——程家的少爷,耍的团团乱转。


    余知洱垂眸看着地上被打落的风衣,那是刚才石宽想为他披在身上的。沾染着石宽体温的高定风衣现在泡在肮脏的水坑里,像个不明所以的昂贵笑话。


    “归根结底,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知道你来诚安的时候我真以为你也痴呆了呢。”


    石宽将手臂伸长,确保正像只炸毛猫咪的余知洱不会淋到雨:“我想……请你救救我父亲。”


    雨太大了,仅仅相隔这么一点的距离,余知洱就感觉眼睛雾蒙蒙的看不清:“你也不是对阿兹海默一无所知吧,应该清楚你父亲绝对没办法再恢复成正常人了。况且,我已经不再做老人阿兹海默相关方向的研究了。”


    “我知道我父亲已经没救了,我只是想要再问他一个问题而已,所以,只要他能清醒一天、一个小时就够了。”


    聒噪的雨声中,余知洱摇头:“我不做这个了,你找错人了。”


    “没关系,”石宽不动声色地又靠近了些,同时包里拿出另一把伞,“天凉,我们先下山吧,到了养老院还能赶上最后一波饭点,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再下山吧。”


    这一次,余知洱没有再歇斯底里地拒绝。


    或许是他闹累了,或许是他心里明白他大概不会再有第三次“草率”的犯错成本了。


    一秒、两秒、三秒……


    余知洱眼睁睁地看着石宽对着手里的雨伞斗智斗勇:“伞坏了吗?”


    石宽看他一眼,点头:“好像有根伞骨别住了,抱歉,来的时候太匆忙,随手拿的两把伞。”


    “不太好修,”余知洱踱步凑过来,在那把黑伞上戳了戳,疑惑道:“是从养老院前台那里拿的吗?”


    锦宁多雨,尤其是这个季节,所以诚安养老院在这段时间有硬性规定,每隔三天就会检查院里备用的雨伞,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这种问题的。


    只听一声低沉的笑声响起,石宽笑着摇头:“不,现在打着的这一把是从前台拿的,坏了的这把是我自己的。”


    这话也算不得笑话,但余知洱听了却莫名觉得阴沉了一上午的心情好了些:“算了,这把伞挺大的,凑活着用吧。”


    因为考虑到老人坐轮椅等的特殊需求,养老院的伞较普通雨伞确实大上一圈,两个成年男人一起打倒也不算过于难受。


    转过这条长长的山间小道,就能看到石宽开来的车了。


    两人一路无言,只在看到停着的车时石宽才有意无意开口:“回市里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余知洱本就走的比石宽慢,今天脚还受了伤,一路上都落后了石宽半步,然而却没有雨点打到身上的知感,听了石宽的问话,他掩去了“没什么打算”的真心话,很是状作不屑的“哼”了一声。


    石宽没有在意余知洱的态度,一手为余知洱撑着伞,一手打开车门,护着他进车坐下后才绕到左边坐上驾驶位。


    这辆车是养老院里的配车,偏向功能性,可折叠的后座和可前推的副驾都在为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做准备,也因此,舒适性就大打了折扣。余知洱个高腿长,坐在坚硬狭窄的副驾上连腿都伸不开。


    好在石宽车开得快而稳,很快到了养老院,没让余知洱忍受太久的痛苦。


    到了此时,余知洱也懒得再闹事逞英雄了,乖乖跟着石宽进了餐厅。


    浓浓的香气瞬间从四周传来将他完全包裹,余知洱扭头看到了公告牌上今日美食。


    青菜丸子汤,冬瓜炖排骨,白灼小青菜,清炒时蔬。


    “诚安养老院的饮食生活条件都非常不错……”似乎想活跃下气氛,石宽缓缓开口。


    “这是我家开的养老院,用不着你介绍。”


    “好的。”


    因为来的晚了,餐厅里已经没剩几个老人了,本以为也还没吃饭的石宽会跟自己一起吃,却没想到石宽突然被一通电话叫了出去。


    余知洱坐下后,没急着先吃东西,先借来充电线将手机插上了线,随后才将注意力转到了眼前的几盘汤菜上。


    因为担心老人的身体健康丸子是用的纯瘦牛肉手搓出来的丸子,但是因为打肉的时候已经将牛肉筋儿给打断,故而丸子没有平日里劲道却也看起来美味。


    冬瓜炖排骨的排骨用的是小肋排,一块肉中央只有一个小小的骨头,为了防止老人吞咽骨头,做饭的时候已经将小骨头从肉中抽出。排骨切成一小块儿一小块的,表面白皙如同白玉一般。排骨汤的香菜叶子漂浮在汤上,表面香油逸散,上下起伏很是诱人。


    白灼小青菜稍微掺杂了些新鲜虾仁,一个个白白嫩嫩表面晶莹剔透泛着光泽宛如玉雕。


    清炒时蔬的火候也恰到好处,大火炒出来的青菜嫩绿清脆。


    这几道菜确实合他胃口,一整个夏天都没什么食欲的余知洱难得多吃了几口,不过也只是几口而已,手机开机后,看到他爸发来的一连串爆炸消息,他瞬间又没了心情。


    放下筷子,他刚刚划掉余父发来的一堆信息,一通电话打了过来,联系人的名字闪动跳跃着:宋小姐。


    第32章 逃离


    石宽再努力, 他们之间也不会有未来,虽然他们彼此相爱着。


    想到这里,“我……”, 余知洱喉咙一紧,呼吸乱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被阳光照得苍白的手指,忽然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两腿也开始发软,余知洱蜷缩着蹲到了地上。


    这位宋小姐正是余母口中约了吃饭的小珂,全名宋隐珂,比余知洱小两岁。


    宋隐珂和余知洱两人小时候便认识,不过算不上青梅竹马。因为和余知洱玩在一起的是她哥哥宋宁鹤,她扮演的是跟在两个人身后甜美可爱的小妹妹,不怎么插话,也不惹事。有时候余知洱看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掰手指玩好像无聊极了,然而第二天她还是会跟着他们两个出来,做个无怨无悔的小跟班。


    小女孩的时候宋隐珂长得眼大脸圆,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甜妹,然而长大了却往优雅知性的方向靠去了,总是一袭长裙或者九分西装裤,干练又有气质。这些其实也就是长大过程中正常的变化,唯一让余知洱大惑不解的就是,宋隐珂这个一直存在感不强的小妹妹,竟然在他遭受网暴身心俱伤的两年里,在她哥哥宋宁鹤都开始慢慢疏远余知洱的时候对他不离不弃,一直照顾他陪伴他,从而在他妈那里刷满了存在感,成为了他结婚对象的第一候选人。


    余知洱按下接通键:“喂……”


    “期哥,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丽江餐厅新上了一种新菜式,我们去尝一尝吧。”宋隐珂的声线是很标准的温柔美人音,但不同的是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恬静的力量感。温柔而不乏力量的声音,总能让余知洱感到放松下来。


    同时,他心里空然地想道:小珂的情商越来越高了。


    余母最初定的是邀请宋隐珂来程家一起吃饭,宋隐珂是她看中的好姑娘,余知洱是她的宝贝儿子,她乐意把这一对金童玉女放在家里好好看着。而宋隐珂主动提出带余知洱下山找餐厅吃饭,很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余知洱和家里闹掰的事情,但她一句不提,给足了余知洱台阶。


    “抱歉刚才手机没电关机了,”余知洱先简单解释了一句自己一上午没接电话的原因,随后才回答道,“我在诚安二号餐厅里。”


    “哥你在诚安?”对面立刻传来了略显惊讶的疑问。


    余知洱不知道她了解了多少,但总体来说,都决定放弃家产离家出走却还仗着自己少爷的身份在养老院白吃白喝好像不太好,所以犹豫两秒还是多说了两句:“对,刚才下雨没有地方可以去。”


    “哦,哥你别误会,诚安是一家非常出色的养老院,我非常喜欢那里的环境,也偶尔会过去转转呢,尤其是诚安的饭菜真的很好吃。我是惊讶哥竟然已经下山了,我现在反而在山上呢。”


    宋隐珂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雨还在下,哥在那里等着就好,我马上到。”


    “好……你吃饭了吗?”余知洱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哥不用担心,我刚才随便吃了点垫肚子,不饿的。”


    “那就好,”余知洱从来不觉得一顿饭是什么大问题,问了一句关心到了也就罢了。挂掉电话,他伸了一个小幅度的懒腰,随手翻阅着手机,看看有没有关于脑力研究有用的报告。


    这一看就沉迷了进去,唤醒他的是宋隐珂平静温柔的呼喊声:“期哥!”


    已经临近下午一点,餐厅里没多少人了,餐桌上剩下的餐盘垃圾也都被保洁收拾进了回收桶,地板桌面俱是光洁明亮,因此余知洱抬头,一看就看到了门口的宋隐珂。


    宋隐珂今天穿了黑色的披肩无袖衬衫,下身搭了一条蓝色针织裙,烫染精致的头发做了一个低盘发,看起来优雅又淑女。


    余知洱注视着她站起来,还未来得及开口,突然“啪!”的一下,一个瓷碗砸向他,碗里的汤结结实实地扣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个小狐狸精,竟然勾引我老公!”


    油腻不堪的汤水顺着余知洱面料精良的轧染衬衫滑落,余知洱垂眸扫一眼随即抬起,嘴角撇起无奈叹气:看来这件衬衫今天是有“水光之灾”啊,运势背起来真是拦不住。


    看向“作案凶手”,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五的老太太,余知洱毫不怀疑,要不是刚才自己恰好站了起来,而这老人又不够高,不然这碗汤妥妥地要浇在自己头上的:“老人家,您一把年纪了眼睛不好使我也能理解,但是性别都分不清就有点过分了吧。”


    老太太对余知洱的反应毫不在意,看一击未果,伸手就要朝着余知洱打过来。


    以余知洱的素质确实不会欺负老人,但也不会白白受这样的委屈,立刻抬起胳膊去挡老太太瘦如鸡爪一般的枯手。


    然而打击没有如预料般降在他的胳膊上,余知洱扭头,只见宋隐珂瞪着眼睛,满脸怒容地抓住老人的手:“老太太你看清楚一点,谁是小狐狸精!怎么随随便便做这种没素质的事!”


    “等等她是病患,您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眼见得两人似乎就要打上来,其他人纷纷跑过来安抚宋隐珂:“哎——小姐小姐——别这样——”


    “病患是吗?有家属吗,让他们过来说道说道。如果病患就可以在养老院随便打人骂人的话,找你们领导过来,看看谁来负这个责任。”


    餐厅里其他人也纷纷凑过来看热闹,有人对宋隐珂提出质疑,表示他们这种非工作人员本来就不应该进养老院,老年痴呆犯起病来本来就没有征兆,他们被误伤了也是活该。


    “老年痴呆的老人给我们闹事还算好,如果他们打了其他的老人呢……”宋隐珂皱着眉头,一条条对质疑她的话进行反驳。她的气质确实是好,在围着一圈人吵群架的情况下,依然条理清晰,面容不显凶戾。


    余知洱也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诚安在这方面是有明确制度的,患有阿兹海默、癫痫等突发性病症的老人,实行一人一工单人负责制,负责该老人的护工需要在公共场合,包括就餐训练等,全程陪伴在老人身边,保证老人的身体状况以及场所的秩序稳定……所以,是谁负责这位老人家,让他来负责一下吧。”


    “哥……你的衣服都湿了,”宋隐珂刚才被怒气冲昏了头,似乎刚想起来帮余知洱擦拭衬衫,从包里拿出纸巾按压着帮余知洱吸去衬衫上的汤水。


    “没事,刚才淋雨的时候就湿透了。”余知洱不甚在意,他没有看正为他小心翼翼清理衣服的宋隐珂——十几米外,石宽又一次姗姗来迟了。


    “非常抱歉,这位阿姨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对一些事情记忆不清,过往的记忆也发生了偏差与混乱,又因为年轻时丈夫出轨她打过小三所以——”


    “我们又不是看不出来她老年痴呆!”宋隐珂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石宽的话,“谁负责这个老太太的,叫他过来。”


    “……抱歉,他今天请假,负责的老人理论上是交给了我。”石宽又换回了护工服,不过不知道是穿法有点区别还是只是腰细,余知洱总觉得他穿护工服和其他工作人员有点不一样,他穿着更显余裕,服帖而正式。


    “那就是你负责了?你来说说现在怎么办吧。”


    “您看要不要让这位先生在员工宿舍洗个澡然后换一下衣服?我现在将换下的衣服洗干净。”


    余知洱一直在看着石宽,因此没错过石宽极其短暂的一次抬头,两人对视,余知洱戏谑一笑:“你看我这件衬衫是能洗的吗?”


    宋隐珂在这时轻声开口插了进来:“哥,算了吧。”


    她刚才看余知洱受委屈,一时着火,话说的有些急了,但其实只要有人愿意给出解决方案她也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然而期哥要是继续这样追究下去,就要为难到养老院的护工了。


    余知洱没有对她做出言语上的回应,只是下巴轻轻一动,示意她不必多管。


    石宽微微垂着头,面上依然没有表情:“抱歉,我会向院方为您申请赔偿。”


    “别那么麻烦了,你先赔了我,然后你们内部再协调吧。”


    这句话一出来,宋隐珂立刻打消了要继续劝余知洱的想法。哪怕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余知洱是要故意刁难眼前这名护工,何况她本是个敏感聪慧的女孩儿。


    余知洱这么做的原因她并不清楚,毕竟这两年余知洱的性子就一直有些阴晴不定的感觉,不太好猜测。不过既然是期哥的意思,她自然会支持的。


    小声地在余知洱耳边说明她去车上帮他拿套干净衣服,宋隐珂便穿过已经渐渐散去的人群离开了。


    原本围拢成一个圈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的走开,最后,餐桌之间的空地上,只剩下了余知洱和石宽两人。


    “你可以说个数,我会赔你。”


    余知洱听到自己尖锐地笑了一下:“好豪爽的口气,你不会还以为自己是石老板,百万的数也能不眨眼地往外拿吧?不过成年人嘛,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我也不能因为你是旧识就放你一马。”


    “……”


    “这件衬衫我虽然只穿了两次,但是买回来也大概有快一年了,所以我给你打个折——上折。”


    他故意把最后两个字拖长,意在表示这件事就算还了刚才石宽接自己下山的情。


    “算你两万吧,石总你是识货的人,应该清楚我这个价钱已经很念旧情了。”


    顺着余知洱这句话,石宽抬眼,看向余知洱的衬衫:正如余知洱所说,这件衬衫确实价值不菲,连纽扣上的花纹也别具匠心,再向上,是衬衫有设计感的领口。


    那里有一只修长如艺术品的手,似乎受不了衣服的粘腻和湿重感,正在一颗一颗地向下解扣子。解到第三枚扣子,手指轻轻一动,余知洱的胸口处便露出一片炫目的白皙。


    将目光转开,石宽笑着摇头,那笑容和摇头都不急不缓、从容不迫,是上位者对低位者的、年长者对年幼者的:“阿期,你还是太孩子气了。”


    余知洱被石宽的动作和话语激怒,本该再闹一场的,但他忽而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升到了半空中,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白雾,以至于他的怒气还没见到空气就熄了火:“那也没办法,大三那年元旦通宵的晚上,你可是亲口对部长说,我是个随便把玩的小宠物,一辈子都离不开你的。你指望一只小宠物成熟到哪里去呢?”


    第33章 竞选时分


    空气仿佛被抽干,两人之间的气氛沉沉地凝滞下来。半晌,石宽才低声开口:“我先带你去员工宿舍洗澡,等你洗完了我把钱转给你。”


    这话乍一听像是石宽关心他的身体,让他尽快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但余知洱很清楚并不是。


    如果是为了他好,石宽有一万种方法将刚才那一句话说的更好听一千倍,这句没有水平的话已经让石宽的窘迫初见端倪——堂堂兴兆科健的小石总,如今连两万块钱也拿不出来。


    在惊异于石宽的经积状况竟然恶劣到这种地步的同时,余知洱的心中升腾起了一种自虐般的快感:不是喜欢袖手旁观吗?不是喜欢看他尊严尽失地讨他开心吗?我倒要好好观赏观赏你吃瘪的样子。


    倏地一转身,余知洱简直将透了水的衬衫都甩出了个花来,然而紧接着,他几乎是吃了一惊。


    对他说要帮他拿衣服的宋隐珂此时正站定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看。与余知洱对上视线,她调皮而困惑地一歪头,这才打开伞走出门去。


    像余知洱刚才提到的,一对一负责阿兹海默等重大疾患老人的护工,晚上休息时也需睡在老人外间的陪护床上。不过诚安养老院资金雄厚,为了保障这类员工的身心健康,还特意为他们安排了一栋楼,都是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供这些护工轮班或者放假时好好放松地睡一觉。


    这栋被漆成浅黄色的小楼,连带着一些健身器材基础设施被隔离出来,堪称是这养老院里最富有青春活力的场所。哪怕在淅淅沥沥的雨中,也显得清新而不沉闷。


    石宽带余知洱来的就是这里。


    一边拿出钥匙开门,他解释道:“这个时间公共澡堂人会比较多,所以……”


    余知洱在他身后两步抱臂站着:“惨的像狗一样竟然也会带上狗眼看人低的特性吗?你看我是会进公共澡堂的人吗?”


    “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一手推开门,石宽向侧边靠去,让余知洱先走了进去:“所以只好委屈你在……我这里洗一下了。”


    余知洱立刻听出来这句话是对刚才那句“像狗一样”的反击,定定地看石宽一眼,他没有再出声,进了浴室后关上了门。


    浴室很小,小成这样的浴室自然也没有做什么干湿分离,但意外的哪里都很干净,路过镜子时余知洱不经意地扭头向镜子里看去。


    镜子里是他,余知洱——今年26岁,已经正式步入了男人的行列。


    黑茶色的头发微长烫卷,眉毛如工笔描绘般精细,再往下,是一双形状堪称完美的桃花眼,浴室顶灯明亮,让他本就立体出众的五官更显俊秀,几乎带了点混血的魅惑。


    他想起来上学时候,面对那样风度翩翩,学识谈吐都超乎寻常的石宽,他永远都自信不起来,以至于总要拿这张脸来找一找自信。


    但是他今天看到石宽,一次也没想起过自己的脸,或许是境遇不同他不再将石宽奉若神明了,也或许是因为额头上那道疤,他已经不再将他的脸视作筹码了。


    伤感完毕,余知洱利索地脱了衣服,打开花洒。


    水温正合适,终于摆脱了脏兮兮的衣服的余知洱舒服地喟叹一声,然而片刻,他忽然神色凝重地关了花洒,犹豫片刻又将扔在一边的脏衬衫披在了身上。


    将门打开一条缝:“那个……”


    “怎么了?”外边立刻有回应传来,“水太凉了吗?还是地漏堵了?”


    又将门再打开一点,余知洱侧脸往外看了看:“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对吧?”


    这句话似乎有点歧义,以至于石宽看了他很久也没有说话。


    余知洱能感觉到石宽的眼角余光透过那条狭窄的门缝向里拂来,这并不是石宽有意窥探,只是他在思索如此情况下余知洱在说的是什么事情。


    “干净衣服的话……那个女孩儿还没送过来,如果你急着用,可以先穿我的……”


    终于确定事实的余知洱摇摇头:“没什么事,”,话锋突然一转,“我的行李箱落在餐厅了。”


    “哦,”石宽很短暂的笑了一下,“我去拿吧,餐厅里有人落了东西都是放在门口柜子那里的,你放心,丢不了的。”


    余知洱沉默着用手将湿淋淋的头发梳了上去,他有点懊恼:装了一上午的成熟,结果却还是个丢三落四的小鬼。


    “不知道一会儿我和那个女孩儿谁先过来,我出去的时候会把门反锁上,你不用担心有人进来。门口放了几件衣服,要是她先来的话你就临时穿着开一下门……”


    不知道为什么,余知洱忽然就听不下去石宽这么“体贴”的话了,一下子关上门,他打开了花洒,气压很足,水“哗”的冲了出来,淹没了门外那人清润的声音。


    余知洱澡洗的很慢,这很大程度上源于他并不明确的洗澡顺序,冲掉了沐浴露去洗头,然而洗发水流到身体上,仿佛又弄脏了身体,只好再冲一遍……尤其是石宽家里的沐浴露质量又不好,有些假滑,所以余知洱只得反反复复的去冲洗。


    不过饶是他洗的如此之慢,等他出来之时既没有看到拿着干净衣服的宋隐珂,也没有看到取回了他行李箱的石宽。


    无奈,擦干身体后,余知洱还是穿上了石宽留下的衣服。


    很简单的T恤长裤,不过T恤对余知洱有些宽大了,将T恤一个角扎到裤子里,吹干的头发完全地拨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镜子面前,余知洱自己都有些被惊住:没想到这一身看起来干净利落,竟然比他花花公子的轻浮风更适合他。


    没有在别人的房间里一个人久待的习惯,余知洱拿了杵在墙角的伞顺着刚才的来路走出了公寓楼。


    雨基本已经停了,只还零星落着些雨星。


    诚安养老院的绿化程度很高,几乎楼前楼后,路边道旁不是绿树便是小半人高的草丛,这些花草放在晴日里是美景,然而在雨天里就让本就阴沉郁闷的氛围更胜了一筹。


    为了躲开这些繁茂的树木,余知洱信步来到了中央花园透气。在联系宋隐珂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背后传来的尖叫。


    “哎呀爸!这明明是我给你买的水果,一篮子的苹果让你一天吃两个,刚好能吃一周,你怎么都啃了一个牙印一个牙印儿的?这所有苹果你都啃了,那过几天怎么办?你吃什么?”


    他扭头,只见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跺着脚瞪着一个老人,老人表情讷讷的,手里拿着一个缺了一口的大红的苹果,他的背后,并排放了七八个苹果,上面无一不留着一个牙印。


    这个女人,和这个老人……还真是冤家路窄啊。余知洱看着几小时前才在果园里见过的两人,忍不住感叹命运的神奇。


    “这个最甜,你吃……”


    显然女子的怒吼吓住了老人,他颤抖着手将苹果递给眼前人,在看到女人无奈接过时脸上的表情却从不安转为了讪讪的骄傲。


    “为什么要把最甜的给她啊?我看她对你可不太好啊——”余知洱来到老人身边,将伞稍稍倾斜,为老人挡住了雨。这把伞不愧是诚安养老院特供的伞,伞面大而结识,微微一倾就将老人全身盖的严严实实。


    “囡囡最爱吃苹果了。”


    霎那间,本来认出了余知洱正怒瞪着余知洱的女人忽然红了眼睛,扭过头去啜泣流泪。


    余知洱仍然为老人撑着伞,没有丝毫想去安慰女人的想法。只在女人狼狈地用手背擦眼泪时适时地递过去一张纸巾。


    女人接过纸巾,没用来擦眼泪,先是很响亮地擤起了鼻涕:“我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我爸也是这样的。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苹果,但是又受不了一点酸,一点一点都受不了的那种。我爸就买一篓筐苹果回来,每个咬一口,把甜的给我,酸的全部自己吃了……”


    这样的父女: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女儿他见过太多了。女人现在的行为估计就只是一个良知未泯的女儿终于被父亲炽热而笨拙的爱感动到了而已。说难听一点,几乎不值得什么同情。


    他本来女人要大哭一场,做好了为他们两人长久撑伞的打算,然而大概只过了一两分钟,女人的眼泪就停下来了。


    头垂的很低,女人有意不让自己哭的红肿的眼睛被父亲和余知洱这位“路人”看到,说话还有点哽咽但急匆匆的:“不行,我得走了,下午不能再请假了……”


    顺着女人的动作,余知洱也站了起来,不想忽然被女人抓住了衣领。


    似乎是从余知洱堪称冷漠的行为中感受到了那种了然的不屑,女人崩溃了:“我能怎么样啊?我也不想把我爸丢到养老院的,为了这件事我和我爱人都闹到离婚的地步了。还有那一次,我们出门上班,他蹲在地上拉屎又撒尿,甚至还觉得屎尿好玩抹到了墙上。我那一天开会的时候本来就因为业绩不算很好被领导骂了,处在崩溃的边缘,回家开门儿,满墙的屎尿,他甚至还往我闺女嘴里塞,吓得我闺女吐了一个星期!”


    “看到我回来,他瞪着我说我是谁往他家里跑,把屎尿往我身上抹,那可是我唯一的一套西装啊!四位数的西装啊,一下子就报废掉了!”


    女人颤抖着声音控诉着,攥着手中已经湿透的卫生纸。


    “外面总是传闻什么,他忘了所有人但他唯独没有忘了你,可他们都不知道老年痴呆真正的发病以后是忘掉所有人!包括亲人!会性情大变!”


    余知洱想起来了他社会学教授讲过的一句话,“爱是所有关系的润滑剂,因为爱,所以才会包容一切,因为我爱你,所以你身上的缺点我都可以包容,但当我不爱你的时候,你身上的所有缺点在我面前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阿尔兹海默症老人没有那样的浪漫,更多的是让人无奈。”


    还未来得及开口安慰眼前人,女人仰头面色错愕“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大步朝着老人走去。


    “爸!你怎么又尿到地上啊?刚换了衣服啊。赶快站起来,走了,我带你换了衣服也得去上班了!”


    余知洱扭头,看到老人颤抖着手抄起拐杖朝着女人劈头盖脸打去。


    “你是谁呀?少在这里吼我!信不信我打死你?!”


    女人挥手挡奈何老人力气很大,她一个女人家实在是拦不住,挣扎着一个男性护工跑了过来搀扶着抢过老人手中的拐杖勉强救下了两人,女人抹着眼泪颤抖着声音。


    “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要落到我身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明明知道他要死亡了,从他被判生病那一天就要倒计时死亡,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要离开我,我却无能为力。”


    大概是所有的积压的情绪就在被人关怀的瞬间全部爆发了,女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抽一抽宛若秋天狂风暴雨中的枯叶,余知洱不知如何安慰,只好站在旁边等待着。


    很快老人就被护工带走了,片刻后女人也停止了哭泣,抽了抽气挥手摇头。


    “不行了我不能哭了,一会妆哭花了老板要骂我了,我先走了。今天上午是我不对,姐说话急了,对不起啊小哥。”


    目送着女人离去,余知洱抬目远望远处的灰蒙楼海。


    他想起了直播间辱骂他的病人家属、想起了当初劝他不要做这个的博导……想起了宋宁鹤。


    他注视着女人独自离开的背影,眸子目光飘忽不定,背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回家吧。”


    第34章 你疯了


    柳树枝桠飘飞,盎然的绿与沉敛的蓝黑色碰撞,更显得她落落大方,气质出众:“雨停了呢。”,她伸出手,感受着雨滴的触感。


    雨确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浓密的乌云散开,浅得有些发白的太阳露了出来。


    “隐珂,”这两个字说出口的同时,余知洱看到了宋隐珂右手提着的袋子,里面是因为雨天,提前为他准备的干净衣服。


    众生皆苦,但他其实已经够幸运了,至少他有一个愿意不计后果为他付出的……未婚妻。


    当时他被曝出设计的脑力玩具造假、有不可逆副作用、恶意开单骗钱、教唆老人……所有在这个领域能够想象到的罪名一股脑地加到他身上,直播间里一下子涌进了上万不明真相的观众,连带着那群情绪激愤的家属,直播间里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淹没了不知所措的余知洱。


    那个时候,敲开他冷冰冰公寓大门,一下子抱住他,给予了他无限温暖的,就是比他还要小两岁的宋隐珂。


    每天凌晨将余知洱从噩梦里唤醒,为他准备热乎营养的饭菜,代替六神无主逃避问题的余知洱处理平台的违约金以及无数的骚扰电话……


    余知洱现在对那段时间几乎回忆不起什么事情,想起来的尽是黑暗憋闷的房间……以及一直对他温柔笑着的宋隐珂。


    宋隐珂以瘦弱的身躯,为余知洱挡下了一切的谩骂和琐事——并且是在清楚余知洱其实不爱她的情况下。


    他想起宋隐珂曾经在程母乱点鸳鸯谱后的那次约会说的话。


    “哥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伯母说的婚约你也不用紧张……我爱你,看到哥你我就开心,看到你哭我也会难过,所以,不用急着拒绝我,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好不好。如果哥愿意稍微努一点力去爱我的话,那我就再高兴不过了。”


    他的人生已经毁的七七八八了,能用他这破烂的身体满足如此爱他的女孩子的心愿的话,也不算他白活一遭……


    所以,忘掉那个人,忘掉无聊的阿兹海默,和宋隐珂回家吧——


    犹豫的手被更加温柔坚定的力量拉住,宋隐珂微笑着:“先换了衣服吧,现在穿的像个学生,很不适合你呢。”


    说着,她低头从袋子里取出一件休闲风的衬衫:“哥你过一阵子不是要参加学术峰会吗,我特意给你买了几套衣服,今天正好试穿一下。”


    四下扫视一圈,宋隐珂看向余知洱:“这附近哪里有能换衣服的地方吗?对了,刚才你不是在那个护工的公寓里,在那里换也可以……哥你拿着钥匙呢吗?”


    将口袋里的钥匙串拎在手指上一转,很大的钥匙环上只穿了两枚钥匙,银色的钥匙在光下一闪,照的宋隐珂的杏眸也一亮,抢一般地接过钥匙:“期哥,你也不是……”


    “好好,”余知洱笑着打断她又要打趣他丢三落四、没心没肺的话,“又要嫌弃我了是不是?”


    “哪敢哪敢——”


    余知洱看到宋隐珂的胳膊抬起……他确信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那条手臂要绕过他的身体搭在他的肩膀上,像要揽他入怀,然而那条胳膊却只是穿过他的臂弯,是一个小女友的姿势。


    谈论着院内山间的美景,两人重又来到了石宽的公寓。


    余知洱转过楼梯拐角,看到公寓门时一愣——他的行李箱正板板正正的立在门前。


    后他一步的宋隐珂探出小脑袋,也看到了他的行李箱,语气轻松:“这下省事了,看来不用我们再去找他了。”


    “……嗯。”余知洱把行李箱踢到一边,打开了门:屋里没人,一切还像他刚才洗完澡离开的样子。


    门正对着阳台,阳台的窗户开着,旁边浅蓝色的窗帘被风带起飘飞。


    “没人呢,可能是有事先去忙了吧,”说完猜测,宋隐珂退出门去,“哥你换衣服吧,我给那个护工发个消息,一会儿我们直接回家。”


    换衣服用不了多长时间,换完衣服后,余知洱握住门把手正欲推门离去,却忽然回头,深深地看向阳台的方向。


    阳台的不锈钢架上晾着石宽洗过的衣服,除去蓝色的护工服外也有几件他自己的衣服,大多以莫兰迪色系为主,既不抢眼又不朴素。再往外,能从窗户里俯瞰到大半个诚安养老院。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了么。


    曾经锦大硕士部牌面般的存在,最后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一个事业尽毁,为了老年痴呆的父亲委身于养老院做护工,蜗居于几十平米的单身公寓里。


    一个失去梦想,同时患着几种应激病,是个没有人照顾就活不下去的行尸走肉。


    门把手下压,余知洱打开门:“走吧。”


    “好,”宋隐珂立刻应声。她能感受到余知洱的失落,虽然无法尽数理解他的情感,但她有自信在每一次余知洱失落时陪在他身边。


    余知洱站到一边,拉住行李箱的拉杆,发呆似的看着宋隐珂拿出钥匙插入锁孔锁门。


    不出余知洱所料,那两枚钥匙变得更加光亮了一些:宋隐珂似乎在这方面有一点强迫症的倾向,任何钥匙经了她的手,一定会被擦拭得光洁如新。


    到了停车场,看到宋隐珂的车,余知洱有些惊讶:“怎么今天开的这辆车?”


    宋隐珂今天开的是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庞大的越野车型和娇小纤细的宋隐珂可谓是完全不搭。


    “唉,”宋隐珂轻笑着,打开后备箱等余知洱把行李箱放进去,“哥你还好意思说呢,你在山上又不接电话,我是做好了绕山三圈的准备过来的……”


    “好好好,是我错了。”余知洱玩笑般的求饶道,两人的指责还是道歉都没有认真,是朋友间随意的打趣。


    坐进宽大舒适的座椅里,余知洱第一次清晰地察觉到低端与高端车之间的差距,先不提轮毂悬架、智能驾驶这些技术方面的问题,仅一个座椅的舒适度就天差地别。


    将车机正在播放的音乐调低了些音量,余知洱向后靠去,缓缓地半阖上眼睛,从早上一直折腾到现在,他有点累了。


    然而车子没有随他所想的启动。


    宋隐珂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垂脸侧身试探性地问:“哥,中午那个护工……是什么人啊?”


    “哦,”余知洱没有回视宋隐珂,头脑中思索了半晌才开口:“……话说你不认识他吗?兴兆科建的石总。”


    “就是前阵子上了新闻的那个兴兆科建?石家的二公子?那我应该见过的才对,没认出来啊,可能是因为穿着那种衣服?”


    宋隐珂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启动了车子:“他和你有什么过节吗?”


    她的车子开得很稳,但是极慢。


    余知洱一直认为宋隐珂这样的开法是浪费了一切她所开的车的性能,是暴殄天物。什么四轮独立调节、智能识别路障……她通通用不上。她将性能卓绝的库里南开成了摇摇车,而余知洱也没有浪费她的开法,陷入了半睡半醒中,几乎是呓语般地回答了她的话:“你不清楚供应商这边的事,兴兆科建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好的。”相比较宋隐珂常对余知洱用的温柔声线,这句回应有点冷硬了,不过几乎已经睡着了的余知洱没有注意到这种异样。


    昏沉中,他记起第一次见到石宽的事情。


    那是在研一的一次通宵轰趴聚会上,两张拼起来的长方形桌子前,所有人都在兴奋地吃着火锅,吐槽着课业繁多,导师不负责之类的话题,只有坐在边上余知洱显的闷闷不乐。


    同实验室的两个男生似乎有意灭灭余知洱的威风,故意略过他径自谈笑。


    石宽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像这种人来人往、纷纷扰扰的场合,第一个来的不算什么,坐在人群中间的也未必是焦点,然而像石宽这样最后一个来,却又偏偏气质出众的才是无可置疑的主角。


    将风衣脱下来搭在后面的椅背上,石宽与余知洱对视一笑后坐在了桌角余知洱的旁边。


    “抱歉来晚了,外面下了点雨,晚上有要回宿舍的一会儿找我,我送你们回去。”石宽将头发抚到脑后,擦去了头发上若有若无的湿意。


    部长张美伊看到石宽明显很高兴,大声道:“介绍一下,有新来的萌新可能不认识,这是我们前任部长,工作能力超级强,而且就是他把李老师拉进来的,可以说是我们部的开国元勋了哈哈。要不是泽神参加了一个项目,一走走大半年,这个部长也轮不到我做。”


    之后桌上的谈论余知洱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在热闹减退之后,石宽似乎想要给他空了的酒杯续酒:“不是不喝酒吧?”


    余知洱一个新人哪有让前辈倒酒的道理,抬手挡住酒杯,下意识出声:“不……”


    离得近了,余知洱闻到石宽身上的香水味,像在幽蓝湖边种了一棵橘子树,湿咸混着酸涩,很轻盈地将他们二人和正热火朝天的火锅桌隔离开来。


    石宽放下酒瓶,很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心事吗?”


    或许是因为当时余知洱不自知的醉了,他竟然皱起眉,认真地向一个刚认识的人倾诉起自己的烦恼:“小组作业,和我搭档的几个同学一致要做神经元竞争性抑制的论文研究,但是根据去年的科研报告,这个结论已经被推翻了,做下去根本就没有意义。”


    石宽很认真地听完他的话,轻轻一点头:“我对这方面也有一点研究,你说的那篇文章我看过了,那个结论虽然被推翻了,但是一直有同学在做,作为学习性研究也可以完成你们的小组作业。不过看来你志不在此,那么随时欢迎你来我的实验室,在我的实验室里,只进行最前沿的研究。你发表论文或者是像这样的小组作业,也可以挂我们实验室的名字,也是符合要求的。”


    车开入车库的播报将余知洱唤醒。


    借着车库的昏暗,余知洱慢慢掩去了脸上的僵硬。刚才的回忆他是以上帝的视角看的,借着这个视角,他发现了一些之前从未注意过的东西。


    比如他和石宽谈话时部长张美伊向石宽投过去的那个包含着反胃与松一口气的眼神,以及他被石宽裹挟着成为全场焦点而不自知的危险……


    那天晚上,他是唯一一个跟着石宽离开别墅,走进飘零着雨丝的黑夜的。


    现在想来,那是他最甜蜜的噩梦的开端。


    第35章 你是男人


    石宽回到单人公寓的时候,只在门前发现了装有他借给余知洱衬衫长裤的纸袋。


    一件衬衫一条长裤,叠的非常齐整,并且很巧妙的在纸袋里呈现出竖立的姿态,纸袋内侧挂钩处既不起眼又能让人一眼看到的地方,挂着公寓门锃亮的小钥匙。


    不必说衣服的叠法,单看这纸袋整体的妥帖细心程度他就知道这不是余知洱的作品——是那个女孩儿的。


    推开门,里面当然空无一人:余知洱走了,他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第二天早上五点,石宽准时起床,将脏了的衣服洗好挂在阳台后,他推门出去,正和刚刚回来的王辉碰面。


    王辉也是一名护工,就住在他对面,昨天他女儿发烧,这才将负责的老太太临时托付给了石宽。


    “早啊,”王辉率先跟石宽打招呼,“老太太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老太太身体很硬朗。”


    “那是,小老太太身子骨不错,没出事就行,她那小个应该也惹不了事儿。昨天真谢谢你了,我闺女突然高烧,吐了好几回,不是你帮我代班我这儿麻烦了。”


    话说到这,石宽也没有将老太太把汤扣余知洱衣服上的事情说出来,只礼貌的一点头:“应该的,我刚来的时候王工也帮了我很多。”


    王辉想起那时候缠着石宽的一堆烂事,单拎哪件出来都是能压垮一个人的,也亏他能好端端的撑过来。长长叹口气:“人生啊,属这一老一小最是闹心!”


    “也算不得闹心,老幼之缘岁月交织,理应如此。”


    王辉这时突然发现石宽穿的这套便装妥帖利索,细看之下竟非常讲究:“今天又去陪董老聊天?哥说这话可能有点那啥,不顾身份了,毕竟之前你大老板嘛……”


    “都是过去式了,王工生活上的阅历比我只多不少,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把手里提的葱和土豆放到一边的纸箱子上,王辉像要发表什么重要演讲似的清清嗓子:“那哥直说了哈。不是哥说你,你天天陪那老头子有啥用啊?你也快三十了吧,家里又出了那事儿,得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再说娶个媳妇也能帮你料理料理这些破事儿。你天天这连轴转的我看着都心疼,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休息还去陪那老头子,哎哟。”


    “王工说的是,”石宽笑着一低头复又抬起。他的每个动作每个笑容都好像是放慢了一拍,和石宽不太熟悉的人可能会觉得此人有些“装”,不过像王辉这种和他相处久了的,反而越看越喜欢,像是在看朦胧的油画电影,有那么一股优雅的味道。


    “结婚的事情是应该考虑了,不过娶来的老婆可不一定像王工说的那样贤惠,若是娶来个娇生惯养,整日里不是撒泼就是闹事的可就麻烦了呢。关于董老的事情呢,之前董老在生意上给过我很多指导和帮助,现在董老一个人在养老院里觉得孤独了,我去陪他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应该的。”


    石宽虽然现在和王辉一样是个护工,不过在此之前可是身家千万的大老板,两人的谈话说到这里差不多就到头了,王辉也不好过多干涉石宽,只摆摆手,非常清楚的表示:哥说的没错,你知道就好。


    而对于石宽对于天天去陪董老头的解释,他则是在心里极其不以为然,心道那怎么没见你去陪你爸呢?


    心里腹诽,王辉嘴上和石宽说了拜拜就要进门,然而在关门的一刻,他忽然想起什么,探出头对已经走出两米远的石宽喊道:“那你今天干什么去啊?”


    背对着他的石宽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今天是我大哥出狱的日子。”


    向管理员登记了借车手续,石宽一路径直开到了西外环的冬青派出所。


    在超市买了两瓶苏打水后,石宽回到车里,轻轻合上眼睛,左手在车窗玻璃上一下下敲击着。


    大哥是在父亲发病当晚进去的,这个速度,不是有心人在他的生日宴目睹了石家的动乱,当场举报了兴兆科建的财政问题都做不到。


    父亲现在脑中一片混沌,恐怕是没法好好思考了。但是,如果他还有自主意识的话会怎么想呢?


    总是把供应商当作可以随意利用吸食的血袋,仗着自己垄断性的体量肆意压榨进货商……用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商道千般,各显神通;策马扬鞭,皆途同风”可以缓解现在石家的尴尬处境吗?


    虽然说到底他也不在乎这些就是了,抢来的东西而已。


    手指敲击玻璃的节奏逐渐由杂乱无章变得井然和谐。在估计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石宽拿了一瓶水下车,站到了看守所的门廊旁边。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他研究生时的舍友,任浩。任浩和石宽属于同阶层的公子哥,两人小时候便认识,研究生上的同一所学校,又因为专业相关性强,导师分配的都是同一个,可以说是关系非常紧的朋友。


    石家出事后,任浩是和石宽联系最频繁的人之一了。石宽的很多朋友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是总是不自觉的在和石宽说话时用上紧张兮兮的语气;而任浩,仿佛石家的出的事就是买了新车刚出车库就撞坏了保险杠那样的小事,给石宽带来的轻松感不是其他人可以比拟的。


    摁下接听,任浩特有的开朗声调传来,能在高压的研究生生涯后依然保持生性的阳光乐观,可见任浩性格的可贵:“喂?泽神,我听小林说下个月有个脑力研究的学术讨论会,你来不来?”


    “我就不去了,好几年没做那方面,都忘光了,去了成听天书了。”


    任浩毕业后借家里的钱开了间工作室,实验室性质的,不过业务涉及的很杂,石宽去过几次都没弄明白任浩的工作室到底是做什么的——看起来也不挣钱,倒是高学历的员工一个接一个的招。


    而今天刚大学毕业的小林则是他工作室唯一的例外。


    小林加入工作室的切记说起来也很草率。一次任浩和石宽几个朋友喝酒,喝的半醉不醒,在起哄中一个上头:“我爸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都说他厉害,我也开公司了,我也有员工,我这也算年少有为吧?”


    “缺个女秘书!”众人起哄。


    “那我再找个小秘书!”


    于是,小林这个对脑力研究一无所知的女孩儿就进了任浩的工作室——并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成为了团宠。


    “那破什么峰会不去就不去了,但是下周四小林的生日你得来吧?”


    “我和小林没见过几面,去了反而会破坏气氛……”


    任浩打断石宽的话:“不会不会,主要是哥们想让你给我当个陪衬……不是说你没吸引力的意思哈,主要是小林喜欢有趣的男人,有趣你懂吧?”


    石宽也笑了,正要回话时透过栏杆看到似乎有人往这边过来了:“抱歉现在有点事,回头再联系你。”


    “甭麻烦了,你下周四一定来就是,我正好有点事要和你讨论一下。”


    让任浩用上“讨论”这么严肃的词,说明他确实有重要的事要说。石宽眉头绷紧了一瞬间,紧接着他就调整好了表情站姿,迎接他“风尘仆仆”的大哥。


    在手机息屏的前一刻,石宽不经意地扫过信息界面,上面有昨天宋隐珂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行李箱我们拿到了,今天麻烦你了,非常感谢!】


    竟然没有回复她吗?做出让女生结束一段对话这种没礼貌的事情一点也不像自己呢。


    一边想着,石宽笑着张开胳膊,抱住了衣服皱巴巴,满脸无奈笑意的石家长子石仲贤:“哥!”


    另一边,宋隐珂郊区别墅的宁静被砰然一声巨响打破。


    余知洱现在是个无业的闲人,一觉睡到了十一点多,吃了点宋隐珂端过来让他垫下肚子的“早餐”后,便倒在床上玩起了手机,只不过玩着玩着就又成了浏览脑力研究的相关报告。


    这时他偶然发现一篇报告的研究点非常新奇,并且和他正在进行的设计有一定相关性,想着可能对他的思路有帮助,余知洱一翻身下了床,打开行李箱想找出那几张设计思路图。


    将行李箱板正地打开摊开在地上——最上面没有他的设计图。


    一瞬间,余知洱就感到有些夹杂着困惑的慌张顺着脊椎麻酥酥地向上爬:不应该的,他很清楚的记得那几张设计稿是他最后一刻装进行李箱的,紧接着程母进来,他就合上了行李箱。因此那几张设计图就应该在行李箱最上面的。


    到哪里去了?


    因为装的匆忙,设计图并没有被放进文件袋里,怀着薄薄的几张纸说不定会滑进哪个缝隙里的希冀,余知洱将行李箱里的物品一件件向外拿。


    在哪里呢?


    不知不觉,他拿东西的速度越来越快,心情也越来越烦躁,最后已经接近于从行李箱里把衣服鞋子扔出来的地步了。每件拿在手上的东西都会忽大忽小地印在他的视网膜上,让他头晕眼花……


    怎么会这样??


    笔记本、镜子,以及价值不菲的手办一样一样地被甩落在房间地板上,有些发出“咔嚓”的脆响,象征它脆弱而高贵的一生的终结。


    “期哥……”


    一声柔和而暗含力量的女声突破余知洱粗哑混乱的呼吸将他拉了回来。


    转头,余知洱看到宋隐珂站在门口,眉间因为担忧微微蹙起,但是除此之外,她整张清丽的脸庞如明月一般平静优美。


    就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在看到宋隐珂的一瞬间余知洱的燥郁不安就消失了


    “隐珂……”余知洱尝试着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腿有些酸软,在宋隐珂适时的搀扶下,他靠着墙站稳,头向后仰去,眼眸颤抖着垂下扫视自己刚才制作的满地狼藉。


    在看到被不知什么时候暴力踢出去的行李箱带倒了装饰架,进而将一个白紫色调的香氛盒摔的粉碎后,余知洱心中更是愧疚:“抱歉,记得说你有收集香氛的爱好?”


    宋隐珂回应的轻描淡写:“没什么的,你不用在意。”


    与之相对的,下一句她的语气就严肃了许多:“期哥,发生什么事了?”


    摇摇头,余知洱的声音有些迷茫:“设计图纸不见了。”


    第36章 重新开始


    自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


    那件事情发生后, 余知洱久违地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一天假,当天下午就从医院出来回到了公寓,多亏了护士小姐打的那一针, 他没有发烧,甚至连昏睡也没有,清醒地在公寓沙发上发了半天的呆。


    然后他拨通了石宽的电话, 用的留给石宽的属于“闻姒小姐”的手机号,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刻意伪装声音。


    电话铃声响了许久才有人接起来, 或许是对面的石宽正在忙……也或许不是, 余知洱无从得知。


    “喂, ”,余知洱听到石宽低沉的嗓音,因为从事实上讲现在的情况相当尴尬,以为石宽不会继续说话的余知洱正要开口, 就听到石宽继续问,“你的身体没事吧。”


    这一句话就让余知洱想哭:如果是石宽心中的闻姒小姐遭遇了那样的对待,石宽一定根本舍不得离开自己吧, 但是受伤的是自己,所以只在打电话过去时才得到了这样一句象征性的问候。


    终归自己是为了救石宽而受伤的,石宽的表现未免也过于不体贴了, 然而余知洱生不起石宽的气,也就更加感到了空虚和恐慌。


    “我认为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 余知洱以这样一句话开场。


    “……关于你是男扮女装的事情我已经理解了,我只是有一点震惊。”


    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是不想理解也一定不得不理解了吧。对于石宽所说的震惊,余知洱也能体会,这种震惊不是“哇,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朋友竟然做了饭”这种在第一时间会感觉到离奇的事情,而是越想越震惊。


    石宽一旦知道了自己是男人的事实,就必须承认他之前拥抱过的、热吻过的是一个男人这件事吧,由此,偶尔触碰余知洱脸颊时感受到的微妙的违和感、或者是余知洱从来不肯让他进房间、不同意他触碰头发这些事情就都有了解释……这对石宽而言一定是个相当大的冲击。


    余知洱明白石宽的震惊,但是光是震惊是不行的。


    余知洱很诚挚地对石宽道歉:“我并不是故意想要欺骗你,但是因为一直不敢把真相说出口,所以最后还是演变成了这样的情况,很抱歉伤害到了你。”


    那边传来了很低的、几乎让人无法听清的一句“没事”。


    “对于我的女装癖,我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变态,最初女装只是因为……”


    “我不会看不起你的,”,又是很轻的一句话,以石宽的嗓音,声调太轻时就会有一种疲惫无力感。


    虽然在仓库时石宽露出了让余知洱心脏停跳的神情,但果然石宽是个温柔的人,余知洱积蓄起了一些勇气。


    “因为欺瞒伤害到你的事情我很对不起,但是我的所作所为,以及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女装时余知洱的所作所为都是以恋人的身份做出的,余知洱认为这是一句间接的告白,但是看样子石宽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他只是像说着结束语那样无情无绪地陈述道:“闻姒小姐根本不存在的事实我已经理解了,我不会因为你的女装行为而对你有任何的看法,更不会和其他人去说,你不用担心这些事。”


    自己并不是担心那些事,他一直完全地信任着石宽的人品。余知洱咬住下唇:“与其说闻姒根本不存在,我更希望你能明白闻姒和我是同一个人。”


    这次对方沉默了很长时间。


    在电话中的沉默让余知洱更加难以忍受,他主动诱导着问道:“你是外貌主义吗?”


    “不是。”


    “那么你喜欢上那个所谓的闻姒小姐是因为她的内心吧,”,余知洱厌弃起会嫉妒一个根本不存在女人的自己,以及用这种近乎胁迫的方式要求石宽承认他的自己。


    对方一时没有回答,余知洱逼自己继续说起来:“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女装时的所作所为都是真实的,是出于我的内心……”——所以你喜欢闻姒就是喜欢我啊,不过余知洱还没有厚脸皮到直接说出这种话来。


    这次沉默持续了更长的时间——或许也是因为余知洱不知道要再说点什么了吧。


    他已经表示了哪怕作为男人的自己对石宽依然抱有的感情,也让石宽明白了他和闻姒就是一个人,可是石宽的反应显然不如他预期之中的乐观。


    在余知洱思索是不是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之久时,石宽终于开口:“但是……”


    只是听到这个开头余知洱就害怕起来,为了不让石宽继续说下去,他猛地打断了石宽:“那么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期望的是石宽仍然爱着自己,然而看样子是他太天真了。


    他太天真,而口口声声发誓说“无论怎么样自己都会爱他”的石宽也是个骗子……所以他只好退而求其次。


    “就当闻姒从来没有存在过,我们重新开始交往,打电话、发消息,偶尔出去看个电影或者——”


    “我不喜欢看电影。”


    石宽曾经是和作为闻姒的自己聊过电影的,或许不那么热衷,但是绝对没有直接说到不喜欢的程度,感觉到了轻微的刺伤,余知洱强撑着继续说道:“那就只吃饭,或者开车转一圈,你很喜欢海边吧,我们可以在周末约时间去看海。从这种程度重新开始。”


    这次石宽又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回答的“好”听起来也相当的客套性。


    挂掉电话,余知洱险些直接哭了出来。


    他只能一遍遍安慰自己说自己那时欺骗了石宽就是不对的。石宽对女装的他态度十分认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却忽然被告知他的恋人是一个男人,无论是谁也会生气的吧,自己受到了冷淡的对待是应该的。


    并且现在石宽的情绪正处在最糟糕的时期,然而他一定能慢慢明白过来的,他所喜欢的闻姒身上的特质全部来源于自己……他能喜欢上自己的,一定可以的……


    但是从那通电话到现在,虽然石宽答应了会和他通电话、互发消息,但实际一次也没有发来过,只有余知洱每天会选择一个石宽大概有空闲的时间段,抱着手机苦思许久,然后发出一段对他们的关系不突兀、也会觉得很有趣的新鲜话题。


    然而石宽的回应依然可称惜字如金。


    余知洱是个很圆滑健谈的人,无论是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还是工作上的伙伴,他都能很快地找到切入点和对方愉快地拉近关系,但是在和石宽的聊天上,他感觉到了力有不逮。


    生活上、工作上,他有无穷无尽的话题可以聊,但在发送消息之前会因为担心是否带有暗示或者影响石宽心情而犹豫不决,‘……如果是闻姒的话就能和石宽聊这些了吧‘,也有时候会这样想。


    而在这样的努力下,石宽很明显地不想回复自己,这样一来每天发送消息的自己就更像傻子一样。


    但是不这样做的话他们的关系就结束了吧,余知洱万分痛苦。


    余知洱和石宽的尴尬关系直接影响到了夹在两人之间的小春凤。这周五的家长会,余知洱虽然没说定,但也答应了会去参加,不过出了那件事之后,余知洱就推掉了——身体还是不太舒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害怕石宽对他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石宽说了不会因为他的女装癖而看不起他,那么他相信石宽真的不会,但是这不能保证石宽不会担心他和小春凤的相处问题——又或者说他在这种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去接触小春凤,会不会让石宽认为他另有所谋。


    这种事情没办法确认,余知洱觉得就不要给对方造成任何不便为好,反正小春凤也不是找不到人去给她开家长会:又不是在遇到他之后才有了家长会的需求。


    他这样想当然没有问题,不过小春凤的收养人石宽,此时也根本没心思去管小春凤——去家长会感受一下老师和其他家长的赞扬还多少可以改变下心情,但参加小春凤的家长会可是件完全的苦差事,极有可能被点名批评,转着圈的丢脸。


    至此小春凤就有点蔫巴了,她都和同学们吹嘘过了,说周五那天,会有一个超级好看的帅哥给她开家长会,结果不是帅哥也就算了,根本连参加的人都没有找到,这也太没面子了。


    在周五下午,家长会前的最后一个自习上,学生们早就耐不住放假的激动,小纸条传来传去,小春凤的同桌就又和她打听起那个帅哥的事情。


    小春凤是一点心情也没有,无精打采地“哼”了一声,结果被她的同桌误解成她是故意拿乔……果然坐在教室后三排的全都是卧龙凤雏,小春凤数学考三十多分,她这个同桌次次语文考试作文三十多分,回回跑题,理解能力好像是外星人驾临地球。


    同桌瞪着眼睛,兴奋地又和她左手边的男生嘀嘀咕咕,这样一来小春凤再想解释就有点晚了,在后桌戳戳她的校服问小春凤是怎么说服的那个帅哥过来丢脸的时候,小春凤也只好做起大尾巴狼,表示是帅哥主动提出的要来。


    表面一脸不屑、实际心中已经泪流满面的小春凤心道:果然一个谎言就需要另一个谎言来补救啊……虽然第一个谎言是她和“外星人”语言不通导致的。


    终于下了自习,小春凤低头收拾着东西,按照老师的要求把印着几次成绩的绿卡摆在了桌面上,然后被同桌拉出去一块上厕所。


    家长会大概会持续一节课的时间,等家长会结束后直接放假回家。因此无论成绩好坏,学生们都很激动,只有被迫撒了谎的小春凤心情十分阴暗,恨不能直接在厕所磨蹭过这四十分钟——她的同桌当然不能同意。


    被拉着回到教室的走廊外,还没走到玻璃窗前,小春凤就看到了班里几个女生笑嘻嘻地招手叫她。


    心里咯噔一下,小春凤莫名其妙地被她们带着从后门那里向教室里看,立刻呆住了:她的座位上,竟然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并且是个从任何角度来看都称得上是帅哥、比之明星也毫不逊色的男人。


    皮肤白净、眉目锋利,五官带着种天然的清冷感,眼睫浓密得像羽毛,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是谁不小心把一张画贴进了教室。


    那张脸带着点童颜的感觉,但气质却冷得出奇,像是那种永远站在窗边不说话的高年级校草,眼神一飘,就能让一整条走廊的女生沸腾起来。


    “我嘞个天啊,”,小春凤眼睛都看直了,连嘴巴都不自觉张开了点。她的表现让同桌感觉到了奇怪:“你怎么跟第一次见他似的,不是你说的要带个帅哥来的吗?”


    小春凤咽了口唾沫,扭头看她:“我看帅哥就这样!见一次惊艳一次,你懂什么。”


    家长会结束后,不少女生想往小春凤座位上的靳颀琛旁边凑,但是又不敢,因为这个帅哥的气场实在压迫感太强,感觉就是那种高冷学长的类型……小春凤也不敢。


    好在靳颀琛一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直到班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磨磨蹭蹭地走到自己座位旁边,装作要收拾书包的样子,然后迅速往靳颀琛脸上剜了一眼——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靳颀琛在看她的成绩单。


    这张印在一张绿色卡纸上的成绩单是分学科打印的,一共记录了三次从开学到现在考试的成绩,包括年级排名、班级排名、进退步……标的一清二楚。


    在帅哥心中的形象一下子就崩塌了,小春凤眼泪汪汪。


    小春凤急忙去抢那张成绩单,靳颀琛很自然地松了手,然后偏头看向小春凤。


    那一眼冷冷的,带着一点点打量,但偏偏又不让人讨厌。


    真的太帅了……小春凤又是一阵花痴眩晕。


    迅速左右看了看没同学注意这边,小春凤凑到靳颀琛耳边,压低了声音问:“请问你是谁呀?”


    “靳颀琛。”


    “靳……”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小春凤很快反应过来:“哦,你是——”


    靳颀琛冷淡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


    好高啊……小春凤一瞬间呆滞仰头,然后后退了两步才勉强能让两人正常对话:“前段时间的谈话为什么你没来啊。”


    “有点事。”


    小春凤“嗷”了一声,看到靳颀琛迈步走过她身边,以为靳颀琛要走的她心里一阵失落,然而一转身,却发现靳颀琛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好像是在等她收拾东西。


    她有个毛的东西可收拾,作业反正她也不写,将瘪瘪的书包往肩上一挎,她就要带着这个大帅哥出去炫耀,不过临了出教室,她又想起什么的小跑回来,把教室最后一排的一把椅子和自己那张四腿不平还缺角的椅子调换了。


    看到靳颀琛正看着她,她自觉做了没道德的事情,有点不好意思:“是他抢的我的椅子。”


    靳颀琛“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小春凤带着靳颀琛从教学楼开始,绕过食堂,最后从操场旁边经过好好吸引了一波眼球,就是路上有点尴尬:和能说会道的余知洱不同,靳颀琛太高冷了,别说主动和她说话了,就连她问“你有女朋友了吗”这些问题时,也偶尔没听见似的不回答。


    但是就是这样才好啊,小春凤觉得自己春心萌动了、对干爹移情别恋了,她发现她就是喜欢这种派头的男人。


    第37章 落差


    这周四晚上, 是余知洱以男性的身份和石宽约的第一次饭——本来想约在周五或者周六日的,这样余知洱的时间更宽裕一点,可以有更多时间聊聊天, 并且哪怕喝醉了也不用担心第二天上班的问题。但是石宽好像是周六日都有事要忙的样子,所以最后还是定在了周四。


    周四白天余知洱在外面跑了一天,下午时又去见了一位客户口中“很重要”的区领导, 等事情告一段落后,他特意提前了二十分钟回到公寓, 想要冲个澡换套衣服——今天的深色西装见领导很合适, 但是见朋友……甚至于恋人就有些呆板得过分了。


    虽然奔波了一天, 但余知洱身上并没有什么汗味,然而在石宽面前,他就是想以最好的形象出现。


    他们约的地点在老街上一家安静的家常菜馆,位置比较偏僻, 也因此环境上非常安静。


    将外套搭在椅背上,余知洱穿着平整的蓝色衬衫,扭头看向窗外。十月末的夜风已经凉了, 窗外的街道昏暗模糊,从二楼这里向下看,只能看到对面那栋楼下红色白色的灯光和偶尔从灯光下划过的行人的黑影, 视野有些逼仄,不知道白天会怎样, 但是这时候看出去给人以压抑的感觉。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七点半, 在差两分钟七点半时余知洱看了一眼手表,随着分针一点点逼近三十,余知洱又不安地看了两三次时间,同时确认了手机上有没有遗漏石宽发来的消息。


    ——石宽并没有给自己发消息说临时有事要晚到, 也没有“在路上”的交代。余知洱放下手机,强迫自己不去想某一种非常糟糕的可能性。


    七点三十六分时,石宽从门口进来——大概因为这不是一个值得特意发消息告知自己的时间吧,余知洱这样想着,放开手中杯面颤动的柠檬水站起来,将不安与小心掩藏在了一个微笑之下。


    石宽在他对面坐下:“不好意思来晚了一点。”


    余知洱摇头:“堵车了?”,他语气温和,随口给石宽找了个理由。


    石宽点了点头,没有多解释,用桌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动作一贯的利落、沉静。


    余知洱默默注视着石宽的动作:就算堵车了也是一样的,六分钟,只要石宽跑几步就可以做到按时到达。然而石宽虽然眼下带着一丝疲惫,但是气息平稳、脸上也没有丝毫急匆匆的痕迹,完全是走过来的……归根到底,石宽不认为让自己等待有什么关系。


    如果自己还是闻姒的话……余知洱在心中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自从和石宽说开要以尝试着交往为前提重新开始后,他就下定决心不再产生“如果闻姒怎样怎样”的念头。


    服务员上菜时,门口的风铃被撞击,发出了“叮铃”的脆响。


    余知洱对石宽笑,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未竞最近工作做得非常出色,他所在的那个项目这个月底应该就会有第一阶段的进展了,”,他给石宽倒了一杯茶,“我越来越觉得当时让他参加那个项目的决定太正确了,有时候他和我聊起项目上的事情,连我也会觉得有成就感,比见各种各样的客户有意思得多。”


    石宽“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如果不方便的话不用和我谈小竞的事情。”


    “并没有不方便啊,”,余知洱悄悄观察着石宽的神色,“只是觉得很惊喜吧,因为我个人是更倾向于实干派的,也就是不管学历怎么样,一定要能把事情做清楚最重要,没想到未竞虽然话少了点,但并不是那种照本宣科的学院派。”


    他知道石宽在学历这上面是完全的短板,所以也有一点奉承的意思,不过石宽显然并不受用,只是端起白瓷杯喝了一口茶:“小竞看着很内向,其实心思挺灵活的。”


    这一点余知洱没看出来,所以他歪了下头,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未竞现在还住在城郊那边吗?是不是出勤时间太长了点,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他申请公司的……”


    石宽放下茶杯,自从进入房间后第一次看向余知洱:说实话,他不知道余知洱在想什么。


    他自认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对于男人的兴趣,一直以来追求的也是现在只存在于他心中的“闻姒小姐”,所以就算余知洱喜欢自己,也应该意识到他们两个是不合适的吧。


    那么他希望得到一个什么结果呢?一直提到小竞,他是准备利用自己和小竞的关系死缠烂打吗?


    ……虽然这么说很无情,但是他真的一点也不想见到余知洱。见到余知洱,他就不由自主地会想到闻姒,然后开始不自觉地比较余知洱和闻姒。


    比如他们拿筷子的方式——


    余知洱没想到石宽会忽然看向自己,那小心翼翼而渴望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他手一抖,筷子上正夹着的虾仁便“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余知洱绷紧嘴角,心中一下子乱了,而从平滑的桌面上夹起虾仁无疑比从盘子里夹难度更大,手忙脚乱的,他连夹了三次都没夹起来。


    耳朵发红,像是从脖颈那里一寸寸烧着了火,余知洱为掩饰尴尬地低头从手边的纸巾盒抽出了张纸巾捂住嘴。


    石宽没说什么,眼神却微微动了一下:看到余知洱那副局促的模样,他感觉到了一丝……可怜。


    余知洱再抬起头的时候,偷偷往对面看了一眼,发现石宽已经没在看他了,正在专心致志地解决面前盘子里的食物,神色平静得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石宽没有参与点菜,但是余知洱确定他选择的菜品完全符合石宽的口味。


    因为刚刚的糗事,余知洱也不太想说话了,反而是石宽轻描淡写地开了口:“上周小春凤的家长会……”


    余知洱立刻道歉:“不好意思,这是开始资助她之后的第一场家长会,按理说应该我去的,结果还是麻烦你了。”


    “不,我也没去,”,不知道为什么,石宽忽然只想对着那盘西芹百合炒虾仁使劲了,让余知洱简直不敢抬头:“……那、那是谁去的?”


    “是她的资助人,靳先生。”


    “哦,靳颀琛,”,余知洱点点头,眨了下眼睛,不知道靳颀琛这回怎么又愿意出面了。


    靳颀琛现在是否在小春凤身边出面有了一种薛定谔的感觉。


    周六下午是这所高中例行的体育活动课,学生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可以去超市买零食或者回宿舍洗澡洗头。


    小春凤一下课就冲到了宿舍,冲了整整半个小时热水澡,洗了一头柚子味的洗发露,然后换上一件干净的校服,她和同桌一起去了食堂吃饭。因为没办法用吹风机,吃完饭回教室时小春凤的头发还是半湿不干的,索性就直接散开披在了肩上。


    头发湿着的时候额外的黑,也就衬得小春凤一张小脸额外的白。


    用手指玩弄着发梢,她看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摞着一排簇新的桌椅。


    小春凤脚步顿了一下,听到路过的一个男生抱怨他是怎么被老师抓了壮丁去搬桌子,那个男生不是小春凤班的,不过小春凤天生社牛,“唉”地叫住他,小春凤问:“怎么换桌子了?”


    男生盯着小春凤的脸看了片刻,有一刻怀疑自己脸盲了,摇头:“不知道,我出去吃饭的时候看到有辆货车停在教学楼门口,有人往下搬桌子,我就光在那儿站了几秒钟,就被教导主任叫过去了。好像是全年级都捐了,不过咱们这栋楼最先换。”


    “那你还真是惨呐,”,小春凤毫无同情心地敷衍道,把手里的豆子撕了一包递给那个男生,被接了过去:“谢谢。”


    小春凤走到那排桌子前。


    桌子一律是浅木色面板,铁架是亮银色,边缘包了防撞的塑料胶圈,一看就不是学校的存货。她走近几步看,桌面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桌腿上贴着一张刚撕下塑封的标签,还带着编码。


    “学校终于舍得换破桌子了,”,小春凤的同桌在桌板上用食指敲了敲,随口说道,“还有你那把破椅子也正好换掉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春凤勾着发梢的手指突然用力大了一些,拽出了她的呲牙咧嘴。


    然而头皮发痛,她的心里却扑通扑通跳得快活:她好像知道是谁换的了。


    像是心口被什么轻轻地撞了一下,有什么不受控制地一下子从脑海里蹿了出来。


    小春凤想起上周参加了她家长会的靳颀琛……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破烂的桌椅才会给学校捐赠桌椅的!


    心跳像被人按了加速键,小春凤站在新桌子旁,像踩在一片忽然变软的地上,微微晃了一下神。


    听着同桌对捐赠人的猜测,小春凤轻轻垂下头去,唇角缓缓翘起了一点点:“管那些呢,咱们赶快把书收拾一下,把原来那张破桌子搬出去吧,”,她叫着同桌回去,转过脸时有意按住了那一抹笑容。


    教室里已经有回来得早的同学换上了新桌椅,老太爷一样地向后一靠,那个男生慨叹:“这种椅子才舒服啊,原来的那种椅子简直反人类,”,旁边围着几个男生哄笑起来。


    这是她的资助人靳先生做的——她不确定,但又如此深信不疑。


    小春凤去抽屉里拿书的时候,缕湿发滑落下来,贴到锁骨边。她抬手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是一种只有自己知道真相的优越感。


    “你怎么了?”她的同桌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小春凤纤细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座位,想起那天靳颀琛坐在这里的情景,矜贵、高冷,带着点生人勿近的气场……生人勿近,但是自己不是“生人”。


    她忽然难以自抑地想要见到靳颀琛,所以喊了一句“换桌子你帮我收拾一下”,小春凤拢过头发,直接跑出了教室,逆着人流挤下楼梯,站在教学楼门口,被清凉的风一吹,小春凤并没有清醒过来,反而更清晰地听到了胸腔中自己蓬勃有力的心跳声。


    小春凤跑回宿舍,翻出老师那时候交给她的资助人的电话和藏在床铺下的手机,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小春凤的手机贴在耳边,手还带着一点水汽,握着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在发烫。


    “嘟——嘟——”


    每响一下,她的心就跳得更快一点,像坐过山车一样,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秒,被人按下终止键。


    “哪位。”


    是他的声音,声音传来时带着一股压抑的粗重喘息,像是刚刚结束了某种剧烈的体力运动。


    小春凤眨了眨眼,把手机从耳边稍稍拿开一点,又贴回去,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个,我是小春凤。你在干什么呢?”


    那头沉默了两秒:“锻炼,”,语气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只有不受控制的呼吸还没能完全平复。


    “哦,”,小春凤眉头轻轻动了动,刚想开口,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带着鼻音的呻吟声:“……嗯。”


    酒店套房内,只有墙角一盏吊灯亮着,灯光落在地毯与光滑皮沙发上,洇出沉沉的阴影。靳颀琛坐在沙发一角,后背半仰,肩膀微微起伏,一只手猛地捂住身下女人的嘴。


    女人身上只披着跟着他下床时随手抓过的毯子,被捂住嘴,她并没有生气,只是笑嘻嘻地翻了一个妩媚的白眼。


    靳颀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向电话那边的小春凤解释:“有只猫。”


    “哦,”,小春凤虽然大部分时间表现得像个不良少女一样,实际非常纯情天真——靳颀琛说什么她信什么。


    扭捏了一下,她说道:“我今天看到学校把桌椅换了。”


    “嗯。”


    “好像,全年级的都换了。”


    “嗯,因为听说你们升级时教学楼不是延用的,不知道你高三时会搬去哪栋楼。”


    这等于是承认了捐赠桌椅的事情是他做的,小春凤脚后跟在宿舍地砖上磕了磕,身子缩进椅子背后,好像这样就可以藏住脸上的热意:“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毫无征兆的,她问。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半分钟后,靳颀琛低声问:“你想见我?”


    “想!”小春凤回答的毫不犹豫。


    沉默,又是短暂但分明的沉默。过了几秒,靳颀琛说:“那下次你放假,我去接你。”


    “好呀,”,她笑了一声。


    电话挂断时,小春凤靠着床,心跳像一只挣脱的鸟。


    而彼时酒店的沙发边,靳颀琛放下手机,女人已经翻身躺到他腿上。


    “谁啊?”她勾着他的手指问。


    靳颀琛刚刚并没有开外放,但是女人也从泄露出的一点声音听出了对面是个年轻的女孩儿。


    “你还没娶我呢,靳大检察官,又要迫害其他小姑娘了吗?”女人娇嗔起来。


    靳颀琛脸上无情无绪,匀称修长的手指触摸着女人的头发:“我娶不了你了,除非阿兰主动离开我。”


    “阿兰离开你?那你会伤心的吧,她不是还怀着你的宝宝吗?”女人用做了美甲的指甲掐了一把靳颀琛白皙的脸颊。


    “我的孩子,”,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靳颀琛缓缓闭上眼睛,忽然两手捂住嘴巴,“我害怕,”,他呓语般地喃喃道,“我害怕。”


    “不要撒娇啊,”,女人从他的腿上起身,抱住靳颀琛的头,温柔地安慰起他来,“太犯规了,你明知道每个女人看到你这样都会被勾起母性的。”


    靳颀琛不说话,只是轻轻地喘息着,把自己蜷缩在了女人的胸前。


    第38章 疑云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转眼间便到了下周五,小春凤放假了。靳颀琛果然也在这天将车停到校门口,按照约定带了她出去玩。


    安排的活动没什么刺激的, 大多只是观光、散步一类,但对小春凤而言,还是美好的像是从未拥有过的梦境:靳颀琛会像对待一位女士而非黄毛丫头那样替她拉开餐厅的椅子;还会在她举着手机拍照时恶作剧地故意避开她的镜头——仿佛他的高冷只会为自己打破一样。


    而对于小春凤来讲最不寻常的大概就是靳颀琛带她去吃了日料, 小春凤第一次用竹筷夹生鱼片,冰凉柔韧的肉.块在舌尖上滑过, 带着一点价格有的辛辣, 口感真是奇妙得要命。


    小春凤非常想要矜持一些, 但是各种各样小小的幸福堆积在一起,还是让她一路笑到脸颊发酸。


    ——于是乐极生悲,当天晚上她就开始肚子疼。


    起初小春凤没在意,只当是肚子胀气,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加强烈。到了深夜, 那种疼痛已经变得越来越具体,像是有什么在体内生长,持续地搅动着。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蜷着身体, 头发汗湿了鬓角,睡衣也被她拧出了褶子, 最终实在忍不住, 她翻出手机给亲近的人打去了电话。


    此时的余知洱,正坐在某间高档餐厅的圆桌边。


    宴席喧腾,觥筹交错,余知洱手里握着杯子——杯中是乌龙茶, 不过他以茶代酒,喝的干脆,一时也让人挑不出什么失礼之处。


    表面谈笑风生,余知洱心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他在为总部副总裁的席位做最后的争取——因为上次绝对算不上成功的经历,这次他继续加大了筹码,几乎有了点破釜沉舟之意。


    本周以来,他已经请人吃饭、打球、送票、喝下午茶,甚至请某位总监的爱人提前试穿新一季的定制样衣……凡是能递出去的情分,他几乎都用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余父安慰他,“我们并不是和盛经理比较,而是和他身后的杨总较量,这不是一个可以小看的对手,我们得舍得出去。”——在此之前余父这样说道。


    正和身边的精英派同僚说笑,余知洱接到了小春凤的电话,没说出什么具体的信息,只是哼哼唧唧地说自己疼。


    余知洱知道石宽最近每个周六日都不在家。他好像负责护卫一个身份非常高的人物……的儿子,因为大部分时候只有他儿子会使唤石宽做事。那个人的身份石宽没有告诉过他,曾经有一次隐晦地问道,也只得到“我也算不太上是他的保镖,他的保镖都是专业出身,我只是在他手下做些杂活”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余知洱很能体会小春凤那种生病时一定要熟悉的人陪伴在身边的心情,所以和同事们又客套了几句,他扯了个理由匆匆离席,风驰电掣地开到了小春凤的住所。


    小春凤住在李前负责的修车厂里的一间宿舍里,大致是个一室一厅的布局,因为是个平房,所以总感觉比较潮湿。


    余知洱敲门时,小春凤正抱着肚子坐在门后,脸色惨白得像张纸。


    一看到他,小春凤就委屈地瘪嘴:“我联系了好几个人都没接电话,靳先生关机了、干爹和李前都不接电话……”


    余知洱预备以不消化的病症来照顾小春凤,还试着让她喝点热水暖暖胃,可情况很快就失控了,小春凤开始发烧,甚至疼得发抖,预感到不妙的余知洱立刻把小春凤送到了最近的急诊医院——结果诊断是阑尾炎。


    就医及时、没有穿孔,但还是得切除。整个手术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余知洱靠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几乎没有阖眼,只是听着各类推床、叫号、值班护士走动的声音……直到医生出来摘下口罩。


    “手术很顺利,”医生说,“现在还在麻醉恢复中,大约一小时后会送去普通病房。”


    感谢完医生,余知洱松了一口气。


    小春凤被送出来时,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虚弱,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燥。在病床上,她沉沉地睡着,手背上扎着输液针。余知洱静静地站在一旁,为她掖了掖被角。


    一直等小春凤安顿好,确认今天晚上没有再需要担心的事情了,余知洱才悄悄坐下。那一刻他忽然有些走神,感觉上周因为顾忌石宽就让小春凤失望的自己实在太差劲了。


    终归小春凤还只是个孩子,并且是个父母早亡的可怜孩子。


    第二天一早,护士来查房时低声叮嘱他:“等孩子再醒来,就需要准备点衣物了,最好带几天换洗的,病房温度也低,可以再加一张毯子。”


    遵守着护士的指示,上午时候,余知洱又去了小春凤家里。


    幸好小春凤是个很有条理的女生,各类的衣服都分门别类地存放着,余知洱把小春凤的衣服装包的时候也没有太多不方便。


    临出门时,客厅里那面贴得眼花缭乱的墙吸引了余知洱的注意。


    乍一看杂乱无章,细看之下却别有一种笨拙的秩序感。墙上贴着许多奖状和照片,每一张奖状旁边,总会对应贴着一张蛋糕、娃娃或者裙子的照片,仿佛小春凤把人生中所有得到“认可”的痕迹都系统化地存放在了这堵墙上。


    余知洱顺手理了理照片歪斜的边角,目光随意扫过那些奖状:虽然数量不少,但内容多半是“卫生小能手”、“班级文明之星”、“优秀小主持人”一类的称号,真正与学业相关的屈指可数,除了最底下的一张“进步奖”,再无他物。


    而从那张小春凤初三下学期得到的“三好学生”奖状之后,连奖状也变少了。


    初三下学期……余知洱看过小春凤的档案,那是三年前的事情。


    因为处在“多”与“少”的分界线上,余知洱对那张奖状额外看了几眼,这张“三好学生”的奖状应该是其中最能证明小春凤在学校里的优异表现的了,含金量最高,而旁边贴着的奖励的照片也与众不同。


    不是什么蛋糕或者言情杂志,而是一张老旧的照片。画质有些发黄,应该是用傻瓜相机拍的。


    照片里的小春凤婴儿肥还没褪,穿着一条碎花裙站在一对中年夫妻中间,三人身后是山水迤逦的背景。青翠的远山在阳光下像一幅泼墨画卷,瀑布自高崖上跌落,像一束飞扬的白练,清凉雾气仿佛隔着相纸都能感受到。


    因为得奖就带孩子去旅游吗?真好啊。


    余知洱站在墙前看了很久,嘴角不知不觉翘出一点弧度,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他清晰地意识到,小春凤并不是一个靠“成绩”来获得爱的孩子——她的父母显然更关注她的努力和生活本身。


    虽然小春凤数学考三十多分,但小春凤的爸爸戴着一副方框眼镜,个子高高的,意外的很有书生气;而她的妈妈身材稍显圆润,却有一张非常好看的脸,五官温柔端正。小春凤挺秀的鼻梁和有神的大眼睛,大概就是从母亲那里遗传来的。


    他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头又确认了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换洗衣服、毛巾、拖鞋,还有备用的毯子,似乎都带齐了。


    他正打算离开,却突然顿住脚步。


    因为在那张旅游合影的右下角,隐隐有一辆黑色轿车的一角闯进了镜头。那车的位置刚好卡在画面边缘,只能看到一小部分车身和半截车牌,但那车牌上的后三位数字,却出人意料地清晰——“608”。


    余知洱眯起了眼,眉头一点点拧了起来——因为觉得这几个数字很眼熟。


    ————


    盛民莱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极为讲究,步伐沉稳地走进那家会员制餐厅,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石未竞,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


    今天周六,当他发现只有石未竞在公司加班时,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从他这方面完全找不到余知洱在工作上的疏漏之处,余知洱好像是什么铜墙铁壁,暴露在外的全部精准规矩、无懈可击,每一封邮件、每一份汇报,甚至临场应对的反应都滴水不漏。


    可再坚硬的外壳,也总该是包着什么的,盛民莱不信这个人真能滴血不流、刮骨不痛,他更愿意把余知洱想象成一只刻意琢磨过的河蚌,壳是硬的,光滑、冷漠、有防备心。但壳里呢?总有一团软肉,一点只对某些特定触角才敏感的地方。


    而石未竞,正是他眼中那根不知天高地厚、却天生纤细的牙签。说不定,只要捅进去一点点,就能把余知洱藏得极深的那点“软”挑出来。


    于是以前辈的身份随便找了个借口叫石未竞过来帮忙,到中午饭点,他道了声“辛苦”,然后顺理成章地说道:“一起下楼去吃点东西吧。”


    石未竞犹豫了一下,盛民莱已经自顾自走到电梯前:“走吧,地方我订好了,我请客。”


    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石未竞略显局促地跟在盛民莱身后,身上只穿了一件洗得领子都卷了边的T恤和旧卡其裤,明显是早上出门时随手抓来加班穿的,他没料到会被带到这种地方。


    这是一家据说只对内邀客人开放的高级会员制餐厅,门口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低调的漆金门框和穿着黑制服的门童。一进门,冷气混着檀香扑面而来,灯光温柔到近乎昏暗,脚下的地毯甚至让人走路都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侍者迎上来,待盛民莱报出名字后,便带两人穿过曲折狭长的甬道,来到一间靠窗的双人包间。正当侍者拉开椅子时,另一名身穿西装的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突然走了进来,低声和侍者交谈了几句,随即有些为难地看向石未竞。


    盛民莱这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一拍额头,笑着说:“哎呀,我差点忘了。未竞你没穿西装吧?这里好像是有这个规矩来着。”


    石未竞倏地一震,后知后觉自己的穿着和周身环境的违和,他下意识站得更直了些,窘迫得要命:“要、要不然我出去等您?”


    “算了吧,”,盛民莱挥了挥手,神情不以为意,“这家餐厅的经理我认识,应该不会太较真。你就放心吃好了。”


    他说得轻松,坐下时动作也潇洒利落,但石未竞的脸色已经微微发白,显示出了他更加摇摇欲坠的心态。


    他在那椅子旁站了一秒、又一秒,才硬着头皮坐下。仿佛随时准备跳起来逃走,他甚至没将背完全靠上椅背,双手不知该放在哪儿,捏着餐巾的指节都发白了。


    窗外是初秋炽白的光线,洒进来正好照在石未竞左侧的脸上,将他的羞窘与紧张照得一览无遗。


    盛民莱则早已悠然自得地翻着菜单,语气随意:“你第一次来这里吧?看上去挺紧张的。”


    石未竞抿了下唇:“……有点。”


    “放轻松,”,盛民莱抬眸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石未竞低声应了一句“是”,眼神却始终不敢抬起。


    盛民莱正是看出了石未竞家境的穷酸,所以才特意选择的这家餐厅,这家餐厅的那种独特的感觉,恐怕都不需要自己多费口舌,直接就能让石未竞吓到腿软。


    在点餐时,盛民莱也故意用专业的葡萄酒术语和侍者交谈,眼神偶尔扫向石未竞,却又忽然转变了神色:“这种酒味道很不错,不是传统的醇厚口感,但是非常清冽爽口,你来尝一尝,”——语气像极了照顾晚辈的亲切长兄。


    石未竞根本不敢碰那份看不明白的菜单,只好僵硬地说了句:“谢谢盛经理。”


    “你平时也挺拼的,”盛民莱轻描淡写地开口,声音温和,“周末还在公司加班,是不是余总给你压了很多任务?”


    石未竞摇头:“不是……是我自己主动留下来补文档。”


    “嗯,”,盛民莱轻笑了一声,似乎漫不经心,“余总对你还不错吧?我看他好像挺信任你,平时是不是跟你说很多内部的事?”


    “他……”石未竞顿了一下,“他挺照顾我的。”


    “那你了解他吗?”盛民莱语气不变,仍然像是上级随口寒暄,“就是……抛开他的职务,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讲,他有什么弱点吗?有什么事特别在意?实话告诉你,这次副总裁的名额基本已经锁定是我了,让我了解一下余总的情况,也是上面的意思。”


    石未竞微微抬头,眼神里浮起一丝警惕,但立刻又低下了头:“我不太清楚。”


    盛民莱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再追问,轻轻转了转手中的酒杯,他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但偏偏语调前所未有的若无其事,仿佛是临时起意:“对了,你知道你参与的项目因为你而出现了重大问题吗?”


    “什么?”石未竞猛地喊出声,“怎么……”


    盛民莱注视着他的反应,轻蔑地一笑:“你发送给客户的文件掺杂了自己电脑上的测试数据了吧。”


    这么一说,石未竞也想起来,在整理文件时确实没有提前把数据还原……他的脸色骤白,脑中“嗡”地一下炸开。


    “我,我,”,石未竞感觉自己又要哭出来了——当时因为临近下班,所以没有做进一步的确认,是自己疏忽了,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再犯那种错误了。


    盛民莱斜倚椅背,知道自己的威胁生效了:“今天才曝出来的问题,余总还不知道,如果……”,他意味深长地拖长声音,“如果你愿意和我聊一聊的话,这件事情我可以在余总发现之前解决。”


    空气顿时凝重,石未竞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可是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什么的,”盛民莱打断他,“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任何都可以。”


    这一次,石未竞没有再做出否认。


    盛民莱满意地一笑,举杯轻碰石未竞:“聪明。”


    第39章 难得认真


    余知洱在医院陪了小春凤大半天, 晚上才回到公寓。


    一打开门,他就看到了正半蹲在客厅里喂猫的裴度川——那件事之后,与明显疏落了自己的石宽恰恰相反, 裴度川现在每天都会到他的公寓来。对于还明显在赌气的余知洱,裴度川的态度并没有说多么低三下四,但是那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就已经相当稀有了。


    不太想理会他, 因为余知洱对他还有着怨气……但也仅仅是怨气而已。毕竟裴度川的做法虽然过激,但也让他认清了事实。事实就是:一, 哪怕他做再多的心理建设, 到关键时刻他根本就不可能在石宽面前坦然地承认自己是男人;二, 石宽对男扮女装的自己的态度并不像最初预想的那么乐观。


    仿佛没看到裴度川一样地向里走,加热了一份速食粥作为晚餐,余知洱一边吃着充当餐后甜点的草莓,一边打开了电脑。


    陈方主导、石未竞也参与其中的那个小型项目似乎出了点状况, 但是应该是小问题,不然盛民莱那边是不可能轻易揭过的。确认已经由市销那边对客户作出了能让对方满意的解释,不会影响到项目的进一步进行, 余知洱放下心来,转而去确认其他的邮件。


    他正下载着邮件中的附件,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他不主动理裴度川, 不过后者脸皮极厚,并且心理素质优秀, 对于自己被嫌弃了这件事, 反而感觉到了有趣,把哄好余知洱当成了一项刺激性适中的挑战。


    硬着头皮凑到余知洱身边,裴度川把那只小猫当作道具摆弄起来,终于在被小猫一爪子拍到嘴里时把余知洱逗笑了。


    余知洱眼睛盯着笔记本屏幕, 但是开口时却是对着裴度川说的:“它的爪子会刨猫砂的,多脏啊。”


    “……”裴度川也觉得脏,但是因为此时猫爪已经和他的舌头做过了亲密接触,那他迫不得已和“埋猫屎的猫爪子”站到了同一阵营,思索了片刻,他为猫爪子辩解:“猫会舔爪子的,自我清洁。”


    余知洱笑着摇头,还是觉得脏。


    看出了余知洱态度软化了些,裴度川立刻顺势而为,一下子从沙发下面“登堂入室”坐到余知洱身旁。捏了颗草莓放到嘴里,裴度川同时对着余知洱的工作做出了评价:“这个项目对你的未来规划起不到作用,还是多考虑和伯父运作的老年人用户群体接轨比较好吧。”


    “两边我都能把握住的。”


    “你哪有那么多精力,”,这盒单颗就能卖到大几十元的草莓果然不错,裴度川品味了下口中的余味,又去拿了一颗,“听说你和姜家那个小子闹掰了。”


    余知洱简短地“嗯”了一声,感觉自己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


    不过裴度川正沉迷于吃草莓,没注意余知洱细微的神色变化:“因为他自觉被美丽可爱的‘闻姒’小姐冷暴力分手了?”


    “应该是,就算以闻姒的口吻好好解释他也会反扑一口的,总之是他觉得没有达成自己的心愿罢了。”


    手指在透明的盒子里摸索了几下,裴度川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把那一盒草莓吃完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他把那只德文卷毛猫塞到了盒子里——果然没有摸到草莓只摸到了小猫的余知洱眯起眼睛,也没有不高兴的表现。


    “那小子就是想把你带床上去呗,他的心愿当然实现不了,那么你再应付他几次有什么关系,反正等竞选结束他爱怎么翻脸就怎么翻脸。”


    余知洱摇头,挠了挠小猫的下巴:“我已经决定不再穿女装了。”


    “真的?”裴度川没想到自己那一手竟然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想到以后再也不能看到余知洱穿裙子的样子了,几乎后悔的有些捶胸顿足。


    他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你知道金云乐的事了吧?”


    余知洱抬了下眼。


    “已经进去了,阿琛那边动手,把那小子前几年犯的一桩事翻出来了,”,裴度川语气很平,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听说是从他敲诈的材料里查出来的,证据不算重,但够他蹲一阵子了。”


    “阿琛,”,一字一顿地将这个名字咬在齿间,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捕捉到,若有所思地一点头,余知洱表示,“阿琛比表面上重情义多了。”


    “他一向这样,”,裴度川耸耸肩,又将思绪转回了女装:转念一想的话,余知洱决定了不穿女装,而哪天他半强迫半哄骗地让余知洱再穿裙子黑丝给他看的时候,就会格外的有趣。


    将心中的兴奋暂时压下去,裴度川慢慢地搂住了余知洱:“可是你的竞选怎么办?你已经觉得输给盛民莱那种人没什么关系了吗?”


    裴度川今天穿的衣服在肩膀下方有个很华丽繁复的金属装饰,被搂住时余知洱被狠狠硌了一下,当即把他往旁边一推。


    裴度川不知道余知洱推他的原因,不过他在哄人上很有一套,知道这种事情就是要讲究一鼓作气,所以继续笑嘻嘻地对余知洱动手动脚:摸上余知洱大腿的时候没有受到抵抗,于是他得寸进尺地朝着余知洱耳后吹了口气——裴度川就是太喜欢得寸进尺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天还没完全和脾气好到爆炸的余知洱和好。


    耳后突然吹来了一缕细而热的风,余知洱痒得差一点把电脑掀翻。


    终于生气了,连带着自己的草莓被吃完这件事一起,余知洱皱眉看向裴度川:“你怎么这么烦人!”


    裴度川也被余知洱这么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往旁边靠的时候他肩膀下方的装饰就压在了肉上,硌得他“嘶”地一咧嘴。


    当初看中这件衬衣就是因为这枚装饰,不然这种平平无奇的衣服根本不可能被挑中,结果这装饰竟然敢伤害自己,裴度川已经由爱转恨,低下头,他想把装饰直接拽下来扔出去,同时,他没怎么经过思考地作出反驳:“我烦人?”


    随着这句语气有点冲的话出来,气氛忽然就变了。


    ……


    争吵到后来已经忘记了最初是怎么开始的,总之最后的结果是余知洱彬彬有礼地把裴度川请出了公寓,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到这个地步,一直还沉浸在自己言语上占据了上风的裴度川就有点慌了:“小洱!”,身上还挂着和他一起被赶出公寓的他的西装外套,西装外套平整而有质感,但是再怎样被遗弃在走廊里也体面不起来了,裴度川把外套随便扔到地上,继续去敲门:“小洱!”


    “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


    裴度川软下声气,开始很没节操地道歉:在哄人上面,他可以不经过思考的、根据情景需要说出任何话来。


    然而不管怎么道歉都没有效果,从猫眼里看到客厅的灯关掉了……小洱不会真的把自己关在外面去睡觉吧?裴度川苦笑起来。


    争吵的起因、过程、自己说了什么,在他的脑子里基本已经模糊了,不过也不是很重要,总之是自己的错,裴度川十分相信余知洱的人品性情,肯定是自己过分了。


    但是反思?从来没有考虑过那种事情,如果说他现在想的什么的话,也只是做出这种事情的小洱非常可爱而已。


    手机在手上,车钥匙也在外衣口袋里,想回家的话并不是难事,但是背靠着门坐下去,裴度川却舍不得离开这么可爱的小洱。


    虽然现在自己很惨,但是如果自己在这里坐一晚上的话,第二天小洱打开门看到可怜兮兮的自己,就会心疼自己了吧。


    这样想着,于是准备实施苦肉计,裴度川把西装外套盖在身上,认为先看会儿手机再说。


    但是还没回复完朋友们发来的消息,身后的门忽然震动了一下,与此同时还发出了“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起身去转动门把手,门果然打开了。


    客厅已经关了灯,刚才给自己打开门的余知洱也不在客厅里。回手关好门,裴度川借着落地窗传进的外面的光线中信步走到余知洱房门前。


    “你睡了吗?”


    对方不说话,但显然还醒着,只是装出了已经睡着的样子。


    在门口迟疑了几秒钟,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裴度川伸出手去静静地用手指温柔地梳理起了他的头发。


    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余知洱很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好像是想躲,但是最后又坦然地接受了裴度川的抚摸。


    竹马踉蹡冲淖去,纸鸢翩翩落青……他们认识得太久了,裴度川在一些时刻上比之于父母更能给予余知洱安慰。


    余知洱低低地叹出一口气:“你什么时候能认真一点呢?”


    他提到认不认真的问题,应该是在刚才的争吵中涉及到了相关的话题吧,但裴度川记不清了,只感受着手指中发丝清爽的触感。


    在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口:“认真对我来说太困难了,但我想也许这次对你,我是认真的。”


    余知洱没有说话。


    于是裴度川也在沉吟了片刻后一笑:“不过你不需要一个‘也许’,对吗?”


    在余知洱开口之前,裴度川低声道:“睡觉吧,很晚了。”


    第二天早上,余知洱在确定了工作上没有需要立刻处理的问题后,着手研究起了在小春凤家里看到的那张照片。


    车牌后三位:608……


    哪怕是完整的车牌号,没有相关渠道的话能查询到的信息都极其有限,更何况只有后三位。将这个数字在自己电脑的文档上查询了,也试着用搜索引擎找了找,但是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不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信息,但余知洱就是觉得很熟悉,所以非常在意。


    问了问又在做皮肤保养的裴度川,裴度川对这个数字没有任何反应,还不嫌事大地问:“那208你熟悉吗?308呢?”


    “没准只是某次你出差住的房号而已吧,”,他这样说道。


    虽然裴度川在这个车牌号上没提供有效的信息,但是他却告诉了余知洱关于石宽的事情:“我昨天在凤江看到石宽了。”


    第40章 邀请


    不仅仅是余知洱, 石宽也因为在意着和余知洱之间的尴尬关系而有意无意地逃避了这边的事情。


    周六日有事并不是假,但跟游艇的短期保镖活计,周五凌晨离开滨南, 最晚周六中午也能回来了,然而他故意把手机放到了没电,在凤江磨蹭了一天才回家。


    石宽挎着一个粗布的书包, 朝出租屋的方向走。这个时间,路边卖早餐的还没收摊, 支起的油锅仍旧响个不停, 隔着街道都能闻见葱花煎饼和豆腐脑的香味。石宽没停, 转过两个街口,拐进老旧小区的巷子。


    脚步停在门口,刚拿出钥匙插进锁眼,门却从里面先开了。


    “哥——”是石未竞的声音, 带着点破音的焦急。


    石未竞在,很大可能就代表着他的养母也在,想到养母那个咋咋呼呼的性子, 石宽就知道这个觉是没法补了。


    心里一沉,石宽的烦闷虽然不上脸,但是眼睛变得更加狭长, 熟悉他的人就能看出他现在心情不佳。


    手上的书包被石未竞接了过去,石宽跟着石未竞坐到沙发上:“怎么了?”


    石未竞低着头, 整个人窝在沙发角落, 眼睛肿得像桃子。见石宽问话,他嘴唇抖了一下,声音已经哑了:“我……我搞砸了……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


    他刚说了两句,就像是控制不住似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石宽不耐地皱了下眉,却没打断他,只是低头拉开背包拉链,把里头压皱了的T恤和水杯翻出来放到茶几上。他也不问“你到底搞砸了什么”,因为他知道,问了也只能听见哭,更听不清人话。


    “你哥回来了?你倒知道回来啊!”,后半句明显是对着石宽说的,伴随着一阵拖鞋啪嗒啪嗒的响声,厨房门帘一掀,一个穿着印花家居服、头发扎得紧绷绷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声音尖锐刺耳,“有你这么当哥的吗?你亲弟弟在单位出事了,你倒好,手机一关两天不见人影!你心也太狠了吧?”


    石宽的眼角抽了抽,没吭声。


    养母擦着手坐到了石未竞旁边,安慰他:“你跟你哥好好说说,你不是说你哥有办法的吗?”


    “小竞公司那边我说不上话的……”


    石未竞听见了这句,不过当没听见似的,继续咕哝道:“我……我在项目组搞砸了。有份关键数据我交错了,因为导致了废版,公司可能要走处分流程,”,他越说越委屈,几次哽住,“哥,你能不能帮我和余总说说,别让他开除我。”


    养母也难得地露出了疲惫和担忧的神色,伸出胳膊搂住石未竞,她一边摇晃着石未竞一边抬眼对石宽开口:“对,就是这么个事儿。小竞也不是故意的,你看看能不能劝劝那个余总。”


    石宽抿唇沉默了片刻:“他不会开除小竞的。”


    石未竞怯生生地看他:“只是不开除也不行,这个错误很严重,会影响到项目结束后的评级……我希望……”


    看着石未竞,石宽忽然意识到石未竞是早就知道余知洱不会开除他的——他一直知道余知洱对他是特殊的。可是自己已经知道了那时候和自己是恋人关系的闻姒小姐与余知洱是同一个人,但是石未竞应该是不知道的。


    凭着自己的哥哥和领导表妹的恋情关系,一般会有这种程度的底气吗?


    思索着,石宽摇了摇头:“我现在和余总说不上话。”


    对这个拒绝,石未竞立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而养母则直接骂了起来:“怎么就说不上话了?前段时间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不是说是余总的表妹吗,耍朋友的时候说的上话,你弟弟遇见事儿了就说不上话了?”


    她说得越来越难听,指着石宽鼻子骂到最后还摔了桌上一瓶风油精,瓶盖啪地砸地上弹了一下。


    石宽默默地将茶几上的东西推远了一点,眼神沉下来,依旧没有反驳。


    他不吭声,不是认错,他只是不想吵,也觉得没资格吵。


    他在养母这里,总是低她一头。


    “你去找余总说说,看能不能给他个机会……小竞要是好了,咱家不是沾光嘛,”,女人说着说着又转了语调,语气竟然软了几分,“就帮弟弟一把,啊?”


    她口口声声的“弟弟”,叫得顺理成章,石宽听着到最后几乎有些发笑。


    “我已经和她分手了,”,他答得平静,像是在说“今晚下不下雨”这种无关痛痒的事。


    “那——”养母愣住了,“怎么分手了呢?上次来的时候不是可好了,”,她瘪着嘴,“那么好的姑娘,又漂亮又有钱,怎么分手了呢。”


    “不太合适而已,”,石宽说着,在起身时顺手把刚才拿出来的换洗衣物和水杯拿到了手里,想要回自己房间——就算养母再怎么有意见也好,他不认为他的养母会愚蠢到让关系尴尬的人去求情,那只会起到反作用而已。


    以养母喋喋不休的抱怨为背景音,石未竞悄悄跟在了石宽后面,在石宽走进房间准备关门时,他向里伸了一下手阻止了石宽关门。


    “哥,”,他的声音更轻了,简直要被门缝吞掉,“还有一件事。”


    他的眼眶又红了,声调很奇怪,像随时要晕倒那样上气不接下气:“昨天我公司一个领导逼我说余总有没有什么不适合被公开的事情。”


    他不敢抬头,仿佛那句“逼我”本身就能把自己压垮。


    这种事情并不常见于生活中,所以石宽花了两三秒去理解这件事,然后定定地看了石未竞,他不太确定地问:“你说了?”


    石未竞又哭了出来:“嗯,盛经理说如果不配合,就把我的一个失误直接上报,我害怕……然后他故意吓我。”


    石宽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却很低:“你说了什么?”


    “我没乱说,”石未竞急忙解释,眼里带着焦灼的乞求,“我就说了一句……说余总每周六晚上会去嘉乐里,并且不让我跟着。我当时就是想着糊弄过去,其实余总根本就不去那里。”


    石宽眉头紧锁,明白了石未竞的意思:“所以你告诉我,是想要我把这件事转告给余知洱,让他配合你把这个谎圆下去?”


    石未竞点头,眼里全是惶恐和期望:“我不敢直接找余总……哥,我知道我错了,你骂我打我都行,但你能不能……帮我传个话?”


    叹了一口气,石宽觉得无论是养母还是石未竞,都让他片刻不能放松。


    “知道了,这件事情我来处理,”,石宽拍了拍石未竞的肩膀,终于把门关上了——不过仅仅在十几分钟之后,他就又把门打开,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冲出了屋外。


    给手机重新开机后,他才看到小春凤在周五晚上竟然连着打了四个电话。小春凤并不是会任性的孩子,她连着打电话过来一定表示她出了什么事情。


    而回拨过去,石宽才得知自己本来活蹦乱跳、一疯能跑二里地的养女在自己不在的一天之内就少了个器官——虽然是个没什么用处的器官。


    询问着小春凤的情况,石宽立刻赶到了医院。


    这个时间点医院走廊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经过的护士鞋底踩在地板上的轻响。


    石宽和余知洱都对自己忽视了小春凤一事愧疚异常,不过小春凤本人并没有受到他们负罪感的影响。


    普通病房里,窗帘半拉着,柔和的光线斜斜地洒进来,照亮床头那一篮如同幼鸟茸毛那样鹅黄色的花朵,小春凤靠在枕头上,眼睛弯弯地嗅着花香,感觉到了比花香更甜蜜的心情:花是靳颀琛送到护士站转交到她手中的。


    一旁,余知洱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手里翻着几张药品说明书,指尖一页页拂过,看得格外仔细。他眉眼间带着一份认真,仿佛不是在看药,而是在看一份重要合约,连段落间的小字都不肯漏掉。他没注意到门口有人站了几秒,直到门被带上时轻轻的一声响。


    石宽走进来,穿着长袖衬衫,头发还带着些风吹来的凌乱。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小春凤,确认她无恙,才点点头道:“怎么样?”


    “挺好的,医生说已经没什么事了,”,余知洱率先答了一句,下意识放下了说明书。但手上闲下来之后他又觉得不自在,走到床边,把一只橘子剥好递给了石宽,石宽接过,点了点头,却随手把橘子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


    小春凤吃完药,不多时就困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走廊里开着一扇窗户,上午和暖的风带着医院草坪修剪后的青草味扑入楼内。电梯口前,余知洱按了下楼键,等电梯时突然开口:“有个地方……你也许会喜欢。”


    石宽转头看他,没作声。


    “在北郊那片山庄,新开没多久,我朋友投资的,”,余知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环境特别好,靠山临水,对面就是一片瀑布,可以垂钓、打猎,自己动手做饭……很安静,也很自由。”


    石宽微不可察地一顿。


    “我听说你以前周末会去山里转,”,余知洱补了一句——他敢提出这个提议也是从今早裴度川的描述中隐约摸出了石宽的喜好。


    石宽低头沉思,果然被勾起了一点兴趣。他确实好久没真正放松过,也想找个机会处理石未竞委托他的那件事——他需要一点相处的时间让他把那件事说出口。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以为石宽是顾虑和自己两个人独处的余知洱主动让步道:“……也可以带朋友一起。”


    他这句话说得不快不慢,语气不重,却像自动后退一步,给出了某种退路。石宽抬眼看他,仍然沉默着。


    看石宽仍然不说话,准备放弃了的余知洱做了最后的挣扎:“因为想小春凤说不定会喜欢……未竞这段时间非常辛苦,正好去散散心感觉会很不错。”


    话说完,他不再多言,再说下去就显得多余了,而且他也真的有些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空气静了三秒。


    “哪天?”石宽低声问。


    余知洱眼神动了一下,没笑,但语调明显轻快了许多:“当天可以来回的距离,不过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


    想想也不可能今天就去吧,石宽认为特意补充这句的余知洱有些好笑。


    没有自己被人嫌弃了冒傻气的觉悟,余知洱明显高兴起来:“虽然当天就可以回来,不过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还是过夜比较好,正好那里的娱乐设施也非常齐全。”


    絮絮叨叨地说完了这些,余知洱暂时将出行的时间定在了下周六早上:“山庄的具体信息我稍后会把链接发给你,可以先看看有什么想玩的,那个朋友花了很大一笔钱,布置得还是很不错的。”


    对于像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的余知洱,石宽以近乎冰冷的心理观察着他:因为被女装的余知洱欺骗了的缘故,他对待余知洱总是抱持着淡淡的嫌恶,但尽管如此,他承认余知洱是个很好的人。


    和小春凤之间最多也只能算作朋友吧,但是余知洱为了照顾小春凤自愿地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不止一次地为石未竞解决麻烦事;还有在那天车子被拖走,石宽回想起那晚,愈加觉得余知洱是知道自己的小手段的,但是他并没有揭穿自己,反而装得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把钱送给了自己。


    除此之外,和余知洱在一起时……不管见面之前的心情如何,最后总会平静下来:和余知洱在一起很舒服。石宽见识过的男性是很多的,但只有余知洱对待自己是特别的,处事周道体贴,只要经他手的事情就一定能得到妥当的处理,并且尽管是对待自己这样的同性,说话却会顾及着自己的心情。


    他现在渐渐理解了“余知洱和闻姒本质上是一个人”这件事,所以对着这么优秀的人,他更加不能理解:自己值得他这么做吗?那种近乎讨好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