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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情动(入V加更)


    黎宛越想越害怕,外衣都未披,赤脚走出了房门。


    “阿陶,阿陶……”黎宛焦急地扣着陶立的房门,门很快打开了。


    “怎么不睡?”陶立低头,见黎宛深夜只着一件中衣,连鞋袜都未穿,语气中不免带了些责备,“刚退了烧,又折腾自己做什么?”


    说着,将黎宛一把揽入自己怀中,顺势关上了房门。


    “怎么了,睡不着?”陶立低头问道,鼻尖传来她乌发的淡淡清香。


    黎宛摇摇头,“阿陶,我害怕……”


    “怎么了?”


    “我怕我睡着了,等我一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说着,黎宛仰起头看他,瘪了瘪小嘴,眼眶微红。


    陶立见状心疼不已,忙道:“那我陪你睡,好不好?”


    黎宛鼻腔发出轻轻的一声“嗯”,听得人酥酥麻麻的。


    另一头,傅掌柜和陶夫人的房里,两人还在说着话。


    “今日我瞧咱们家儿子看小宛那眼神,好像不对劲啊。”傅掌柜一边帮夫人梳头,一边琢磨着。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说咱们儿子一辈子都没怎么见过女子,这才见了第一个,就春心萌动了?”


    “跟第几个没关系,就像我当年遇到你一样,不也是一眼定终生?”


    “呸,老不害臊。”陶夫人嗔怪道。


    “真的,”傅掌柜说着熟练地替陶夫人剪掉一根白发,“要我说,他们二人就是天注定的缘分,否则怎会小宛一来,本来病恹恹的儿子忽然就活蹦乱跳了?连大师都说不清原因。”


    “若真是如此,将来有一日小宛能给我们生个大胖孙子,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陶夫人想象着二人般配的脸庞,简直是喜笑颜开。


    傅掌柜扶额,“这都哪儿跟哪儿,好歹他们俩才认识两天,你倒好,盼起孙子来了。”


    陶夫人瞪了丈夫一眼,“你不盼,到时候孙子不让你抱。”


    “好好好,让他们生,让他们今晚就生!”傅掌柜没个正形地打趣儿道。


    殊不知另一头,他们的儿子陶立早已堂而皇之地抱着黎宛,进了她的房间,钻了她的床榻中,还将人搂在臂弯之中。


    两具最熟悉彼此的身体贴在一起,即便一开始并未想做什么,仍是难免情动。


    情到深处,不可言说……


    翌日一早,黎宛仍睡眼惺忪着,就伸手去搂陶立的腰。


    他还在。黎宛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又扎进他的怀里继续睡。


    这回笼觉睡得太香,直到日上三竿,黎宛被敲门声给吵醒了。


    “小宛,还没醒呢?是不是还不舒服?”是陶夫人。


    “伯母,我无事,我马上起来!”黎宛赶紧推了推身边的陶立,昨夜他累极,此刻睡得正酣。


    陶立刚睁眼,就听到自己娘在隔壁房门口唠叨:“儿啊,这都都用午膳的时辰了,怎么你也没起?”


    陶立立刻就吓精神了,他三下五除二地滚下床,打开了黎宛房间的窗户。


    黎宛单手拄着头,朝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陶立可没有黎宛这么气定神闲,要是被爹娘发现他爬上了一个刚认识没几日的姑娘的床,不得给二老吓出心脏病来!


    “儿啊,怎么不说话?我要可进来了?”陶夫人说着,顺势推开了房门。


    只见儿子正站在窗边,伸着懒腰呢,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哎哟,你醒了呀,怎么也不吱一声?”


    “娘,我正在晨练呢。”陶立说着,假装做了几下扩胸运动。


    陶夫人狐疑地退出了房门,“赶紧收拾收拾出来用午膳吧。”


    “好嘞,娘!”陶立无不答应。


    饭桌上,黎宛回忆起方才陶立从窗户狼狈逃走的样子,喝汤时险些呛了去,好歹才没笑出声。


    陶立自然知道黎宛在想什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二老见两人眉目传情的样子,心中更是有了几分笃定。


    *


    幸福的日子总是如流水般划过,但痛苦的日子却是掰着手指头一天天地煎熬着。


    嫁入裴国公府的陆珠儿便是这般痛苦着。


    新婚之夜,陆珠儿在房中枯坐了许久,直到亥时末,才等来醉醺醺的裴信。


    “夫君,你回来了。”陆珠儿的语气中又是羞涩又是甜蜜。


    裴信嗯了一声,一头倒在床榻中,“累了一天了,安置吧。”


    陆珠儿娇羞地点点头,脱了衣裳,跟着钻进了被褥里。


    出嫁前,已有婆子将那压箱底的图册拿与她看过,并一一叮嘱同房事宜,这还是陆珠儿第一次正经打眼这些图册,看得她那叫一个面红耳赤。


    一想到待会儿她跟裴信就要同那些画中人一般,摆弄出各种姿态,陆珠儿的脸烧得滚烫。


    然而等了许久,枕边的人未有一丝一毫的动静,黑夜中,陆珠儿甚至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裴信他,睡着了?!


    陆珠儿不信,她微微侧过身,唤了一声:“夫君,你睡了吗?”


    没有任何回应,裴信是真的睡着了,在他们二人的新婚之夜……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外头就有丫鬟点灯,“世子爷,少夫人,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陆珠儿很快就起来了,因为她压根就没睡着。由丫鬟伺候着梳洗后,陆珠儿顶着脂粉都遮不住的两个乌青眼袋,跟在裴信后头默默走着。


    兴许是昨夜未睡的缘故,陆珠儿有些心不在焉,一个不小心,竟在台阶上扭了


    一下,当下便痛得发出“嘶”的声音。


    然而走在前头的裴信压根未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丢了,直到走到老太太房门口,裴信才奇道:“少夫人人呢?”


    小厮回道:“少夫人还在后头。”


    “怎的磨磨蹭蹭的。”裴信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好一会儿,陆珠儿才由丫鬟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这来。


    裴信见状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夫君,我方才不小心扭到了。”


    裴信的眉头一皱,“那你还能请安吗?”


    陆珠儿咬着嘴唇,点点头:“无妨的。”


    “那进去吧。”裴信好歹扶着陆珠儿的手进了去。


    老夫人早在里头等候,见两人姗姗来迟,不免有些不快。


    陆珠儿强忍着疼痛,给老夫人敬茶,老夫人见陆珠儿的手颤颤巍巍,连杯茶都端不稳,心中不快更甚了。


    裴信却站在一旁,一句替陆珠儿解释的话都无。


    陆珠儿好容易强撑着将这道关给过了,出了老夫人的房门,裴信便丢下她要走:“让丫鬟扶你回去休息罢,我有事出去一趟。”


    陆珠儿看着裴信匆匆离去的背影,死咬着嘴唇,不愿哭出来,叫丫鬟小厮们看了去。


    因陆珠儿不愿怕耽误雪樱和春菱,她嫁来裴国公府并没有陪嫁丫鬟,因此新婚第二日,陆珠儿就愣愣地坐在房中,一肚子的委屈,却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寻不到。


    这一晚,裴信依旧是一回房便倒头就睡,仿佛躺在他身边的是空气。


    这两日对陆珠儿来说如吞了针一般难熬,好容易到了第三日归宁,裴信总算没有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


    “夫君,回门礼你准备好了吗?”出门前,陆珠儿小心问道。


    “你没准备吗?”裴信反问。


    陆珠儿失望地摇摇头。


    “这是库房的钥匙,你赶紧去挑几样。”裴信说着,将钥匙丢给陆珠儿,一副与他无关的架势。


    这一耽搁,两人到陆府已是未时了,陆珠儿进门,瞧母亲和哥哥嫂嫂都坐在饭桌前,桌上的菜肴摆得整整齐齐,可早已没了热气,显是等了许久了。


    “母亲,哥哥嫂嫂,我前几日不慎扭伤了脚踝,这才耽搁了,叫你们久等了。”陆珠儿挤出一个笑来,对家人解释道。


    “好好的,怎会扭伤了?上药了吗?”老太太急忙要起身来查看伤势。


    “母亲,我无妨的,不过一点小伤罢了,过几日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又吩咐厨房,将菜肴端下去热一热。


    裴信与老太太及陆铮寒暄了几句,便无话了,饭桌上一时沉默。


    午膳后,裴信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了,陆珠儿倒是松了口气。她又太多话要说,裴信在她反而拘谨。


    这房中私事,不好与二哥哥说,又怕母亲操心,陆珠儿于是拉着嫂子侯氏大吐苦水。


    “什么?!他没碰你?!”侯氏听了瞠目结舌。


    如花似玉的女子躺在一个男子身边,且又是娶过妻经过人事的,怎会不为所动?侯氏也呆了。


    “嫂嫂,你说,我该怎么办?”一回自个儿家,陆珠儿也不怕丢人了,那眼泪跟不值钱似的直往下掉。


    “莫急,莫急……怕不是裴世子是个内敛的,得你主动些?”侯氏猜测道。


    “那我该如何主动呢?”


    侯氏附在陆珠儿耳边交待了几句,陆珠儿朱唇微张,“这,这能成吗?”


    “总归得试试,早些给裴国公府诞下一名小世子,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陆珠儿点点头,记在了心里。


    这夜回到国公府,陆珠儿特地坐在镜前打扮了一番,挑选了一件粉色抹胸纱裙,自觉已足够动人了,才端了两杯酒放在桌上。


    深夜,裴信回来了。


    陆珠儿挥退了丫鬟,殷勤地上前,亲自替裴信更衣。


    “夫君,今夜月色怡人,不如我们对酌几杯,如何?”


    裴信沉默了几息,总算没有开口拒绝。


    陆珠儿雀跃不已,她拉着裴信在桌前坐下,将那杯酒递给他,“夫君,还记得我予你的第一封信么?”


    裴信点头:“花自飘零水自流。”


    陆珠儿喜笑颜开:“正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自在月华楼第一眼见到夫君起,我就对夫君一见倾心,如今能够如愿嫁于夫君,常伴夫君左右,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裴信闻言,举起酒杯笑了笑,“也是我之幸事。”


    随后他在陆珠儿的注视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不多时,裴信只觉腹中滚烫,下身有异样感觉,一时脸色大变,他惊怒起身,一只手死死抓着陆珠儿的手腕。


    “你在酒里加了什么?!”


    陆珠儿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摆手解释道,“夫君莫怕,只是补身子的鹿茸酒罢了。”


    “你竟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勾引我!”裴信英俊的面庞因愤怒变得扭曲。


    陆珠儿又怕又痛,哭着道:“我只是想与夫君亲近一些……”


    裴信一把将陆珠儿拉起来,将人扔到床榻中,随后俯身上去:“你就这般急不可耐?好,本世子成全你!”


    陆珠儿身上的纱裙被裴信几下撕得粉碎,陆珠儿害怕得紧,双手颤抖着抱住自己的胸脯。


    “这会儿知道怕了?”裴信冷笑。


    “求夫君怜惜……”就在陆珠儿闭了眸,为即将要承受的狂风暴雨做好准备时,裴信停下了动作。


    陆珠儿睁开眼,见裴信已起身整理好衣衫。


    “今夜之事,我就当做没发生过。从今夜起,我睡书房,你不必跟来了。”


    陆珠儿用薄被遮着完好无缺的身子,看着裴信决绝离开的背影,无声流泪……


    自裴信搬至书房住后,他一步都未曾踏足两人的婚房,陆珠儿本以为裴信只是一时生气,等气消了自然而然就会回来了。


    可她想错了,一连半月,陆珠儿白日里连裴信的人影都看不见,夜夜独守空房。


    雪上加霜的是,府中的风言风语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听说世子夫妇二人不合,成亲没几日就分了房,老夫人当场就召了陆珠儿去。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些难道出阁前都没人教过你吗?哪有刚成亲就将夫君赶出去住的道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国公府娶了个母夜叉进来!”老夫人声色俱厉,“砰”一下将手中的茶盏朝跪着的陆珠儿跟前狠狠砸了过去。


    陆珠儿被瓷器破碎的骇人声音吓得浑身一颤,那碎片在她跟前飞散开来,险些划到她的脸!


    可她哪敢分辨一句?若是被老夫人知道裴信是因为她偷偷灌了鹿茸酒才与她置气分房,那等着她的就不是让她生生跪一个时辰这么小的惩罚了。


    陆珠儿只得将委屈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扭伤的脚踝本就未完全痊愈,加之跪得通红的膝盖,她几乎是被丫鬟们搀着回房的。


    陆珠儿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又狠狠哭了一场。


    想她自小被两个哥哥捧在掌心宠着,即便她犯了错,也从来都是撒个娇哭个鼻子就轻轻揭过了,有时她不肯落面子,还得等着哥哥们反过来哄她呢,何时受过这般冷落?


    偏偏自己的亲夫君,却对她如此狠心!


    这时候她又有些懊悔,早知裴信会发这么大的火,自己就不该听嫂嫂的,给他灌什么鹿茸酒,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罢了,这日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才嫁进来几日?就成了夫君不疼、婆母不爱的弃妇,她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自己要与裴信和好才行。


    不就是拉下脸赔不是吗?她做得到。


    这日戌时,从小到大未踏足庖厨一步的陆珠儿破天荒地亲自到后厨,在煮饭婆子的指导下,亲手熬了一盅保元汤。


    就在汤熬好时,陆珠儿一个心急,五个手指头瞬间被烫出了


    血泡,那煮饭婆子吓个半死,连忙让少夫人去冲冷水,可陆珠儿生怕再耽搁下去裴信要睡了,遂强忍着痛,擦干眼泪,亲手端着保元汤到裴信的书房前。


    陆珠儿小心翼翼地叩几下房门,朱唇轻启,“夫君,是我……你在里头吗?”


    没有回应。


    奇怪,里头明明点着烛火。陆珠儿将耳朵附在门上细听,似乎听到里头有男子声音,且还不止一个。


    陆珠儿的好奇心催使她轻轻推开了房门,房门撑开着一条细细的门缝,陆珠儿尚未看见什么,便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


    似是蜂蜜的味道。


    她打眼去看,先是瞧见一张黄花梨木长桌的一角,只见桌角的砚台还好好地放在那儿,但砚台旁的几本书册却凌乱不堪。


    陆珠儿的视线逐渐往右移动,那张黄花梨木桌上变得空无一物,似是被什么人全全抹掉了。


    再往右……陆珠儿猛地睁大眼睛!


    一张似男又似女的妖娆面孔径直闯入她的视线,披散着的乌黑长发下是若隐若现的雪白脊背,为了撑住不被身后的力道冲散,两只细白的胳膊死死地抓着桌角……


    那雪白脊背的尽头,是一个上半身衣衫完整的男子,男子正闭着眼眸,呼吸粗重……


    而那站着的男子,恰恰就是陆珠儿新婚不久的夫君——裴信。


    陆珠儿看着这诡异惊人的一幕,瞬身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都竖起来了!手中的瓷盅因她控制不住的手抖而摔落在地,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一道尖利的声响。


    书房内忘乎所以的二人骤然停了下来。


    裴信冷声问:“谁在外头?”


    陆珠儿哪敢应声?不顾手和脚上的伤传来的剧痛,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跑了。


    陆珠儿逃回房内,一时心跳如雷,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她的脑中是挥之不去的两个男子欢好的画面,裴信他……他竟然好男色!


    怪不得,怪不得他前任妻子嫁入国公府一年便郁郁而终,怪不得他只见了自己寥寥几面就上门求娶,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可笑她陆珠儿对他一往情深,到头来,裴信娶她,不过是为了要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陆珠儿盯着桌上那幅自己花了整整七日为裴信画的小像,只觉得寒心和讽刺。


    就在陆珠儿愤愤地要将那画像点燃烧毁时,她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扣住。


    “这是夫人为我作的画像?”裴信嘴角噙着一抹笑,“烧了多可惜啊,今夜已经错过了夫人的一碗羹汤,可不能再错过这幅画了。”


    说着,裴信从陆珠儿手中夺过那幅画,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啧啧,夫人的画技高超,连我都自愧弗如啊!”


    陆珠儿撇过头,并不愿看他。


    裴信嘴角的笑一凝,伸手捏住陆珠儿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奇怪,夫人不是最爱我这副皮囊吗?怎么今夜却不肯看我?”


    陆珠儿眼角泛着红,强忍着不肯落下泪来,“裴信,你利用我!”


    裴信步步将她逼退,最后一把将陆珠儿推到在床榻上,将那幅画随手一扔,一双手竟宽衣解带起来。


    陆珠儿由怒转惊:“你做什么!”


    “夫人之前不是还上赶着要勾引我么?趁这会儿本世子爷的余兴未消,正好与你云雨一番,也好成全你的心意,怎么,夫人不愿意么?”


    被裴信压在身下陆珠儿的此时不知怎的,脑中忽然冒出了黎宛那张清冷的脸蛋,她脸上倔强不服输的表情是如此生动,仿佛她人就在陆珠儿的眼前。


    “啪!”


    那一瞬间,陆珠儿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勇气,玉手毫不留情地朝裴信那张阴鸷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贱人!你敢打本世子?”


    这一巴掌打出去,连陆珠儿自己也懵了。


    见裴信目眦欲裂,陆珠儿心中不是没有害怕,但打都打了,她断没有后悔的余地。


    “裴信,你利用我在先,我打你一巴掌又如何?”陆珠儿双目噙着泪,但仍挺着脊背迎上裴信的眼神。


    “你不要以为你背后有陆家,我就不敢动你。陆铎不在,你们陆家不过一具空壳罢了。”裴信咬牙威胁道。


    “你有种就试试,我大哥是为国出征,不是死了!”利用了她,还敢威胁她,真当她是傻子不成?!


    原本裴信看中的,就是陆珠儿傻乎乎好拿捏的性子,但今夜这一对峙,他似乎发现,自己想错了。


    裴信目光阴沉地盯着陆珠儿好一会儿,终是没有追究下去,只警告陆珠儿,“你若敢将不该说的事漏出去半点风声,那等陆铎回来,就只能替他心爱的妹妹收尸了。”


    裴信走后,陆珠儿原本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她没有。


    她以为自己会第一时间会娘家,向母亲和哥哥求助,可是她也没有。


    都说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像她这样嫁错了人的,这辈子算是毁了。


    可她想到了那个曾被大哥囚在四方小院不得动弹的黎宛,想到她的坚强、她的果敢,想到她在最最绝望的境况下都不曾放弃。


    和黎宛相比,自己遭遇的又算什么呢?


    她的一辈子还很长,绝不能浪费在裴信这样的烂人身上。


    是的,她要像黎宛一般,等待时机,然后,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若远在千里之外的黎宛知道是自己给了珠儿小姐勇气,她定会倍感欣慰。


    然幸福的日子里,黎宛也有一点自己的小烦恼。


    在傅家借住了半月不到,她原本瘦削的脸颊就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起来,脸色更是白里透红,整个人神采奕奕,宛如一朵本要凋零枯萎的花,在雨水的浇灌下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


    黎宛心中感激的同时,也为自己在别人家中白吃白住感到十分羞愧。


    黎宛不是没想过要给傅掌柜银两,可傅掌柜哪里会收?不仅没收,还因为同黎宛置了气,黎宛求陶夫人替她不知说了多少好话,才勉强哄回来。


    此外,黎宛也烦恼自己一个有手有脚的人,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不成样子。


    从前那段晦暗的时光里,她被人生生折断了羽翼,圈养在囚笼之中,日日蹉跎。如今不同了,她是挣脱出笼子的鸟儿,可以自由自在地展翅翱翔,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之事,她不能浪费这大好的光阴。


    “阿陶,我想找点事儿做,否则我会变成一个废人的。”


    这日,黎宛与陶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黎宛有些烦恼地托着下巴对陶立说。


    陶立笑道:“你若实在闲不下来,不如帮我娘浇浇花养养草。”


    “不成不成,”黎宛忙摆手,“我这双手可是号称辣手摧花的,你忘了?从前连最好养的多肉都能被我养死。”


    陶立自然记得,忍俊不禁道:“你一下不了庖厨,二养不了花草,请问我的小姑奶奶,你还能做什么?”


    黎宛沮丧地耷拉着肩膀,她还真的想不出来。这里不比金陵繁华,大部分都是自给自足的农民,连个像样的铺子都没有,她想去做点活计都无从下手。


    陶立柔声劝慰道:“阿黎,这里不比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大部分女子连活着都很艰难了,更何况出去工作呢?”


    “我们很幸运,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活着。”


    “就这般过着闲时有月,忙时有茶的日子,不好么?”


    黎宛知道陶立说的在理,可她心中总觉得别扭,想自己以前工作忙得焦头烂额,连吃饭都赶不


    上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一股“大不了辞职了不干了”了的冲动,然而冲动过后,该加班还是继续加班,该熬夜还是熬夜。


    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来到这里,倒是被迫失了业,不用工作了,好了,自己却不习惯了。


    可真是犯贱呐,黎宛自嘲道。


    好在之前攒的银两够足,目前倒是吃喝不愁。


    陶立察觉到近些时日黎宛的情绪不佳,遂将人搂进怀里:“阿黎,从前我们工作忙,连出去玩都没时间,如今我们阴差阳错来到这异世,就当是老天给我们的奖赏,放下一切,尽情去感受、去体验这世间,好吗?”


    “阿黎,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的愿望是什么?”


    两人最早就是因为登山这个共同爱好相识的,读大学时,一有空就会相约去登山,但是工作了之后,两人各自忙碌,就鲜少有机会了,常常只能在小长假里顶着人山人海去过一过瘾,自然谈不上什么体验感。


    以至于黎宛有一年的生日愿望就是可以辞职,然后和陶立一起,征服祖国的每一座高山。


    回忆起从前,黎宛露出一个清甜的笑,“我自然记得,要辞职和你一起登山嘛。”


    “那就趁这一年的时光,我们去把这个愿望实现好不好?不多不少,就一年。”陶立拉着黎宛的手,认真地提议道。


    黎宛沉思片刻,一拍大腿宣布道:“好,那就当我们两都辞职了,这一年我们就纯玩儿,一年过后,我们再一起去拼事业!”


    见黎宛想通了,陶立立刻兴高采烈地着手制定起两人的登山计划来。


    几日后的一个大早,傅掌柜一起床就一头扎进了书房,陶夫人则忙着摆弄院中了花花草草,陶立神神秘秘地对黎宛眨眨眼,“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黎宛不免好奇:“哪里呀?”


    “去了就知道。”


    陶立领着黎宛出门,穿过小院,只见绿油油的草地上,站着两匹高大壮硕的马儿,一黑一白,正悠哉地低着头吃草呢。


    黎宛惊喜万分,“好漂亮的马儿!你从哪弄来了的?”


    “这你就甭管了,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黑色的是公马,白色的是母马。”


    黎宛伸手摸了摸马儿身上顺滑的毛,心疼道:“这么好的马,一定很贵吧?说,花了多少银子?”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本公子给你花钱,不要你心疼,”陶立被黎宛这幅小管家婆的样子乐得忍不住轻刮了一下黎宛的鼻梁,“你就负责给它们取个名儿吧。”


    黎宛睨了一眼陶立,就算他不说,她估摸着至少得二十两银子,啧啧,真是大手笔。


    “不如就叫玉影和墨影吧?”


    陶立无不拍手称好,“阿黎取的名字极好!既彰显了马儿完美的皮色,又寓意他们来如影去无踪,要换做我,就叫小黑小白得了,可见阿黎比我这个粗人有文化多了。”


    陶立说完,俏皮地朝黎宛眨眨眼。


    黎宛被逗得忍俊不禁,“你快别贫了,说吧,费这么大劲儿买马,是要去哪儿?”


    陶立不回答,反问道:“阿黎,你骑马的技能没丢吧?”


    “当然没丢!”黎宛好歹在中学时拿过一个当地马术比赛的冠军。


    “那就上马!”说着陶立一步跨上马朝西南方向去,回头朝黎宛喊,“快跟上啊,阿黎!”


    黎宛一个眨眼,陶立就奔出了好几里地,她赶忙上马挥鞭,在后头急道:“阿陶,你等等我呀!”


    一路疾驰半个多时辰,两人来到一座山脚下。


    “这是要带我爬山吗?”黎宛恍然大悟。


    “没错,”陶立拉起黎宛的手,“登顶祖国的每一座名山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今日就是我们伟大计划的第一步——天雷山。”


    天雷山是天台界的最高峰,也算是一座小有名气的山丘了。


    “阿黎,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是不是都没爬过山了?”


    黎宛回忆起什么,点点头,强忍着鼻尖的酸意。


    陶立摸摸她的头,“走,从现在起,我们又可以一起户外一起登山了。”


    这座天雷山不算太高,两人花费了一日功夫爬到了山顶,只是好久没有锻炼的黎宛不免有些气喘吁吁。


    只是瞧着旁边的陶立,似乎比她喘得更为厉害。


    “阿陶,你没事吗?”黎宛担忧地朝他伸出手。


    陶立摆摆手,“不必担心,恢复一段时间就能适应了。”


    两人缓步行至山顶,待呼吸平复后,依偎着躺在山顶的草坪上,看着夕阳西下,在远处的江面上洒下一整片暖橘色的光,真应了那句“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天空中不时有候鸟飞过,黎宛贪婪地吸着山顶新鲜的空气,这样的快乐,她好久都不曾拥有了。


    “阿黎。”陶立手枕着头,轻唤黎宛的名。


    “嗯?”


    “除了登山,你还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我都陪你一起做,好吗?”


    黎宛侧过头,看到身旁他唯美的侧脸,一颗心被爱意和感动填得满满的。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喜欢。”


    陶立侧头回看她,露出一个悠长的笑容。


    那我便在有限的时间里倾尽所有,让你拥有可以快乐一辈子的记忆,好么?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先是将天台界内大大小小的山爬了个遍,也逐渐找回了当年的脚感,两人甚至开始不满足于这些小山包,也偶尔会花五六日的功夫,去到远一些的地方。


    至于孤男寡女如何在外过夜,傅掌柜和陶夫人默契地没有多问。


    十二月,武功山。


    “阿陶,你快些。”走在前头的黎宛停下脚步,回头笑着催促落在后头的陶立。


    “阿黎,你这身子骨越来越强壮了,我是彻底跟不上你了。”陶立说着,双手拄膝,大口喘着气。


    想到陶立先前那幅残破的病躯,黎宛顿时不忍心了,她快步行至陶立身旁,拉起陶立的手。


    “瞧我,这又不是登山比赛,这么急做什么?我们还是慢慢,这样才不浪费沿途美景。”


    陶立勉强压住心脏狂跳带来的不适感,原地休憩片刻。


    两人牵手而行,又过了半个时辰,总算登顶了。


    放眼望去,这里的天空如一块澄澈剔透的蓝宝石,几缕云丝悠悠飘荡着,山顶连绵的草甸被冰雪封印,化作一片广阔的冰原,黎宛的心也跟着变得无比澄澈。


    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二人,黎宛忽然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


    她想要与身边这个男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没错,她很确定,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让她会有这种想法了。


    “阿陶。”


    “嗯?”陶立收回远眺的目光,对上黎宛那双比冬日里的雪花更为晶莹剔透的眼眸。


    “我们成亲吧。”


    出乎意料的是,陶立沉默了。


    “怎么了?”黎宛的眸中有掩不住的惊讶和失落,“阿陶,你不愿意吗?”


    陶立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她吐露,谁知甫一张口,“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陶立眼一闭,晕了过去。


    眼睁睁看着陶立直直往后倒地,黎宛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


    她愣了几息,随后奋不顾身地朝陶立扑去,喉咙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阿陶!阿陶!你怎么了!你醒醒!”


    “有人晕倒了!有人在吗?救命!”


    黎宛绝望的呼救声在山谷间引来阵阵的回声,然除了鸟儿被惊动后发出的鸟叫声,再无人回应。


    黎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情急之中,她想起以前学过的心肺复苏手法,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按照记忆力中的手法开始抢救。


    这半刻钟,或许是黎宛人生当中最漫长的一次,她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按压着陶立的胸口,一边止不住地泪水直流,至最后,陶立的衣襟被打得湿漉漉的一片。


    “阿


    黎,咳咳咳……你再按下去,我的肋骨要断了。”


    就在黎宛要崩溃之际,身下的人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阿陶,你醒了!”黎宛立刻捧着陶立的脸,神色是从未有的慌乱。


    “阿黎,我无事,你别怕。”


    “你都吐血晕倒了,怎会无事!阿陶你坚持住,我带你去看郎中。”


    “我真的无事,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的,阿黎你别哭了,我会心疼的。”陶立说着,艰难地举起手臂,想要拭去黎宛脸上的泪痕。


    “你不要动,我不哭了,我不哭了……”黎宛胡乱地用衣袖擦去眼泪,“阿陶,这里只有我们二人,我帮不上什么忙,你先歇会儿,等感觉好一些了,我们再下山。”


    “好。”陶立说完,吃力地闭上眼。


    黎宛怕陶立觉着冷,躺下身依偎在陶立身边,将身上的狐皮大衣解下,盖在两人身上,心中祈祷着阿陶快快些好起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害怕,如此无助,如此渺小……


    她不敢细想陶立到底得了什么病,暗暗祈祷只是一时受冻发的急症,或许等下了山休养几日便好了。


    胡思乱想之间,她抱着陶立,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他,生怕他有哪处不适。


    这般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陶立缓缓睁开了眼。


    “阿陶,你好些了吗?”


    “我好多了,我们下山吧。”


    “阿陶,”黎宛神色严肃,“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第25章 秘密


    陶立矢口否认,黎宛不信,一再追问,最后陶立被逼得没法儿了,装出一副身体不适的难受模样,吓得黎宛立刻闭了嘴。


    黎宛见陶立神色恢复如常,不见有方才的半分不适,这才勉强歇了心思。


    可她直觉陶立瞒着她的,绝不是小事。


    待两人一下了山,黎宛便不顾陶立的拒绝,强行带他去城中最好的郎中那里看病。


    可那郎中来回把脉了好半天,最后却抚着胡须说道:“这位公子身上并无隐疾。”


    “可他分明吐血晕倒了,怎会无病?”黎宛瞪着眼,与那郎中对峙。


    “这……恕在下实在诊不出什么……”


    “不可能,你再仔细诊诊!”


    那郎中被黎宛缠得头大,至最后连诊金都不要了,将黎宛陶立二人轰了出去。


    “什么妙手回春,根本就是个庸医!”黎宛气得指着那医馆的牌匾大骂。


    “好了好了,”陶立硬拉着黎宛离开了,“我不都说了吗,我无事,你非不信。”


    陶立说着,还原地跳了几步,“你看,活蹦乱跳的,一点事儿没有。”


    黎宛只得作罢,可一回想起陶立在山顶吐血的样子,她的心就止不住砰砰乱跳。


    为此,回天台的半月路程,黎宛一路上都有些心事重重,任凭陶立怎么在旁逗趣,她的笑总显得有几分勉强。


    两人在春节前一天的晌午赶回了天台,傅掌柜和陶夫人看到小宛的脸色,立刻就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来。


    “可算是赶在年前回来了,我们还怕大雪封了路,你们耽搁了呢。”陶夫人见状上前去接过陶立身上的大氅,一边念叨着。


    “是啊,好险是咱们快到了才落的雪。”陶立应道。


    趁黎宛进房收拾的空隙,陶夫人小声问儿子:“你把小宛怎的了?是不是欺负她了?”


    “娘,我怎的舍得欺负她?”陶立无奈笑道。


    “那是怎么回事,我瞧着小宛似是满脸的心事。”


    “娘不必担心,儿子会哄好的。”


    陶夫人笑着点头,替儿子拍去身上的残雪。


    因今儿个是大年三十,黎宛好歹将那烦心事搁在一旁,专心过起节来。


    傅掌柜兴致大发,亲手提笔写了对联“瑞雪辞旧春风暖,红梅迎新喜气浓”,横批“福祥满院”,黎宛在旁拍手连连叫好,惹得傅掌柜哈哈大笑。


    陶立被陶夫人使唤着,又是贴对联又是挂灯笼的,忙活一阵后,陶立和黎宛帮忙择菜、杀鱼,陶夫人下厨,烧了一大桌子的菜。


    傍晚,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桌前,配着小酒又是吟诗又是唱歌的,到最后,四人都喝得红光满面,好不开怀。


    “爹,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放炮仗吧。”陶立提议道。


    “等等,先把这个给你们。”傅掌柜说着,从袖中掏出两个红包。


    黎宛一愣,随后连连摆手,“伯父,我们都多大了,怎么还好意思收红包呢?”


    “拿去拿去,不管你们多大,在我这儿都是小娃娃!”傅掌柜说着硬是把其中一个又厚又重的红包塞到了黎宛手里。


    “爹,凭什么我的红包比阿黎的小!”陶立假意争风吃醋。


    “臭小子,你嫌小,我就直接给小宛得了,反正到最后你的钱也是小宛的。”


    “别别别!我要,我要!”陶立见好就收,笑嘻嘻地接过了那个明显薄了不少的红包。


    “去吧,去放炮仗吧,我前几日特意去镇上买了好多,够你们俩娃娃放的。”


    黎宛一听,立刻雀跃地跟着陶立出了院门,陶立拿着火折子,点燃了一只叫做“流星”的炮仗,黎宛害怕地捂住耳朵。


    陶立早知道黎宛的德行,对于炮仗,那是又爱玩又害怕。


    “别怕,我帮你。”像以往每年两人一起过年一样,黎宛缩在陶立的怀里,耳朵被陶立的一双手捂得紧紧的,黎宛可以尽情地欣赏着眼前热闹的场景,手里还挥舞着一根“火树银花”。


    望着天空中绚烂的烟花,黎宛忽然忆起去年此时,她刚离开陆府,独自住在一间小院里,看着别人家热热闹闹地过年,自个儿却是形单影只。


    恰逢那时,因为某个她不愿回忆起的人设计她而遭遇了种种变故,她好像还为此哭了。


    想至此,她手中放炮仗的动作一顿。


    但很快,她将这不愉快的场景从脑中赶了出去。


    因为今年不同了,她有了陶立,有了待她如亲女儿一般的伯父伯母,这个过年,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的脸上此刻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若是光阴就停留在此刻,该多好……


    子时一过,黎宛在一片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爆竹中声中,对陶立大声说:“阿陶,新年快乐!”


    “阿黎,新年快乐!”


    “我爱你!”


    “我爱你!”


    两人在一片绚烂的天空下,深深地亲吻着彼此。


    “阿陶,我有一个新年愿望,只有你能帮我实现。”紧贴着的二人分开后,黎宛眨眨眼睛,抬头看着陶立。


    “什么愿望,我听听看。”


    “你先答应我嘛……”黎宛在陶立怀里扭着身子撒娇。


    偏陶立不上她的当,“那可不行,你先说了我再考虑能不能答应。”


    黎宛嘟着嘴,“那好吧,我的愿望就是,你能告诉我你生病的秘密。”


    “生病?我哪有生病?我先瞧瞧你是不是发烧了。”陶立装傻,还假意伸手去探黎宛的额头。


    “你还跟我装。”黎宛一把将陶立的手打掉,气得要去拧陶立的腰。


    “哎哟,哎哟,姑奶奶饶了我罢!”陶立一边忍不住咯咯笑一边躲着黎宛的袭击。


    两人又嬉笑吵闹了一番,直到丑时才各自回屋睡了。


    黎宛已经习惯了抱着陶立睡,这晚他却罕见地没有出现。


    一定是怕来了又要被自己逼问。


    哼,不来是吧,看她不晾他个几天,以后想来她都不给他开门!


    大年初一的早晨,整个寺下村银装素裹,家家户户贴着大红春联,挂着红灯笼,


    红白交织,好一幅明艳的泼墨山水画。


    “咯咯咯——喔”


    陶立不在,黎宛睡得有些浅,一大早,外头公鸡的打鸣声把她给叫醒了。


    她想了想,有些不放心,于是披了件狐皮大衣,轻手轻脚地到陶立房门口:“阿陶,我睡不着了,你醒了吗?”


    没有回应。


    “阿陶?”黎宛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然里头丝毫没有响动。


    黎宛有些慌,她用手大力敲着门,“阿陶,你在里面吗?你说话呀!”


    外头的动静也将福掌柜和陶夫人给吵醒了,二人睡眼惺忪地过来询问:“小宛,一大早的,出何事了?”


    “伯父伯母,阿陶可能出事了,快些把门打开!”黎宛急得声音都带着哭腔。


    “小宛别急,我来把门踹开。”福掌柜说着,一脚朝那扇房门大力踹去,“哐”一声,门栓被踹断,门打开了。


    黎宛连忙往里冲,远远地看到陶立安静地躺在床榻中,黎宛心跳如雷,一时竟有些不敢靠近。


    “阿陶?”黎宛又唤了一声,可床榻中的陶立一动不动。


    黎宛脚步靠近,她看到陶立本就白皙的脸庞此刻竟毫无血色,显得无比地苍白。


    黎宛伸出手拍了拍陶立的脸颊,仍是没有反应。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的,缓缓移至陶立的鼻尖。


    还有呼吸。


    “他还活着!”黎宛对着身后的福掌柜和陶夫人哭道。


    “快,我们送他去护国寺!”陶夫人当机立断地说道,已经六神无主的黎宛与傅掌柜合力将昏迷不醒的陶立抬至一辆独轮车上,三人急急护送陶立往护国寺而去。


    下了两天两夜的雪,去往护国寺的山路积雪深厚,寸步难行。


    三人艰难地在雪地中推出一条歪歪扭扭的小径,一路上,黎宛都拉着陶立的手不肯松开,仿佛这样他就能快些好起来。


    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推,足足推了两个时辰,他们终于将陶立送到了护国寺。


    “惠灵大师,快救救我儿!”一见到惠灵大师,陶夫人就哭着跪了下来。


    陶立从小身子不好,这般昏迷是常事,可自遇到黎宛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发病了,陶夫人原本以为儿子的病已经彻底好了,可谁知才好了半年,这次又发病了。


    “夫人莫急,陶公子的病无药石可医,需得看他自己,阿弥陀佛。”惠灵大师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黎宛心急如焚,“伯母,大师怎么就这般走了?不是说要医治阿陶吗?”


    陶夫人拍拍黎宛的手,安慰道:“护国寺是我儿的福地,且等等罢,兴许过一会儿他就醒了。”


    “一直一来都是这样的吗?”黎宛问道。


    陶夫人点点头:“不错,只不过在护国寺中,我儿昏迷的次数会少一些,昏迷的时辰也短一些。”


    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陶立,直到这日傍晚,陶立终于恢复了意识。


    “阿陶!”黎宛扑了上去,“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黎宛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别哭了,阿黎,不是说了你哭的话我会心疼吗?”陶立努力朝她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又开始昏迷了,你告诉我好不好……”黎宛说完,呜呜地崩溃大哭起来。


    陶立看着伤心欲绝的黎宛,终究是不忍心,他闭了闭眼,道:“阿黎,我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但是你答应我,一定不许再哭了,好吗?”


    第26章 孩子


    黎宛乖巧地点点头。


    “这里有些闷,阿黎,我们去外头说。”


    陶立拉着黎宛来到那株千年老柏树下,轻轻将黎宛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


    “阿黎,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黎宛点点头:“你说你遇到一个和尚,他摆了一个阵法,你站在阵法中央,眼一闭一睁,就来找我了。”


    陶立笑着揉了揉黎宛的乌发,“不错,不过,我只说了一半。”


    “其实在进入阵法之前,那和尚还与我交代了一些事。他说,我与你不同,你的元神本就属于这个世界,而我的元神不属于这里,我若强行来到你的世界,或许会……伤及元神。”


    这些怪力乱神之事,黎宛本是不信的。可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容不得她不信。


    “所以阿陶,你在这里待的越久,你的元神就会伤得越厉害?”


    “你吐血,昏迷,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属于这里,是吗?”


    陶立缓缓点头。


    “那么反过来说,我的元神属于这里,所以,我也不能回到那个世界了,对吗,阿陶?”


    陶立捋过她额前的一缕散发,苦笑道:“我的阿黎还是这么聪明。”


    “阿陶!你明知道这么做会伤害自己,你却还是不管不顾地来到这里,你为什么这么傻?!”


    陶立那双杏眼看着黎宛,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坚定。


    “因为我爱你。阿黎,我爱你,所以无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来找你。”


    “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黎宛答应陶立不哭的,可是她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泪,她双手不停捶打陶立的胸膛,哭得撕心裂肺。


    陶立将怀中人儿搂得更紧了,“阿黎,不能再见到你,我活着又有何意义呢?”


    黎宛抬起头,一边哭一边深深地吻了上去,陶立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回报以更为炙热的吻。


    陶立的身体还很虚弱,黎宛看着他入睡后,起身去寻惠灵大师。


    惠灵大师正在寺中打坐,见黎宛的眼都还肿着,道:“阿弥陀佛,看来关于陶公子的天命,姑娘已知晓了。”


    “大师,我来是想问您,是不是陶立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越久,他的身体就会越虚弱?”


    “不错。陶公子本非此地之人,也不知是哪位同道,竟助其强行违逆天命,这般行事,怎会长命?”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回到那个世界?”


    惠灵大师抚须沉吟:“办法,或许有,只是这么多年无人试过,贫僧也不敢保证。”


    “那他回去以后,身体会恢复如初吗?”


    惠灵大师摇摇头:“身体之损伤,不可逆。”


    “也就是说,他在这个世界多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折损他在那个世界的寿命?”


    惠灵大师点头称是。


    难怪他宁愿日日游手好闲地在她身边晃来晃去,也不愿去找一份营生,难怪他不顾自己身体急着要实现她曾许下的愿望。


    因为他怕自己哪一天就不在了,怕没时间多陪陪她。


    黎宛心中泛着苦,就连口中也变得苦涩难言,良久才道:“求大师,一定要帮帮他。”


    惠灵大师叹气:“你二人情深似海,贫僧也为之动容,此事,贫僧定会竭尽全力一试。”


    黎宛叩谢了惠灵大师,与他约定了时日。


    翌日大年初二,陶立已经大好,傅掌柜和陶夫人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四人遂趁着积雪融化时下了山。


    甫一下山,黎宛就当着三人的面宣布:“我要跟阿陶成亲,做真正的夫妻。”


    傅掌柜和陶夫人倒还好,早将他们二人当做夫妻看待了,倒是陶立,愣了半晌。


    黎宛冲着他的眼前挥挥手:“怎么,你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不愿意?”


    陶立刚要开口说话,就见黎宛正眼含警告地盯着他。


    “自然是高兴。”陶立讪笑道。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明日我们就成婚。”


    “什么?!”三人齐齐惊呼。


    “这这这,好多物件都来不及准备呢。”陶夫人急得跺脚。


    “哎哟,我说老婆子诶,你半年前就开始绣喜被了,喜服的针线被你拆了又缝缝了又拆的,你说说,还要准备什么?”傅掌柜在旁打趣儿道。


    陶夫人一时脸红,自己急着抱孙子,倒是早早将这些东西准备起来了,可当着儿子儿媳的面被揭穿,难免有些难为情。


    陶夫人瞪了一眼傅掌柜:“就你话多。”


    “既然伯母有所准备,那就更好了。再说了,那些也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伯父伯母见证,我们二


    人拜了天地、拜了高堂,便算是礼成了。”黎宛不顾三人的反对,执意要在明日与陶立成婚。


    “成,既然小宛作为新妇都不觉得委屈,那咱们娶儿媳妇儿的也不说什么了,只要陶立你以后一心一意对小宛,那便是你们二人最大的福分。”傅掌柜一拍桌子,将此事定了下来。


    陶立虽觉得此间事出仓促,可阿黎认定之事,一向是动摇不得的。


    那么,他愿意陪她一道。


    陶夫人从房中取来了二人的喜服,黎宛捧在手中惊叹不已,“这喜服布料真好,还有这针脚缝的更是顶顶好!伯母这手艺,外头怕是千金都难买呢!”


    陶夫人被夸得合不拢嘴,“千金难买小宛喜欢!”


    “还剩下几针,小宛今儿个晚上记得亲手缝上。”陶夫人叮嘱道。


    黎宛抱着陶夫人,甜笑道:“知道了,谢谢伯母!”


    陶立也欢喜地接过喜服看了又看。


    黎宛睨了他一眼,真是,不肯成亲扭扭捏捏的是他,这会儿笑得合不拢嘴的也是他。


    当夜,为了遵循旧制,两人依然分房而睡。


    黎宛在灯下缝着喜服,因心绪不宁,收针时一个不小心,针头戳到了指尖,粉嫩的皮肉瞬间沁出了几滴鲜红的血。


    黎宛赶忙用帕子将手指头捂住,待血止了,她颇有些心烦意乱从箱底翻出了逃难时的那个破旧包袱。


    打开包袱,最里头藏着的,是一小包白色粉末。


    这还是当初周姝为她准备的,出了金陵她自知帮不上什么,于是替她准备了一些防身用的迷药。


    她如何也想不到,这药会在此种境况下派上用场。


    黎宛望着那忽明忽灭的烛火,就这般枯坐了好久好久……


    *


    大年初三,整个寺下村一扫前几日的风雪阴霾,艳阳高照,空旷的田野上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叫人看了心生暖意。


    陶夫人一早就起了,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傅掌柜也破天荒起了个大早,更为稀奇的是,福掌柜一出房门就撞见了更为罕见早起的陶立,父子相视默契一笑。


    三人合力将婚房中铺上龙凤被,撒上喜果,忙忙碌碌了一个时辰,直到婚房一眼望去皆是大红布置,喜庆得不能再喜庆极了,陶夫人才总算满意地点点头。


    待黎宛起床了,陶夫人替新妇换上喜服,将黎宛乌发梳成挑心髻,黎宛皮肤本就生得晶莹剔透,陶夫人只为她上了一层薄薄的脂粉,描眉点唇。


    对着镜中的凤冠霞帔的儿媳妇,陶夫人欢喜地不行。


    “小宛长得跟天仙儿似的,也不知我儿上辈子修的哪门子的福气。”


    黎宛被夸得脸红,在大红喜服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娇羞动人了。


    酉时三刻,吉时到。


    黎宛由陶夫人牵着,款款走出房门。


    虽早已将她的一颦一笑镌刻在心目,可每一次看到她,陶立的心都一如年少第一次遇见黎宛时一样,一下、一下雀跃地跳动着——那是说不完道不尽的欢喜和期待。


    陶立从陶夫人手中接过黎宛的手,珍重地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傅掌柜朗声唱到:“一拜天地——”


    二人朝门外的天地齐齐跪下,虔诚跪拜。


    “二拜高堂——”


    二人转过身,朝傅掌柜和陶夫人行跪拜礼,黎宛手中捧茶,改口道:“爹、娘,小宛给你们敬茶。”


    二老自是喜不自胜,眉开眼笑,傅掌柜抚掌笑道:“我们二人从此多了一个女儿,甚好,甚好!小宛赶紧起来罢!”


    礼毕后,傅掌拉着一对新人又是喝酒又是作诗的,戌时,陶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催促道:“快别喝了,再喝要耽误小两口的洞房了!”


    “哦对对对,赶紧的,送——入——洞——房——”说着不顾一口菜还未吞下肚的陶立,急急将二人往婚房里推。


    “哐”一声,随着婚房的门被傅掌柜大力合上,外头热闹的声响也随之被隔绝。


    被大红喜色填满的婚房内,只剩下黎宛和陶立二人,静静地看着彼此。


    “阿陶,你我终于成了真正的夫妻了,今夜我好高兴,你高兴吗?”烛火之下,盛装的黎宛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有万种风情。


    陶立不免看呆了,黎宛噗嗤一笑,“阿陶,你傻了不成?”


    陶立这才磕磕绊绊说了句,“阿黎,你……你今夜真美。”


    黎宛端起桌上的合卺酒,“来,喝了这杯交杯酒。”


    陶立接过酒杯,手臂与黎宛玉臂缠绕,一口闷下,“阿黎,从此我们二人结为一体,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


    黎宛将酒杯一扔,指尖发力,轻点陶立胸口。


    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没站稳,陶立一个大男子就这么轻易地被推到在了床榻上。


    黎宛以身覆在其上,四目相对之时,黎宛朱唇轻启。


    “阿陶,我们要个孩子吧。”——


    作者有话说:本文周日(8月31日)上夹子(新书千字榜),所以下一章的更新时间会在31日当天的下午或晚上,9月1日起恢复至每日90:0更新哦~


    第27章 忘记


    被压在身下的陶立呼吸一滞。


    “阿黎,你想好了吗?”


    “是,我想得很清楚,我要生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陶立的眼眶微湿,阿黎愿意为自己生孩子,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可是……可是生孩子凶险,我怕……”


    “嘘……”黎宛玉指轻点他的嘴唇,“不会的,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定都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陶立笑了:“阿黎说得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黎宛目光灼灼地看着身下心爱的男子,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不同于二人在异世重逢时那种不安的、患得患失的吻,也不同于平日里那种带着清浅爱意的吻。


    这个吻是热烈的、绝望的、飞蛾扑火一般的。


    陶立察觉到黎宛的情绪与往日不同,他捧起她的脸:“阿黎,你怎么了?”


    黎宛摇摇头,“没怎么,我就是……太想你了。”


    陶立宠溺一笑,“我就在你身边,一直在。”


    黎宛不再言语,二人身上大红的喜服被一层层剥下,喜被上绣着的戏水鸳鸯,恰似那对肌肤相贴、交颈而卧的新人。


    床榻之间,娇喘连连,满室尽是旖旎芳香。


    事后,黎宛枕在陶立的臂弯里,指腹轻柔抚摸着身边人的下颌。


    “阿陶,你想给我们的孩子起什么名字?”


    陶立不假思索地回道:“陶承煦。”


    黎宛扑哧笑出声:“看来某些人早就什么都规划好了。”


    陶立轻咳掩饰尴尬。


    “承煦……阿陶,你是要我们的孩子像我们一样,温暖和煦,对不对?”


    “知我者,阿黎也。”


    “我记住了,”黎宛在陶立怀里瓮声瓮气地说,“我们睡吧,我困了。”


    “好。”


    陶立很快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然怀中的黎宛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悄悄地钻出了陶立的臂弯,从枕下摸出了那包迷药。


    望着她深爱的人熟睡的脸庞良久,最后,她还是决绝地将药粉洒进了陶立的口鼻之中。


    这之后,她披衣起身,敲响了傅掌柜和陶夫人的房门。


    “什么?!怎会有这等怪力乱神之说?”听完陶立元神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言论,陶夫人不肯相信。


    一旁的傅掌柜却陷入了沉思。他从小阅书无数,倒是在一些古籍中读到过所谓元神之说。


    “难怪……”傅掌柜沉吟,“难怪我儿自小就时常昏迷,醒来之后又跟没事人一般,寻常的郎中都医治无能。”


    “老头子,你也觉得真有这种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信。”


    “爹,娘,我来是想告诉你们,陶立如果再不回到他本该属于的世界,他很快就会死的!”


    “这,这该如何是好啊!”陶夫人急得红了眼眶。


    “我已求过慧灵大师,他答应会尽力一试,当务之急,就是把陶立送至护


    国寺。”


    “小宛,你这么做,亦是陶立所愿吗?”傅掌柜问道。


    黎宛摇摇头,“爹,娘,你们知道阿陶的,若不将他强行迷晕,他是决计不可能会同意的。”


    “可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我想,这亦非你们所愿。”


    二老挣扎一番,终究还是被黎宛说服了。陶夫人边哭边将被迷晕了的陶立浑身上了绑,送上了护国寺。


    护国寺内,灯火通明。


    慧灵大师早已在殿前等候。


    黎宛朝慧灵大师虔诚一拜,“大师,法阵都已准备妥当了吗?”


    慧灵大师点点头,“一切就绪。”


    陶立被抬至法阵的中央,黎宛最后一次吻了吻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嘴唇。


    睡梦中,陶立感觉到有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他的脸上,他醒了。


    睁开眼看到周围摆放着的各式法器和符咒,陶立瞬间就察觉到不对。


    他想奋力逃出这个法阵,可才发现他的全身均已被绳索死死捆住!


    “阿黎,你要做什么?!”陶立杏眼暴睁,不可置信地看着黎宛。


    “阿陶,我要送你回去。”


    “停下!阿黎,我求你停下!我不要回去!”陶立绝望地扭动着身体。


    “阿陶,你听我说,你必须回去。我要你活下去,而不是死在我身边!”黎宛泪如雨下,打落在陶立的脸上。


    “阿黎,求你……我不能没有你……”陶立拼命摇着头,猩红的眼中也跟着淌下泪来。


    黎宛摇头。


    “阿陶,活下去,然后,忘了我。”


    说完,黎宛起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法阵。


    陶立在身后不停呼唤着她的名字,但她没有回头。


    她怕一个回头,就会前功尽弃。


    她点头示意慧灵大师开启法阵。


    法阵开启的刹那间,黎宛抬头,看到夜空中有一颗流星划过。


    再看那法阵之中,已是空无一人。


    这一刻,黎宛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倏地瘫软在地上。陶夫人赶过来,两人抱在一起,尽情地哭泣着。


    傅掌柜老泪纵横,“我的儿,愿你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长命百岁。”


    三人从山上下来时,均是默默无言。


    *


    陶立走了,黎宛的眼泪流干了,心也变得空荡荡的。


    她让陶立忘了她,活下去,可是她自己能做到吗?


    她做不到。陶立活在她的心里,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她就像是一个空心人一般,麻木地吃饭、睡觉,行尸走肉般生活着。


    陶夫人的境况比黎宛更糟一些,曾经最爱摆弄花花草草的她,如今整日以泪洗面,院中曾被她精心照顾着的花草如今已冻死了大半。


    黎宛看着院中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心中无比愧疚。


    是她强行把陶立送走了,可这之后呢?她只顾着自己伤心颓废,却忘了有人比她更加难过。


    黎宛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尽快振作起来,更要照顾好身边的人。


    做什么呢?黎宛身无一技之长,放眼整个屋子,最多的,就是傅掌柜的书了。


    不如,她也写一本书吧?


    是了,把陶立写进书里,那么他就会以另一种形式,永远地活在这个世间了。


    黎宛说做就做,当夜就提笔,在宣纸上题下《异世真情录》五个大字。


    她回忆与陶立过往,从相遇、相识到相知,又异世再遇到成婚到永别,一幕幕甜蜜的、苦涩的、心酸的,皆化作她笔下的一个个灵动的文字。


    大约是在文字中寻到了寄托,自打开始写陶立的故事后,黎宛的精神气就回来了。


    为了让陶夫人也早些走出阴霾,黎宛主动将手稿拿与陶夫人解闷,谁知陶夫人一看便入迷了。


    “娘,您觉得我写的怎么样?”黎宛有些难为情地问道。


    “好,甚好!我去拿给你爹看看。”


    “别呀娘……”黎宛哪里拦得住?陶夫人脚底生风似的去找傅掌柜了,边走还边招呼,“老头子你快来看看,小宛把咱儿子写进话本子里头了!”


    于是黎宛就这般多了两个日日催她快些写的书迷。


    见到二老因此露出了久违的笑意,黎宛心中的愧疚也轻了一些。


    这夜晚膳过后,黎宛正在房中奋笔疾书,先前还当是消遣的她,今夜却觉自己仿佛如文曲星附身,文思泉涌。


    只是不知怎的,才戌时一刻,她便困得眼皮子打架,黎宛只得搁下笔,起身预备去休憩。


    谁知刚站起身的黎宛忽觉一阵晕眩袭来,只觉脚底一软,整个人直愣愣地朝地上摔去,桌上的笔墨砚台被她的衣袖带倒在地,发出震天的声响。


    听到异动的陶夫人立刻赶来,见黎宛正伏在地上,连忙上前将她搀扶坐下。


    “小宛,这是怎么了?”


    “娘,我无事,就是有些晕,想必是累到了。”


    看到桌上未完的手稿,陶夫人一眼便知是怎么回事。


    “小宛,写故事不能急于一时,你自己的身子才最要紧,来,喝口茶水压压惊。”


    “娘,我省得了,下次不会了。”黎宛接过茶碗,喝了一口。


    谁知茶水刚下肚,黎宛便觉腹中翻江倒海,“呕”地一下,黎宛用的晚膳被尽数吐了出来。


    “我的个天爷,这是怎的了!”陶夫人吓得面无人色,赶忙去抚黎宛的背。


    没过几息,陶夫人好似想到了什么,忽的脸色大变。


    “小宛,你这月的月信来了吗?”


    听到陶夫人这么问,黎宛一时神色变幻,她掐指一算,月信已晚了七日了。


    “娘,难道,我真的有喜了?”


    陶夫人喜笑颜开:“我看八成就是了!你是不是容易犯困,犯恶心?”


    黎宛点点头:“是有一些。”


    “跟我当初怀陶立时的症状一模一样呢!”


    黎宛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


    这里头,真的孕育出了一个她与陶立的孩子?


    想到此,黎宛忍不住热泪盈眶。


    “阿煦,是阿煦要来了!”回过神的黎宛紧紧抓着陶夫人的手,两人都激动地眼含热泪。


    第二日天还没亮,傅掌柜就去城中请了郎中来给黎宛把脉。


    大约诊了一刻钟,那郎中就笃定地说道:“这位夫人脉搏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在盘中滚动,是滑脉无疑。”


    陶夫人赶忙追问道:“胎像如何?”


    “夫人气血饱满,腹中胎儿康健,只需定期复诊即可。”


    “太好了,太好了!”三人听到确切的消息,均是高兴地手舞足蹈。


    “阿陶,你放心,我会好好把阿煦抚养长大的。”黎宛默默在心中许诺。


    第28章 客人


    自那一夜黎宛不慎呕吐后,她竟再也未出现任何不适,只是偶尔会感觉胃口不佳。


    为此,陶夫人变着法儿地给黎宛做好吃好喝的,一日生生从三顿加成了六顿,且次次都得看着黎宛用完了,才露出满意的笑来。


    陶夫人的好意不能推却,但黎宛也担心胎儿过大不好生产,因此十分谨慎。


    白日里她在房中撰写《异世真情录》,每逢进膳半个时辰后,她就搁下笔,出门绕着院子,至少走个二十圈。


    以至她怀了孕后,身体反倒一日日愈发地强壮起来。


    镇里的郎中定期来给黎宛把脉,每每都欣慰感叹黎宛的胎像稳当,母体康健,称黎宛腹中是个懂事的小娃娃。


    黎宛听了也高兴,她捧着一日日隆起的小腹,嘴角噙着笑。


    阿煦,你一定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转眼间,又到了一年的冬月。


    历经十月,黎宛一字一句写下的《异世真情录》终于完稿,傅掌柜花了三日时间不眠


    不休地又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中间一度对着手稿又哭又笑,最后,他声称这将是一部传世巨作,黎宛听了险些没一口水喷出来。


    黎宛也即将临盆,陶夫人如临大敌,将黎宛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黎宛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生怕她磕了碰了,有个什么闪失。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家中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日午后,黎宛小憩方醒,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敲门声。黎宛心中奇怪,郎中昨日才来过,怎么今儿个又来了?


    她扶着床柱慢慢起身,披上大衣,一只手捧着暖炉,另一只手支着后腰,缓步至门口。


    “谁啊?”黎宛问道。


    “请问,这里有一个叫黎宛的人吗?”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黎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吱呀”一声打开门,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黎宛不由自主地迷了眼。


    待寒风消散,她睁开眼,只见门外立着一个身披月白色斗篷的倩丽身影,兜帽被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缓缓拉下,露出了一张粉雕玉琢的脸。


    黎宛手中的暖炉“砰”地掉落在地,滚出了一丈多远。


    来人见到黎宛隆起的肚子,也是惊得倒吸一口气。


    “珠儿小姐?!”


    “你怀孕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着对方发出惊呼声。


    “赶紧先进门,外头太冷了。”回过神的黎宛将陆珠儿拉进来,将寒意彻底隔绝在门外。


    “小宛,是谁来了?”陶夫人正在灶台忙活,瞥见似乎有人进来,远远地伸着脖子问道。


    “娘,是我的一个旧友。”


    陶夫人端来两碗燕窝,见来人是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不免好奇:“小宛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朋友上门呢。”


    “娘,这是陆府的三小姐,陆珠儿。”


    陶夫人一听吓一跳,“陆三小姐,你不是在金陵吗?怎的这寒冬腊月的来了天台?”


    陆珠儿轻叹口气:“说来话长……”


    陶夫人知这其中必有隐情,她不再多问,“来,先喝点燕窝暖暖身子。”


    陆珠儿没有推辞,接过了燕窝。


    陶夫人看着黎宛将另一碗燕窝用完了,道:“你们二人叙旧,我就不打扰了。”


    黎宛点点头:“娘,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黎宛和陆珠儿围坐在火盆前,昔日患难与共的二人望着彼此,一时竟都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一别一年半的时间,这中间,她们各自都经历了太多的事。


    黎宛拉着陆珠儿冰凉的手反复揉搓着,试图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给她。


    “小宛……我可以这么唤你吗?”陆珠儿先出声问道。


    黎宛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了。”


    “小宛,”陆珠儿神色有些尴尬不知所措,“这孩子……该不会是我大哥的吧?”


    黎宛听了登时哭笑不得,“我的傻小姐,自然不是,你大哥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吧。”


    陆珠儿想想也是,觉得自个儿问的话确实傻,大哥安葬“琉璃”之地,坟头的草都长得几尺高了。


    “那这是谁的孩子?”陆珠儿并不避讳,径直问道。


    “孩子的父亲叫陶立,不过,他已经不在这世间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黎宛的心中其实早已经释然了。


    “可惜,我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男子,值得小宛你为他生孩子。”陆珠儿托着腮,浮想联翩。


    “他是世上顶顶好的男子。”黎宛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那我大哥呢?”陆珠儿忍不住追问,问完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更傻,遂吐吐舌头,“算了,当我没问。”


    黎宛不禁莞尔,珠儿小姐还是这般心直口快,纯真无暇。


    “那你呢,珠儿小姐,你怎会寻到我的?”


    陆珠儿似乎回忆起一些不开心的事,一对柳眉微蹙,幽幽叹了口气。


    事情还要从她发现裴信的秘密开始。


    从那以后,两人算是彻底地决裂了。陆珠儿恨裴信骗了他,裴信则痛恨陆珠儿为何不能傻到底。


    外人看着是男才女貌,关起门来实则是对怨偶。


    在高门的日子一日日蹉跎着陆珠儿,没有爱情的滋养,没有家人的庇护,有的只是婆母的刁难和丈夫的冷落。


    曾经鲜活的她,变得少言寡语,闷闷不乐。外头的宴请交际,她也一概推辞不去,渐渐的,外头也传出些风言风语,说裴世子与新婚的续弦夫人不和。


    流言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担心地一宿没睡,第二天一早就专程叫人捎了口信,让陆珠儿得空回一趟娘家。


    对着老太太的询问,陆珠儿矢口否认,声称自己与世子感情甚笃,绝不像外头传的那样,必定是府中那些搅弄是非的丫鬟婆子胡诌的。


    见女儿如此笃定,老太太只好半信半疑地让陆珠儿回了。


    回去之后,陆珠儿给裴信丢下一句话,若是他想继续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不被人发现,就先堵住府里头多余的嘴。


    裴信本对这些流言是无甚所谓的,只要陆珠儿名头还挂着,有这么个世子夫人在便好了。


    可要是威胁到他自个儿逍遥快活,被人顺藤摸瓜地发觉他那不可为人知的秘密,那可就不成了。


    裴信于是将府中上下一帮子嘴碎的丫鬟小厮打的打、卖的卖,一顿清洗过后,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总算是消失无踪了。


    流言虽止,可陆珠儿的日子仍旧望不到头。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可是大哥哥远在边关,鞭长莫及,二哥哥初来乍到,在朝中本就如履薄冰,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


    且是她自己当初铁了心,不顾全家反复要嫁入国公府,如今不过才几月,就要和离?


    任性如陆珠儿,也没这个脸皮说出口。


    可就这般耗着吗?她的人生才几年,又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国公府耗去几年?


    一切的转机,出现在陆珠儿婆母的生日宴上。


    因是裴国公夫人的五十大寿,国公府上下大摆宴席三天三夜,整个金陵城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自然也都收到了邀请。


    作为世子夫人,陆珠儿就算再不愿意交际,这种场合也不得不出来露个脸。


    谁知在宴席上,她碰到了一位故人——周姝。


    听说陆周两家退婚后,周永茂给周姝相看了不少适婚男子,她虽都乖乖听父亲安排去见了,可每回回来就是三个字——不合适,可把周永茂给气坏了。


    周姝的婚事耽搁了一年,仍是空悬着。


    大约是为了带自己女儿多出来走动走动,看看是否有她中意的男子,裴国公夫人大寿时,周姝也跟着来了。


    二人远远地打眼到了对方,便默契地离了席,择了一处僻静的角落说话。


    “三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周姝微微一屈膝,照例是一袭红衣,明艳动人,她并未因陆珠儿嫁人而改口。


    “周小姐,你不出现我都快忘了,当时我写了那么多封手信给你,你可是一封都没回,真是好狠的心呐。”一见到周姝,陆珠儿不免想起之前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周姝尴尬一笑,“珠儿小姐莫气,我答应黎宛的,务必要帮她保密。”


    “好了,现在我大哥都以为人死了,他也去打仗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不知三小姐想知道什么?”


    “黎宛她没死吧?”


    周姝摇头,“没有。”


    “那她现在在哪儿?”


    周姝又摇头:“我只负责助她逃出金陵,至于离了金陵要去何处,她并未告知我。”


    “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了……”想到黎宛,陆珠儿不免惆怅。


    “三小姐怎么不担心你自己?”周姝看着陆珠儿眉间抹不平的褶皱,便知之前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并不全然是空穴来风。


    “我……就这般过吧。”


    “为何就这般过?”周姝反问,“说实话,我很羡慕黎宛,她有勇气去追寻她想


    过的生活,可我们却没有。”


    “周小姐此言何意,难道你也过得不顺畅?”


    周姝苦笑,“我岁数也不小了,迟迟未嫁,父亲天天为此唉声叹气的,你说我能过得多顺畅?”


    “周小姐难道……还念念不忘我大哥哥?”


    “我并非不想忘却他,只是不知道为何,每看到一个男子,就忍不住将他与你大哥比较,每次一比,就被你大哥比了下去。”


    陆珠儿感慨万千,“可就是在你心中谁也比不上的我大哥,黎宛却宁愿假死逃脱,都不愿正眼瞧他。”


    “是啊,这就是我佩服黎宛的地方,也是我愿意帮她的原因……若我们都能有黎宛的勇气,该有多好。”


    陆珠儿想起黎宛的一喜一怒、一颦一笑,此刻万分地想念她。


    “周小姐,我想去找她。”


    第29章 生产


    其实对于黎宛去了哪儿,陆珠儿心中隐约是有猜测的。


    当年她冒险将傅掌柜那封手信送进留园的时候,黎宛曾将那封书信给她打眼过,信的末尾,留有一串地址。


    周姝对于陆珠儿突如其来的想法很是意外,“你要去寻黎宛?这……你夫家能允吗?”


    陆珠儿不屑地哼了一声,“只要我不像前头那位一样早早去了,还占着世子夫人这个位置就成了,至于我去哪儿,他们也管不着。”


    周姝点头,“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三小姐尽管开口。”


    陆珠儿思忖了一番,道:“不如周小姐派几个得力的人护送我去吧,此行不便张扬,以免惊动旁人。”


    周姝很爽快地答应了,两人于是小声商讨着出行的细节。


    临分别前,周姝特意说了句,“若三小姐见到黎宛,替我向她问好。”


    “一定的……对了周小姐,我有句心里话同你说。”


    “周姝洗耳恭听。”


    “若周小姐没有遇上真正欢喜的,且值得托付的好男子,便是一辈子不嫁,也好过像我这般错嫁。”


    周姝知道这是陆珠儿的肺腑之言,她郑重地点点头,“我省得的,珠儿小姐,一路保重。”


    没过几日,陆珠儿以替大哥祭拜“琉璃”为由,乘车前往紫金山。


    陆珠儿勒令几个国公府的奴仆不得靠近,独自一人前往祭奠。


    几个奴仆在山腰等了半宿,也不见少夫人归来,领头的小厮不放心,亲自去坟前寻人,哪里还有少夫人的身影?


    那荒芜的坟前只留下两封少夫人的亲笔信,一封是给裴信的,一封是给陆府的。


    不过两家人收到信的反应却是大相径庭。


    尽管陆珠儿在信中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此次是去访友,只去几个月光景,且她会护好自己,可老太太哪里放心得下?火急火燎地拨了人手去找陆珠儿,然人早已乘上周姝备好的马车,用的还是假户籍,压根就寻不到影儿了。


    陆铮知道自家三妹的脾性,向来是恣意妄为的。如今大哥不在,三妹恐怕是找不回了,他只得劝老太太放宽心,孩子大了,管不住了,不如随她心意,去外头走一遭无妨,心中也暗暗祈祷三妹千万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至于裴信,看了信之后随手丢在了一旁,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就这般,陆珠儿一路南下,来到了天台。又按照脑中依稀的印象,寻到了寺下村,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总算得偿所愿,见到了黎宛。


    听完陆珠儿一番曲折的经历,黎宛无不心疼,尤其她嫁入国公府后阴暗无光的日子,让她回忆起了自己被关在留园时的绝望心境。


    这可是被陆家人捧在心尖尖上的三小姐呀!竟都免不了遭遇这世间对女子的欺压与不公,这不禁让黎宛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还有周姝,没想到她竟与陆铎解除了婚约,还被逼着相看……


    可见这世间女子的命运,大多崎岖坎坷,又有几个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过日子呢?黎宛心中唏嘘。


    “珠儿小姐,既来了,就在我这儿安心住下,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黎宛像从前在陆府那般,拉着陆珠儿手,用力捏了捏。


    陆珠儿露出一个久违的开怀笑容,“若小宛不介意,我就不客气啦。”


    傅掌柜和陶夫人对陆三小姐自然是欢迎的,当年陆珠儿小姐愿意替他们一介书商递信给黎宛,二老就对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陆珠儿来了之后,小院更加热闹了。时常能看到陆珠儿陪着黎宛围着小院散步,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场景,仿佛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


    这般到了十二月十四日,这日天还未亮,黎宛睡梦中被一股尿意憋醒,她像往常一般起身去如厕,谁知一坐下去,身下就有源源不断的水流出。


    黎宛虽然没生产过,但也知道,这大概是羊水破了,她要生了!


    “爹!娘!珠儿!我好像要生了!”向来沉稳的黎宛也难免慌张起来,她呼喊的声音都在颤抖着。


    几人闻声急忙匆匆赶来。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陶夫人虽然早已在脑中演练了无数遍,可临到头了,难免还是慌张无措,生怕出什么意外。


    她也颤着声,吩咐傅掌柜立刻牵了马去接稳婆,自己则与陆珠儿一道,扶了黎宛躺下。


    “小宛,把腿抬高,否则羊水流尽了,对胎儿可就不利了!”


    黎宛照做不误,陆珠儿在旁焦急地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时张望门口是否有稳婆的身影。


    不一会儿,黎宛的肚子开始抽痛起来。一下、一下,好似有一把锐利的凿子在狠狠地撞击她的腹部,每一下都仿佛要将身体生生劈开!


    “娘,阿煦好像急着要出来!”黎宛咬牙忍痛说道。


    “小宛,再坚持一下,稳婆马上就来了!”陶夫人和陆珠儿一人一边,分别抓着黎宛的手,给她加油鼓劲儿。


    两刻钟后,门外终于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稳婆来了!


    这稳婆是天台城最有名的接生手,陶夫人早早算好日子,与稳婆说定了,因而来得算是很快了,可几人仍觉得仿佛过了几天几夜这么漫长。


    稳婆一进门,先查看了一番黎宛的情况,“备好热水、布巾和剪子,产妇快要生了!”


    几人手忙脚乱地去准备,黎宛则因痛疼愈来愈频繁而变得面色苍白。大冷的天,她的额头却满是汗珠,如豆般大小不断滚落,浸湿了枕巾。


    见黎宛痛得不行了就要叫出声来,稳婆嘱咐道,“不要哭,不要叫,省点力气,一会儿才是硬仗。”


    黎宛身体不停地颤抖,双腿不由自主地痉挛,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但还是会忍不住溢出几声痛苦的闷哼。


    “听我的,深呼吸,我数到三的时候发力。”


    “一——二——三——”黎宛在稳婆喊道三的时候,拼了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很好,能看到娃娃的一点头发了,继续!一——二——三——”


    这般反复了不知几次,黎宛感觉到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意识模糊地瘫在床榻中。


    “不要泄气!陶夫人,赶紧给产妇喂些吃食下去,她没力气了。”


    陶夫人在旁急得都快晕过去了,听了稳婆的话,脚步虚浮地到灶台,现做了一碗红糖鸡蛋水,慌里慌张地端到黎宛跟前,险些没洒到她身上。


    黎宛强撑了精神用了几口,好歹恢复了一些力气,于是又被稳婆催着一、二、三地开始发力。


    从寅时至辰时,足足两个时辰!外头的天都泛起了鱼肚白,终于,产房中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啼哭声。


    呜哇——


    稳婆利落地剪掉了脐带,恭贺道:“恭喜夫人喜得贵子!”


    门口的傅掌柜激动得“轰隆”一声撞翻了圆凳,也不顾膝上的疼痛,口中直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傅家有后了……”


    精疲力尽的黎宛躺在床榻中,下身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但看着众人欣喜的模样,她也跟着露出了一抹


    笑来。


    稳婆将胎儿抱给众人看了又看,随后擦拭干净,轻放在黎宛身边。


    “过不了多久就有奶水了,你得让娃娃多呼呼。”


    黎宛转过头,看着那么丁点大的小人躺在自己身边,一时生出一种恍如做梦的感受。她伸出手,摸摸他乌黑的头发,他细长的眼缝,还有小巧的鼻子和嘴唇。


    黎宛在心中默念,阿煦,你来了,你真的来到娘的身边了。


    阿陶,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他长得八分像我,眼睛却十足像了你,哭起来的声音像只小奶猫。


    黎宛抱着阿煦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她被胸口传来的刺痛感给痛醒了。


    恰逢阿煦也醒了,一睁眼就哇哇哭闹起来,把陶夫人和陆珠儿都给招了来。


    黎宛猜,是奶水来了,于是将阿煦揽进自己怀里喂他口粮,看到阿煦乖巧地咕噜咕噜吮吸起来,吃饱喝足后,又呼呼大睡起来,黎宛心中满是无法言说的满足和感动。


    陶夫人和陆珠儿看到母子依偎的画面,也跟着感动拭泪。


    都说女子生产是一道鬼门关,即便黎宛前期如此顺利,生产时仍吃了不少苦头,好在母子平安,陶夫人安顿好黎宛后,当天就上护国寺去上香祈福去了。


    生产之后,便是坐月子了。陶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月子里不能下场、不能碰水,这可把黎宛给熬坏了。


    一个月不洗头、不洗澡,还不能下床?!这对黎宛来说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好在有陆珠儿这个帮手在,黎宛熬了半月,实在受不住了,这天趁着陶夫人外出采买,偷偷叫陆珠儿打了水,帮她把快馊了的头发洗了一遍,又将全身擦拭了一下,这才舒舒服服地躺了回去。


    幸亏陶夫人没发现,否则她跟陆珠儿非得挨一顿训不可,黎宛想到这,偷偷躲在被窝里笑出声。


    一旁的阿煦听到娘笑了,也跟着“咯咯咯”地笑起来,差点儿没把黎宛的心给融化了。


    这般波澜不惊地过了近两个月,在黎宛的强烈要求下,她终于回到了之前可以自由走动的时候。


    黎宛感觉出了月子的自己神清气爽,一身的力气没出使。


    《异世真情录》也写完了,阿煦又常常轮不到她照顾,黎宛觉得自己这样下去可不行,非得闲出病来。


    黎宛看着将阿煦抱在手里不肯撒手的陆珠儿,想到自己、陆珠儿,以及周姝三人殊途同归的命运,她的心中生出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既然女子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那她为何不像男子一般活着呢?


    第30章 大胆


    黎宛仔细想了想,她有才学、肯实干,自问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差,男子能做的,她为何不能呢?


    她如今上有爹娘,下有稚子,决计不能像从前那般,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可以决定她的生死、左右她的意志。


    黎宛是一个果决的人,当她脑中有了清晰的计划后,她第一时间就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三人,饭桌上,陶夫人差点没喷出饭来。


    “什么?!你要去科考?这……这哪能行得通?万一被发现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陶夫人一想到黎宛脑袋落地的恐怖场景,心就狠狠哆嗦了一记。


    傅掌柜倒并未立刻出言反对,反而抚着他花白的胡须若有所思。


    “最近的童试就在本月,且今年圣上开恩,加开了一场秋闱,因而今年参加科考的考生不必等上三年就能参加乡试,时机不可谓不好。”


    “爹,那岂不是连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吗?我必须要参加!”黎宛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小宛,你若参考,有信心吗?”


    说到这个,黎宛有些心虚地摇摇头,她从前在留园无所事事时是读过不少四书五经,甚至到了滚瓜烂熟的地步。但真要她去做文章,恐怕还欠点火候。


    傅掌柜呵呵一笑,“你若信得过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陶夫人恼地狠狠用手掌拍了一下傅掌柜的背,“糟老头子,净会煽风点火!”


    黎宛倒是好奇了,“爹,难道你以前中过秀才?”


    陶夫人解释道:“小宛,你或许不知,你爹的祖父,曾经是一代大儒。”


    这下可轮到黎宛惊得筷子都掉地上了。


    “什么?!”


    “你还记得有一年我们二人离了扬州,将书肆托给你照料时,官差在咱们家书肆里搜出一本禁书吗?”


    黎宛自然记得,她还被那本禁书狠狠砸破了眼角呢!


    “难道那本禁书,就是爹的祖父所作?!”黎宛着实没想到这一点,怪不得!她之前还怎么都想不通,傅掌柜为何要私藏禁书。


    “正是。”傅掌柜回忆起往昔,不免感慨良多,“我祖父因不满当时的武皇残害手足,血腥上位,写了诸多文章抨击,不少正义之士跟着站出来,此举惹怒了武皇,武皇下令,将这一批反对党全部坑杀。”


    “我的祖父,就死在那一年的屠杀中。”傅掌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黎宛听得瞠目结舌,没想到史书中那些为了大义不顾生死的文人风骨,竟与她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陆珠儿也听得入神,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武皇时期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些被坑杀的文人后代,永世不得参加科考。”


    “所以傅掌柜,你本来也可以去参加科考的,却因为是傅家后人,只能继承家业经营书肆?”想到此,陆珠儿唏嘘不已。


    “其实我倒还好,那时候还小。最苦的是我爹,寒窗苦读了十几年,一朝事变,当官的路就这么被堵死了。他被迫回到扬州经营书肆,一直郁郁不得志,早早就撒手人寰了。”说到这儿,傅掌柜老泪纵横,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所以,陶立才跟娘姓,不跟着您姓,对么?”黎宛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有了答案。


    “不错,万幸当今圣上宽仁,对于武皇时的旧案并不严苛追究,当时与我祖父一道遇害的不少文人后代,到了孙辈这一代,不少也以改姓为契机,参与了科考。只可惜我儿体弱多病,我堂堂傅家,至今却连一举人都不曾有,可惜,可叹啊……”


    “爹,我来当您的儿子!”黎宛踌躇满志,是的,她要继承陶立的身份,继承傅家的遗志,去科考,去当官!


    傅掌柜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小宛一向是个心智坚决的孩子,你若真的有意,我自当倾囊相授。”


    “爹放心,我必全力以赴!”


    既说定,黎宛便即刻行动起来。


    黎宛记性极好,需要记背的内容她并不犯怵,只是做文章是她的短板,她从未写过八股文,因而但凡是醒着的时间,黎宛不是在做文章,就是在傅掌柜的指点下改文章,日以继夜、笔耕不辍。


    如此过了半月,童试的时间到了。


    这日一大清早,傅掌柜去牵马,陶夫人抱着阿煦,与陆珠儿一道站在门口,为黎宛送行。


    “小宛……不,陶立!出门自己小心些。”陶夫人为黎宛正了正衣襟,心中忐忑不安,生怕黎宛被人认出来。


    换上陶夫人亲手为她缝制的长衫和靴子,黎宛活脱脱是一个清秀书生,因她本就生得清泠泠的,并不怎么显女相。


    被陶夫人的情绪感染,黎宛也有几分紧张,一旁的陆珠儿却盯着黎宛平坦如砥的胸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黎宛被陆珠儿盯得脸红,捂着胸脯嗔道。


    “我笑你,那几两肉本就可怜,硬生生叫你断了奶后,竟比原先还更寒碜了。”说完陆珠儿哈哈大笑起来。


    黎宛佯装要打陆珠儿,“你敢笑话我!”


    陆珠儿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水都流出来了,“要我说,那束胸简直是多此一举嘛!就算不穿,也是分辨不出来的。”


    黎宛气得要去挠陆珠儿痒痒,两人笑作一团。


    被陆珠儿一闹,黎宛的紧张也烟消云散了。


    再怎么说,她也是经历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的,无非就是再考一次,并没什么可紧张的。


    黎宛于是翻身跨上玉影,在三人的目送下朝县城去了。


    不知是因一下子见不到自己的娘亲了,还是肚子饿


    了,黎宛走后,一向乖巧的阿煦忽然哇哇地哭起来,陶夫人心疼得不行,赶忙抱在怀里哄。


    正在马上疾驰的黎宛隐约听到了阿煦的哭声,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愧疚感。为了参加科考,尽管阿煦才两个半月大,她却不得不提前断了阿煦的口粮,否则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的考场,她不可能蒙混过关。


    阿煦,娘对不住你,但眼前的委屈,都是为了将来能够更好地护住你,阿煦这么暖心的孩子,一定会体谅娘的,对吗?


    到县城后,黎宛用陶立的身份顺利通过了童试前的各项审查。


    一连数月,黎宛奇迹般地顺利地通过了童试、府试和院试,摇身一变,成了百里挑一的陶秀才,傅掌柜等人无不为此精神振奋。


    一连串的考试后,转眼就到了八月,黎宛只身赴杭州府参加秋闱。


    这是实现她目标的最后一步,也是最难的一道关。


    盛夏的杭州府,酷热难当。一连九日,随着一场又一场的考试筛选,考场中的人越来越少,时不时还有考生因天气炎热、心情紧张而昏倒,被抬出考场,黎宛看着都心头一紧,生怕自个儿也中暑昏过去。


    她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深呼吸一口,收起心神。


    她不信,高考都难不倒她,这乡试能难倒她。


    怀着这种心情,黎宛咬牙坚持到了最后一场考试,此时偌大的考场中,只剩下黎宛在内的三百多名考生了。


    看着最后一道考题“边疆战乱,朝廷如何开源节流”,黎宛的思绪莫名地飘远了。


    那个人,应当还在边疆与瓦剌族打仗吧,虽然她这辈子都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但是她还是希望战争能够早些结束,大显朝能早日重回安定,还百姓一方太平。


    将思绪收回,黎宛打好腹稿,按照傅掌柜曾指点过的方法,将心中所想一一落笔写下。


    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黎宛头一次觉得外头的空气如此清甜。


    三日后。


    “让让,麻烦让让!”身材单薄的黎宛见缝插针地挤进人缝里,等她好不容易钻到榜前时,脸被挤成了猪肝色,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黎宛抚了抚胸口顺气,随后从榜单的第一名开始看,果然没有陶立的名字。


    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都没有。


    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不会吧,她没考上?


    榜单一共七十人,黎宛一路往下看,一颗心由期待转为怀疑,又由怀疑转为失落。


    就在她灰溜溜地想要转身离开时,她的视线落在的最后一列的倒数第二个名字。


    她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陶立”两个大字!


    第六十九名!


    她考上了!她考上了!!!


    这个结果出乎黎宛的意料。


    不是出乎意料地差,而是出乎意料地好。因为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再参加往上的会试、殿试,一是怕自己太招眼被识破,另一点,黎宛其实有点担心陆铎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好歹他也是大显朝的重臣,万一自己一个不小心,被陆铎发现逮回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以她如今的名次,她去金陵做官是不可能的。她巴不得能去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上悠哉的日子。


    黎宛没忍住,在榜前欢呼出声。


    没过多久,朝廷的任命书就下来了,黎宛被派往福建福州的一个沿海小县城当知县。


    傅掌柜和陶夫人其实没指望黎宛真能考上,如今她不仅考上了,还中了举人,当了官!二老高兴得简直合不拢嘴,这几日都在忙着收拾行李,就等着全家人一道去福州陪黎宛上任。


    黎宛也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十分向往。


    陆珠儿虽离家近一年时间,可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去面对那些凹糟事儿,遂托人递了一封信回陆府,言明自己过得很好,让母亲和哥哥不必担忧。


    信寄出后,四人便携已经九个月大、喜欢四处乱爬的阿煦上路了。


    担心旅途劳累,黎宛特意雇了两辆宽敞的马车,沿官道往福州连江县出发。


    三日后的夜里,一行人到达福州地界。


    驿站还未到,舟车劳顿,几人都累了。陆珠儿熟睡着,黎宛抱着阿煦也昏昏沉沉的。


    忽然,怀中本睡着了的阿煦烦躁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黎宛被阿煦的动静吵醒,睁开眼欲安抚阿煦。


    甫一清醒,黎宛就察觉到了空气中若隐若现的焦味。


    她掀开车帘,只见远处高大树木遮挡着的天空,有隐隐的红光。


    黎宛伸出手握拳,再摊开。


    她手掌心赫然出现了斑斑点点的黑屑,若她没认错,这是大火焚烧才有的黑屑!


    黎宛的瞳孔放大,浑身寒毛唰得竖起来!


    “出事了,停车!你们快醒醒!”黎宛发着颤的呼喊声在这静谧的黑夜中撕破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