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单恋的药水
孟逐第二天一早就给章斐打了电话。章斐的晋升虽然得等第四季度才会生效,但全行的人基本都已经认定她为新主,许多管理工作陆续交到她手上,行程比过去紧了不少。
她在拨号前反复排演了章斐可能的责问,没想到开口说明诉求后,一切却意外顺利。
“未来你肯定要经常出差、外出见客户,提前准备好笔电是应该的。是我最近太忙,忘了让你申请。”章斐飞快地翻了下JRM的需求清单,说,“我刚替你和IT团队说了,A组RM刚离职,他
闲置的笔电直接分给你。下午他们会派快递过去。”
临挂掉前,她又嘱咐了一句,“记得把你的年假改成病假,年假应该用来好好放松。”
虽然隔着电话,孟逐却仿佛看见章斐朝她wink了一下。
挂掉电话,她重新躺回枕头,忽然觉得病房里的空气都透亮起来。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窗外几株紫薇花在风里晃动,哗啦啦,哗啦啦,如一只只欲振翅飞起的鸟。
她的身子前所未有的轻松,灵魂都变得轻盈。
门忽然被敲了三下。
“请进。”
孟逐看向门口,一位老人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保温盒,和蔼地朝她笑了笑。老人将一个托盘摆在孟逐桌上,配了好几个小碟配菜,中间的粥炖得绵密,雪白的米汤里缀着几片百合和融化的山药,清香扑鼻。
是家乡的美龄粥。孟逐有些惊喜。以前她生病的时候,母亲也给她煮过。自从大学离家到工作这几年,她已经好久没有尝到这个味道了。
老人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上面写着:“趁热快吃吧。”
孟逐这才知道她是聋哑人。这几年港城企业对于残障人士关注颇多,很多企业都愿意给他们机会,她自然将老人当做医院护工。
盘上的菜肴多是江南菜系,清淡,利于病后修养。老人留言说一会儿再来取餐盒,便先离开了。
粥的分量不多,正好适合她刚做完治疗的胃口。吃完后,她将桌板推到一旁,正要拿起手机查看消息,病房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
孟逐以为是刚才那位老人,正欲开口,门口却飞进来一道身影,将她一把抱住。
“呜哇,孟孟你怎么了啊!”叶明明紧紧搂着她,语气里满是后怕,“看到你的消息我都吓死了,怎么会突然住院啊?!”
“明明,你……咳咳……你先放开我。”
“哦,抱歉!”叶明明忙松开她。
叶明明是孟逐的高中同学,大学时远赴海外深造,如今在德国交响乐团演奏单簧管。最近她正好因参加指挥大师卫平岚《蝶》的巡演而回港,一下飞机就收到孟逐住院的消息,连酒店都没去就赶来了。
“你你你,止痛药不能配酒不是常识吗?”叶明明气急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我早说过,你那性子不适合做这行。编程你那么厉害,就该走技术路线。结果跑去一个全靠人脉,嘴皮子和喝酒的圈子。都是因为那个姓周的狐媚子……”
在所有朋友里,叶明明是她最亲近的,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和周予白关系的人。
包括那个连周予白都不知道的,他们真正的初遇。
“所以,”叶明明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俩现在还在继续?”
“……嗯。”
叶明明暗暗咋舌。毕竟在八卦新闻里,周予白身边的女伴换得飞快。而孟逐素来冷淡,念书时追她的人都很快知难而退。结果他们俩这段连露水情缘都算不上的关系,竟然能持续大半年,也真算个奇迹。
见孟逐神情不愿多谈,叶明明识趣地换了话题,讲起她这次巡演的趣事。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孟逐在听,让她们一下有种回到校园时光的感觉。
她仔细打量着多年未见的好友。叶明明一直是行事乖张、有个性的人。高中时就这样,如今没了校规束缚,那股特立独行更明显。她一头仿混血的高光挑染,配着小烟熏,看着更像玩摇滚的,而不是演交响乐的。
最诡异的,还是她今日穿着一件黄配黑的冲锋衣,整个人乍一看有种介于快递员和蓝领工人之间的微妙感。
“别这么看我,”叶明明察觉到她的视线,做了个要被冻死的表情,“这是我上周在澳洲打折时买的,你是不知道从零上40度飞到零下5度的绝望……”
她夸张的表情逗得孟逐笑了出来。
正说着,病房门被猛地拉开。
“谁的行李箱这么大?!”一道带笑带嚷的男声响起,紧跟着“咚”一声脚踢在行李箱上。
黎耀飞一身松松垮垮的Supreme卫衣,手上还戴着FranckMuller的满钻手表,冲里头嚷:“喂,麻烦挪一下啊!还有外卖堆护士站了,谁让你进病房的?”
他指着叶明明:“喂,外卖员,说你呢。”
叶明明沉着脸看了他半晌,忽然咧嘴一笑,“咚咚咚”地走了过去。黎耀飞以为她是要挪地方,没想到她二话不说,把行李箱直接横着一摆,挡在他脚前。
黎耀飞一愣:“你干嘛呢!”
叶明明头也不抬,打开行李箱,仔细检查了单簧管没事,才“啪”地合上箱子。
她抬起头,嗓门拔高:“外卖员?你这点审美,看见冲锋衣就以为人家送外卖?脑子是只有招财猫那么大吗,摇一摇只会叮叮当当响?还有,你脚是不是闲得慌,非得踹我箱子?我箱子贴着墙放着,又不挡你的道。你再踹一次试试,我下回里面放块砖,你直接骨裂,行不行啊?!”
黎耀飞哪里被女人这样教训过,顿时脸气得涨红。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叶明明直接打断,“进来前不知道敲门吗?有钱,有钱了不起啊?告诉你,有钱没文化,就是暴发户!”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孟逐赶忙进来劝,可这两个暴脾气哪是她一个脆弱病人能拉住的?她边劝架边想着,这两人真是来探病的,还是让她病上加病的。
好在今天最后一个来敲门的人,救了她。
“我们是来探病的,一直这么吵反而不利于Judy休息恢复。大家各退一步。”
商敬臣就一句话,就让他们这两冤家暂时达成了休战协议,孟逐不禁对他的能力又高看了一分。
“商生你怎么会来?”黎耀飞意外。
商敬臣和他这种还在享乐阶段的二世祖不同。商敬臣的家世门第一般,但是为人聪慧,待人接物有着超越年龄的稳重,眼光也毒。之前几个二代玩票性质地投了他几个品牌,没想到真给他做成了。如今更是被国际知名奢侈品巨头Alux挖角,出任COO。
这样的一个大忙人,竟然在工作时间来探病?
“事情是由我引起的,自然要来道歉。”
商敬臣将手中那捧花束递给孟逐。白玫瑰混着粉色洋桔梗,都做了去蕊处理。连花粉过敏都考虑到了,他在这方面真是做的滴水不漏。
后来几天,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
Stella替自己和丈夫带了一个巨大的水果篮,FS的同事们也都来过一轮,Helen也出现了。她绝口不提在船上的事,表现得和以前一样,是个相亲相爱的室友。孟逐也知趣地没提,礼貌地笑笑,收下她送的小礼物。
她现在已经能分清:有些人,是能同行到深夜,互相扶持交心的朋友;而有些人,即使共患难,也不过点头之交。到最后,也不过求个不结恶缘。
孟逐每天白天做完基础检查后就开始工作。虽然是远程,投资下单等操作层面的事她做不了,但依旧每日追踪商业新闻和投资动向。这是她从进入FS后养成的习惯,雷打不动两年多,即使生病也没受影响。
工作让她保持清醒,也让那些不必要的胡思乱想不再耗费心神。
转眼间她都快出院了,那个送她来医院的人却自始至终都没出现过。
孟逐不是没想过,干脆先发条消息给周予白,哪怕只是说声“谢谢”。可又觉得手机里的字,太过轻飘,她对他的感谢还是该当面说。
风吹过窗外的紫薇树,花瓣簌簌落下,在地上晕成一片浅紫。她一下一下戳着手机屏幕,看着这片浓郁的色彩出了神。
“嘿,孟孟,该你出牌了。”叶明明碰了碰她。
她这才回神,打了张“黑桃5”。
“红桃10,我跑啦!”黎耀飞兴奋地把牌一丢,故意在叶明明面前晃悠。
“可恶!”叶明明把牌一丢,她输倒是不要紧,但是输给黎耀飞就是很不爽。
看着他们俩吵闹着,孟逐面前的桌子被敲了敲。
商敬臣:“在想什么呢,感觉你一直心不在焉,牌都出错了。”
这些日子,他们三人几乎每天都来。叶明明是闺蜜情谊;黎耀飞按他自己的说法是闲的没事,更何况孟逐住的医院是黎家产业,他来探病顺带巡查家族生意;而商敬臣这样的大忙人却也每天都会到,给她换新花,理由是他要负责到底。
“是不是饿了?”叶明明探头过来。
“叶明明,我看是你自己饿了吧?”
叶明明也大大方方承认,“衰仔飞,你老吹你们医院的餐点有多好,怎么从来没见你安排过?”
“那你要吃什么,随便点!”
孟逐主动推荐:“这里的美龄粥是真的不错,和南城的口味几乎一样。”
黎耀飞平时哪管过医院经营,菜谱上有什么选择一概不知,但只要有人夸他,他一律照单全收
“那当然。我们黎家的医院,可是全港城顶流。”
叶明明被他们说得感兴趣了,“真的吗?我也要试试。”
“好,那我去和他们说。”
片刻后,黎耀飞的脸色有些尴尬,“他们说,菜单上没有美龄粥……”
这回轮到孟逐诧异了,那她之前几天喝过的是什么?她一直以为那个老人是医院的职工,可如今看来安排她来的,另有其人。
那人是知道她来自南城,所以特意安排的家乡菜吗?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确认。
这顿午饭,她吃得心不在焉。
“说起来,孟孟,你什么时候出院啊?”叶明明碰了碰她的胳膊。
“后天吧。”
“可是后天我要演出,没法接你了怎么办。”叶明明转头踢了踢黎耀飞的凳子,“喂大闲人,你记得来接孟孟出院。”
“还用你说,肯定会来!”
商敬臣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叶明明,“叶小姐,你参加的巡演,是卫平岚,卫大师的《蝶》吗?”
卫平岚是国际知名的音乐大师,曾是有名的钢琴家,后来手指意外受伤,本以为就此淡出音乐界,结果几年后竟然成为了指挥家,强势回归古典音乐。这次回港,是他阔别十年的首演,宣传造势很大。
黎耀飞打量着叶明明,“没想到你看起来像个小流氓,结果还真是搞高雅音乐的。”倒令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的凳子又被狠狠踢了一脚。
黎耀飞刚要发火,忽然听到手机一阵响动,他随手接起,可刚一听见声音,立马正经了许多。
“喂,白哥?”
听到这声称呼,孟逐的手瞬间攥紧了被单。
叶明明立刻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是谁,故意凑近黎耀飞,大声道:“哎呀,孟孟要出院啦!衰仔飞,你要多找几个人来接她,平安送她回家哦~”
“你喊什么,我讲电话呢。”黎耀飞堵着耳朵,用肩膀夹着手机往外走,“嗯,白哥你继续讲,刚有个痴线。”
“……”
叶明明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
黎耀飞在门外听着电话,忽然“哦”了一声,转头就撞见叶明明还保持着鬼脸的表情,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眼角狠狠一抽,抬手就想拍她的脑袋。叶明明敏捷地一闪,反手作势要掐他脖子,两人瞬间打成一团。
“白哥有话同你讲。”黎耀飞被拽住帽子,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费劲递向孟逐。
“……我?”
孟逐指着自己,有些难以置信。黎耀飞点了点头,肯定了这个答案。
她迟疑地接过手机,掌心有些烫,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内心的躁动后,才将听筒贴在耳边。
“孟逐。”
听筒那边传来他的声音。
是因为太多天没有听见这个声音了吗?孟逐感觉这声音似乎来自前世一般,熟悉又陌生。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春日第一缕阳光照在冰面上,她感到自己的四肢和五感被悄然唤醒。
她不自觉捏紧了手机,声音却装得冷静,“周生好。”
一板一眼,和平时的她并无二致。
“身体好些了?”
“嗯。”
“工作呢?”
孟逐立刻向他交代了远程工作被批准的事,庆幸自己听了他的建议向老板提出申请。她说着说着,周予白忽然开始问她一些最新投资方向的问题。孟逐这才想起他就是自己的大客户,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认认真真地回答自己的见解。她在工作上从来不愿意输人一截,即使是生病,也要保持准银行家的专业度。
一聊起工作,她整个人都来了精神,条理清晰地分析着市场趋势,国际政治趋势,时不时还会反问他的看法。她说得投入,连旁边叶明明和黎耀飞的打闹声都听不见了。
直到聊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对方打电话过来究竟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闲聊?如果是后者,她是不是显得很无趣?
她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你打电话来找我是什么事?”
“不是你打来的吗?”
“……啊?”
孟逐连忙划开自己的手机,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乱戳界面,居然不小心拨了他的号。
脸瞬间涨红,心里庆幸不是和他面对面。
“不是的,我不小心误触了。”
“哦,这样。”
他回得兴致缺缺,似乎就要挂断,孟逐下意识地喊住他。
“还有事?”
“我……”
“我”了半天,也没个后文。
可奇怪的是,周予白居然没催也没挂,就这么安静地等着她。你说他没耐心吧,他偏偏愿意等。你说他有耐心吧,他又总是三言两语,听起来并不走心。
他们说话间,护工正好来收餐具,商敬臣贴心地问她还要不要继续吃,孟逐摇了摇头说够了。他便顺手将食盘递给护工,跟着人一同出了病房。
这些细碎的动静一并落入话筒里。
“……商敬臣也在?”
周予白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似乎只是在平淡叙述。可也因为太平淡了,孟逐反而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就像清水里掺了一滴墨,微妙地转变了情绪。
“嗯,”她应着,看着房门被带上,手无意识地拨弄着花瓶里的花枝,“商生这几日每日来送花,顺道陪我聊会儿天。”
“看来Alux最近业务不太行,COO这么闲。”
她听出了那句嘲讽,下意识为商敬臣辩解,“不是的,商生是特意抽出时间来看我的。他很忙的,好几次他都是在医院里开电话会议……”
她没注意到,这样自然而然的维护,落在旁人耳里更像是护短。
话筒那边安静了几秒。
“所以你在怪我没抽出时间?”
她一怔,连忙坐直,“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的否认太干脆了,声音又听起来严肃认真,生怕他误会什么,反而显得疏离,在划清界限。
“……”
话筒那边的沉默变得更加微妙了。
周予白身边传来有人含混的说话声,似乎是在汇报工作。她听见他应了几声,声音有些远,应该是把手机拿开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清晰起来。
“抱歉。”
“没关系。”她抿了抿唇,“你是不是很忙?”
“你就想说这个?”他不答发问。
“不,不是。”她连忙解释,“只是怕打扰你……你放心,我几天后就能出院了,阿飞和商生会送我回去。”
“孟逐。”
她的心又是一跳。
平日里叶明明亲昵地喊她孟孟,商敬臣温和地叫她Judy,而周予白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对她的杀伤力太强了。那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蛊惑,她只觉得耳根发烫。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
她一愣,随即意识到他的意有所指。
“‘永远不要预设别人会觉得麻烦’。”她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那头的人笑了一下,低沉磁性的声音熨烫着耳廓。
“所以我到底要怎
么做,才能让你主动开口邀请我呢?”
明明是在问她,却说得笃定,仿佛早就知道答案。
孟逐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打从一开始,他就耐心地把话题一点点引到这里。
他在教她怎么开口,怎么对他坦诚。
恐怕她心底的那点期待,早被他看穿了。
“我……我是有打算邀请你的,想要好好谢谢你,”孟逐越说越小声,“比如,吃顿饭?”
周予白揶揄,“这话我听得多了,饭是一顿没看到。”
这话一听就知道又是他瞎说的,港城里想和他吃饭的人海了去了,只怕他不肯赏脸。
“不,我是认真的。”孟逐加重了语气。
“好,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你出院那天吧。”
孟逐一惊,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你真的来啊?”
“怎么,难道你刚才说的都是哄我的?不想我来?”
“呃……没有。”孟逐连忙摇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赶紧补充,“你来吧。”
挂了电话后,她把手机递回给黎耀飞。
“白哥跟你讲什么了?”
“没什么,”孟逐回得平静,“就是说出院那天他也会来。”
“哦。”黎耀飞点了点头,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来探个病。
孟逐随手拿了个桌上的橘子,看起来很平常地剥开,可她剥橘子的手指却微微颤抖着,橘子皮被撕得格外细碎。
叶明明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傻丫头,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呢。明明高兴得连手都在抖。
*
周予白挂了电话,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谭隐手里转着酒杯,沉声带笑,“谁啊,能让你这么哄着?还是上次那个……Cinderella”
周予白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懒懒抬了抬眼皮,拿起酒杯跟他轻轻一碰。
“怎么样,内鬼查出来了吗?”
“嗯,还是一样,谭家派来的。”
周予白点点头,倒是不意外。
前些日子,他刚从医院出来,便收到了沈嘉树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气得国骂连珠。世鑫中东项目中标后,竟被人告发涉嫌不正当竞争,递交到法务部的材料里,赫然夹着几份世鑫的内部文件。
沈嘉树这几日忙昏了头,发誓一定要把那个毁了他红海之旅的扑街仔挖出来。
结果真挖出来了,顺藤摸瓜,背后竟是谭家和周家在暗中联手。
港城的人总羡慕谭家出了个谭隐,说他年少成名,是家族的骄傲。可没人知道,谭隐早就和谭家决裂,他另起炉灶创立世鑫,就是击垮谭家。周予白和沈嘉树之所以入股世鑫,也是同样的目的。
他们仨都是要革了自己家族命的反骨仔。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事情的后续。幸亏他们留了后手,内鬼拿到的所谓“证据”和他们最终提交的方案完全不同,因此控告不成立。
“嘉树留在迪拜安抚那几个酋长,我们这边算告一段落。”谭隐说。
“嗯。”周予白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他垂着眼,指尖划开手机屏幕,在自己的行程表里敲进一条新提醒。
——【出院日】。
谭隐喝着酒,余光扫到他那个动作,笑得意味深长。
“予白,不像你啊。”
“哪不像?”周予白没看他,但眉毛略微挑起。
“女人的事,你什么时候需要借别人的口去打听?你想要什么向来直接,何必费这么多心思和口舌。”他敲了敲桌子,声音沉了,“玩火可以,但别烧到自己。”
谭隐的意思很明显,玩玩而已,可别动了真心。
周予白没吭声,懒懒拨了下杯沿水珠。过了片刻,他才似笑非笑地开口:“怕什么,又不是要娶了她。”
声音凉薄,连谭隐都挑了下眉。
他们三人,其实都一样。心里装着的,都或多或少是某种执念,或许是事业,或许是渴望在家族面前证明自己,又或许是某种恨。但不论什么目的,感情对他们而言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调味,婚姻更是可以谈判的筹码。哪怕周予白看似在风月场里流连,也不过是演得比谁都真。
那双看似深情的眼睛,从未真正在意过谁。
*
转眼到了后天,卫平岚的《蝶》在港城首秀的那天。
这场秀在港城预定连演四天,场场售罄,作为交响乐来说,这个上座率和热门率堪比热门歌星偶像演唱会。
叶明明早早就进了演奏厅,先拿出自己的单簧管,仔仔细细滋养了哨片,又在后台试了几遍音。
今天的她,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今天的她穿着打扮很不一样,穿着端庄的黑色贴身小礼服,头发盘起,配合上她那带着些许冷感的猫眼,看起来有种古典美人的味道。
她忙完了,却发现一向繁忙的化妆室今天人少得离奇。
“人?人都跑去外面看大明星了。”邻座吹长笛的女生头也不抬地回道。
明星?
叶明明凑热闹就没输过,她趿着人字拖就往外走,路上也遇上几个一起看热闹的女生。
“是哪个明星啊?这么多人?”
“今年金马奖的影后黎斯曼啊!”那个女生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如果只是她一个人来,可能还没这么大阵仗。”
叶明明等着她下文,另一个女生迫不及待地补上,“今天她那个绯闻男友也来了,我听说长得帅到腿软。”
“真的假的?”
叶明明被她们勾起好奇心,结果还没到员工通道口就撞见团长从对面冷不丁冒出来,挡住她们的去路。
“干嘛呢你们?今天是来演出,还是来看八卦的?都准备好了吗?卫老师还在后台排练,你们就敢往外跑?这可是卫老师在香港阔别十年的首秀,皮都给我绷紧点!”
正巧看见几个往回走的女生,大家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看来都是被团长抓回来的。
看来这场热闹赶不上了。叶明明心里嘀咕着,算了,大明星总归在VIP席,她演奏的时候,也能正大光明地瞧一眼。
结果她真在台上亲眼见到了那位“帅到腿软”。
演奏厅前排,聚光灯前,黎斯曼坐在那里,简直叫人挪不开眼。
她穿着一袭香槟色的露肩长裙,正优雅地翘着腿,身姿曼妙如水,头发优雅地盘了一个髻,由一柄镶钻金钗固定着,有种老上海女星的明艳优雅。
她今日的心情尤为好,主要因为身边这个人,竟然愿意陪她出席。
周予白身边女人不断,但从未官宣过任何一位,也极少带谁公开出现。偶尔被拍到,也大大方方,无所谓澄清。上次若不是她玩牌赢了,得了他一诺,许她坐进他那辆限量布加迪的副驾,在港城公开兜风一圈。
那次算是冒险试探,没想到他真应了。一时间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竟令她有了种“正牌女友”的派头。
一时间风头无两。
她悄悄瞥向身边一直安静的男人。
周予白正翻看着《蝶》的小册子,肩背宽阔挺拔,坐姿闲散。头顶剧场的灯光落下,把他那带着混血的深邃五官映得更加立体分明。他的眼神看起来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注意自己成了人群焦点。
没办法。周予白那张脸,实在太靓。靓得既凌厉,又带几分散漫,哪怕她这样一线女星坐在旁边,也成了陪衬。
黎斯曼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心中既得意又隐隐不安。她偏了偏身子,脚尖故意划过他的小腿。
“予白,我听说徐家小姐重新开始相亲了,这事你知道吗?”
那位徐诗晴,徐小姐在看到报道后,曾给她寄过死亡威胁,吓得她那段时间安保都多加了一倍。好在听说对方似乎放弃了,这让黎斯曼暗暗松了口气。
周予白头也不抬,“你不是消息挺灵通的吗,还问我?”
“哎呀,我都系打牌听人讲嘛。你也知我这个人不主动牵扯是非。”她嗲声嗲气地卖乖讨好,见他不反感,便更大胆了些,“前几日我听Jackie讲,见到你抱住个女仔冲去医院。表情很紧张,真的假的啊……”
她故意拖长尾音,试探地看他的反应。
周予白终于从节目册上抬起眼。
“什么时候,我需要向你汇报行程了?”
他的五官肌肉没有一丝变化,甚至还是笑着,却令黎斯曼感觉心被一把揉皱,像团废纸。
这句话潜藏的意思是,真当自己是正牌女友了?
看来她对他的隐私窥探过深,终究是惹着他了。她连忙放软身子,整个人倚过去,一双玉臂柔若无骨地环上他的腰。
“系我错啦,我唔该信Jackie嗰张咀。予白,你咪嬲我啦~(是我错啦,我不该信Jackie这张臭嘴。予白,你别生我气啦~)”
平日里到这种时候,周予白再不悦,也会给她几分面子,多半会敷衍地捏捏她下巴,卖出一场小情侣打情骂俏的戏。
可今晚,他冷淡地移开她的手。
“你吵到我了。”
灯光渐暗,光从他脸上一寸寸褪离,将那张完美的面孔添了几分凉薄寡情的灰。
交响乐的序曲响起,黎斯曼僵硬地收回手,重新端正坐姿,再不敢造次。
她心底涌起无尽的懊悔和慌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约会”,就这样被她搞砸了?如果彻底惹恼了他,还会有下一次吗?
像黎斯曼这样自视甚高的女人,永远不会反省自己的问题。她只会迁怒给造成她和周予白不愉快的那个人——那个被他送去医院的女人。
究竟是谁,她非得挖出来不可。
*
出院那天,孟逐早早就收拾好行李,她虽然没说,但连黎耀飞都看得出来她今天特意打扮过,甚至画了个淡妆。
“看来病是真好了,气色这么好。”
“不过是擦了口红罢了。”她笑着说。
其实出院没什么大阵仗,孟逐的东西不多,她打车就能自己回去。可黎耀飞非要来送。
“不把你送回家,叶明明那个母老虎不得扒了我的皮。”夸张地做了个被掐脖子的动作。
孟逐被他逗乐了:“明明哪有那么凶。”
“那你是不知道她临走前怎么威胁我的,”黎耀飞摇摇头,“说我要是不照顾好你,她就用单簧管戳我眼睛。”
他们两人站在出院大厅说笑了一会儿,等着周予白出现。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始终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孟逐站在门口,时不时探头张望着。黎耀飞见她一直站着,拍了拍旁边的长椅,“你坐这里等吧。”
“不用,”孟逐浅浅地笑了,“这段时间我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正好走走。”
她说得轻松,却忍不住在医院门口的小广场上来回踱步。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黎耀飞都有些坐不住了,他给周予白发了好几条短信都石沉大海。
“Judy,要不我们先走把?”他试探着问,“可能白哥那边有什么急事。”
他说得委婉,其实心里觉得周予白应该就是忘了。
“再等等吧,他说了会来。”孟逐说。
天光一寸寸淡下去,街边的灯陆续亮起。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小时,换任何人都知道,周予白是不会来了。
黎耀飞等得都开始打盹了,直到他迷蒙间看见孟逐朝他走来,他赶紧抹了把脸。
“真的很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以为她终于要走了,正准备去取车,却听她说:“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
“这怎么行,”黎耀飞急了,“你别等了,白哥应该就是忘了,他这个人你也知道,说不定就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懊恼地摸了摸鼻子:“抱歉。”
“没关系的,是我麻烦你了。”孟逐的语气温温的,听不出情绪。
“那你就跟我走吧。”
可她依旧摇头,态度平静得几乎有点倔。
黎耀飞这才发现,孟逐看起来冷冷的、乖顺的,其实骨子里异常倔强,她一旦认定的事,不撞南墙都不回头。
他忍不住心疼她了。
他正犯愁怎么劝服她,手机突然震了一下,跳出一条娱乐新闻推送。
他点开一看,眼神顿时变得复杂。
“Judy,你看这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周公子陪影后同游《蝶》场演,搂腰甜笑如初恋】
狗仔标题打得格外起劲,配图也毒——演奏会厅里,黎斯曼双手缠着周予白的腰肢,笑靥明艳地倚在他肩上,周予白一手撑着脸侧,一手搭在她腰上,慵懒地抬眼,似在和她深情对望。
孟逐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没有说话。
“Judy?”黎耀飞小心翼翼地喊她。
孟逐慢慢把手机还给他,脸上表情平静无波,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是你说的对,他就是忘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我们走吧。”
说完她转身走得果决。
明明她是在笑着,可黎耀飞总觉得,就在她把手机递回那一刻,她心底有盏灯,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作者有话说:“怎么身体只是看著你已不稳”——杨千嬅《我的醉爱》
第17章 单恋的药水
中场休息的时候,叶明明几乎是气势汹汹地下了台,管乐团的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没人敢惹她。
可真当到了后台,拿到手机,她又踟蹰了。
能怎么做呢?发消息给孟孟,告诉她周予白这个混蛋在剧院和女明星公开调情,这几乎和拿刀子直接在她心口上戳没什么区别。
可是作为朋友,难道就这样欺骗着她,不告诉她真相吗?
一向风风火火、敢爱敢恨的叶明明竟然也有进退两难的时候。她来回踱步,手机在手里翻来覆去。思来想去,她还是打了几行字:
【明明】:孟孟,我一会儿演出结束去你家找你,不见不散。
她故意没说周予白的事,只希望孟逐别再在医院门口傻等。可发完后还是不放心,她又给黎耀飞拨了电话。
【嘟——嘟——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这衰仔又去哪玩了!关键时候一点都靠不住!
叶明明刚准备给黎耀飞发个信息留言,就听见团长在喊“准备一下,要上台了”。
“知道了!”她连忙收起手机,拿起单簧管回到台上。
没办法,只能等演出结束后再确认情况了。
*
中场休息的时候,黎斯曼原本想趁机修复关系,可当保镖引着她和周予白离开剧场时,他已经不见人影。她在休息厅等了许久,才看见他从员工通道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今晚的指挥,卫平岚。
卫平岚在古典音乐界地位崇高,身为华裔的他,同时作为演奏家、作曲家、指挥家,拿遍无数大奖,算得上东亚文化icon级人物。若能攀上这个关系,对她走向国际,是个绝佳的跳板。
黎斯曼提着裙摆快步走上前,声音甜美:“卫大师,久仰,我是黎斯曼。”
“您好。”卫平岚微微颔首,却没有伸手。
黎斯曼的手停在半空,只好尴尬地收回来。
这位大师看似温润谦和,实际却保持着距离。她心知,这种大艺术家都有些自傲,要想真正熟络,仅凭一两次见面肯定不够,可今天,最起码要先混个脸熟。
她识趣地寒暄几句,准备抽身告辞:“那我就不打扰了,期待下半场的精彩演出。”
说完,她顺势地勾上了周予白的手臂,显得自然又亲昵。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卫平岚的态度变了。
“黎斯
曼是吗?你和白……你们是朋友?”
“朋友啊……”她看向周予白,暧昧一笑,“嗯,算是某种朋友。”
周予白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好,真好。”
卫平岚说这话时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慨,让黎斯曼莫名联想到长辈见到晚辈恋人的欣慰。她自觉好笑,人家周予白的父亲还在半山豪宅里呢,她在瞎想什么。
这次轮到卫平岚主动伸手,黎斯曼刚要回握,身边的人开口了。
“卫大师,你的演出要开始了吧,不去准备一下?”
周予白脸上挂着绅士般的笑容,却透着疏离。
卫平岚深深看了他一眼,“好,那我先走了。祝你们今晚愉快。”
看着他离开,黎斯曼心中有些遗憾。不过转念一想,周予白刚才没推开她,是不是说明……他不生气了?
她顺势蹭了蹭他的胳膊,娇嗔道:“予白,你搅了我和卫大师结识的机会,怎么赔我呀?”
周予白没看她,“赔?你不是惯会用我的身份给自己铺路?我向你追究过?”
语气不咸不淡,却字字讥讽。
黎斯曼脸色一变,立刻收起了放肆,站直了身子。
整个下半场,周予白都没有理她,就连离场都是她一个人走的。
两个人来,最后却是她一个人走,这让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怎么想?!
她想追上去,求周予白给她个面子,却发现人早就没影了,也不知道去找谁。
*
演出刚结束,叶明明就立刻赶回后台收拾东西,隔壁的首席小提琴手都打趣她这么火急火燎,是不是有什么约会要赶。她没搭理,心里翻来覆去想着一会要怎么安慰孟逐。她这个朋友,自小就倔,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自我消解。看起来是无坚不摧,但那个过程太辛苦了,她实在心疼。
她拿起手机正准备叫车,却发现手机电量告急,只剩10%了。
不是?她明明上台前电量有60%的啊?
她正觉得奇怪,手机就响了。
“喂,叶明明,你演出终于结束了?我刚一直给你打电话没人接,”黎耀飞那欠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找你飞爷我做什么?”
原来是你小子把我手机打没电的啊。
叶明明朝天翻了个白眼,边拿东西往外走,边骂着电话里的人。
黎耀飞觉得冤枉:“不是,你骂我做什么啊!是白哥没来,又不是我没来。我有好好送Judy回家的!”
“就凭你叫他‘白哥’,你就和他是一丘之貉,这骂你给我受着!”叶明明钻进出租车,报了孟逐家的地址,继续坐在车里骂他,“你怎么劝孟孟回去的?不会是把你白哥和女明星的照片直接怼她脸上,告诉她,她被爽约了吧?不是吧不是吧?你不会这么没脑子吧?”
“……”
“F*ck!你是傻*吗?!”
“那我能怎么办,她倔得像头驴一样不肯走,我又不能打晕她!”黎耀飞此刻觉得,自己是最世界上最委屈、最可怜的人。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叶明明直接把电话挂了。
到了孟逐家门口,叶明明忐忑地按下门铃,心里反反复复盘算着该怎么安慰失落的朋友。是抱头痛哭呢?还是陪她一起骂周予白呢?虽然她比较偏向后者,但考虑到孟孟的性格……
她还没想完呢,门就开了。孟逐穿着家居服,脖子挂着围裙,脸上还沾着些许面粉。
“你来啦,汤刚炖好。”孟逐微笑着。
从屋里飘来一阵令人食指大动的牛肉汤香,孟逐下了新面,将浓郁的汤头浇上,端到叶明明面前。
“你晚饭没吃吧?演出那么久辛苦了,你先吃,我再去做我的。”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汤碗里油光蹭亮,几粒手作牛肉丸漂在面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面条劲道,旁边的配菜也做的精致,萝卜和土豆被她用心地切成星形和花朵形,无用但是好看,充满仪式感。
就像她一直认识的那个孟逐,认真地过日子,无论什么情况都把自己过得很好。
叶明明盯着那碗汤,鼻子有点发酸。
孟逐还在厨房忙碌着,忽然感觉背上一热。
“孟孟,你怎么这么好啊?”叶明明从背后抱着她,哽咽地说,“咱们别喜欢那只臭狐狸了好不好啊……”
孟逐僵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怎么了啊,又提这事……”
其实来之前叶明明想过不提这事,怕继续戳她伤痛,可有些话虽然难听,但作为朋友,该说的时候就得说。哪怕被讨厌,也不能放任她往火坑里跳。
“我是认真的呀。你看电视剧里天天演,正确的人,在错误的时间相遇都不会有好结果,更别说你和周予白这压根就是错的人。你们的关系从开始就错了,错的开头是不会有对的结局。”
她一口气说完,厨房里沉默下来,只剩锅里汤滚的声音。
半晌,孟逐转过身,轻轻拉下她的手。
“明明,你知道吗,双重否定是肯定哦。”见叶明明想说什么,孟逐笑着补上,“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我没事。”
“真的吗?”叶明明盯着她,想找出她哭过的痕迹。
“真的。”孟逐笑着,继续转身做面,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那你和黎耀飞呢?算是哪种?”
“你扯那狗子做什么?他又不是我喜欢的款。”
“哦~~”
“你再哦一句我真打你了啊!”
厨房瞬间热闹起来,笑声在蒸汽里升腾,把刚才那些沉重的情绪都冲淡了。
临走前,叶明明问她:“你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
孟逐摇了摇头,“不用啦,你快点回去。明天还要继续演出呢,从我这去你剧场还不方便,还是回酒店吧。”
“好吧……”
叶明明一步三回头地走进电梯,孟逐就站在门口,看着她走远,始终笑着挥手。
电梯门合上,叶明明终于安心地松了口气。
可她没看见的是,孟逐关上门,笑意也随着门声一并收起,仿佛将刚才那点温暖留在了门外。
*
周予白从卫平岚的贵宾室出来时,剧场的人潮早已散了。他揉了揉眉心,渴望从身体里再挤出一点能量。
他低估了自己面对故人时的情绪冲击。本以为可以面无表情地面对十年未见的一切,却发现终是徒劳。
他从口袋抽出手机准备叫司机来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电了。
但意外的是,门口已有车在等。
不是他的司机。
车窗半降,露出一位穿着西装,银发利落后梳的男人。
周予白眉毛一挑,换上惯常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手搭上车窗。
“钱叔,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呢。”周予白笑着,“还是说……来逮我的?”
“董事长找您。”
钱有德面无表情,按下了开门键,后座车门自动打开。
意思很明确:这辆车,他非上不可。
周予白没有抗拒,弯着身子,闲散地坐了进去。他刚坐稳,车子就启动了,目的地毫无悬念,是半山的周家别墅。
窗外霓虹像光带一样流过,紫金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落在眼里,有种冷淡的漂亮,像蛇的鳞。
“你们的消息也是够灵啊,”他懒洋洋地说,“我刚进剧场,你们就盯上了?”
“您进剧场的时候,港城的狗仔已经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哟,钱叔也会开玩笑了,看来最近新添了孙女是挺开心的。”
周予白嘴上调侃,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说是玩笑,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对了,借根充电线。”
前座递来一根数据线,还有一条领带。
“见董事长,得穿正式些。”
钱有德在后视镜上看着周予白,那熟悉的眉眼,令他不由想起故人,心生感慨,原本严肃的声线也放软了。
“一会儿见到董事长……您别顶撞他……”
周予白没回应,只是配合地戴上领带,低头那瞬间,脸上线条显得格外锋利。
刚充上电,手机就开始震个不停,像一颗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屏幕上未读信息的小红点疯狂往上涨。
全是黎耀飞的消息。
周予白懒得看详细
信息,黎耀飞这人说话没个重点,与其浪费时间读那一长串信息,不如直接打个电话过去。
“喂,找我什么事?”他一边打着领带,手机夹在脸侧。
“白哥,你总算接了!”黎耀飞委屈死了,抱怨不停,“你今天怎么放我们鸽子啊!如果不来的话,早点和我说啊,至少我可以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帮你打个掩护。我才知道Judy的性子这么倔,怪不得和那个叶明明是朋友,她们俩……”
“等等,”周予白皱眉打断,“什么放鸽子?你说孟逐怎么了?”
“就是接她出院的事啊,唉,你果然忘了……”
“你不是和我说,她出院是26号吗?”
“对啊,今天不是26号吗?”
“今天是25号。”
电话里陷入片刻静默。
周予白忍不住揉着眉心。他早该想到黎耀飞的不靠谱,他这种不用上班的公子哥,每天活得浑浑噩噩,今天是几月说不定他都不知道,更何况具体日期?
是他自己的错,他就应该和孟逐确认一次,怎么就想当然,简单信了黎耀飞的话。
她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
一定是等了很久,很冷,也很失望。
“钱叔,我要去趟别的地方。”
“抱歉先生,董事长说了,他要见你,你就必须得去。”钱有德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其他的事,都得靠后。”
他说完,还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周予白的目光。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平时总是笑得风流的少年人,露出那样的表情。
车子在别墅前停稳,周予白不发一语地迈步进了正厅,停在沉香木雕花门前。
他尚未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的沉声。
“进来。”
那种声音,即使尚未见到真人,就能感觉到某种强烈的威压,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周予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父亲。”
落地窗外是修剪得整齐利落的洋槐枝条,勾勒着夜色轮廓。房内正中的老板椅上,一个男人坐着,面朝窗外,手上握着一只晶石老花镜,正低头擦拭着。
“你迟到了。”
这声音是受过正统英式教育的语腔,带着一点旧时代上流阶层的腔调与冷意。
周予白没回应,开门见山,“您找我来什么事?”
这话听起来非常冒犯,但男人似乎早已习惯。
“你能和卫平岚待在一起几个小时,见我才几分钟,这就不耐烦了?”
外界的目光都盯在他和黎斯曼身上,没人注意到他私下里和卫平岚见了面,除了这个男人。只有他能轻而易举地识穿黎斯曼不过是个幌子。
周予白轻嗤,“您的耳目可真够多啊。我都好奇了,您究竟是在意我呢,还是更在意卫平岚?”
“周,淮,左,先生。”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轻轻笑了。
那是一张保养极好的脸,五官深刻立体,因混血的原因,眼窝深沉落下一片阴翳,透着一种长期处于权力上层的压迫感。虽已杖乡之年,却不显衰老,反倒像是被时间雕琢过的金属,冷峻,精明。
周淮左看向不远处的墙壁,上面挂着一副极美的人像。画中女人眉眼温柔,笑靥干净,好似天使。
他看着,看着,眼神由柔和逐渐转向某种阴郁的偏执。
“卫平岚把你和你妈妈从我身边抢走了那么多年,我念在他抚养你的情份,才允许他这次重回港城。可你呢?几声假的‘父亲’,就真忘了谁是你亲爹?”
他那和周予白极为相似的眉眼,此刻却显露出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周予白的脸沉了下来。
他恨透了这张脸,就好像恨透了自己一般。
“怎么会忘?”他的声音极缓,却似钝刀磨肉,字字句句划出道道血痕。
“我怎么会忘了,我的亲生父亲,是个强.奸.犯。”
啪——
清脆响亮的一巴掌,打得他半张脸偏了过去。
他舌尖抵住腮帮,吐出一口血在手帕上,眉眼间皆是嘲讽的冷意。
“怎么?”他盯着对方,“周董事长听不得真话?”
那是直接的挑衅,也是丝毫不遮掩的恨意。
周淮左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沉稳的坚冷。
“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周淮左转了转手腕,没有看他,“别忘了,基金的事还没完,你若还想分得一杯羹,你就得留在周家。”
“谁告诉你,我只想要一杯羹?”
周予白抬起眼,声音低哑又轻狂。
“我要的是全部。”
周淮左终于看向他。窗外月亮高悬,月光从落地窗斜斜照入,洒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冷银,有种圣洁的非人感。但他的唇角沾着的血,让那圣洁染上了一层暴戾、扭曲、和人间的欲念。
漂亮又极端,像他当年一样。
人总是自恋的,周淮左有时分不清他对周予白的偏爱,究竟是因为他母亲,还是因为他太像自己了。
“好啊,那我期待着,看你会交上什么样的答卷。”周淮左轻点着桌子,慢条斯理地说,“你现在选的那个FS经理,不够格。如果你刚才说的不是空话,就别局限在港城。去看看瑞士,或者纽约的安排。”
他的话已经给了足够暗示,如果周予白聪明,应该能知道去哪找他安排好的人。
除非,周予白铁了心不要他的任何帮助,那么周淮左倒是期待着,他会如何破局,杀出一条自己的路。
*
离开别墅的时候,周予白径直坐进他自己的那台布加迪。油门踩动,引擎声轰鸣,似什么东西憋太久了,被粗暴地唤醒。他没系安全带,也没调导航,像是根本不打算到达任何地方。
只是一味踩油门。
车子冲了出去,穿过路灯、隧道、坡道,像一道撞不碎的光斧。
冲。
再冲。
再冲。
这节奏有一种让人想呕吐的爽快.感。车速越快,他脑子越空,身体似乎先一步将意识甩出去。他不再是个能思考的人,而是某种野性的兽,怀着彻底的破坏欲。不是去摧毁别人,而是摧毁自己。如果能一头撞死在港城的某块水泥墙上,或许会轻松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也不在乎。
等反应过来时,车停在了一条狭窄的街道边上,轮胎留下长长的刹车印,像是有人用力把他从梦里拖出来。
一栋老旧的楼,铁皮卷闸漆已脱落。城市在这处边缘变得安静,像是一条被遗忘的巷口。夜已深了,几盏灯还亮着,却不属于他。有人骂了他一句,他没听清,也没想听清。夜晚的城市像只胃胀的动物,懒得为这种小噪音多浪费一丝能量。
他靠着方向盘喘气,像是刚刚被人从水底捞上来。
抬眼,楼里有一盏灯还亮着。那是唯一一盏黄光,在一整排深色玻璃窗之间,如同被搁置在黑夜里的小灯笼,柔柔地散发着温暖。
刚才黎耀飞发来的地址,他看了一遍就记住了。也不知怎的,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潜意识沿着城市的血管,冥冥之中牵引着他到了这里。
*
啪——
身后忽然传来什么掉落的声音,孟逐一惊,从电脑椅上起身。
她原本在做一份客户清单,用思维导图把客户的背景、产业结构、家族关系和偏好一一列出。本来以为很快能做完,结果不知不觉就熬到了半夜。
客厅昏暗,只能凭借她身后的灯光窥得一二。
循声过去,她发现掉落的是一只捕梦网。是高中毕业后的那个夏天,她和叶明明毕业旅行时买的。叶明明当时开玩笑说如果周予白还进她的梦,就用这只网抓住他。
那时候她根本没想过能和他再遇见。
算起来,这张网都十年了。线圈已经散开,羽毛也有点褪色。孟逐将它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指尖拨了拨破掉的网。
破掉的网子,能捉住什么呢?
更何况,真捉住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沉默片刻,将那张网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她坐回电脑前,准备继续这个大工程。刚坐下,桌上的手机忽然一震。
这个点谁还发信息?
孟逐随手拿起手机
,上面只有一条未读消息。
【周予白】:下来,我在楼下等你——
作者有话说:认真提醒,不能不系安全带哦!安全驾驶,小白现在是发大疯的状态,不是人[眼镜]
周父和周妈的故事是超狗血的强取豪夺,还没想好是写进正文还是番外,反正很癫[彩虹屁]
第18章 单恋的药水
孟逐看到那条的短信的时候,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探身望了下去。
深夜时分的港城陷入沉眠,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剩几盏倦怠的路灯,泛出黄色光晕。那辆深浅蓝混色的布加迪静静泊在路边,车身在夜色中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一个颀长的身影倚在车旁。孟逐所在的楼层不算高,虽然距离看不清那人的具体面貌,但那高挺冷冽的轮廓在哪都难以忽视。
她立刻缩了回去,仿佛触电般迅速熄了灯。可按下开关的瞬间,她又懊悔起来。
周予白就在楼下,她这一举动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果然,手机又是一震。
【周予白】:我看到你了。
孟逐眼睛一闭,假装自己是睡着了没看见,重新坐回电脑前,继续做她那份客户清单,努力将注意力从窗外转移回来。
她不知道的是,电脑屏幕的蓝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半明半暗,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楼下那双眼睛尽收眼底。
周予白几乎可以想到她此刻的样子,慌乱又故作镇定。她的拒绝,她的无视,统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被那样爽约,心底肯定是失望的。如果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反倒更令他觉得束手无措。
孟逐试图重新凝神在她的工作上,可是她的心思飘忽,根本无法专注。情绪像水草一样纠缠住理智,心中的愤懑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
凭什么他想来就来,想爽约就爽约?难道他周予白一出现,她就得乖乖下去?她确实喜欢他,可那不代表她就要卑微到尘埃里。
桌面上手机又是一震。
【周予白】:我等你。
孟逐咬了咬唇,将手机倒扣在桌上。等吧,让他等。她不也等了五个小时,他就等不了吗。
她强迫自己重新进入工作状态。思维导图做不下去了,那就调整文档颜色,把这个方格改成红的,又改成蓝色。人在烦躁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寻找发泄口,似乎肉.体上的忙碌,就能让这些心情有了去处。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传来滚滚闷雷声。
港城的夏雨说来就来,先是几滴零星的雨点敲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雨势渐大,如珠帘般垂落,最终变成瓢泼大雨,狂风裹挟着雨水重重砸在玻璃窗上。
以前她挺喜欢下雨的,这种白噪音令人心安,容易入眠。可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她继续假装忙碌,可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雨这么大,周予白应该已经走了吧?他那样矜贵的人,恐怕已经皱着眉头坐回车里,等着雨停。又或许他的耐心早已告罄,干脆开车走了。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反驳:万一呢?
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雨势不减反增,她终于忍不住了。
孟逐在心里和自己说,只是看一眼,确认他有没有离开而已,她可没有其他的想法。
她站起身,假装去拉窗帘,却忍不住偷偷往下瞄了一眼。
然后,整个人僵住了。
他还在。
大雨滂沱,街道模糊一片,路灯的光晕在雨中摇摆,像醉酒者眼中的幻象。周予白站在光晕里,像一根被钉入夜色的钉子。雨水顺着他的轮廓滑落,衬衫湿透,可他仍然一动不动站着,仰头看着她的窗口。
其他一切都在模糊,唯有他清晰。
孟逐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转身冲出门,抓起那把门边的小红伞,飞奔下楼。
风很大,雨也很大。她刚推开楼道大门,细密的雨珠就扑面而来,那把小红伞在狂风中摇摇欲坠,根本不顶用。她一路小跑到周予白面前,整个人几乎都被淋湿了,可想而知在雨里站了半个多小时的周予白,几乎和溺水的人一样。
“你疯了吗?”她踮起脚,将伞举过他头顶,“想生病吗?快回去!”
她试图将伞塞到他手里,可周予白始终不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眉骨低沉,那双在雨夜里依然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几缕湿透的头发贴在前额上。他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
孟逐偏头躲开。
“周予白,我最讨厌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博取同情,”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你想淋死随便你,你我之间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但如果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
“但是你还是下来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在心口上,瞬间击碎了她刚刚筑起的所有防御。
她说不出话来了。
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将世界洇成一片模糊的灰。在这纷乱的雨夜里,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荒谬又可笑。
她将那把在风中摇摆的红伞推向他的胸口。
“你自己留着感动吧。”说完转身就走。
周予白没有接伞。那把小伞撞在他的胸.前,弹开,被风吹着在地上翻滚了好几个圈,最终跌进路旁的积水坑里。
孟逐头也不回地往楼里走,雨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服,发丝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很快就被淋得湿透。她的脚步没有停顿,背脊挺得笔直,似一根立在风雨里的修竹。
快走到楼门口时,头顶的雨声忽然停了。
孟逐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我不需要,你自己留着吧。”她的声音很平静。
“但你也湿透了。”周予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送你上去。”
他手里举着那把跌落在泥坑里的红伞,伞骨歪了,边角沾着泥,伞面对他来说小得可怜,他将伞面倾过去,斜斜地盖在她头顶。
而他,就那样湿透着,站在她身边,狼狈、不修边幅,连衬衫都皱得像被人揉过。与平日里那个一尘不染的贵公子形象截然不同。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似一轮破碎的月亮。
“周予白,”孟逐喉咙发涩,“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送你上去。你湿透了。”
“这是我家,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这样。”
“对不起。”
孟逐有一瞬间的僵直。
她不知道周予白的“对不起”是为了哪件事而说,是为了爽约,还是为了现在这场闹剧?她甚至没有想过他会道歉,毕竟他是周予白,那个多情的、高高在上的周予白。他是在陪了黎斯曼以后想起还有一个她,所以来挽回吗?
真渣啊。她心想,可现在心底涌起那股潮水般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恨极了。
恨周予白是周予白。明亮,高悬于天上,天生风.流,是她永远私有不了的月亮。
但更恨的,还是这个会因此心动的自己。
水滴从他的睫毛滑落,在她额头砸出一个点。她没躲,只是看着他,像是看着一把悬在半空的刀,终于直直落下来。
*
然后发生什么事孟逐也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拽住他的领带,将他拉进房间里。
Helen出去旅游了,整个房间现在空荡荡的,窗外是寒冷的,但屋里却燃起一把火。
门刚关上的瞬间,她就感觉到一股力量将她钉在门板上,若不是周予白的掌心及时护住她的头,恐怕会疼得流泪。
他的双臂撑在她的头两侧,将她锁在这方寸之
间。孟逐的手还攥着他的领带。雨水从他们身上滴落,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她能感到他身上还未褪尽的雨意,皮肤冷,骨头冷,呼吸是热的,像雾。
谁先动手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将她抵在墙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是爱人之间。她也不甘示弱,回咬、拉扯、攀附。
屋里太静了,静到指甲划过他背时的细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予白单臂托着她,低头咬住她的锁骨,一路往下。孟逐反手拽住他的衬衫,将它兜头脱下,掷在一边。周予白露出精壮的肌肉,肌.肤相.贴时,他像一块带着余温的石头,粗粝又失控。
他们像两只刺猬。靠近,疼痛,再靠近,再流血。
墙面。桌角。沙发扶手。
空间在压缩,呼吸在交缠,理智在燃烧。
她咬住他的肩膀,他发出一声闷哼。疼痛和快意纠缠在一起,像毒药,像甘露。
“你恨我吗?”
周予白吻在她耳廓,说这话时,眼中有种近乎残忍的温柔。仿佛她的恨意,也能成为某种馈赠。
“那就恨吧。”
他抱起她,把她扔上厨房台面。
湿透的裙子贴着台面,冷得她一个激灵。他像是没察觉,用手将她的膝盖顶开,埋首下去。他吻得那么狠,像是吞咬她的恨。
孟逐抓着他的头发,整个人开始发抖。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她的世界,只剩下一个点。
那个点,是他。
*
第二天,孟逐感觉到身体沉沉的,果然在开晨会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在场的人纷纷转头看向她,又很快转了回去,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晨会结束,她刚落座,桌上的IM窗口便跳了出来。
【章斐】:来我办公室一趟。
孟逐立刻绷紧了神经,拎起桌上的文件夹,敲响办公室的门。
“进来。”
她推门进去,看见章斐的电脑屏幕上正是她昨晚做好的客户清单,她原本已准备好接受工作上的抽查,却见章斐点了点桌面。
“感冒了?最近天气反复确实容易中招。”她将水杯推到孟逐面前,旁边整齐摆着几粒感冒药,“先吃药吧,然后我们再谈工作。”
孟逐怔了一下,随即道声谢,将药服下。她不禁在心里感慨,章斐果然是顶尖的RM,对细节的敏锐觉察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正是她能快速赢得高净值客户信任的原因。
“昨晚那份客户整理我看了,很细致。”章斐扫了一眼屏幕,“我们过一遍。”
孟逐迅速调整状态,将昨夜熬夜整理的思维导图和客户背景分析娓娓道来。每个客户的投资偏好、风险承受度、家庭状况,她都烂熟于心。章斐边听边点头,偶尔追问几句,孟逐都能对答如流。
十几分钟后,她合上文件,“不错,准备得很充分。”
她顿了顿,“可以开始准备下一阶段客户拜访了。接下来几个月可能会比较辛苦,需要频繁出差。我会陪你见前几位重要客户,其余的安排江睿陪你。”
江睿是A组组长,经验丰富,也是她晋升JRM后,名义上的上级。但因为孟逐手里的客户主要都是章斐之前带的,实际上她还是直接向章斐汇报。
孟逐注意到章斐眼下的青色,不禁问:“斐姐,你是在忙周氏的事吗?”
“看出来了?”章斐苦笑了一声,“周氏这边真不好搞,他们给了我半年的证明期,如果表现不好还是得关户。可他们的好究竟是什么标准,始终没给个明确答复。”
章斐靠在椅背上,少有地流露出疲态:“而那位周予白,周先生又是个行踪不定的。我都不知道给他发了多少次邮件,打了多少个电话约他见面,都没回应。我还以为他出国了,结果昨天还看到他陪女明星看show的新闻。这些个二世祖,正事上懒得费心,赛马喝酒倒是风雨无阻。知不知道多少人的饭碗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孟逐很少见章斐这样发愁抱怨,想到老板一直以来的提点和照顾,心有不忍。
“斐姐,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我现在就想有人能把周予白变到我面前!”章斐开着玩笑,挥了挥手,“没事,我也就抱怨一两声,别在意。”
临走前,章斐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听说你和开户部的Helen是室友?她上周来人事部咨询过转岗的事,说是你力荐的。有这事?”
孟逐一愣:“转岗?”
“对,从中台转到前台做RM。”章斐摇摇头,“我直接拒绝了。她没有客户资源,也没有相关经验,贸然转岗对她,和对银行都不是好事。”
孟逐默默点头。她知道Helen的想法不现实,她本来打算先和江睿了解一下团队目前的人员缺口,RM当不了,看看能否让Helen从助理做起。没想到Helen竟然不和她商量,直接找了HR,还说是她力荐。
章斐意味深长地提点了一句:“你要考虑清楚,职场是职场,私人关系是私人关系,不要感情用事就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我明白。”孟逐回答得很干脆。
*
下班回家的时候,孟逐状若无意地看向家门口,那台布加迪已经消失了。
她想起今天早晨的事。
其实昨晚结束后,她原本是把房间让给了周予白,自己拿着毯子去睡沙发。可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床上,周予白的双臂从背后环着她,将她圈在身体里。
他什么时候把她抱回床上的,她全然不知。
他的呼吸很轻很浅,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后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她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还有手臂传来的温度。这种被完全包围的感觉让她有些恍惚。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们俩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可往常的周予白,总习惯一个人翻身背对着她,睡得安稳又自我。有时甚至连被子都会卷走,霸道得像个习惯了独眠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被他拥抱着入睡。
她正这么想时,身后的他也醒了。他下意识在她后背蹭了蹭,嗓音带着刚醒的哑气,像撒娇:“这么早就醒了,再睡会儿。”
“我要上班。”
孟逐回得很清醒,将他的手从自己腰间拿开,果断下床。
洗漱完毕,她换好衣服走到门口时,身后竟传来脚步声。周予白竟然也起来了,光着上身走到玄关,像是要送她。
晨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头发还有些凌乱,眼中带着刚醒的迷蒙,却依然好看得要命。
“这是备用钥匙,”她将钥匙放在柜面上,语气平淡,“你锁门就好,走的时候扔鞋盒里。”
她转身要走,身后忽然响起周予白的声音:“孟逐。”
她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周予白走向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那个拥抱很轻,很温暖,像晨光一样包围着她。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是和她同样的味道。
“早点下班,我在家等你。”
骗子。
孟逐在心里轻声说了一句,将目光从空荡荡的车位上移开,转身上楼——
作者有话说:[爆哭][爆哭]迟到了!!土下座!!
小白充分体现了坂元裕二的那句“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可惜四重奏2017年才出。[狗头]
第19章 单恋的药水
准备上楼的时候,孟逐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您好,请问是孟逐,孟小姐吗?我这边是花店配送的,您在哪个病房啊?我在医院找了几圈没找到人。”
她微微一愣。
“我昨天已经出院了。”
“啊?”快递员在那头也怔了一下,随即自言自语般说,“那我这花……还送不送了。”
“花?”孟逐下意识地想
到商敬臣,可商敬臣在她出院那天还特意给她打了电话,说因为要去沪市出席新百货的剪彩,无法来送她。
她随口一问:“谁送的?”
“我看看啊……”那人好像翻着什么东西,“落款是周先生。您确认一下转送的地址?”
孟逐站在楼道里,握着手机,迟迟没有回应。知道她住院的周先生,孟逐想不出还能是谁。
可为什么是今天?
她皱了皱眉,回道:“你送到我家里来吧,谢谢。”
挂断电话,她继续上楼,但动作却比之前慢了很多。
其实周予白走了才比较好不是吗,昨晚的混乱就该随着夜雨一并过去,他们会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分开一段时间不联络,等再次相约的时候,便可以当作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掏出钥匙开门,她都还在思索着这些事。
“回来了?”
一个低沉又慵懒的声音忽然从客厅传来。
孟逐手里的钥匙“啪”地一声掉到地上。
她迟疑地走进去,果然看见周予白躺在她的懒人椅上,身上盖着她的薄毯子。他换上了一身燕麦色的棉麻休闲服,看起来小憩过一段时间,气息收敛,不再像昨晚那样充满了破坏欲。整个人看起来居家而温和,仿佛理应属于这里。
“……你怎么没走?”
他回得自然:“我不是说过,要等你回家吗?”
“可是,我看到你的车……”
“那车太显眼了,停你们门口会惹人注意,我让人先开走了。”
周予白站起身来,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包,帮她挂在墙上。指尖碰到的那一瞬,她身体微微躲了一下。
他回头看她,像勘破了什么似的,狡黠地笑了一下,像狐狸。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特意看了一眼,发现车不在了……以为我已经走了?”
孟逐的眼睛满房间乱瞟,就是不看眼前人。
她感觉头顶罩下一片阴影。
“失望了,对吧?”
周予白的气息近得过分,是岩兰草香,是会让人联想到皮革,烟草,新雪这些冷冽又柔软的东西。
她匆忙转过身,生硬地换了话题:“我的沙发罩去哪了?”
“我拿去洗了。”他站在她身后,双手插在口袋里,“有备用的吗?”
“啊?”
周予白以为她是问为什么要洗,露出个坏笑:“昨晚弄得到处都是,得收拾一下吧。”
昨晚混乱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里,交缠、呻.吟、指甲的抓痕、流不完的水渍、被撞得发麻的腰。孟逐故作镇定地走到柜子里掏出备用的沙发罩。她装得很好,如果不是同手同脚的话,会显得更自然。
备用沙发罩是橙红色的,就像她现在耳尖的颜色。
她本想自己来,可刚拿出来,就被周予白顺手接了过去。
“我来帮你。”
她没拒绝。两人并肩铺开布罩,手背偶尔碰到,他表现得非常自然,甚至有些怡然自得。
换完后在,整个客厅亮堂了不少。孟逐的客厅连着飘窗台,上面种了不少植物,被打理得很好,显得绿意盎然。周予白下午就在客厅里转着。这样的房子,你可以说它狭小,老旧,却又能窥见主人好好生活,努力向上生长的感觉。
周予白在客厅里慢慢踱步,他的目光停在墙上的照片墙上。
那些照片背景是世界各地的角落,画面里的孟逐眼睛从来不面对镜头,侧脸或背影居多,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让人想要伸进画面里,掰正她的下颌,看看她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心事。
“这些你拍的?”
“嗯。”
“西贡,埃里温……这是赞比亚”
“维多利亚瀑布。”她点点头,没料到他认得。
周予白站在这狭小却温热的空间里,忽然让她有些不自在。似乎她的生活、过往和性格都被拆解了,摊开来给他看。那种被人窥探私密空间的感觉让她有些局促。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
周予白没有立即回答,他重新坐回沙发,仰头看她。
“我没地方去,”他说,“今天,可以让我留下来吗?”
孟逐本能地想回一句“你怎么会没地方去”,可当看进他的眼里,那句话又咽了下去。
他的眼神不像在撒娇或是捉弄,而是一种,安静的疲惫。
她不知道该不该答应,这个时候忽然门铃响了。
周予白错身走到门口去开门,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捧花束。很漂亮,是一束洁白的晚香玉。
“给你的。”他将花递给她,“迟到的出院快乐。”
“谢谢。”孟逐接过。那束花有点大,她需双手捧着,指尖无措地抠着包装纸,有些犹豫该不该问。
“你……花是你安排的吗?为什么是今天?”
“黎耀飞和我说你出院是26号,我就按这个日期订的。”
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就通了,孟逐有些怔愣,所以她昨天是错怪他了?他不是故意爽约,而是被通知错日子。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明说?”
“因为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错。”他说,“没有到就是没有到,造成这样的结果,伤害到了你,那就是我的过失。在你出院这天之前,我有无数次可以确认、或者避免这种意外发生的机会,但我都没抓住,所以……”
“你怪我,没有错。”周予白直视着她的眼睛,“对不起。”
他的那份低姿态不是装出来的,表情坦诚而真挚,没有半分推脱。
那自己昨天对他的埋怨和情绪失控……
孟逐的耳尖倏然红了。
“没关系。”她轻声回了一句,然后就抱着花去翻花瓶,动作有些笨拙,像是在给自己找点事做。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让自己显得很忙。
“那个……我去做饭,你看看书吧。”
“所以,我可以留下来?”他试探着问。
“唔……嗯。”算是默认。
厨房是开放式的,热水升腾时雾气朦胧,她站在暖黄的灯光下,洗米、切菜、时不时擦了擦鼻尖的汗,安静又享受地为生活奔忙。
他的目光追随着,如一只飞蛾。
吃完饭后,孟逐抱着电脑在为下个月的出差做准备。她的房间很小,因此大部分时候都是坐在客厅工作。全神贯注时,她偶尔忙累了想要喝水,发现杯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悄悄填满了。
她瞥向正在沙发上闲散地翻着书的男人,他穿着宽大的棉麻卫衣,窝在沙发,腿漫不经心地搭在桌边,不紧不慢地翻着页。
那本书是她书架上的,封面已经被岁月磨得微微起毛。她记得那是一本不太轻松的散文集,文字冷硬,充满对生活和苦恼的控诉,不太是他的风格。
可他却读得出奇认真。
页边的光落下来,把他轮廓削得很清楚。平时总是散漫桀骜的神情,在安静下来时,却意外地显出几分少年气。像某种不好惹的野兽,偶尔在傍晚时分蜷起身子,显露出温顺的软腹。
“你还要偷看我多久?”
周予白没有抬眼,但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戏谑。
“没看。”她心虚地辩解着,转而看似认真研究起行程来。
一团温暖忽然降落在她身边。
周予白不知什么时候坐过来了,孟逐心里猛地一跳,赶紧把笔记本电脑合上。
“别那么戒备,”他扬眉,“我对你客户的隐私没兴趣。你是在准备,第一次客户会面?”
“……嗯。”她没打算否认。
“打算聊点什么?”他说这话的语气,像上课点名抽查的老师。
谈到专业问题,孟逐轻咳了一下,
切换成了职业模式。
“我会先说明现有资产组合的表现,看看客户这段时间的风险偏好有没有变化。然后依据结果,做后续策略调整和产品推荐。”
她说得不急不躁,自信流畅。
“就这样?”
周予白的反应让她有种被小瞧的感觉,孟逐倔强地回道:“就这样。”
“那我觉得,以后这些客户,还是跟着章斐比较稳。”
他语气轻松,像开玩笑,但却精准戳中了她的好胜心。
孟逐皱眉:“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他倚在沙发背上,“你准备得很用心,但你知道问题在哪吗?”
她没出声,等着他继续。
“你太急了。急着证明自己。”周予白看着她,“我知道你想把所有能力都摆出来,让他看到你有多专业,多值得托付。”
孟逐咬着唇,低声说:“可我如果不说,他怎么知道我能做什么?”
“当然要说。但不是一上来就‘展示’,而是先‘倾听’。”周予白的眼神沉了下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带着笑,“你要等他主动说出他的故事,他的烦恼,他的犹豫,等他说出那些连他配偶都不一定知道的隐秘,然后你再告诉他,你能帮他如何解决。”
孟逐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可第一次见面,不都该把握机会,立住风格吗?”
“……第一次见面就让客户信你?”他笑了一下,“那你太天真了。”
“同样是私人银行,FS不是唯一一个。美资的JM,瑞士系的UC,不论是规模还是产品配置,你们能做的,他们都能做,你觉得单单在投资水平上就能赢过他们吗?”他不留情地戳穿,“说到底,作为客户的我们,赚钱的速度可比你们给的投资回报来得快,来得多。我们不在乎你是不是行业里最聪明的人,但我在乎你是不是最懂我,最靠得住的人。”
孟逐没有话说了。
她的指尖下意识摩挲着桌角,有些不服气,又有些心服口服。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听。”周予白只说了一个字。
他站起身来,往厨房走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回头看她一眼,挑了下眉:“如果对方聊起孩子,那就别再说股票波动率了。你该问他,最近是不是在考虑送去哪个学校,哪个国家可能适合他孩子教育。”
孟逐坐在原地,许久没说话。
她低头看着自己准备的会议资料,那一堆图表、分析、模型,全都还闪着夜晚赶工的疲态。她忽然意识到,她做的这些准备,都是些冷冰冰的数字,而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会带来的感受。
“所以我这些准备都白费了?”她有些丧气。
“不是白费。”周予白继续说,“这些都很重要,但要在对的时候拿出来。”
她想起早上,章斐给她的那种情感上的触动和连接,忽然感觉自己轻轻推开了一扇认知的门。
她抱着电脑靠近沙发,余光瞥见厨房那边的男人,他正侧身倒水,姿态从容。
真是的,连喝个水都这么帅。
她原本以为他可能城府深,不似外界那么纨绔而已,却没想到他这么聪明。他每一句话都精准,看得太透,好像什么都知道。从客户心理、行业格局,甚至她自己的急躁和虚荣,他全都一眼看穿。
她撇撇嘴,小声嘀咕:“你说的像……你也当过私人银行家似的。”
周予白回头看她,狐狸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因为我就是‘客户’。”
“所以才知道,‘我们’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狐狸是真的狡猾。
最近这周大老板空降我们办公室,每天要和她开大会,下班时间早不了,经常很迟才能回家码字。
这周如果晚上0点没看到我更新,大家就睡吧,我大概率会码字到1-2点左右……
下周她走了应该就好了[爆哭][爆哭]
第20章 等等
孟逐闭嘴了。
她怎么会忘了周予白何止是客户,现在他可是整个FS最为关注的人。早上章斐的抱怨与叹息还在耳边回响。
“那……作为客户,你目前对FS的服务满意吗?”她状若无意地提起,“你觉得斐姐怎么样?”
周予白喝完水坐回沙发上,长臂搭在椅背上,慵懒地半躺着,与她对视。
“章斐托你来找我了?”
没想到一眼他就识穿她的目的。孟逐呼吸一滞,立马眼观鼻鼻观心:“没有。”
她咽了口唾沫,随意道:“我就是好奇……想听听你的看法,比如我们银行的优缺点……也算向你学习参考。”
说完,气氛一度沉默。
孟逐有些心虚,也许她不该贸然试图做牵线搭桥的动作。他沉默,故意不回应章斐,或许就是有意避开这件事。更何况,她今晚已经意识到,周予白根本不是那个只会风花雪月的二世祖。他很聪明,也很清醒。
越是这样的人,越不喜欢别人替他做决定。
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别有用心,急功近利?
孟逐不自觉皱起眉,神情紧绷,像一块拧紧的毛巾,仿佛随时都会从眼角滴出什么。
周予白看着她,越看越觉得觉得好玩。
她太明显了。聪明、谨慎、自尊心强,可惜藏不住事。
他伸手覆上她的头顶,声音带笑:“阿逐啊,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好奇心害死猫。”
“阿逐”两个字被他念得极为动听,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就像在喊猫。那双狐狸眼笑得迷人,又有一种捉弄人的坏心眼。
“说这么多,你今晚工作做完没?”
她警觉起来:“怎么?”
“有点无聊,我们看电影吧。”
周予白之前就注意到她家没有电视,倒是有一个小型投影仪和电影幕布,看起来她没少在家里看电影。
他们最后挑了朱塞佩托纳多雷的《天堂电影院》,一部老片。讲述著名导演沙瓦托与盲人放映师艾费多的忘年情谊,虽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是部关于成长,也是关于告别的电影。
灯全关了,房间陷入黑暗,西西里的海在幕布上铺展开来。孟逐蜷缩在沙发一角,周予白靠在另一边,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影片进行到中段,盲眼的艾费多站在海边,对少年沙瓦托说出那句经典台词:
“你还年轻,世界是你的。如果日复一日地待在这个地方,你会把这里当成世界的中心。”
“你得离开,永远不要回来。”
艾费多用那双已经看不见的盲眼,凝望着西西里那永恒不变的海。
孟逐余光瞥见,电影里的海浪落在周予白的瞳孔里,闪烁浮沉着。那句台词好似击中了他身体里,某块早就碎了的骨头,只是他压住了,不肯让它发出声。
周予白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人站在阳光底下,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你不能像我一样,活在这种烂泥般的生活中。”
“你得回周家。”
“那里才是你的命。”
那是卫平岚说的,在他手指被毁的那天。周予白记得那天他站在琴房外的走廊里,阳光在光洁的地砖上将他的影子拉出长长的尾巴。
他听懂了卫平岚的意思,知道自己被再次抛弃了。
“可是,为什么艾费多没有问过沙瓦托这是不是他想要的呢?”
沙发另一头,孟逐手里抱着靠枕,忽然低声自语道,“也许,沙瓦托真正想要的,不是成为著名导演,而是和艾费多在一起的那些平凡日子。”
周予白的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看向她。她抱着靠垫,眼睛没有离开屏幕。
“没人问过他,这是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小小的石子,砸进湖
面。一圈圈波纹,荡开来,恰好漾进了周予白的心里。
电影到了那个最经典的结尾,曾经被艾费多剪去的“亲吻片段”一帧帧闪回,那个老人把整个世界的吻,整颗心的爱都留给了沙瓦托。
周予白转头看她。
她也下意识望向他。
一瞬间,眼神交汇。
屏幕上,一幕幕亲吻的画面还在播放着。银幕在讲爱,他们却沉默着。空气似涨潮般慢慢密实,像在等某件事发生,又像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们眼神缠绕着,连同那些未说出口的情绪。
灯光落在周予白的眼睫上,像银丝摇曳。他的脸靠近了些,她也没躲。心跳忽然乱了节拍,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将要发生。
“周予白……我们接吻吧。”
孟逐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住了另外一个人,擅自替她表达了什么。
一秒,像被拉长了十倍那么长。
周予白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然后移开,黑漆漆的眼眸直视着她的双眼。
“阿逐,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猛地照进她心里,将所有的思绪都清空。
孟逐不禁想起他在船上对徐诗晴说过的话:“动心了,就该结束了。”
恐惧将她瞬间包围。
所以周予白是在试探她吗?如果她答错了,他是不是就要抽身离开了?
孟逐几乎是本能地否认:“没有啊……只是气氛到了而已。”
她强撑着说得轻巧,可指尖在抱枕下不住发抖。
周予白看着她,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那种克制的凝视,让孟逐不觉好奇,他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他笑了笑。
“嗯,气氛到了。”
周予白起身,跨过她的身边去收拾投影仪。孟逐心里终于可以松口气,却又不自觉感觉到一阵失落。她盯着地毯上一道光影的边缘,看着它随着他的动作缓缓移动,是结束这暧昧气氛的前奏。
可下一秒,黑暗突如其来。
一只手盖上了她的眼睛。
没有预兆,她甚至没听见他什么时候折返的。
就在这片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一点极轻,极温暖的触感落在她的额头,那是近乎虔诚的落笔。
“阿逐,你要记得,吻要留给喜欢的人。”
*
后来的几个月,孟逐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她没有再和周予白见面,但这次不是因为他,反而是她不在港城。
章斐带她从南向北拜访大客户,到了海市需要和客户应酬,孟逐自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港城工作,鲜少经历内地的酒桌文化。第一次见到客户热情地将一杯杯白酒推来,她还来不及思考该怎么应对,就被迫举杯。
要不是章斐眼明手快,出言挡下几轮,她恐怕早就横着被抬出去了。
中途客户出去的时候,章斐正给她传授怎么偷偷地少喝,以及给酒杯里兑水的技巧。
“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海量,能跟他们拼酒?”
“要靠这里,”章斐指了指脑袋,眼中带笑,“不是靠胃。”
说完,她和孟逐相视一笑。
最后她们俩默默打配合,顺利把客户喝倒,叫车送他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她们走在海市的街头,踩着一盏盏路灯拉长的影子。风从街角吹来,夏日已经到了末尾,秋日裹挟着凉意悄然降临。
章斐问她:“Judy,你为什么想进私行?”
孟逐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标准答案,被章斐摆手打断。
“我的意思是,经历了这几天的经历后,你还享受吗?”
孟逐这会认真思索了回答,“说实话……我没有特别喜欢。当初我只是希望能够展现自己的投资能力,帮客户管好资产,做出优秀的回报率,却发现这份工作并不是这样。”
她有些无措:“很多时候,他们根本不在意你说什么,只看你够不够老、够不够资格。比如今天那个陈董,我听见他背后说‘小姑娘懂什么’。我整晚做的模型报告,他看都没看一眼……”
章斐听着,把手里的Birkin包换到另一侧,走近她:“你看清现实的速度比我当年快多了。”
她笑了下,笑里却没什么愉快的意思。
“刚入行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满脑子想着怎么做好资产配置,怎么跑赢基准,结果第一个被客户投诉,就是因为他太太说我点菜的时候不够会看眼色。”
“还有更绝的,哈哈,”章斐眼里闪过狡黠,“我25岁进私行时,客户问年龄,我直接说30。这谎撒了整整五年,直到某天客户发火,问我‘章斐,你究竟几岁?!’,我才老实说‘今年真30了’。”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乐了,孟逐也笑了。
沉闷的气氛瞬间消散。
“所以别在意这些。有些人的财富来得快,也来得意外,他们自认为自己对钱了如指掌。他们看不起你的年轻,恰恰证明你的能力强,毕竟你这么年轻就能和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对话。假以时日,你的经验只会更丰富,对前沿市场的嗅觉也比他们敏锐。况且,这些人精本来就不可能通过一次见面就给你认可。”
她拍了拍孟逐的肩膀,笑得干脆利落。
“加油吧,你可是我看好的好苗子!”
灯光下,章斐的背影显得格外高大,像一座可以安稳依靠的山。
*
一周后,她们在燕北酒店茶馆见到了昭萌生物的CEO张昭合。
他是位生物材料出身的技术派,年纪不到四十,公司已拥有几项年收入十几亿的专利,算得上生物科技领域的明星人物。他穿着一身简单的PoloTee,为人没什么架子。
“章总。”他微笑着握手,然后将视线转向孟逐,“这位是?”
“我们的新任RM孟逐,未来会负责您的账户。”
张昭合坦然地看着孟逐,礼貌伸手,“你好,孟小姐,以后请你多费心了。”
孟逐礼貌地回握。
对话很快进入正轨。
张昭合谈吐沉稳,介绍起公司业务时条理清晰,却又不故作深沉,几句话就把复杂技术讲得浅白易懂,显然善于沟通。
正聊着下一代生物薄膜材料时,一个小皮球滚到茶几旁。张昭合停下对话,弯腰拾起球,朝角落里踮脚张望的小女孩招手,“宝贝,球在这呢。”
女孩咯咯一笑,跑过来接了球。张昭合温柔拍了拍她脑袋:“别踢到别人那去了。”
孟逐这才注意到,茶馆落地窗外不远处,一位女士正抱着一个白团子似的婴儿站着等候。
张昭合朝她招了招手,转头对孟逐笑道:“我太太,她带娃习惯了,但小朋友调皮,不好老待屋里。”
孟逐看着那画面,温声问:“张总,您很喜欢小孩吧?”
“是啊。”张昭合说得没半点迟疑,“小的这个才八个月。最近开始会笑了,冲着你笑一次,你能开心一整天。”
“当了爸爸以后,整个人都变了。以前工作就是工作,现在……总想着怎么把时间留给她。真是宝贝啊。”他说这话时,眼睛始终望着窗外,神情柔软到几乎不敢眨眼。
他讲了十几分钟,从孩子出生时自己慌乱得连奶瓶都不会拿,到后来终于能独自哄睡的成就感。
孟逐没有打断,只是认真倾听,在心底做着笔记。
直到他说完,孟逐才开口:“现在公司是您全权负责运营,夫人是全职照顾小宝宝?”
张昭合点了点头,“是啊。我太太是学艺术的,对我们这行一窍不通,不过她心思细腻,又喜欢孩子,照顾女儿正合适。至于我嘛……”他轻抿了一口茶,“我就负责做她们的伞吧,替她们遮风挡雨。”
章斐随口接道:“那您可不能倒下啊,您可是家里的主心骨。”说完又给张昭合倒了杯茶。
这句看似无意的话,却好像戳中他的心。
张昭合手中的茶杯轻微一晃,眉眼里闪过忧虑。沉默片刻,才笑着点点头。
等他离开后,孟逐和章斐继续在茶馆里坐了一会儿。
“你这次做得很好,抓得很准。”章斐按捺不住笑意,“典型的KeymanRisk(关键人风险)。他手握公
司核心,没有人能接手,如果他真的出事了,他的家人是无法继续运营这家公司的,家庭、公司都会垮。他之后肯定会联系你讨论对策!”
“还得多谢斐姐配合打得好。”
“谦虚什么,你确实做的不错。”章斐真心称赞,“很多年轻RM往往上来就一通讲,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你反倒不错,沉得住气,把时间都交给客户,认真听他说,这才抓到了痛点。”
孟逐低头抿了口茶,热意顺着胸腔蔓延出去,连心里都被烫得暖暖的。
果然,晚上她刚回酒店,张昭合的信息就到了:【今天聊得很愉快,关于后续家族财务安排,有些想法想和你细聊一下。】
她激动地截图发给章斐。
【章斐】:做得好!(比大拇指.gif)
看着那句回复,前几天关于这个职业所有的疲惫、无力感,忽然像烟一样散了。她无意中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那张她一直觉得冷静过头的脸,现在居然挂满了笑。
窗外,燕北的夜晚被灯火染亮,如碎金落地。
孟逐拿起手机,拍下一张窗外的城市夜景,发了朋友圈。
配文只有八个字:【山川湖海,我皆可达】
点赞的人很多。但最先跳出来的,是周予白的名字。
她的心突地一跳。
其实她最想感谢的人就是他。今天在听张昭合说自己故事的时候,她就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管住嘴,认真倾听,倾听他的故事,从他的视角,去看真正的痛点是什么。
如果不是周予白那晚的话,她或许就错过了。
她打开对话框,打了好几遍,又删掉。就这样反反复复,却什么也没发出去。忽然,屏幕震动了一下,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她下意识接起。
“消息打了这么久都没发,我认输,干脆打给你了。”
周予白好像笑了一下,声音像夜色里的风,吹得心头痒痒的。
“阿逐,恭喜你,旗开得胜。”——
作者有话说:王菲《等等》:感谢你让我有人想等待等你来等你在等你怎么样离开
感谢我还没确定有多爱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爱是触碰却又收回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