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再继续下去天都要亮了,傅承轩被小外甥问得想笑又心痒痒,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他睁开眼睛将脸往前一凑——
“你是不是不想睡了,嗯?”
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乎跟小外甥鼻尖相碰,他的眼神很有掠夺性,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傅念斐,明明没说什么,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滚热的呼吸像缚住人脖颈的丝绸,傅念斐顿觉呼吸不畅,脑袋嗡一声,有种溺水感。
二十岁的小青年紧紧闭上眼睛,那一瞬间,傅念斐觉得小舅舅是打算吻他的。
可傅承轩什么都没做。
他看着小外甥紧抿的唇线喉结微动,最终只是笑着用额头顶了对方的额头一下,伸手盖住傅念斐因不知所措而合上的眼睛:“睡吧,再熬着眼睛就出血丝了。”
傅念斐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或许是失望,他轻轻“哦”了一声。
刚满二十的傅念斐还不懂,有些人看着稳重正经,其实是很坏的,比起直抒胸臆、接连发问,更擅长甩钩子。
你会觉得他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好像很想要,又好像不想要……
这样的软钩子一个个甩出去,或许无法立刻钩到什么东西,却次次让人心痒难耐。
而有些人,比如傅念斐自己。看着青涩懵懂、羞于开口,其实最是心急……他不想用钩子钓鱼,只想直接用网捞。
于是,天刚蒙蒙亮,傅承轩就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小老鼠”窸窸窣窣起来了,正猥猥琐琐地趴在枕边偷窥自己。
“小老鼠”只偷看还不够,还要离近看,离近看之后明显有些激动,导致呼吸急促,偏又不会掩饰呼吸。
以至每次都是使劲儿憋一会儿气然后再深吸换气,几次下来鼻息乱的像戈壁滩上的风,呼哧呼哧的,傅承轩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才没笑出声。
不止如此,“小老鼠”还会小声嘀咕:“舅舅,你睫毛好长……鼻梁也太挺了……嘴唇形状也好……你醒了么舅舅?舅舅?”
傅承轩心想:你以为我是你?连装睡都装不明白。
没得到回应的“小老鼠”不出声了,在沉默中酝酿半晌,也不知憋了什么坏水儿。
正在傅承轩打算突然睁眼吓唬对方一下的时候,“小老鼠”热乎乎的呼吸猛地凑近,没有一丝犹豫,柔软的唇面扫过他的面颊——
傅承轩瞬间绷紧身体。
然而主动却胆怯的“小老鼠”,也只敢做到这种程度而已。傅念斐只偷偷亲了一下,便面红耳赤地转身面壁回味去了,抿着嘴唇吧嗒了好几声。
傅承轩:……
品出咸淡没有?
他不知道,正背对他暗自窃喜中的傅念斐突然产生一个想法,他心说既然舅舅真的喜欢男人,他爹也不催他成婚,那舅舅喜欢谁不是喜欢呢?只要我多学学、慢慢来,舅舅肯定能爱我。
反正时间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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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傅承轩今日破天荒躺到很晚才起床。
倒也没什么别的理由,只因傅念斐那小色鬼几次三番看他没醒,隔一会儿就要来占点便宜。
不过胆子说大也小,只敢亲脸。
傅承轩挺受用,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装睡装到天光大亮,也不知到底是谁占了便宜。
反倒是傅念斐折腾一早上又紧张又累,刚刚才睡着,算不准什么时候能醒。
偷偷摸摸。
鬼鬼祟祟。
傅承轩下楼的时候笑出声。
宁小六:“东家今天这是有喜事儿?”
睡了一觉连电话都没接过,咋这么高兴?
傅承轩含笑道:“算喜事吧,不过算不得大喜。”
大喜?
宁小六嘿嘿笑:“那得凤冠霞帔才叫大喜了,哈哈。”
傅承轩思索一瞬:“嗯,好主意。”
宁小六:啊?
以他的悟性的确偶尔听不懂傅承轩说话,宁小六已经习惯了,他挠挠脑袋顺势问:“念斐小少爷还没醒么?您是再等会儿还是先吃早饭?”
和热衷于给儿子设定时间表的辛笃学不同,傅念斐在宁雅公馆享有自由睡懒觉的权利。偶尔起得晚些,傅承轩又不着急出门,就会等他一起吃饭。
今天上午傅承轩是没安排的,可出乎宁小六意料,傅承轩说。
“不等了,他昨晚折腾得太过,睡得晚,不一定什么时候醒。”
“哦哦……”
宁小六:这话怎么怪怪的?
傅承轩若是自己吃饭就没那么多讲究,几个鸡蛋、一碟青菜、一碗粥和一点酱菜,早饭几分钟就解决。
他刚出完没多久宁老八就来了,把昨晚狱中辛笃学和秦夕那些狗咬狗的腌臜记录递给他,内容大多是两人的撕破脸皮和互相攻击,越骂越脏,没什么好看的。
唯有只言片语还算有意思。
比如辛笃学说,要不是傅云珠和她娘一样短命!你真当我愿意跟你这个泼妇一起走?早知你是个如此不干不净的婊子!我就不该允你踏入傅家的大门!
比如秦夕说:你真当谁都跟你一样削尖脑袋想进傅家?傅家的女人要么短命要么虚,傅家的男人找八百个女人也下不出几个蛋!家门不幸找个赘婿都是丧门星!谁沾上谁倒霉!呸!
傅承轩盯着这两段话沉吟片刻:“秦夕的儿子呢?”
宁小六:“还在城防那边养着呢,好吃好喝供着,就是有些受惊吓,不说话也不敢睡觉。”
傅承轩点点头:“我要单独见见秦夕。”
毒杀云珠姐的人既然不是辛笃学和秦夕,那一定还掩藏在傅家。想要让对方露出马脚,傅家就得乱起来,越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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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傅家乱起来之前,傅念斐先开学了。
原本他还期盼着舅舅能送他上学,没想到傅承轩比他更忙,经常早出晚归,就连有空来接他放学的承诺都至今未达成过。
宁老八曾跟他提过几次,说小舅舅在做大事、好事、要紧事,这些事于奉城百姓有长久益处,也是恢复奉城经济的当务之急,让傅念斐别介意。
傅念斐倒不是介意这个,他只是担忧小舅舅每晚都醉着回家,时间久了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这样想或许很自私,是出于家人之爱、情人之爱,是小爱。傅念斐清楚舅舅心中有大爱,和自己这种满心小爱的人不一样,所以他也只是想想,从没开口阻拦过舅舅做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等舅舅回家,借口酒醉之人需要照顾,每天都跟舅舅一起睡……然后趁机偷亲几下。
舅舅白天为黎民奔波,晚上还要被自己占便宜。如此想来,自己真是个无耻的人……
和几位同学一起踏出教学楼的傅念斐还在有关“无耻与否的自我批判”中挣扎,他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往日按时接他的斯庞蒂克轿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舅舅的林肯。
舅舅!
傅念斐眼睛一亮。
他身边的同学还问呢:“诶傅同学,怎么不见你家那辆豪华小轿车?上次小六哥请我们吃甜面包来着,我们想谢谢他,李同学已经去买冰激凌做回礼了,等下你叫上小六哥,咱们去树荫底下聊着天吃,不耽误多少时间。”
傅念斐眉眼含笑:“你们下回再谢他吧,今天他不在,是我舅舅来接我。”
舅舅?
“哦~~~就是你每天都要夸上几次的那位小舅舅?”
“傅同学的舅舅我在家宴上都听过的,据说他一进奉城就做了好多大事,比如招募附近的战争难民共修铁路以工代赈啦~比如和杜会长合办女子纺织厂,让穷人家的女儿不必再被卖到富户为奴为婢做小姨太啦~更多的我没记住,总之是做了不少大事。”
“哇!舅舅这么厉害呢?傅同学,咱这冰激凌买了别浪费,要不叫你舅舅来吃?大家一起说说话。”
傅念斐心道我舅舅当然好,他做的大事比你们听说过的这些还多,可让我舅舅跟你们一同说话吃冰激凌……我不乐意。
这几位同学其实和他关系很好,再加上那位去买冰激凌的李同学,总共五个人,三个男孩两个女孩,都是奉城大学出了名家世好、样貌好、学习成绩还优异的好同学。
可越是这样,傅念斐越不希望舅舅见他们。
他心知肚明自己这点儿醋吃的毫无意义,可他这会儿控制不住,怕舅舅被人抢走的紧张感一下就起来了。
昨晚他还觉得两人时间很长,可以慢慢来,如今看来……不一定是这么回事儿。
傅念斐越想心越乱,同学们还在七嘴八舌,正在此时,不远处突然跑来一个人。
对方问:“请问是念斐小少爷吗?”
傅念斐一愣:“嗯,您是?”
对方连忙擦汗,露出热切的笑容:“可算等到您了,我是云柳班的老福,这是柳班主让我转交您的戏票。总共二十张都是好位子,班主说是自己去还是送人都随您,念斐小少爷的朋友他必定好茶招待。”
戏票?
傅念斐想起来了,那天柳班主来宁雅公馆的确提过要送他票,但舅舅不让,没想到对方还是送过来了。
一口醋还没咽下去,第二口醋就送过来。
那天傅承轩跟他说两人只是合作关系,可后来傅念斐想了又想,他觉得舅舅的想法是舅舅的,柳班主没准有自己的想法,感情上的事向来是这样,一个人说了不算。
傅念斐抿唇接过票:“我收了,辛苦您帮我谢谢柳班主。”
老福连忙答应:“那我不打扰您了。”
对方离开后,傅念斐身边的几位同学面面相觑:“云柳班的柳班主?他竟然给你送票?还一出手就二十张?那人可傲,一票难求,怎么对你这么好?”
这位同学边问边朝傅念斐伸手:“好同窗,能送我几张不?普通位子我能抢得,这么好的位子我可一张都没买到过。”
傅念斐把二十张票一股脑塞对方手里:“都给你们,自己分吧。”
他出手大方、表情郁闷,对这些戏票半点留恋都无,有位很知道他随和个性的同学突然长哦一声。
“我知道了!”那同学嘻嘻笑,“我听我爹说,柳班主那人荤素不忌,大家又传你舅舅喜欢男的,他正追你舅舅呢,是也不是?”
傅念斐立刻脸一板:“才不是!”
“哎呀,你就告诉我们呗,我们又不是老古板。”
“怪不得傅同学不感兴趣,原来是不喜欢柳班主这个舅妈~”
奉城大学的学生们的确不是老古板,校园里时常流传着各色暧昧故事,有同学间的、老师间的、老师和同学间的,当然不止有异性,也有同性的。
他们对此见怪不怪,时长互相打趣讨论,可对很多相对传统的家庭来说,同□□是万万不能允许的,所以那些不被家人认可的禁.忌之爱,大多只在学校内罗曼蒂克一番,毕业后便是笑谈。
傅念斐不喜欢这种有头没尾的感情,也不喜欢别人拿舅舅打趣,因此他很正式道:“都说了不是了,他们只是朋友关系,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同学们看他这样说,这才吐吐舌头:“哎呀别生气,我们不说了。”
傅念斐蔫蔫:“嗯。”
正在此时,去买冰激凌的李同学也回来了,他乐呵呵给大家分冰激凌,变分边问:“诶?小六哥呢?不是要请他吃冰激凌么?我上次听他讲平城的战役说得真好,跟他亲身经历过一样,还没听够呢。”
傅念斐闷闷地大塞一口冰激凌:“下次吧,下次我请你们吃,拜托他多讲讲。”
刚打趣他的同学把多出来的冰激凌给他:“那这个冰激凌给你舅舅吧,否则该化了。”
傅念斐正要接,身后却先探出一只手替他接了。
“谢谢。”傅承轩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