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长江夜游


    近六月,江南又入梅。


    天时常下雨,灰蒙蒙的一片,将整个平江府都罩进一片潮湿的水汽里。


    “姐姐,我的裙子晾了三日还潮潮的。”


    卫芙菱坐在小几旁用朝食,看着窗外的雨下了又下,没有一点停歇的意思,忍不住长吁短叹。


    她感觉年龄长一岁,她心中的烦恼就会多一些。


    “衣裳也黏在身上好难受,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


    出太阳。”


    卫芙蕖将一口面包咬着嘴里,眉头微蹙,“最近去溯玉轩的路上,石板上长了好多青苔,菱姐儿毛毛糙糙的,跌过两跤了。”


    “啊?摔到哪里没有?”


    王秋兰坐在对面给她们俩分煎鸡蛋,忙放下筷子拉着卫芙菱左瞧右瞧,“菱姐儿怎的不说。”


    “祖母不要瞧了。”


    卫芙菱像是被挠了痒痒肉,直笑,“没有没有,春日里跟着香香姐姐锻炼,身体特别好。如今我可稳了,都是智多星在摔跤每次我脚打滑,会在屁/股着地前拉住蕖姐儿胳膊的。”


    卫芙蕖无奈地吃完最口一口面包。


    还好香香姐姐功夫教得好,不然便是两个人一起摔屁/股蹲。


    “今日穿雨靴去吧,新做的,不会打滑,但你们还是在要走慢些,别疯跑。”


    卫锦云叫顾翔拿来了她订做的雨衣和雨靴。


    斗笠是王娘子编的,其上的竹篾编得很细,蓑衣则用了好些蒲草。雨靴用了水浸的皮料,内里衬了软绒,踩在积水里也不沉。至于靴底,卫锦云还找了制鼓匠人浸了生漆,刻了些防滑纹。


    穿件雨衣与雨靴就能把全身都遮住,总比两人撑伞总是撑得东倒西歪,就为了遮挎包里的书,防止受潮来得好。


    待她们用完朝食,卫锦云就仔细帮着系系带。两人穿上雨具,就像雨天的钓鱼翁。


    卫芙蕖抬眼望她,目色认真,“姐姐,你跟陆大人去长江巡查,可千万不能下水。”


    卫锦云挑了下眉,随即笑出声,“我又不捞鱼,下水做什么?”


    “去年梅雨季你还追着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就在我们家铺子门口。”


    她半点不让,“管他叫什么,我怕你看见又控制不住自己。”


    卫芙菱在旁点头如捣蒜,自己戴上了她的斗笠,“姐姐要好好照顾自己噢,我们是不会跟去发光发亮的。”


    她们穿戴好雨具,“狠狠”警告卫锦云多次,才转身拉着手去上学。


    “两位小掌柜可真凶啊。”


    葳蕤嬉笑路过,拿了些新的花笺回喵喵面包工坊。


    卫锦云觉得,待她垂垂老矣,她的两位妹妹还会在她眼前念叨——


    “想当年,我姐姐她”


    梅雨季的雨缠缠绵绵,下个不停,可喵喵面包工坊和云来香之间的门帘一掀,满室暖香便混着人声涌出来。


    收了伞的食客们抖落伞上雨珠,在桌旁坐下不久,很快就听见一旁挤着小娘子们的欢声笑语,还有“咪咪喵喵”的叫声。


    “依我看,这只总抢羊乳喝的,力气大,就叫大翔。”


    顾翔瞧着逐渐泛圆的一只狸奴,“像我像我。”


    “那这只可以叫木木吗?”


    阿木侧着头看,“它都不叫,吃的也少,木木的,阿娘说我小时候也这样。”


    常司言难得没捧着话本,正逗弄总是扒拉她的那只,“这只爱捣乱的,叫什么”


    日子在吵吵闹闹中一晃而过,六只小狸奴转眼就长大了不少。眼下正是闹腾的时候,抓坏了不知多少陆岚带来的剑麻绳,连官袍都敢乱抓。


    元宝见卫锦云和陆岚成日一只接一只喂小狸奴们,变得委屈巴巴,小鳅也吃得少了,见到陆岚也不爱抓着他了。


    两人大手一挥,必须给小狸奴们找新主人,元宝大人生气,真的很不妙。


    故,最近的喂养都交给了铺子里的伙计,元宝才愿意再钻到卫锦云的床里去。


    “小常,我走后铺子的营收和牛乳的进出账,还有水兵那边的面包订单,就全托给你了。”


    卫锦云递给常司言一本新账本,上面已用标注好每日需核对的条目,“尤其是枫桥工场的建材采买,每一笔都要记清。”


    “交给我?我我我”


    常司言立刻直起身,从一堆小狸猫里面扒拉出来。


    “对,祖母那里在做夏衣,只能给你了。”


    她见着卫锦云挑眉的眼神,马上拍着胸膛,干脆道,“放心吧卫掌柜,小常没有问题!”


    常司言把账本往怀里一揣,催促她,“卫掌柜你快些走,再耽搁,陆大人该望着云来香的方向,变成石头了。”


    “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回来你就会发现云来香被小常带的更上一层楼,一日净赚起码三十贯!”


    常司言点点头,冲她比了个三。


    卫锦云被她逗得一笑,便背起一早收拾好的家伙什,撑伞踏进雨幕,划她得心易手的乌篷船。


    阊门码头很快就到,卫锦云背着箩筐,站在自家乌篷船的船头冲着陆岚招手,示意他来搬东西。


    舱里准备了好些东西。一筐是给水兵们准备的点心,另一筐装着些生姜驱驱江上的寒,连干净的绢帕与伤药她都备了。


    陆岚正指挥着规整船只,见了卫锦云的乌篷船,他立刻过来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船绳。


    “怎的自己划过来,我忙完会去接你的。”


    “我眼下可是专业的船娘,你忙你的便是了。”


    卫锦云笑着跳上岸,用手巾帮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我还带了些点心,每次巡江你只带一船人,够分的。”


    陆岚让她进船,她却摇了摇头。


    “我不进这里头了,官船是公务用的,即便是你自己定的巡查规矩也不好。”


    卫锦云指着乌篷船里的东西道,“我自己订了船,你将我带的东西都搬上去吧,我跟你后头啦。”


    “你让我别管,原是都安排好了,阿云考虑得这般周到。”


    陆岚没有再多要求,只是让人去搬她给水兵们准备的点心。


    展文星搬了箩筐,路过他时,他清晰地瞧道了里头惹眼又香甜的点心。


    是粉色的。


    她从前做了送给他的。


    定胜糕。


    陆岚低声失笑。


    “你傻乐什么呢我有分寸的,你放心去规整队伍。”


    卫锦云往后跳上了一艘船,伸手撩开船帘,“江面上见,但是陆岚你可别让你的官船走太快,把我这小船甩远了。”


    这话逗得陆岚笑声朗朗,也不再坚持,叮嘱道,“注意安全,有情况就放信号火,我让人拿些过来。”


    他转身登上官船,岸边的水兵与百姓纷纷挥手。卫锦云待官船缓缓驶离,才吩咐船娘开船。


    斜风细雨里,官船在前,商船紧随其后,两道船影划开江面的雨雾,朝着长江方向而去。


    商船的甲板廊下铺着软垫,卫锦云斜倚着船舷坐下,手里捧着杯热茶。


    雨丝斜斜,长江一眼望不到头。


    上次从江宁府回来,也是梅雨时节,行在长江上。她当时只觉得暑气炎热,一直在照顾妹妹,满脑子也都在盘算回平江府后如何挣钱,根本没有闲情逸致欣赏江面好风光。


    眼下钱也挣了,日子蒸蒸日上,不知过得有多舒坦,得将陆岚这念念叨叨的念想先断了再说。也不知晓他为什么这么想带她来长江。


    她欣赏了一会儿雨景,便将自己箩筐里的东西规整出来,在廊下支起了小泥炉。


    左右船上只有她和船娘两个人,自己总不能在长江看好几日的风景,就将铁匠铺新打的锅带来研究新品了。


    老程已经和王木匠一样,对卫锦云要研究的新东西有上瘾趋势,成日问她——


    卫掌柜,这次锻什么锅,要不我锻个莲花锅子给你?茉莉,茉莉的如何?万花丛中过,锻锅找老程。


    卫锦云要了一口锻三十个花型孔的锅,做鸡蛋仔用。老程只用一日半就缎完了。


    香香甜甜的鸡蛋仔单吃就已经足够香甜,若是在夏日里挤上不同口味的果酱牛乳冰。


    那滋味,更是妙不可言。


    卫锦云很喜欢吃鸡蛋仔。


    小时候她最盼的就是课间十分钟。学校管得严,卖鸡蛋仔的老爷爷就推着辆车,停在围墙外。也不用他吆喝,他们早摸透了时间,铃一响就往围墙根跑,隔着栏杆递凑的钱。


    老爷爷总是笑眯眯的,做鸡蛋仔的手稳得很,先往锅里刷层油,舀一勺黄色的面糊倒进去。他盖紧锅盖,转着锅柄晃两圈,等面糊在花朵似的锅里里填满,再翻个面继续烤。


    没一会儿,金黄的鸡蛋仔就熟了,他用小钩子一个个勾出来,装进透明的塑料袋里,一袋刚好一锅,只要五块钱。


    那时的鸡蛋仔是松松软软的,有些湿润的,咬开能尝到淡淡的蛋香和奶香,样子也像小花朵。他们一堆人躲着,分着吃。


    后来卫锦云长大了,也买过鸡蛋仔。可大多是脆脆的,虽也是奶香气十足,像是再也找不到那种拎着塑料袋的花型小鸡蛋仔的味道了。


    卫锦云将新打的鸡蛋仔铁锅架在泥炉上,她碗里磕了鸡蛋,加了些牛乳与糖,筛入面粉搅匀,想要复刻小时候的鸡蛋仔。


    陆岚的官船就在前方,她自己呆着却半点不觉得无聊。江风吹过来微凉,鸡蛋仔在慢慢烹熟,她又在一旁的泥炉里煮了水月茶,热气腾腾的。


    这艘商船很大,但偌大的船里只载着卫锦云和船娘怡娘两人。


    怡娘的身形壮实,是一位很厉害的船娘。她一伸手,手臂上能看见常年摇橹练出的线条。她会撑船,会掌舵,应对江里的小风小浪都不在话下,连搬卸货物都很利索。


    怡娘坐在船舱里跟着官船,就见卫锦云端着碟才出炉的鸡蛋仔走过来,香气十足。


    “怡娘,尝尝这个。”


    卫锦云把碟子递过去,金黄的鸡蛋仔还冒着热气,她特意拿了些竹签插在上头。


    怡娘的媳妇儿和孙女也喜欢吃云来香的点心,有时也会打包带回家给她尝,她觉得味道很好。她时常跑船,云来香开张这么久,竟没有去过一次,也只在卫锦云来阊门找陆大人时偶尔会碰到瞧上一眼。


    她没想到她会雇她的船。


    从她上船起,她就一直注意着她。但她毕竟是东家,还与陆大人定了亲,她有些胆怯,不敢搭话。


    眼下这卫掌柜竟亲自来船舱找她,她脸热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快尝尝吧。”


    卫锦云见她发愣,又晃了晃手中的盘子。


    怡娘见她这样客气,便不再推辞,拿起一根竹签,叉起点


    心尝了一口。


    鸡蛋仔被咬开的断面能看见软软的内里,蛋香混着奶香在嘴里散开,这一口一个的小点心尝起来非常松软。


    “味道如何?”


    “特别好。”


    怡娘使劲点点头。


    卫锦云自己也尝了一口,笑道,“我也觉得特别好。”


    她在船舱里和怡娘闲聊了一会,跟着学学如何摇橹行船,逗得怡娘手把手教她,直乐呵。


    “哎唷。”


    卫锦云学得有些恼了,“竟这样难,我还以为跟划乌篷船一样简单。”


    怡娘在一旁笑,“哪有这般快学会的,若人人一学就会,我这摇橹饭可就吃不成咯。这船要扬帆,得看风向调帆角,水流急的时候还要算着潮汛,里头的门道多着呢就像我学不会卫掌柜的妙手点心,是一样的。”


    卫锦云在一旁瞧了一会,又不信邪地上手了一会,很快就到了午后。


    她两壶茶喝下去,只有个水饱,便道,“怡娘,我们午食吃烧烤如何?”


    怡娘“啊”了一声。


    卫锦云端着茶碗回,“陆岚一早拎了好几桶鱼虾上船,怕我饿死在船上。”


    怡娘笑起来,“那是陆大人关心您,怎的到您嘴里就成怕饿死了。”


    “不说他了。”


    卫锦云放下茶碗,“我早把铺里的铁架也带了来,你先跟着,我去小厨房准备,好了就喊你过来吃。”


    “都听您的。”


    怡娘点点头。


    卫锦云转身钻进小厨房,从箩筐里取出那罐花了大价钱买的蕃商香料,她切了满满一碗蒜末,调了碗豆酱、糖盐混着的酱汁,又把提前泡软的索粉捞出来沥干。


    不多时,她就已经在廊下支起了铁架,泥炉里的炭火也燃得正旺。


    她用刀在黄鱼身划了几道口子,塞进姜片与葱段,抹上香料与酱汁,又将虾开背铺满蒜末,扇贝撬开壳,铺一层索粉,螺肉、自己带的肉干能烤的她都烤。


    鱼虾一上架,炭火滋啦作响。卫锦云一边欣赏江风雨景,一边慢烹慢烤。


    黄鱼的外皮渐渐金黄发脆,蒜蓉虾的蒜香裹着虾鲜,扇贝上的索粉吸饱了鲜汁,滋滋冒泡,螺肉更是收紧姿态,瞧着就紧实弹牙


    “唰啦”,一把香料撒下去,香味顺着江风飘向官船。


    展文星往商船上探头探脑,咽了咽口水,“大人,我快被这香味勾晕了,卫掌柜这是在做什么。”


    荆六郎站在一旁,“显而易见,在烤大人特意给她送的鱼虾。”


    展文星咂咂嘴,“我也吃过烤鱼虾,怎的没这么香?”


    荆六郎瞥他一眼,语气了然,“显而易见,卫掌柜舍得用香料,闻着就很贵很贵的那种。”


    卫锦云坐在廊下,手里拿着插着竹签的,烤得金黄的黄鱼,咬一口外脆里嫩,鱼肉的鲜香四溢。


    她时不时起身,端着烤好的鱼虾往后舱递。实则江风很大,有着风帆完全能靠风来行驶,但怡娘怕跟不上官船,还是坐在船舱内的橹旁。


    怡娘尝了一只蒜蓉虾,虾肉裹着蒜香,鲜嫩多汁,好友一股浓郁的香料味。


    她忍不住一盘全吃了。


    卫锦云坐回廊下,取出一小坛秋露白。她倒了一杯捧着,小酌一口,酒味醇厚,烧烤鲜美,只觉得浑身都舒展开来。


    江风、烧烤、美酒,这日子真是圆满。


    怪不得苏大家能写出《赤壁赋》,她都想作《长江赋》了。


    雨渐渐小了些,卫锦云拿起一串黄鱼,朝着不远处的官船晃了晃,大声道,“陆岚!你要不要来尝尝?”


    “我要我要!”


    官船甲板上,展文星迎着风喊。


    荆六郎白了他一样,“是叫你吗,你就应?”


    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相信陆大人与我们同甘共”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绯色身影从官船舷边跃起,稳稳落在跟着的商船甲板上。


    “苦。”


    荆六郎吸了吸鼻子。


    卫锦云晃了晃手里的烤虾,对着刚跳上船的陆岚弯起眼,低声道,“嘬嘬嘬陆岚过来,给你吃。”


    陆岚听见这声登时一滞,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他没接虾,只扫了眼她泛红的脖颈,“秋露白很上脸,先去舱里睡会,你这酒蒙子。”


    “我还没烤完呢。”


    “能让他们也吃吗?”


    “完全可以!”


    有了她的允许,陆岚便朝官船招了招手。


    下一刻,展文星和荆六郎就一前一后跳了过来,跟一阵风似的,完全不需要船板。


    “香料也带去吧。”


    卫锦云喊住他们,指了指廊下的香料罐,“少了这个,味道差远了。”


    展文星忍不住咋舌,“卫掌柜,这可是您花大价钱买的”


    “她阔绰,带过去。”


    陆岚打断他。


    荆六郎抱着香料罐,忍不住欢呼,“卫掌柜对弟兄们真是天下第一好!”


    两人说着,无情铁手一左一右架起泥炉就往官船跳。


    陆岚站在她身旁,“我晚些再来看你,快去睡会,一大早又做了定胜糕。”


    “你如何知晓我做的?”


    卫锦云还是拿着那串虾朝他晃悠。


    “我就是知晓。”


    卫锦云也不多争辩,见陆岚低头咬住了她手里的虾,心满意足。


    她钻进船舱里净手漱口,很快就睡了过去。


    雨丝飘摇。


    她睁开眼时,舱内昏昏暗暗的,朦胧里见榻边坐着个人影,那双绿眸却有些亮。


    她往后缩了缩,呼出一口气,“陆岚,你怎的在这,想吓死我?”


    陆岚指了指自己的腰,“噢,我没办法。”


    卫锦云这才发现自己竟压着他的衣角。


    她慌忙起身,揉了揉眼睛问,“怎的这么黑了?”


    “黄昏过了,按规矩夜不行船,我来看看你。”


    卫锦云嘀嘀咕咕道,“那都晚上了,你回去睡吧。”


    陆岚挑了挑眉,“嗯?”


    卫锦云语重心长回,“小陆啊,我们还没成亲呢,你这总待在我船舱里”


    陆岚低笑出声,他没多说,只从一旁拿过外衫,伸手替她披上。


    “夜里江风凉,别冻着。起来,我带你见个朋友。”


    不等卫锦云反应,就拉着她往外走。


    “什么朋友?”


    卫锦云被他引着到了廊下,夜风拂过衣摆,她追问,“那些水兵我都认识。”


    “是旁的朋友。”


    陆岚松开她的手,拿出啸抬手放在唇边,吹出清亮的声响。


    很快,不远处的江面忽然翻涌起来,一道银白的身影破水而出,又缓缓落回水里。


    卫锦云抹了抹眼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再看一遍。


    “白鱀豚!陆岚,是白鱀豚啊!”


    她在课本与视频中见过早已不见踪迹的生灵,此刻活生生在江面上游弋!


    陆岚望着江面游弋的银白身影


    ,自然道,“嗯,长江里有很多,这是我的朋友,叫团团。”


    陆岚又吹了一下啸,白鱀豚就摆着尾鳍游到船边。


    陆岚蹲下身,温柔地抚过白鱀豚光滑的脑袋,轻声道,“团团,带你见我喜欢的人。”


    卫锦云站在一旁,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回,“它它是活的?”


    “自然是活的。”


    陆岚抬头看她,绿眸里映着江面的微光,“你从前没见过?”


    卫锦云使劲摇头。


    “那要摸摸它吗?”


    陆岚朝她伸出手,示意她靠近。


    卫锦云咽了咽口水,“可以吗?”


    正说着,白鱀豚忽然朝着卫锦云喷了口细水,溅得她手背上凉凉的。


    陆岚却无奈地拍了拍白鱀豚的脑袋,“团团,别胡闹。”


    许是听懂了,白鱀豚温顺地停在船边,还主动把脑袋往卫锦云手边凑了凑。


    卫锦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它光滑微凉的皮肤时,心脏都跟着狂跳。


    软软的,是白鱀豚!


    “要喂它吗?”


    陆岚从舱里拎出半桶鱼虾,递了几条给卫锦云。


    “要!”


    卫锦云学着他的样子,把鱼虾轻轻放在团团嘴边,看着它灵活地含进嘴里,兴奋地愈喂愈多。


    陆岚在一旁摸它的脑袋,笑着问道,“团团,她生得水吗?”


    团团摆了摆尾鳍,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


    他又追问,“那她好吗?”


    它再次回应,尾鳍拍起的水花溅在两人脚边。


    陆岚抬头看向卫锦云,绿眸里满是笑意。


    他的声音裹着江风,清晰地传进她耳里,“团团,她是我的未婚妻。”


    卫锦云低着头,拿着小鱼轻轻递到团团嘴边,看着它温顺地含住,尾鳍还会轻轻扫过船板,溅起水花。


    偶尔被团团喷到水,她也只笑着躲一躲。


    两人陪着团团玩了近半个时辰,直到桶里的鱼虾见了底,才作了告别。团团摆了摆尾鳍,朝他们发出几声轻鸣,缓缓游向江心,银白的身影渐渐融进夜色里。


    卫锦云还望着江面,雀跃道,“喂它好开心啊,总算把它喂饱了。”


    陆岚站在她身边,“喂饱了啊。”


    卫锦云用力点点头,“嗯”了一声。


    陆岚在一旁用手巾慢条斯理地给她擦湿漉漉的手。他的绿眸里映着她的身影。


    “那眼下,该喂我了。”——


    作者有话说:锦云:啊!白鱀豚![撒花]


    陆大人:带着阿云到处炫耀[星星眼]这是我的未婚妻噢


    (白鱀豚未被宣布灭绝,但已经找不到了,这是遗憾[托腮]。老婆吃过那种小花朵鸡蛋仔吗


    第92章 是避火图


    卫锦云瞥了他一眼。


    陆岚低声笑了笑,“好了,回去吧,外头风大。”


    “再待一会。”


    卫锦云的目光落向远处,“我喜欢长江的夜景,很漂亮。”


    一阵风恰巧卷来,将她颊边的碎发吹拂而过。


    “其实”


    卫锦云踮起脚伸手,轻轻捏了捏陆岚的脸颊,“你师父在云来香的时候,总说你年少时很爱笑,香香也会说你小时候会爬树摸鱼,你的手下们,平江府的人,都很喜欢你。”


    陆岚稍滞了会,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将自己的脸覆上她的掌心。


    “阿云莫操心这些,我知晓,以后会的。”


    他从前执拗着鹤如的事,可她一直跑在他的前头,笑着将手伸出来,抓住他,带他往前走。


    细雨初歇,她站在他跟前。


    今夜的月色也很美。


    陆岚把脸颊放在她的掌心中轻轻蹭,“只是今夜过后,我要去查大小河道,怕是没功夫陪你。你在商船上待着,无趣了就瞧话本,船上还有钓具和渔网,或是”


    他把啸塞进她手心,“用这个叫团团来陪你,它很听你的。”


    卫锦云点点头,“我不无聊,这儿很好玩。”


    卫锦云围着铺子和工场转悠了那么久,眼下就像是出门放松。她喜欢吹江风,看美景还来不及,怎会觉得无趣。


    “但,陆岚你先站这儿,别动。”


    卫锦云想了一会,推着陆岚站到船舷边。


    陆岚依言在一旁站定,墨发马尾,身姿挺拔,红色官衣在江风里舒展。


    卫锦云绕着他转了两圈,目光从他肩甲的衣褶扫到腰间的刀,忍不住点头,“对,再对着江风些,刀横在一旁,这姿态好看。”


    见他照做,她伸手轻轻扯了扯他官衣的领口,夸赞道,“陆岚,你可真是一位意气风发的江东少年郎!”


    陆岚忍不住笑出声。


    在她身旁,真的会有不开心的日子吗。


    卫锦云在一旁欣赏了很久,陆岚才准备转身走。


    但他却又停住,回头看她,“我去前头官船了,附近我都查过,没有危险,夜里若是”


    话没说完,卫锦云飞快地垫脚在他唇畔印下一个吻。


    陆岚满意拂了拂自己的唇,他站在原地垂眸看她,“阿云,我方才那样说,是戏言。”


    “噢。”


    卫锦云瞥了他一眼,“那你快走吧。”


    他低头看她的手。


    她是攥着他的衣裳,然后让他走吗?


    “罢了,我就知晓你多吃两碗酒,便又要胡闹了。”


    “你这幅性子”


    陆岚任由她攥着,并没有要立刻回官船的意思,“前阵子我路过钱记书社,顺便去了趟。”


    卫锦云满是茫然,“去书社做什么,有案子吗?”


    “不是,怎的,陆大人就不能买两本书瞧瞧?”


    陆岚挑了挑眉,倚着一旁的船栏继续道,“是常司言那本书,我想瞧瞧她到底写了些什么,就顺道去排了会儿队,买了十本。”


    “十本?”


    卫锦云吃惊道,“她那书抢都抢不到,你竟买了这么多!”


    “嗯,我手快,后来钱掌柜还额外送给了我一本书。”


    “送的?”


    卫锦云更诧异了,常司言的书向来紧缺,一本热销,钱掌柜哪会轻易送人。


    就算是陆岚也不行。


    钱掌柜是比她还钱串子的钱串子。


    “自然不是送常司言的那本。”


    陆岚顿了顿,一本正经道,“是本避火图。”


    “避、避火图?!”


    卫锦云呛了一声,咳嗽道,“不、不是,钱掌柜他吃没”


    话没说完,陆岚忽然俯身,手臂一揽便将她横抱起来。


    陆岚低头看她,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脚步稳稳往船舱走,“我瞧你白日在商船上睡饱了,这会儿怕是一点都不消停,正好”


    “不正好。”


    “正好。”


    “不正好


    ,陆岚你是一位好青年。”


    “正好,你方才还不是说我是意气风发的江东少年郎。”


    船舱在夜色中沉浮,昏昏暗暗。


    潮湿的江风从未关的雕花木窗外吹起来,混着两人的热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彼此的气息。


    陆岚将卫锦云放在铺好的软褥上,她屈起的膝盖抵住了他的腿。


    “来真的吗”


    昏暗中,卫锦云的眼睛显得格外亮。


    果真是白日里睡多了,她没有一点儿困意,眼下陆岚就在对面,一览无余。


    他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又热又痒。


    “你猜。”


    卫锦云想说的所有话,被骤然压下的唇堵了回去。


    不像于往常的温柔,反而是不容置疑的掠夺,撬开齿关,深入腹地。


    昏暗里,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急促而混乱。


    他的手牢牢扣着她的后颈,不容她退却分毫,另一只手已环住她的腰,将人更紧地按向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肺里的空气都快耗尽,陆岚才稍稍退开方寸之间,鼻尖仍亲昵地蹭着她的额头。


    “阿云今日给我做的点心很甜,豆沙味”


    他哑声说,指腹摩挲着她微微红肿的下唇,“我很爱吃。”


    陆岚的右手总是戴着弽,黑色皮质的手套覆盖,与手腕相连,包裹三指,露出两指,能全然防护拉弓时与弓弦的摩擦。


    他善刀/枪,箭术也极其高超,好在弽保护了他的掌心,只留下淡淡薄茧。


    陆大人既然善箭术,修长的指节灵活能张弓搭箭,旁的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熟练地精准擦过。


    “所以,我眼下饿了,还想吃点心。”


    “陆岚”


    卫锦云浑身一颤,下意识蜷缩,却被他有力的臂膀禁锢着,动弹不得。


    “陆岚在。”


    陆岚低笑着,另一只手竟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样的东西。


    他将那图册塞到卫锦云颤抖的手中,唇再次贴近她的耳廓。


    “给阿云看书。”


    他的咬过她的耳尖,引来又一阵战栗,“你自己瞧瞧,我们眼下做的是哪一页。”


    话音才落,他的头已然埋下,隔着百迭裙,精准地俘获吮咬。


    “你为什么要随身携带这种东西,万一掉出来!”


    卫锦云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恍然间扯到了他的发带,墨发很快披了满肩。


    墨发垂落,百迭裙也垂了。


    窗外江风吹拂,涟漪阵阵,江水潺潺。


    这些细微又琐碎的声响,此刻却在寂静的船舱里显得格外清晰撩人,间或夹杂着他用齿尖不轻不重的啃咬。


    “你翻对我便不尝了。”


    他含糊不清地命令,唇舌却愈发热烈,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


    方才卫锦云还很目色清明,精神得很,如今真是神智昏沉,几乎将她吞没。


    真是色令智昏!


    她手指抖得厉害,胡乱地翻动着手中的画册,纸张哗啦作响。


    “找不到”


    船舱本就昏暗,浑身奇怪的痒意让她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册子上那些图画,“找不到,陆岚你这本是假的!”


    卫锦云几乎是狂乱地翻着,越瞧越脸热,可哪一页好像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让她找到。


    陆岚在她揉皱衣料后终于抬起头,脸上亮晶晶的,潋滟一片。


    甜腻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雨早就不下了,江畔月圆,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


    他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水色眼眸,再次俯身后轻笑道,“再找找。”


    陆大人尝点心一直是细品慢咽,似是桂花绿豆糕,先慢慢吮松软的糕体,再尝内里的桂花蜜。要全然尝尽不浪费,甜腻鲜艳的赤豆也不能放过。


    他模样生得好,五官优越,鼻梁一直很挺拔。


    鼻梁轻轻来回,也能照顾得很好。


    “陆岚不要咬。”


    “还吃酒胡闹吗。”


    “我这个月都不吃酒了”


    “嗯。”


    陆岚轻声回应着,“可我也还没找到。阿云,哪里会欢喜,要与我讲。”


    攀谈间,她的脚尖骤然绷直,脚背弓起优美的弧线,陷入柔软铺褥的十指也收紧,一只手无助地穿过陆岚浓密的墨发间。


    “原是这里。”


    “陆长策!”


    回应她的只有啧啧水声。


    到底是想推开,还是想按向更低处,连她自己都已分辨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江风仍在吹拂,卫锦云歪靠在枕上,眼睫垂着,显然并不想睁眼。


    陆岚端着盆进来,放在榻边矮凳上,试了试水温,将手巾拧得半干,替她轻轻擦拭。


    “怎的回事。”


    见她眼都没睁,只蹙着眉哼了声,笑了笑,“怎的这会儿成了没精神的卫掌柜?”


    卫锦云闭着眼喃喃,“坏东西,我不想搭理你”


    “我是。”


    陆岚替她擦完手,“好好睡,等我忙完。”


    “你等一下。”


    卫锦云睁开眼将陆岚给叫住。


    陆岚俯身过去,她便坐在床上,一点一点给他编了个小辫。


    “就一个吧,藏在里头。”


    卫锦云瞥了他一眼,“出去巡查还是严肃些好。”


    接着她打了个哈欠,又重新躺回原位,闭眼低声念叨,“注意安全,巡检使大人。”


    “好。”


    他在她的指尖落下一个轻吻,起身时仔细将窗户掩了大半,只留条细缝透气,关门的声响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岚踏上官船时,展文星还站在甲板上。


    夏日长江,美景风光无限,不似去年,太平得很。


    “大人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见他墨发垂肩,好像里头隐隐藏着一条小辫。


    “她睡了。”


    “那大人也早些歇息,明日还忙呢,小的这就去给您烧热水洗漱沐浴。”


    “不用。”


    陆岚迈步往舱内走,“用冷水挺好。”


    展文星挠挠脑袋。


    梅雨季难得歇了雨,晨光把长江面洒得粼粼发亮,商船静静泊在官船旁,藤椅上的褥子液被晒得暖烘烘的。


    卫锦云歪靠在椅上,一边喂团团,一边抬头望着天边泛起的彩虹。


    时不时翻一翻常司言的话本子。


    这是什么狗血话本?


    为什么报恩狸奴报着报着便报到别的地方去了?理应对主人多送金银珠宝才是。


    “卫掌柜,大人昨儿让人搬来的鱼虾,这都堆了六桶了。”


    怡娘系着攀膊,慢悠悠走到甲板上。


    卫锦云低头瞥了眼不远处的木桶,回应道,“他搬他的,我喂团团,我自己钓。”


    她拎起一旁的钓竿,饵钩甩进江里,水面“哗啦”一声,银白的身影从水里冒出来。


    团团尾鳍轻轻一摆,竟把鱼群往钓钩附近赶,溅得卫锦云身上都是水珠。


    有了团团的帮忙,卫锦云钓得不亦乐乎。


    商舟蓑笠卫掌柜,独钓满满长江鲜。


    夏日长江里最常见鱼,都被卫锦云钓了个遍,怡娘还下了网,一网便是鲥鱼和小蟹满网爬跳。


    这时的长江没有修坝,卫锦云见着了很多她从未见过的江河动物。它们鲜活自由,路过她时,空气里还有芦苇的香气。


    团团似是引来了不少新伙伴一起来瞧她,白鱀豚在长江里跳跃,数不清的圆滚滚的江豚也跟在后头,有来有回。


    卫锦云将陆岚给她的鱼虾一股脑儿全喂给它们尝,它们围在商船旁,像是知晓跟着团团能有鱼吃,不用自个儿抓。


    待大家吃累了,玩累了,卫锦云就摸摸团团的脑袋与它们告别,让它们潜回江中。


    怡娘动作麻利,在甲板上支起泥炉,将铁锅烧得冒了烟。


    卫掌柜这两日一直在研究她的新点心,一会是甜糕,一点又炒螺蛳,她瞧着这螺蛳,念叨着要做什么螺蛳粉,还跟她求讨腌酸菜秘方作为船家,她自然不能总是让她掌勺。


    恰好卫掌柜钓上来的鱼里有鲶鱼,鲶鱼少刺肉肥嫩,最适合做酸汤鱼。


    她将鱼骨鱼块下了油锅烹炸,熟后放了自家腌的酸菜,倒上骨汤,又撒了一把卫锦云自带的花椒粒。


    她这一行总是行船,或是遇到晕船的客人,她便给他们做酸菜吃,酸溜开胃。


    汤沸时,汤底的热气往上飘,怡娘便将用蛋清腌好的鱼片往里头烫。


    卫锦云坐在一旁,等怡娘盛好米饭,便夹了一筷子鱼片。


    没有辣椒的酸汤鱼,滋味也是妙不可言。


    鲶鱼是现杀现片,鲜滑爽嫩,酸汤的算混着花椒的麻,开胃十足。


    酸汤鱼里的酸菜也是点睛之笔,将酸菜往才出锅的米饭上头一放,用勺子擓上一些鱼汤汁,吃一大口,舌尖都是酸麻鲜香。


    现钓先吃,果然鲜美无比。


    若是长江上能造个小宅,卫锦云立马搬进来。


    “卫掌柜慢些吃,锅里还多着呢。”


    怡娘笑着给她添汤,自己也夹了块鱼,“这长江的鲶鱼就是好,肉质肥嫩,做酸汤最是入味。”


    卫锦云吃得酣畅淋漓,望了望不远处的官船,又开始研究起她的螺蛳粉。


    日子在江风与鱼鲜里慢慢淌。


    白日里若不下雨,卫锦云总爱坐在甲板藤椅上,钓竿一甩就是大半日。


    团团最会凑趣,扫着水把鱼群往钓钩旁赶,没一会儿竹篓就装满了鲥鱼、鲶鱼偶尔还能钓上几尾肥美的黄颡鱼。


    到了饭点,怡娘的小灶在甲板上支起来,和她一起研究各式各样的菜肴和点心。


    午后歇雨,卫锦云便逗团团,看它银白的身影在水里翻涌。


    但这般钓鲜、品鲜、逗鱼的日子没过几日,陆岚的长江巡查便到了头。


    商船驶回阊门码头时,卫锦云的乌篷船上装满长江的鲜味,这些都是她的战利品。


    她把船桨往船上一扔,奔进云来香的门,扬着声音笑开了。


    “哈哈哈,你们的卫掌柜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锦云:[爆哭]这上面没有


    陆大人:[好的][好的][好的]我爱吃点心


    (我发了个番外评论,老婆有相看的番外可以在下面留言[彩虹屁]


    第93章 蜜桃酥山


    天一热,知了又闹得烦人,让人睡不了安生觉。


    且又出大事了!


    卫芙蕖和卫芙菱蹲在墙角下唉声叹气。


    墙角的西瓜藤苗被她们照顾得当,每日太阳晒得人蔫蔫的,早上起床和从溯玉轩下学,自个儿都来不及喝两口水,但肯定是要先让西瓜藤苗饮上一口。


    这几只小瓜也很给面子,长得圆滚滚,翠绿翠绿。


    结果。


    祖母取了一只,“咔嚓”一刀下去。


    是白瓤,还没味儿


    又一只下去,只能瞧出一点微粉。


    “凭什么这丝瓜藤长得这般好。”


    卫芙菱伸手戳了戳垂下的丝瓜,“再过几日,它就能吃了,不知祖母这次是炒毛豆、炖丝瓜汤,还是吃丝瓜炒蛋”


    卫芙蕖叼着牙刷子接过话,“祖母说那老贩的苗是黑心苗,找了半条街都没见着人。丝瓜苗多见,他不敢卖假的。”


    天热了,溯玉轩会休沐一月。昨日才放,她们就想开瓜庆祝了,没想到啊!


    这瓜空有一身皮囊。


    一二三倒是最高兴的。


    白瓤没味道的西瓜分给了一二三,它们吃得欢,不知什么叫做甜不甜,只觉得尝起来脆脆的,还有水分,连瓜皮都啄得一干二净。


    “别叹气了,来前头吃西瓜酪!”


    卫锦云的声音从大堂传来。


    只要是姐姐唤她们,什么不开心的都烟消云散,两人收拾了一阵,飞奔过去。


    外头虽热,进两家铺子却浑身爽利。雕花木窗上都装了编得恰到好处的竹帘,外头有的太阳倾洒进来时,将帘子往下一放,不会太过昏暗。


    躺在靠椅里呷一口茶,吃块点心,再听听趣事戏言,松快极了。


    卫锦云把碗递到姐妹俩面前,勺子轻轻一挑,就能看见碗底沉着的西瓜果肉与软软的酪。


    常熟县的西瓜本来就甜,总有小贩撑船来卖,寺前瓜、福瓜、金子瓜、梅瓜种类多得数不胜数。


    卫锦云索性每种都买来尝尝,与卖起来价格合适且味道尝着适口的西瓜小贩,签了两个月的契。


    夏日暑热,怎的能没有冰爽的甜西瓜。


    姐妹两人接过碗,用勺子挖了一口送进嘴里。


    酪体是冰凉又弹牙的,上头覆盖的西瓜果肉富含香气,吃一口清甜的西瓜汁水迸出,能很快驱散了暑气。


    西瓜酪用的还是素醒酒冰的做法,琼枝液能凝成各种口味,且能加各式的小料。


    一碗清清爽爽又冰凉的西瓜果冻十分解暑。


    除了西瓜酪,卫锦云还做了甜青瓜和杨梅口味,更有鲜榨冰西瓜汁与暴打黎朦子、薄荷绿豆汤给面包和点心作配。


    饮品可单点,也可多类别的套餐。


    卫锦云和妹妹们坐在窗边用朝食和吃西瓜酪,常司言摇着她的折扇晃进来上工。


    “卫掌柜,我一早陪阿翁出摊,瞧见枫桥那边的工场已经准备上梁了,咋这样快。”


    “是啊,这阵子赶工,差不多秋日就能造完。等晾上几日再剪彩,时辰刚刚好。”


    卫锦云说罢便话锋一转,“我之前让你当面考较,招些伙计,这事办得如何了?”


    “放心吧,我正筛选着呢。”


    常司言毫不客气地吃了一口卫锦云递过来的西瓜酪,“王牙人介绍来的全是勤快人,好些小娘子的力气也大得很。如今云来香的名气越来越响,都乐意来这儿上工。”


    顾翔正和小贩往院子里堆西瓜,闻声提醒,“小常,这事可得看仔细了,别招了别家茶楼的人来。”


    晚雾“噗嗤”一乐,想起前阵子的事,打趣道,“可不嘛,就像那吴风阁的少东家吴门,之前还想买通我们云来香的伙计要面包秘方。小娟不就被他哄着说了些皮毛?可没有熟能生巧的火候把控和心思,说了也白搭,他照样做不出我们的味道。”


    “所以他才想亲自来咱们这儿打探。”


    朝酒接话,也跟着笑嘻嘻,“听说他知晓卫掌柜喜欢模样周正的,竟想耍美男计,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成天往铺子门口送山货,递东西。”


    “咳,咳咳!”


    卫掌柜正喝着粥,猛地呛了一口,“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皮相好的!”


    是谁在造谣!


    顾翔跟着哈哈大笑,“没事没事,陆大人已经把那吴门拎走了。”


    还跟拎小鸡似的把人提回吴风阁了。


    她后来才听说,吴门被拎走时还在嘴硬,对着陆大人嚷嚷——


    “陆大人,就算卫掌柜和您定了亲,这不还没成亲吗?大人喜欢卫掌柜,小人也喜欢卫掌柜,咱们理应是一个阵营的!”


    这话一出,陆岚脸黑三日。


    谁跟他是一个阵营的,他是有名分的!


    几人正说着玩笑话,阿木拿着笤帚走近,见卫锦云脸色还有些泛红,连忙轻声劝道,“卫掌柜,您别往心里去,都是旁人乱嚼舌根。”


    她想了一会,才慢慢开口,“对了,小娟托我问问,她还能不能回云来香做事?”


    顾翔先皱起了眉,嗔骂道,“她做梦,当初你们进云来香时就说过,秘方半分不能外泄。卫掌柜待我们多好?工钱比别家高,逢年过节利市也足,她就为了几贯钱把规矩抛到脑后,哪还能再让她进来。”


    阿木听得连连点头,跟着表态,“卫掌柜放心,我们都记着规矩,绝不会像小娟那样做。”


    她心中知晓小娟似是家中有急事,才叫人撬了墙角,但规矩就是规矩,为了旁的点心茶楼泄了云来香两个面包秘方,也是万万不能的。


    这儿点心甜,几位姐姐们待她好,还有甜甜的事可以瞧。


    她定是不会反水。


    午后的喵喵面包工坊,人声格外热闹。


    李季牵着智多星的手进来吃点心。


    智多星穿了件青竹短褂,头发用玉色小发冠束得精神,俊俏了许多。


    王秋兰正在桌前和沈婉商议新衣裳的样式,瞥见他的模样,当即笑出了声。


    “呈哥儿,我记得才三个月不见,你怎的变得这样瘦了。”


    智多星立刻挺直腰板,满是骄傲地回,“王掌柜,我这样能当您铺子里的童模吗,您瞧瞧,我这模样是不是翩翩大公子,是不是和我阿爹一样意气风发。”


    “智多星,你到底怎么瘦的,你也与我讲讲。”


    孟哥儿还在旁吃一块美味的奶油蛋糕。葳蕤姐姐对他很好,给他挤了两层奶油,还在上头画了他们家的大公鸡一只,他吃得可美了。


    可眼下瞧见智多星这竹竿模样。


    他又不美了。


    他捏了一把自己胳膊上的肉,这智多星,好像真的变成翩翩大公子了!


    智多星被孟哥儿拽着袖子,倒也不藏私,小大人似的清了清嗓子,“想瘦可不能偷懒,我


    阿爹每日清晨带我去河边跑半个时辰,往日里我爱吃的点心、蜜饯,都换成了府里蒸山药。”


    他继续道,“还有,之前我总赖在椅子上看书,如今每日帮府里的人搬柴,给园子里的菜浇水,晚上也不熬夜,戌时一到就得上床睡觉。”


    孟哥儿一股脑儿记下这些的东西,暗自下决心。


    两人挤在一起研究这减肥心得,卫芙菱和卫芙蕖坐在一旁吃蛋糕,拿着勺子擓了一块,在智多星门前转来转去,他愣是没点上一份。


    定力好得狠。


    李季自己倒是点了块杨梅蛋糕来吃,忙完公务偶尔吃些甜的,也是挺惬意的嘛。


    如果不瞧着又踏进来的陆岚在卫掌柜身旁睡觉,那就更惬意了。


    一位穿着短打,额上唰唰流着汗的闲汉小哥垮着胳膊走进来。他脸晒得黑红,一屁/股坐在门边的桌旁,一股脑儿连喝了两碗茶水。


    “哎唷我的亲娘嘞,这一上午跑下来,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大山抹了把汗,朝着柜台的雨晴方向扬声喊,“你们云来香的单子也太火爆了,我这小半条街的索唤,有一半是送你们家的!”


    他原不是平江府人,可没有办法,自己中意的小娘子住这,便来了这挣钱,想要在此定居。


    当闲汉虽辛苦些,钱却也来得快,他便干上了。暑日里将他热得好歹,云来香这儿的索唤连喘口气的时辰都没有。


    纵使能喘口气,单子便会叫人家很快给抢走,还是别喘气了。


    眼下,这热得也终于遭不住。


    他又喝了一碗茶水,才缓过道,“不行,今日说啥也得犒劳自己一下,来份你们家的蜜桃酥山!我也尝尝,到底是啥味道,能让这么多人抢着点!”


    酥山的单子很是麻烦,云来香虽在食盒里放了冰存着,但这大热天,还是需要他们风驰电掣,才能保证送到客人手里时融化得不太厉害。


    阿木端着瓷盘过来,盘里的蜜桃酥山极为惹眼。


    乳白的酥酪层层堆叠,像刚落下的雪堆出小丘模样。顶端铺着着粉透的蜜桃果肉,淋上的蜜桃蜜酱顺着酥山往下淌,在瓷盘边缘积出浅浅一汪粉。


    其上的水蜜桃是两浙的无锡县运来的。其外形圆润饱满,有手掌般大小。


    它的表皮细腻柔软,熟透的水蜜桃似白玉般泛着层层红晕,只闻上便能闻到一股浓郁而香甜的果香。


    轻轻撕开薄皮,就能看到粉嫩嫩的果肉,兜满一窝鲜甜的蜜汁。咬上一口,鲜嫩的果肉应声而破,汁水清甜如甘泉。


    这样的桃子,光是单吃就已经让卫锦云能一日三顿都剥上一只,入了酥山更是成了夏日火爆单品。


    “您慢用。”


    她将盘子轻放在大山面前。


    这般好看,大山都有些舍不得下嘴了。


    平时吃蹄髈恨不得塞满嘴,眼下他只拿勺子,轻轻擓了一点。


    酥酪一触舌尖就化,满口都是牛乳的香气和蜜桃酱的甜,连带着跑腿的燥热都消了大半。


    大山慢慢睁开眼,决定再吃一碗。


    智多星刚帮孟哥儿把减肥心得补全,就瞥见邻桌的大山吃得正香,蜜酱顺着盘沿勾人得很。


    他的眼神黏在酥山上,方才对蛋糕的定力早散了大半。


    卫芙蕖瞧着他这模样,咂着蛋糕道,“智多星你要吃酥山吗,这上头的酥油和蛋糕上的是差不多的噢蛋糕上的是由葳蕤姐姐直接裱成花和小动物,酥山上的是融化了往冰沙上淋。”


    喜欢吃酥油的人愈发多了,比起这些,蜜浮酥柰花也是很火爆,都是从牛乳里研出酥油。


    姐姐为了体谅后院的三头驴,又购了三头。


    六头驴辛辛苦苦地打牛乳、磨米面粉成日用“歹毒”的目光盯着在一旁漫不经心吃草的灰灰。


    智多星的眉头皱了又松,一边是翩翩大公子,一边是勾人的甜香。


    他纠结了片刻,抬起头,斩钉截铁道,“我吃!就吃一半碗,另一半给阿爹吃!”


    李季已经将蛋糕空盘,他最近圆润了不少,下颌线都柔和了些,府衙公务一收尾,便来云来香吃茶。


    吃着吃着,还有些上瘾。


    他给儿子点了一碗蜜桃酥山分着吃,见陆岚醒了,抱着元宝哄。


    他或是将元宝全身的毛全部都捋直了,或是将太阳挞活动剩余的小黄花发夹夹在脑袋毛上。


    平江府一太平,陆岚这人就闲得很。


    没有办法,卫掌柜在忙工场的事,没有功夫搭理他。


    卫锦云把账本上的最后一笔账勾完,抬手揉了揉手腕,起身朝着玩元宝的陆岚走过去。


    “陆岚,我觉得我腌的酸笋好了,你要不要尝尝?我们等会儿煮螺蛳粉吃呗?”


    “你找李季先试试。”


    陆岚抱着元宝指了指李季。


    “好啊。”


    卫锦云抱起酸笋坛子朝着李季走来。


    呵。


    陆岚。


    上次那什么臭苋菜梗和霉豆腐也找他试,他险晕过去。


    “智多星,把你阿爹抓住!”


    “抓住了,卫姐姐我抓住了!”——


    作者有话说:锦云:好开心啊,我的工场要开了。[彩虹屁]


    陆大人:元宝陪我,我陪元宝[可怜]


    李大人:对不起,再也不来了[爆哭]


    (老婆还想看什么番外都可以说噢,你主动我们就有故事[好的],妖xx老婆,你不实名我看不到你的番外评论留言,要实名一下。以前还能点进去看,现在一点都看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