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名不如见面。
最近奉城的上流社会中都在流传有关傅承轩的故事,有人说他年少有为,有人说他狂傲不堪。
这个年轻人既是杜会长恩公,又是渡轮公司的常务董事兼平城商会董事,还试图在奉城商界“大兴土木”……一个神神秘秘令人好奇的人,自然便成了名流家庭里的谈资。
这年头,能互相请客吃冰激凌、甜面包,日日有车接送的家庭必然都不差,对这些上流谈资自是了解颇多。
于是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只觉得好奇了一个暑假的“神秘人”,今日总算见到本人了……就是没想到这么英俊。
不过在傅承轩这种威势颇重的人面前,即便他是笑着的,同学们也不太敢放肆。
“舅舅好。”
“念斐舅舅好。”
小同学们自发站成一排乖乖问好,边说边偷偷瞧傅承轩。
傅念斐酸气上浮:这明明是我舅舅,他只有我一个外甥,你们跟着瞎叫什么……
以后舅舅还是不要接我的好,气死了。
傅承轩早就瞥到傅念斐脸色。
他忍不住想故意跟大家多说几句话逗逗小外甥,又真怕给对方气哭了,只能点到为止,尽快跟这些小同学话别。
“常听念斐提起你们,说他在学校里有几位挚友,今日终于见到了。”傅承轩笑着说,“等下我还有别的事,不好多耽搁。不过过段时间我要在城郊开个马场,如果你们喜欢马,可以跟念斐一起去玩,那边能野餐能拍照,我再定个烤炉给你们,可以烤德国香肠和大虾吃。”
“哇——”
同学们羡慕地看向傅念斐,眼神亮晶晶。
傅念斐:……
酸气顿消。
傅承轩看他脸色好了,这才正式告辞,同学们也嘻嘻哈哈道别散开,临别前还嘱咐傅念斐千万别忘了带大家去骑马。
傅念斐抿唇笑:“知道了。”
他心道,舅舅对我的爱,只一点点,就让你们这么羡慕,所以我不吃你们的醋。
两人边吃冰激凌边往校外走,一路上有不少人好奇地觑着傅承轩这副略带洋人特征的样貌。
傅承轩向来不在意这些。
傅念斐也正一门心思沉浸在跟舅舅吃着冰激凌逛校园的幸福里。感觉好像情侣呀,他想。
他俩吃完冰激凌才上车,傅承轩用手帕沾了些水给傅念斐擦嘴擦手,等对方弄好了才翻个面给自己擦。
傅念斐盯着那条手帕,想要之心溢于言表:“给我吧,我回去洗。”
连条手帕都贪图,傅承轩愈发觉得小外甥有做变态的本事,他忍俊不禁,作势要收起来:“你洗什么,家里的婆子会洗。”
“她洗得没我干净。”傅念斐眼神游移,随便找了个借口。
“是吗?”傅承轩故意蹙起眉心,“做事不认真,我让小六换个新婆子?”
傅念斐一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傅承轩莞尔,将手帕塞给小外甥:“逗你的,拿着吧。”
轿车缓缓启动,四平八稳开向宁雅公馆。
傅念斐握着那条手帕,美滋滋收了,当真像个小变态。
-
今晚傅承轩的确“不忙”,但他的不忙显然只是无需外出赴宴,有些必要的工作还是要做。
比如现在,傅承轩正同小外甥一起吃晚饭,可没吃几口便彻底沉浸在几本账本之类的东西上。
傅念斐一开始还和他说几句话,傅承轩也算有问有答。
后来或许是见他看得太入神,傅念斐就不开口了,边看舅舅边吃桌上的四菜一汤,一吃就是一大碗,也不知到底是拿什么下饭呢。
傅念斐吃得很饱,婆子过来收拾桌子,还笑:“小少爷今日胃口好,吃的比傅先生都多。”
自打傅念斐强调无需在饭菜上破费之后,宁雅公馆的厨房每顿都改成了四菜一汤,平日里这些两人吃刚好,今晚傅承轩没怎么动,就显出傅念斐食欲凶猛来了。
傅念斐抿唇笑笑:“舅舅没怎么吃,等他忙完了就让厨房给他煮碗面吧。最近他酒喝得多,别放卤牛肉之类的东西,不好消化,提前炖点鸡汤,弄个鸡汤面,放个鸡腿打个鸡蛋,再下点小青菜。”
婆子仔细记了,笑着夸傅念斐贴心,说这就告诉厨房去。
傅念斐坐在桌边又看了傅承轩好久,见对方一时半刻恐怕忙不完,甚至对四周声响都充耳不闻,也只能上楼去了。
没办法,他也有课业要做。
傅承轩查看的东西的确重要,一是奉城近些年的税收数据,二是从奉城前主人赵大帅府上查抄出来的物品和信件梳理。
他这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连傅念斐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等他终于翻完最后一页,忍不住对着空荡荡的客厅愣了一下:“念斐呢?”
一直站在饭厅门口的宁小六过来道:“念斐小少爷回屋看书去了,说明天课上老师要考教。”
傅承轩闻言笑笑:“从小就认真。”
宁小六笑嘻嘻:“要不说和您是舅甥呢,挺像。”
傅承轩唇角微弯没说话,他心道要像也是夫夫相,不是舅甥相。
宁小六挠挠头,对自己错拍马屁的事似有所感。
傅承轩合上本子:“东西刻好了吗?”
宁小六:“快了,少帅给念斐小少爷准备的东西,那自然是得精细再精细,雕刻师傅还是头一回在枪上刻东西,前段时间都拿军营里的武器做练习呢,想要成品还得等几天。”
他顿了一下又问:“少帅,怎么不弄把新枪给念斐小少爷?那把手枪是您刚学枪的时候就在用,这么多年过去早就磨顺手了,咋说送人就送人?”
傅承轩轻声说:“意义不一样。”
新枪旧枪恰如新人旧人,经过的事、承载的情,都是不同的。他对傅念斐的感情比这还要浓、还要放不下、还要不可分割……
近几日他也想的很清楚了,有些事早晚要捅破那层窗户纸。
刚回来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急,可自从看出念斐也喜欢自己,感受到对方每晚偷亲自己时鬼鬼祟祟的样子,他突然就急不可耐了。
就让这把枪来见证吧,傅家周岁宴过后,他就同念斐讲。
宁小六见他许久不说话,还以为傅承轩看账本看累了:“少帅,傅家周岁宴那天的事儿已经准备好了,您要是没别的吩咐就休息吧,今晚难得清静。”
傅承轩揉揉酸胀的眉心:“嗯,告诉大家千万别急躁,不能立刻抓人,首要任务是把奉城的地道摸清,否则后患无穷。”
宁小六点头:“少帅,这次是不是太冒险了?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傅承轩无奈笑笑:“除恶务尽,不冒险就永远后患无穷,别担心,咱们准备充足,不会有大问题的。我现在就是想不好,要不要告诉念斐这件事。”
说,恐他面上暴露引人怀疑。
不说,小外甥怕是要吓死。
一城安危,并非儿戏。
傅承轩十分犹豫,这一犹豫,就犹豫到了周岁宴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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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周岁宴最终定下在奉城大饭店举办,这里宴会厅大、气派,往来的名流要员也多,消息传得快。
至于要传什么消息,傅家主自有打算,现在还不足为外人道。
傅家四爷傅承祖的周岁宴,其母三太太自然是最风光的人。她仍是一身浅淡色修身软缎旗袍,戴着莹润昂贵的珍珠白玉首饰,衬得她身段气质愈发婀娜温婉。
受邀参宴的客人们看着三太太和傅家主老夫少妻相敬如宾,都笑称好福气,又看了眼襁褓中白白胖胖的傅承祖,又道一句好福气。
傅家主笑得见牙不见眼,紧紧搂住三太太的肩膀,像搂着一块能下金蛋的玉疙瘩。
不远处,二太太还是那身张扬耀眼的紫红色,以她的年纪论姿容自是无法跟三太太媲美,但她有亲哥哥做靠山,权势傍身,说话自然更有底气些。
“哼,谁还没个儿子?有什么了不起。”二太太撇嘴。
跟她交好的几个都是汪局长下属的老婆,自然顺着她说。
“也就是看着乖巧,老婆子们都喜欢这样的,哪有二太太看着富贵又福气?”
“儿子又怎样?她一个孤女的儿子,能有承闲半分伶俐都要烧高香了。”
“傅家还是得靠汪家的,生个小儿子就是高兴一时,不长久,家主都懂。”
二太太闻言面上逐渐高兴起来,她指尖一点,朝刚说话的那位阔太太笑道。
“你说的对,生儿子又怎样?现在不过周岁,再过十年也识不得几个字。我们老爷最看重和我娘家的关系了,他今天高兴,我就给他这个面子,多笑几下,只是……”
二太太往去抱孩子的傅老太太那边瞅了一眼,面色又开始不好。
“……这老虔婆,今天倒是笑得欢快,我们承闲周岁宴的时候可没见她这么高兴。我给傅家生了第一个儿子,我哥哥多年来对傅家的帮衬持续不断,她倒好,看我像仇人一样,永远没个好脸色,真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
二太太越说越气,她刚喝了几杯酒,声音逐渐高亢起来。周围几个姨太太怕她在宴会上出丑,连忙低声劝慰,簇拥着带她去喝醒酒汤了。
“老太太您看,二姨太又给脸色看呢。”伺候了傅老太太几十年的王婆子,觑着被人拉走的二太太偷偷说。
傅老太太不动如山,抱着孩子轻轻摇晃:“有什么关系?她甩脸子是因为我让她不痛快了,也是因为她没本事再生。在这个家,我让她不痛快的时候多,她让我不痛快的时候少,所以她甩脸子就甩去,我不在乎。”
她逗弄几下孩子便将孩子重新还给三太太,爱怜地抚摸着孩子的小脸:“进月,你生了个儿子,尤其好,我很高兴。”
三太太詹进月低声道:“您高兴我就高兴。”
傅老太太笑笑:“要我说,孩子的父亲才该是最高兴的人……你告诉他了吗?”
三太太柔柔一笑:“等下我就告诉他,让他也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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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岁宴大厅里,傅念斐正在到处乱转。
这是三房的喜事,按理来说跟他没什么关系,他露个面就走都行。可不知为何,小舅舅今日格外有耐心,不仅愿意来,还跟傅家主他们谈事去了。
前来赴宴的名流不少,除了傅承轩还有杜会长,焦副行长也带着女儿来了,还有许多其他傅念斐从没见过的大小名人。
同时请这么多人赴宴,外祖父也真是下了血本,傅念斐总觉得怪怪的……
但可能在外人看来,傅家主老来得子,大操大办倒也正常。
傅念斐想不通,索性不想了,总归商业上的事他掺和不进去,既然如此就多吃点吧,不吃白不吃。
他用盘子装了好些海鲜、牛肉、肉饼之类的硬货,回头朝一直跟在他不远处的宁老八招招手。
宁老八几步过来:“小少爷?”
傅念斐把盘子塞给他:“别光跟着我,你也吃,想吃什么就夹。”
宁老八心里热腾腾,接了盘子:“谢谢小少爷。”
傅念斐塞给他一杯果汁:“你就坐这儿吃吧,反正我就绕着餐台走,不离开你视线,不用担心。”
宁老八:“哎,好。”
傅念斐说完自己也去夹东西吃了,说实话,宁雅公馆的饭菜比奉城大饭店更合他口味,他早上吃得多,现在看什么都没胃口,就只拿了点小蛋糕和冰激凌,打算坐着慢慢吃。
没想到没吃几口,突然有个穿着西式长裙的漂亮小姐到他身边坐下,十分自来熟。
“你是傅念斐,对吗?”
这位小姐边说边盯着他的脸看,傅念斐眉头微蹙,十分不自在:“您是?”
“我叫汪明月,警察局汪局长是我父亲。”汪明月微微扬起下巴,很骄傲的样子,“汪局长你肯定知道的,你们傅家二太太的亲兄长。”
“哦……”
汪局长的女儿?汪局长的太太不是不能生育么?从哪儿蹦出来这么大的女儿?
他思索半晌,终于从犄角旮旯中挖出些许回忆,想起对方应当是汪局长小老婆的女儿,因这对母女不长居奉城,所以他才没见过。
傅念斐客气点头:“你好汪小姐,你有事找我吗?食不言寝不语,我正吃饭呢。”
言下之意,不想理你。
汪明月却半点弦外之音都没听出来,清脆笑笑:“那你就先别吃了,咱们说会儿话,我想跟你聊聊天。”
傅念斐:……
他头一回遇到这种人,此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汪小姐又问他:“我问你,你有女朋友了么?”
“女朋友?”
“那就是没有喽。”汪小姐唇角一弯,“我比你小一岁,也没有男朋友呢,我爹娘说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不让我像其他女孩子那样瞎交男朋友。”
傅念斐太阳穴直跳。
“听姑母说你是奉城大学的学生,打算考公费留学,回国做教授,你学习一定很好吧?”汪小姐盯着他俊气的侧脸看,“父亲说明年我也可以去奉城大学读书,但奉城大学的考试好难,将来我有不会的能问你么?”
傅念斐放下餐叉擦嘴:“以你父亲的能耐,能找十个比我更好的老师教你。问我?万一教错了呢?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考不上就要让人嘲笑,你肯么?”
汪小姐:“哼,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就说你教不教。”
“不教。”傅念斐说,“我好忙,没时间。”
汪小姐有点生气了:“借口,你一个学生能忙什么?”
傅念斐:“忙学习、忙读书、忙着跟朋友骑马、忙着在宴会上吃蛋糕,总之不教你。”
汪小姐气鼓鼓:“你太过分了,根本不像姑母说的那样脾气好!”
傅念斐:“你姑母骗你的,我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而且我八字不好,克妻克子,这辈子断子绝孙,你最好离我远点。”
汪小姐:“你骗人!”
傅念斐:“我一不认识你二不喜欢你,骗你干什么?”
汪小姐:“你、你——”
傅念斐:“不跟你说了,我有事要忙。”
他说完转身就走,宁老八憋笑擦嘴连忙跟上,留那位没礼貌的汪小姐留在原地,像小鸭子一样气得直跺脚。
宁老八回头看看小声道:“好像哭了。”
傅念斐说:“若是顺着她来恐怕就要缠上我了,哭就哭吧,她烦我才好……舅舅在楼上呢?”
宁老八点头:“嗯,二楼那边。”
傅念斐:“那我上去找他,你在楼下等我吧,我不乱跑。”
在傅承轩身边肯定是更安全的,宁老八应了,留在一楼楼梯口没继续跟。
傅念斐慢悠悠上楼,边走边想,虽然平时老八也跟着他,但今天貌似跟得太紧了,是不是有事要发生?
而且今早舅舅还特地嘱咐他穿那双特制小皮鞋……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脏不禁揪起来。
正在此时,他听到转角露台处有人提傅承轩的名字。
“唉,卫小姐,其实跟您说实话,我还是更喜欢男人,尤其是傅承轩傅先生那种男人,英俊潇洒身材强壮,最是够味。”
对方声音清朗咬字清楚,言语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这样的好嗓子傅念斐只听过一次就不会忘……
是柳班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