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三个问题


    织月把那布料漏出的一角抽了出来。


    她几乎把自己的脸都贴到对方眼前,咄咄逼人。


    “不是的,不是的!”


    被点名的弟子一脸惊恐,连忙捂住自己的腰包,一叠声地拼命反驳。


    “那你说说,这是哪里来的?”织月把手里的皮皮晃呀晃,晃出残影来,她很是期待对方的回答。


    “这这这,这是我从地上捡的!”


    血池战场的地上是吧,织月的嘴抽了抽。


    “不是在红叶公子身边拿到的?”


    “绝无可能,这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啊!”那脸上挂了彩的弟子指天发誓,牵动伤口、龇牙咧嘴,表情看着分外滑稽。


    “既然捡到了,那这是我的东西。”织月也不和对方废话,将其牢牢抓住。


    估计是当时从屠留身边下来时,蔺红叶丢下了它。


    至于为什么皮皮会被落在地上……一个人情急之下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手中东西一多,自然也只能是下意识保护最重要的一件。


    织月知道蔺红叶当时有更宝贝的东西,就是屠留走之前放在他手心的戒指嘛。


    “这——!”对方无助地望向清,对织月这种来伤员手里抢法器的行为,敢怒不敢言。


    谁叫人家一看就是个有要务在身的家伙呢,清师姐居然还跟在她后面……惹不起啊。


    “是她的法器。”清不情不愿地下了决断,眉头微皱。


    蔺家如今这一批新弟子,对几十年前的血池与织星阁逸闻,都不太了解,自然不知道捡到的是当初织星阁领头人最有标志性的法器。


    倒海布……这东西的用处也远远不止蔺红叶最先能使出来的样式,只拿它来载人飞行,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织月维持着自己脸上越来越大的得逞笑容,从对方手中一寸一寸把宝贝拔回来,对于人家一脸丢了钱的痛苦表情视而不见。


    她的看家本领就是变幻畜生,和那些变戏法的一个样。


    而演戏,总是要带点行当的。这块倒海布,相当于用来遮盖的道具,可以帮助她随心所欲地进行变化。


    简而言之,织月的香魂天赋需要用这个东西来加以限定和辅助。


    有了它,找屠留才更方便嘛。


    ——


    织月如今心心念念要找的人,正在一片池塘中随波逐流,于昏暗当中徘徊。


    屠留没有多余的身体部件可以来判断方向,一切都是依靠自己仅剩的香魂指引。她魂体领域中星曜图分野的缝隙泛着黯淡的白芒,似乎那天外还有天,马上就要被挣破。


    而眼前平静的水波之下,是异常凶险的环境。


    屠留能看到脊背突出、骨刺穿结的巨大鱼群,还有身上龟壳都爆裂,却依旧优游的龟类。


    “这里,是不是有点太补了。”屠留盯着眼前的生物,幽幽与魂体领域中的秽香们讲笑。


    不仅这一锅像是给人炖好的海鲜汤,而且里面的鱼啊龟啊,都双目血红,几百年没睡觉似的,或者是太多愤懑郁结,才至于此。


    虽然她在与蔺红叶结契之前也是这么个状态吧,但毕竟没听过动物有瞳色区分的,还是新奇。


    “老大,你不要想这么恐怖的事啊。”柳盖小声道。


    屠留要这么说,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她自己现在这个伤势状态,断手断脚,不也像是一种……一种食材处理方式嘛。


    柳盖没敢说出口,她希望这只是自己不合时宜的错觉。


    其实屠留能说得出口,就代表着她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不就是下锅炖汤,之前那些魂魄还要送去炼狱灼烧烤饼呢,又有什么?


    “如果这里也是血池之下的话……不会是当初那把火,给这里搞成后厨了吧。”


    屠留沉思。不是烙饼就是炖汤的,异样的美食研究呢。


    她说话的同时,也关注着周边生灵的流向。屠留很快就发现,这些海洋里的生物居然顺着同一个方向在游动,仿佛此地也有洋流指引一般。


    但其实没有。


    屠留就身在其中,她能感受得出来。


    水底除了一片死寂和鱼龟搅弄出来的波纹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用自己还能控制的肌肉,尽全力翻身,一下子扒上了某条大鱼的背。


    有点刺啊。


    屠留还没拉紧坐骑的鳞片,瞬间便被流动的水撞得七荤八素,也来不及抱怨这坐骑不舒适了。


    眼前的景物变化飞快,几乎是瞬间就换了一片水域,又在瞬间停下。


    做什么,紧急躲避?


    她低头一看,泛着铜绿的钩子在水底闪闪发光——好样的,这傻鱼隔了这么远,也能咬钩。


    “哗啦”一声,强烈的失重感将屠留和鱼都带上水面。


    她下意识想要借力卸力,忘了自己断手断脚,结果只能在岸上扑腾数下。


    “哎呀呀——今天竟然钓上来一条大鱼。”


    湖心垂钓的老者摇头晃脑,伸手把咬钩的始作俑者拂了下去,只让屠留这个半路顺道的呆在岸上。


    屠留也没怎么挣扎,扑腾了两下,就躺在地上仰望星空了。


    实在是自己的条件不允许啊。


    但凡能动,她也好歹绕开人家,保持安全距离——


    屠留默默地眨了眨眼睛,她好像突然回到了还没有形成秽香的那段时间,对身边的事物也是只能看,不能动,急不得,安静待着便是。


    身旁的老者却不想让她安静,屠留身上的水珠还没落下几颗,她就等不及重新问了一遍:“能听见不?”


    屠留使劲转自己的眼珠,再挪动一点儿,发现对方原来是个瞎子。


    方才远看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正对上人家的视线,才发现那一双眼珠子整颗泛着白,浑浊不堪,不调整一下姿势还根本看不清这情况。


    “你在血池里钓鱼?”屠留没有回她,而是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当然,以她现在的境遇,连这里是不是血池都不能确定,权当跟老人家唠嗑了。


    “怎么啦?”对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不起老身在这里垂钓?年轻人,不要一看见什么就开始质疑,没有礼貌。”


    ……她什么时候质疑了。


    屠留一时哑口无言,往对方身后望去。


    地面上一片潮湿,像是被一次次钓上来又扔下去的鱼给扑腾沾上的水渍。仔细瞧,也没有可以装载收获的鱼篓。


    这人是在此处赏风景呢,还是隐居装个样子?


    屠留回想起来时路上水面之下的场景。


    她并不认为从这里钓鱼,能捞到什么不拉肚子的食材,除非老妇人有异食之症。


    比起那些骨头突出的怪鱼,屠留都算是美味佳肴了……或许人家现在正在盘算的是怎么拿她下酒,红烧还是醋溜?


    她身子发不了力,只能用还在渗血的截面下段抵住木质的地面,艰难地挪动了一点角度,恰巧能观察到那老人唇边的沟壑。


    对方咧开嘴笑了,笑容顺着皱纹流下来,居然也能称得上有半分慈祥。


    吃饭之前,人类一般也这么笑。


    “好孩子,那池子里曾经炼化过你的血。”


    老妇人摇摇头,将自己的手展开,上面正停歇着一只不知名的虫豸。


    屠留眼睁睁看她屈指一弹。


    那些老化得似乎马上要生锈掉下来的手指关节,居然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动作流畅无比。


    虫子轻盈盈地落在了脚下的湖面上。


    而后是一团小小的火焰,一下子窜出来,把那虫卵烧了个精光。


    “不是吧,这里会吃人?”柳盖有点后怕,刚才屠留可是硬生生从里面游过来的,不知道有没有呛水呢!


    她总是在这种时候忘记,屠留并不是人。


    屠留的眼睛一瞬不瞬,转回来,继续盯着这行为怪异的老人看。


    这人应该还有话要说。


    “只有这里混入过你的血,怎么洗都洗不掉的血……才能安然无恙地从中穿行。”这老婆婆很感慨似的,伸出枯枝一样的手来,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蓑衣。


    “我每天都想着钓上来个冤大头聊聊天,可是它们都忘了,记性和鱼一样。”


    “忘记冤仇,就会以为自己本来就生活在这破池子里,再也说不了话喽。”


    “你是说,里面的都是人?”屠留已经经过几番牲畜与人形之间转换的洗礼,对此无波无澜,只是想要向对方确认。


    “是,曾经是。”老人瞎了的眼中幽幽不见底,“当不成鬼,就变畜生,一轮一轮地熬。”


    “这池子里很多跟你一同来的……从天而降,没越过鬼门关,去不了渡外,就在这里游啦。”


    “什么意思,这里是血池和渡外沼泽的交界处?”鱼珠对于这个问题非常上心,已经躲在某块岩石下不知多久了这会儿才出声。


    “这些冤魂掉下血池,要不就变成畜生,要不就去渡外沼泽当真正的秽香。”屠留冷静总结道,“可是为什么只有你和我还在此处,以人的形态?”


    如果她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还可以称作人的话。


    “看你跟我有缘,那就许你三个问题吧,小姑娘。”老妇人对屠留的话非常受用,好似真的找到能聊天的活物欣喜不已,笑弯了眼,“第一个,就回答你这一问。”


    也就是老人眼瞎,看不见她如今尊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才会喊小姑娘。否则,应该叫不出口。


    “你说得对,这里是几方相交之地。但不止渡外与血池,这里还是与蔺家禁地的交界处。”


    屠留无意识地将上下牙打了个绊。


    难怪当时,蔺溪等人来得这么快。


    血池根本不在长馥中心地带,皎然也就罢了,本家的长老……只有禁地传送阵法,才能解释她们抵达的速度。


    “所以呀……有人形,说明咱们是蔺家的人。”老妇人慢悠悠地得出了结论。


    “你?”屠留上下看了一遍老妇人的外貌,不知道她会是蔺红叶的第几代祖宗。


    “还有什么问题?”


    “……”屠留屏息,她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对方的回答是有价值的,那就先把“你是谁”这种想要脱口而出,但又用之可惜的问题排除。


    “二十年前血池守城的宣家覆灭,是何人所害?”


    屠留绷紧自己的神经,没有将自己已经有了大半把握的答案拿来给人家验证,而是想要听听对方究竟如何应对。


    “星曜图被盗,血池一城都被怀疑为叛徒,血洗止疑而已。”老人很是无奈,眼神空视前方,“这里现在的格局,大半因为此事,你还挺会问。”


    屠留默然。


    她已经在脑海里设想过无数次这个回答了,每次都以为还有什么其他的隐情,还需要仔细推演,不能妄下定论。


    结果……只是怀疑而已?


    那场烧了她半辈子的火,原来只是轻飘飘的怀疑而已。


    “最后一问了,你不好奇我是谁吗?”老妇人重新弯起笑容,把屠留从荒诞的沉默中拉出来。


    血池、渡外沼泽,还有蔺家,与之相关的问题,这人都该略有所知。


    屠留其实可以问问渡外沼泽具体在哪里,可以问问自己如何修复人形,可以问问这里该如何出去。


    但她所有想挣扎的念头,都暂时被阻拦——世界如此荒谬,其实蝼蚁只是顺便爬过,顺脚被踩死而已,未必需要原因。


    人饼里的魂魄想去当烤饼,也未尝就疯癫到哪里去了。


    永远留在这里,在故乡陪陪鱼也挺好,宣乐可能还在水下等着她呢。


    屠留思绪乱飞,本想舍弃机会就此作别,开口说话的下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问什么。


    “红叶还好吗?”


    ……真是完蛋,难道刚刚有人拿她们的香契作法了。


    “好得很,离咱们还越来越近了。”


    第72章 盘蛇刺


    “越来越近?你是说他要掉下来了吗?”


    屠留无法理解这个答案,甚至连带着开始怀疑前面两个回答的真实性。


    蔺红叶要么就是逃走了,往南边重新跑到丹流,或者绕路东海;要么就是没逃走,被蔺家捉回去当他的小少爷了。


    无论如何,都不该离血池越来越近。


    ……难道蔺家人失手把他给杀了,导致她的小郎君现在要变成小鱼,和那些死过一次的魂魄一样,从天而降?


    屠留望了一眼墨色的天空,虽然天色不佳,但暂时没有动静。


    她回想起池塘里的鱼,都是红红的眼睛。


    如果他不小心到了这里,是不是反而与先前相反,他的瞳色跟着她改。


    天上始终没有掉下来什么,就算要说有,也只是一点儿雨滴而已。


    屠留不再动,平平地摊在亭子中,沉默着看天。


    浓墨在头顶越积越多,渐渐形成山雨欲来的态势。


    身旁的垂钓老人似乎完成了回答问题的任务,安静异常,没有发出任何一丁点儿动静。


    屠留不能及时移动自己的视角,所以没有注意到老妇人的变化。


    毕竟安安静静,也不算在作妖——


    等她再一鲤鱼打挺般扭头,对方已经变成了一尊石像。


    风雨已经吹到屠留额上,也同时落在石像之上,但它岿然不动。


    ……这还能算是蔺家的人吗,这是蔺家的牌位吧。


    屠留只短暂惊讶了一瞬,接受良好,甚至觉得这样才对——也许方才只是她自己的幻想而已。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仰躺着,看眼前的风暴逼近。


    动地风来,扰乱一池的水。


    反正她也动不了,就看看吧。


    “轰隆”一声,极黑的雷球从天而降,几乎要砸到湖心的小亭子,却又堪堪悬浮在其上,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咚、咚咚——”


    如果这里与蔺家的禁地相连……那禁地本身应该也会有点儿动静吧?


    屠留感受着狂风的力道,听着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卷起又落下。


    “哒!”


    她看不见的地方,同一时间,有颗小小的圆环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蔺红叶追着去捡,手有点儿发抖,花了好几次,才把东西攥到掌心。


    动作之间几滴鲜血落下,他连忙伸手去擦。


    “出来之前,明明已经包扎好了……”蔺红叶嘟囔着,拧紧眉头。


    天色如此黯淡,竟然找不到禁地的入口。


    他的右臂太疼了,使不上力气,只能用不太熟练的左手牢牢握住掌心的戒指,警惕着黑暗中有什么突然蹦出来。


    这法器是一天之前才拿到的,要交给屠留,快一点找找她……他未必能使出其中的威力。


    就在一天前,蔺红叶因为态度转变,获准能从特制牢房出来,重新入住自己曾经的房间。


    当然,按照蔺溪蔺沉她们的看法,他现在也还是待出阁的男子,住在从前屋子没什么不妥。


    过两天,等族中这次收尾的事务忙完了,她们要将他身上的香契强行斩断,那时候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现在,先好吃好喝地供着。


    蔺红叶碾碎了指尖捻着的酥糕,罕见地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本来这种甜甜的糕点他很喜欢,在外流浪时吃不着的。


    ……有时候在树下睡着了,还会梦到的那种。


    他鼓起两腮——早知道让屠留给他买了,他的妻主其实惯会打劫的,没有趁着机会好好利用,真是太可惜了。


    想着想着,蔺红叶觉得一定是自己对这件事的后悔之心太过强烈,直到苦的泪落到唇边,才反应过来。


    他都悔到这种程度了?


    意识到的那一瞬间,蔺红叶慌忙抬起手,很快将泪痕擦干。


    他可不能被其他监视的侍人发现自己在哭,要是误会成他想屠留了,麻烦又要多起来。


    蔺红叶垂着脑袋,下颌抵在桌上,不再出声。


    他还是高兴一点儿为好,不能这么丧气……也许织月那边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


    想什么来什么。


    蔺红叶听见风声,打开窗,就见织月扔了一团纸条进来。


    苍白的纸在风中飘飘摇摇,本来就没什么重量,难为她还能有点儿准头。


    蔺红叶接在手中,连忙拆开,发现里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莫连”以及“灵剑,沉阶”。


    这几个字分开看,他都懂;但是合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以理解呢。


    莫连一个远在兰兴城的凡人,和蔺家八竿子打不着,更别提她和灵剑能有什么关系了。


    总不会是织月脑子坏了,在找屠留的过程中出现了幻觉吧。


    蔺红叶仰起头,看了一眼外面挂在树上的织月,对方正在努力招手,似乎有什么话,要他出来才能说。


    他几步跑去从窗边,探出半边身子,完全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会翻出去跌在地上。


    织月把头一扭,下巴指了指苑西的方向,似乎是要去哪里。


    “莫——连?”蔺红叶用口型问。难道说,织月要带自己那里去找莫连?


    织月狂点头,对蔺红叶的理解能力表示赞赏。


    也是,天天和秽香走在一起还能心意相通的,肯定是触类旁通的典型。


    不仅是屠留一直从蔺红叶身上学习人类的表达方式,单看蔺红叶加工不出声话语的能力,肯定也挺厉害。


    练出来的。


    “她们怎么办?”蔺红叶指的是自己房内房外的看守者,她们都有修为在身,恐怕没法瞒过。


    织月晃晃手指,示意他不用担心这个。


    她早就用倒海布将有些能力的守卫放倒,此处尚未出蔺家领地,她暂时还是能够控制局面的。


    再说……此行的保密程度,其实也不需要特别高。


    “出来。”


    蔺红叶毫不犹豫地跳出窗框,不用织月接,他已经在夜风里疯跑起来。


    他当然想到了皮皮——如果它在可以更快。


    不过这个东西自从醒来之后就不见踪迹了,也许等一下还能委托织月去找一找。


    蔺红叶眼前的场景晃得飞快,他的心飞得还要更快。


    沉阶的灵剑……他一直想给屠留找的。


    莫连在柴房里等着她们。


    此人自从上次兰兴城一别,本来分隔的时间不长,蔺红叶却觉得恍如隔世。


    莫连被捆得严严实实,像只大闸蟹。


    她脸上黑乎乎的,好像煤炭烧出来的痕迹,狼狈不堪。


    “这是……被抓了?”


    “不然你以为她怎么能进蔺家的门。”织月撇撇嘴。


    蔺红叶可能对他们家族究竟在长馥有多一手遮天,还是没有具体的概念。


    “我特地申请的,带你来看看,审一审。”织月抬眼,“你不会觉得我能绕过那些人带你过来吧?”


    “那些人”,指的不是蔺红叶门外的守卫,而是蔺家的长老。


    至于门口那些,织月只是嫌麻烦而已。


    莫连眼见着蔺红叶来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带来了自己所换到的宝物,想来感谢屠留。


    “我听到有人说短木剑往蔺家去当了座上宾,所以一路跟来,中途……”莫连讲到最后,有些脸热。


    “中途被当做此案的相关人等,被直接抓起来了。”织月帮她补充完剩下的句子,将手枕在脑后,自顾自走出去站在门口,帮忙放风。


    倒海布是织月自己的东西,她会收回。


    但这次的不一样,既然莫连本意就是要给屠留送东西,还是交给蔺红叶自己看着办吧。


    至于人家究竟是要拿着那沉阶的宝物做什么,她就管不了了。


    织月长叹一口气,捡了一束鬓边发把玩。


    要不是碰上屠留的事,她可没有这么无私奉献。


    直接抢了得了。


    另一边,蔺红叶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哪里有织月所说的“灵剑”。


    这里不是只有一个莫连,病殃殃地躺着吗?


    “哦,忘记说了,她好像把东西藏起来了……是吧。”织月好半天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提醒道。


    “我本来不打算藏起来的,是那些搜查的人太凶了——”


    莫连解释着,将自己的衣袖拉起来,给蔺红叶看那之下的东西。


    一剪凌厉的银光攀在她的手臂上,瞬间脱落,掉在地上。


    “你……”蔺红叶瞟了莫连一眼。


    此人不是香修,这东西能动,不以莫连的意志为转移。


    是它自己想现身。


    “这是有器灵的?”他下意识倒退两步。


    那泛着银光的所谓“灵剑”,在地上晃动了两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明明没有任何动作……难道是这器灵在笑?


    “那天我去深山里采药,顺便给恩人祈福——它是突然从草丛中窜出来的。”莫连说起来还像心有余悸一般,“我当时觉得这是恩人显灵,一定要把它带来才行。”


    蔺红叶皱眉哼了一声,他还当柿子是救人有好报,莫连真是来报恩的呢。


    原来是自身难保,所以顺路给器灵找个另外纠缠的人。


    他看了一眼莫连还没来得及遮掩的手臂,上面血肉淋漓,一看就是被这法器的铁钩给弄的。


    莫连现在倒是超脱了,整个人蜷缩起来,翻来覆去地唉声叹气。


    蔺红叶定下心神,俯身下去,直视这银色的东西。


    形如盘蛇,收起来时缠在人的小臂上,银刺凛凛。


    如果让他给这东西起名,大概会叫……盘蛇刺?


    “我替她谢谢你。”蔺红叶声线平淡。


    莫连翻了个身,竟然恍惚以为,是屠留在对她说话。


    “那……那恩人不在,你们怎么拿走?”莫连有点心虚。


    她本来就是为了摆脱此物才四处探寻屠留,现在人家却不在,只剩貌美夫郎,总不能让蔺红叶带着这银刺吧?


    在莫连眼中,蔺红叶和她一样,只是个凡人,必定也要伤成自己这样。


    她一个激灵,连连摇头,不愿再去想手上的痛楚。


    “我带走给她。”蔺红叶说。


    他不怕那些伤口,只要能把礼物带给屠留。


    早就说了要送她一件法器,他欠得太久了——


    作者有话说:好多营养液呀,今天加更!这章试试新的排版方式,看看怎么样[让我康康]


    第73章 缺人


    “你带走给她……那她人在哪儿?”莫连被绑来这许久,屠留根本就没现身。


    之前在莫家村见到两人时,蔺红叶和屠留是形影不离的,如今在蔺红叶身旁的却是后面突然出现的织月,实在有些古怪。


    “她去休息了。”蔺红叶双眼依旧盯着眼前的银刺,没有分给莫连眼神。


    莫连短促地啊了一声,强忍着自己伤口的不适道:“那我能去感谢她吗?”


    “感谢的东西,你不是已经给了吗?”蔺红叶将手伸出,放在盘蛇刺的上方,静候它的动作,“就算不提这件法器,上次兰兴城一别,你不是已经谢过她了。”


    莫连正待回话,那银刺瞬间盘上蔺红叶的手臂,溅出的血雾让她不得不暂时闭嘴。


    “嗖”的一下,倒钩深深扎进皮肉之中,甚至能听见刺破皮肤的声音。


    蔺红叶颤了颤,却没有喊。


    他极力控制自己想要把手上东西甩出去的冲动,稳住自己的动作。


    蔺红叶虽然没有自己驯服法器的经验,但他看过的不少。这东西有器灵,越是在它面前露怯,越是无法控制。


    这如蛇一般的物件竟然活动起来,高高扬起,在灯下形成一个庞然的巨物,阴影正投在莫连的脸上,差点给她吓得晕厥过去。


    这这这……她之前虽然痛,但没有暴起变换的先例,怎么到了这里,就变成这样的了?!


    “哈——”蔺红叶死死掐住自己的上臂,以免此物有侵入神经的毒素。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好不容易通过传承体质蓄积的能量正在通过伤口流逝,只能不断从外界吸收能量。


    蔺红叶瞥了一眼莫连乌青的眼睑。


    他现在才明白,莫连的憔悴模样可不止是疼痛难眠造成的。


    这东西会吸血敲骨,以此来喂养自己的器灵。


    蔺红叶眯起眼,伸出手指,往拟态蛇的七寸位置敲去。


    “诶诶诶,小心点!”织月喊了一声,而另一边的莫连已经根本发不出声音了。


    她是见识过这东西啃噬砖石的,真的惹怒了它,恐怕——


    “当”的一声,莫连意料之中的危险并没有发生。


    盘蛇刺在蔺红叶身上安分地收了回去,紧紧缠绕在手臂之上,哪里还有先前半点儿嚣张气焰?


    “这是怎么做到的?”织月探回来半边脑袋,很是新奇。


    蔺红叶只是有了炉鼎的体质而已,又不是香修,居然还能控制住有器灵的沉阶神器?


    “是她给的东西。”蔺红叶另一只手收起来,指节闪过,是屠留最后递来的戒指。


    当时在高台之上,她临时给这东西注入了自己的香魂,强行让没有法器资质的泥胎有一击之力,是为了防止之后蔺红叶遇到危险,最后帮他一次。


    只是现在……


    蔺红叶抚了抚上方的裂痕,它受了损伤,需要重新修补才行。


    “你不痛吗?”莫连真是服了蔺红叶和屠留这两口子了,怎么连这个小郎君都和妻主一个样,好似没有痛觉一般。


    她是被那东西折磨过来的,自然知道盘蛇刺咬得有多痛,它就是个有生命的恶兽,下了死口,刚扒上来的时候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但是蔺红叶现在居然还能稳稳当当地,脸上表情不变,跟屠留面对攻击时的反应如出一辙,简直像是两个人完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蔺红叶撇了撇嘴,他怎么可能不疼。


    他又不是屠留,只是迫于形势罢了。


    既然织月都说了,莫连来到的事不能瞒过家中长老,外面说不定隔了多远就有巡逻者。


    蔺红叶将手握成拳,感受了一番小臂的压力和伤口。


    听织月的意思,莫连被抓是人尽皆知,但她手上此物倒是隐藏得很好,他不能喊出声来横生枝节。


    莫连却不知道他的考量,只能手脚并用,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爬得离蔺红叶远一些。


    谁知道会不会突然痛了然后迁怒啊,这种贵公子的想法可不好猜。


    莫连闭上眼,默默为自己祈祷。


    “这里又没有什么会伤人的牲畜,何来痛楚?”蔺红叶轻声道。


    “我我我……明白!”莫连的脑中飞速处理了这段信息,而后哆哆嗦嗦地答应,又期期艾艾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回去?”蔺红叶哼了一声,“你还是先在这儿呆着吧。”


    他转身,给了织月一个眼神。


    蔺红叶要带着盘蛇刺去找屠留,就暂时不能让知道这些信息的莫连出门。


    织月意会,点点头,上前来将原本散落的绳索重新给她绑上,拍了拍莫连的肩膀。


    “她们从你身上也问不出什么,好好等着吃牢饭就行。”


    反正蔺家也不至于让她饿死,保不准莫连在这里,比自己在兰兴城谋生还要滋润呢。


    织月锁上门,快走两步。


    走在前边的蔺红叶一言不发,手臂上的衣衫滑落,堪堪遮住下边狰狞的伤口。


    其实谁也不知道屠留究竟身在何处,是否还活着。


    他方才所说“带给她”,也只不过一种安慰罢了。


    稳住莫连,也是安慰自己。


    织月听见蔺红叶问她:“你找了这么久,有她的消息吗?”


    “呃,这个……”织月欲言又止,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屠留具体在哪她还不知道,只是有个大致的猜想和计划。


    但这里不好说话吧。


    其实不管在蔺家的哪个角落,都不容易互通信息就是了。


    “没有是吗?”蔺红叶了然,顿住脚步。


    织月倒是奇怪他居然反应这么小,本来还不知道怎么跟他对进度,就怕人家情绪不稳。


    结果现在蔺红叶居然看起来还没有她心急?


    “当时在血池那种情况,怎么找得到人,我看长老们是瞎操心。”蔺红叶抓住自己的衣袖边角,眨了眨眼,“族中的任务我会尽力配合,不过我也劝你尽早放弃。”


    “你什么意思?”织月这下是真着急了,她得承认自己在查探屠留这件事上,竟然真的比蔺红叶上心。


    “刚刚用了她的……”织月说到一半,涉及屠留的物件,还是闭了嘴,“你真不想找了?”


    “有什么必要。”蔺红叶头也没有回,“你找到她之后,难道是想把皮皮交出去吗?”


    织月急得蹿到他身前,蔺红叶看着她动作之间露出腰侧的倒海布,不再言语。


    这东西,他本来以为不见了,原来早就已经物归原主。


    本来织月将她交给屠留是为了信守诺言,但需要践诺之人既然没了,当然也就不需要继续遵守了。


    就像莫连献礼是为了自己一样……织月又能有多少是念着屠留的呢?


    蔺红叶不太信她们。


    当然,眼下织月也不是很信任蔺红叶,拧眉质问:


    “可是你们还有香契,这又要怎么处理?”


    “族中人自然会为我斩断。”


    蔺红叶转过身去,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身后织月的声音里,混杂了些不太友好的内容。


    蔺红叶也听不进去,只是埋头往前走。


    “喂——!”


    织月喊到一半停了,眼角余光瞥见寒光一闪。


    暗处躲着的弟子缩起头,心有余悸,不再动弹。


    谁知道会不会和其他同行一样被这个新来的给揍了,她又不受严格控制。


    跟织月对上有可能白挨打,这事在蔺家这些守卫之间是传开了的。


    还是躲着点儿好。


    织月眼中放光,也不继续絮絮叨叨了,三两步跟上蔺红叶,扒在门框上,说出今晚他最想听的话。


    “蔺家与血池有相连的禁地,那儿说不定可以看看。”


    织月张了张嘴,还想继续给蔺红叶说说禁地的具体示意,还要分神去注意周围环境。


    蔺红叶只是短暂地定了定身形,然后“哐”地一下把门关上,留下织月在门口痛呼。


    太吵了。


    他按住那边完全无法发力的手臂,倚靠在墙边,身上冷汗涔涔。


    这屋里的下人都晕过去了,暂时无人点灯添烛,以至于伸手不见五指,走路都不知道要先迈哪条腿。


    该死的。


    蔺红叶暗骂一声,慢慢摸回自己的卧房,手中摩挲那枚戒指,等待着黑暗消散。


    手臂上的疼痛实在无法忽视,上半夜蔺红叶一直清醒着,直到快要天亮才勉强小憩了一会儿。


    不过最后,他是被吵醒的。


    外面乒乒乓乓一阵响,差点儿让蔺红叶以为自己不在蔺家,而是还和屠留在野外游荡。


    “我不是说了——”


    他皱眉睁开眼,发现盖在身上的是纹路华美的锦被,不是屠留给他顺来的衣裳布料,愣了一会儿才回神。


    原来还在这里。


    外面的也没有屠留的声音,只是一波咋咋呼呼往禁地方向跑的下人。


    ……等下,昨天织月不是说——?


    蔺红叶披上外衣就往外跑,拉住一个过路的新人。


    “这是怎么了?”


    对方一见拦路的是小公子,支支吾吾,不想与他透露。


    “去禁地,你跑偏了知道吗。”蔺红叶不屑地丢开对方的衣襟,反而换来十分疑惑的“啊?”


    “她们说就是这个方向啊……”


    新人嗫嚅着,偷偷拿眼睛去看蔺红叶的脸,都说红叶公子漂亮,她是最近新来的,实在没见识过世面——


    不对,不能耽误正事。她动作不快,是被落在最后面的,今天一看就是重要任务,如果再走错,那没法及时到,就大事不妙了!


    “呆成这样,族里真是缺人了。”


    蔺红叶不客气地评价,本来他就想诈一下对方下意识的反应,居然这么久了还没反应过来。


    其实昨晚织月想继续说的,估计就是禁地的具体事宜。


    但他好歹是看过族中藏书的人,对蔺家这块风水宝地的了解,恐怕比织月还要深刻。


    毕竟是他生母被关押的地方,还不至于需要一个外人来教他。


    第74章 补天


    长馥蔺家的主家,说是一族之人所在的庭院,还不如说是一座城市。


    城门龙柱矗立,城内依照星曜图的排布,结阵引导星曜能量,洞府错落,系统完善,中心拱卫着最核心的建筑群,也就是蔺红叶现在所处的位置。


    禁地在整座城市的东边,在地理上临近香料群岛,也是整片星曜图上微缩为血肉星曜的地方。


    那里本来就象征着放逐与危险,作为关押叛徒的所在,除了守卫者,很少有人靠近,也被众人刻意遗忘了。


    但今天……蔺红叶抬头望向东方,那血红一片的天象,显然让人无法忽略。


    不仅是天空变红了,而且还有淋漓的血雨,雨势现在还不大,却可以听见落雨的声音。


    那一片雨云只在禁地上空,就像被设了什么禁制一样。


    当初说香杀岭降金雨,虽然灵异,但好歹也与北漠的香魂一致,听起来像是有什么机缘。


    可是中原地界上出现象征渡外血肉香魂的血雨,就不是很对劲了。


    这也许就是野心的报应。


    蔺红叶攥紧自己发麻的手,将视线从远方泛红的天空移回来,盯上身旁的人。


    “你不会要继续跟上吧?”


    “什……什么意思?”对方一头雾水,只是隐约感觉到事情有点儿不妙。


    下一瞬,她就被一道银光掀翻了。


    蔺红叶收回手,看来这法器还真挺有用的。


    好处是能做到非常恐怖的攻击。


    坏处就是,既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倒是挺适合做屠留的法器。


    蔺红叶弯腰将那人身上的佩剑取下,拿在手中。


    他跑得不快,也很难借力,只能勉强借用一下这新人的佩剑了。


    蔺红叶也用和应对皮皮一样的方法,一板一眼地操作。


    乘风而行的感觉还不错。


    蔺红叶注意着观察路上的情况,在禁地的边缘便下了佩剑,将其扔在道旁的草丛中。


    等旁人来找,看到这东西,也没办法继续追踪他的位置。


    顶着头顶血红的天空和接连不断的飘雨,蔺红叶一步一步往前摸索。


    依照他的回忆,禁地在这个范围就已经有不得进入的禁制了,今日却不知为何,整个阵法极其微弱,连他也能仗着这佩剑直接突破。


    唯一让蔺红叶慢下脚步的,反而是天上落下的雨。


    这些冰凉的雨丝居然有腐蚀的作用,掉到地上都会散出一缕青烟。


    好在蔺红叶能够初步在身体周围聚起一层护罩,完全是依靠脑中的典籍知识,以及若有若无的香魂能量。


    虽然他获得的是炉鼎体质,但为了沟通天地间与飨用者的能量,还是会有一定的稀薄灵力储存在他这个中转站里的。


    而且……因为他只有过屠留,所以他现在身周的能量还是柿子的气味,置身其中,蔺红叶很是安心。


    他把佩剑丢了,现在身上只剩下盘蛇刺,以及另一只手中紧握着的指环。


    那上边还有裂纹,尚未修好。


    这片禁地倒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天上流光都数不过来有几道,他必须快一点儿找到躲藏的办法,否则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快,这边石像有破裂!”


    ……好吧,她们似乎已经自顾不暇了,没什么精力把蔺红叶揪出来。


    难怪连快要掉队的新人都要喊上,已经到了如此窘迫的境地了吗?


    手心的指环在蔺红叶的掌肉上留下痕迹,他展开来,垂眸打量。


    既然屠留先前在这上面留下了自己的香魂能量,那就意味着她与这枚戒指应当还能相互感应。


    如果屠留还有一口气的话。


    虽然光依靠香契的链接,蔺红叶还无法感知到任何线索,但如果结合这东西,在屠留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说不定呢?


    上面的痕迹,也许他可以尝试现在修补。


    蔺红叶走到一处相对有遮蔽的树荫底下,不去抬头看天上的战况。


    血雨沾湿了整块苍穹,根本没有给人干干净净站着的余地。


    他可不想和先前去血池里捞人那样,出来之后浑身腥气,都想把自己的皮给剥了。


    还是躲着点儿好。


    和屠留教给他方法一样,尝试聚集能量,然后引到手中的东西上。


    蔺红叶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小玩意儿,却没来得及防备另一边的盘蛇刺,狠狠地扎了他一下。


    好疼。


    手中的戒指一下子滑落在地,甚至还不知道为什么越滚越快,蔺红叶只能去追。


    如果此时他能看得更仔细,就能发现上面昨天出现的裂痕正在弥合,隐隐有亮光在其中牵线搭桥。


    他的能量确实能够把原本损坏的戒指修复,而且,与此同时,蔺红叶身体内的香契也有反应。


    香契只有双方都运作能量且贴身不远的时候,才会有强烈的存在感,难道屠留真的在这里?


    蔺红叶抱着满腔希望,一步不落跟在那转动的圆环之后,连身旁此起彼伏的其他族人的动静都没管。


    他就快要找到她了。


    蔺红叶不知道的是,屠留也知道,他快找到她了。


    “那是……?”领头的弟子是清,她在尝试排查问题之余,终于发现了此地有一个本来不应该出现的人。


    “红叶公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天上降下的雨,一点一滴都足够他被弄烂容貌,居然还一动不动,没有发出声音?


    “不可能吧,应该是你看岔了。”旁边有人反驳清,“虽然禁地的禁制减弱,但也不是他一介男子能进入的地方。”


    “就是,况且这雨势如此,就是红叶公子,也要变成枯叶公子吧。”


    这抖机灵的话一出,周围人倒是放松神经哄笑起来,连蔺红叶都听见了。


    不过清对此种插科打诨没有好感,扭头就是一记眼刀。


    “有你想这话的功夫,都知道要下去查探一遍,眼见为实了。”


    现在幸好是蔺溪等人不在,否则若听到这样编排本家的公子,恐怕她要三年拿不到新功法,到时候就知道这笑的代价有多大了。


    “噢噢——”对方话说出口后便有悔意,这会儿灰溜溜地应下,被清打发去地面上巡逻检查。


    糟了!


    蔺红叶一个劲儿地往前追,他本来已经抓住指环,后方却同时出现了族中弟子的身影,不得不避让。


    下一个瞬间,整个禁地上空传来巨大的碎裂声。


    千万张琉璃瓦同时被打破,也不过如此,让人怀疑是有什么禁制被打破了。


    “结阵!”清无暇再去理会蔺红叶这边的情况,因为这碎裂声的来源,明显是在头顶的苍穹。


    就连刚刚靠近蔺红叶的弟子,也重新返回了上空,不再挡着他的路。


    难道天破了个口子倾倒血水还不够,接下来再破,还不知道会倒出来些什么东西呢!


    蔺红叶在这声音之下,却不知道害怕,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屠留的香契感应越来越强烈了,尤其是在那不知何处的屏障破裂之后。


    她会在哪里呢?


    蔺红叶抬眼,斑驳的石碑撞入他的眼帘。


    “补、天?”石碑上的字不是现在通用的文字,蔺红叶半是猜,半是依靠自己曾经读过的古籍推断,猜能念出来。


    为什么在地上放个石碑说补天?


    蔺红叶想到天上瓢泼的雨。


    或许,天真的漏了也说不一定。


    他又往其他方向走了几步,只有那块石碑,给他的香契感应是最强烈的。


    蔺红叶重新上前,将手放在那两个字的上方。


    天上的血水,同样从字的缝隙中渗出来,沾满了蔺红叶的整只手。


    他快要把牙咬碎了,手指之间冒出和地上的青烟如出一辙的烟气。


    蔺红叶很清楚,自己的手正在被消解,再不拿开,有可能终身无法恢复。


    但他不甘心,屠留到底在不在这后边……


    如果在的话,为什么不往他这儿走一步呢?


    要是行得通,屠留早就动了。


    可惜她现在没有腿脚,寸步难行。


    她也在看雨,和外界禁地里一样的雨,淅淅沥沥落在亭上飞檐,敲出有节奏的乐章。


    还不算多么大的雨势。


    要不是眼前的石像已经不能再回答问题,屠留还想再问问她,这里的天气都是怎么分布的呢。


    万一一年到头都是降雨……那还挺适合蜗居安眠的。


    屠留眯了眯眼,懒懒地唤魂体领域中的众秽香。


    “怎么样,观星镜不会全毁了吧?”


    “还……还有一个。”荆娘小声回答。


    血池一战对屠留的损伤太大,连魂体领域都受到冲击,原本用于将星曜能量集中的观星镜也是十不存一。


    “老大,你想干嘛啊?”柳盖原以为她们要在这里和屠留同年同日死了,明显是没有任何生路的境况,屠留怎么突然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开始想办法了?


    柳盖还记得,屠留在问老人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可是万念俱灰,什么也不想再理的模样。


    “她说得没错,确实越来越近了。”屠留的回答听起来牛头不对马嘴。


    蔺红叶就在禁地的另一边,现在已经近到连她都能感应到香契了。


    是被抓回来关在禁地了……还是在乱跑呢?


    如果蔺红叶是误入的这块地方,那她还是再帮一次好了。


    没准一个人待在外面会遇到什么危险呢。


    屠留直视着天上的破洞,硬生生凭借意念将雷击木剑重新召唤起来,直直对着那道缝隙劈了下去。


    先试试手。


    她确认自己能够往此处的苍穹下手,这才提醒众秽香。


    “帮个忙。”


    借助星曜图的力量……这时候,她还能在此地感受到七杀星曜的躁动。


    这里是与渡外沼泽的交界处,或许真有些血肉星曜可以点亮。


    主星有对副星的吸引力,就像香契两头有连接一样。


    “好好好,来了!”


    头顶破洞正在快速扩大。


    屠留操纵雷击木剑尖,为这破坏推波助澜。


    “哇啊啊啊——”


    与破军星曜一同砸向她的,是某个大喊大叫的家伙。


    屠留闭了闭眼,有点儿后悔。


    听起来活蹦乱跳的,她是不是过分操心了。


    第75章 碎石


    蔺红叶居然真的像屠留想象中的鱼一样,从天而降。


    屠留将雷击木剑的剑尖调转,紧急调整方向,用剑背接住掉下来的人。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儿掉下来的,高度不低,冲击力不小。


    屠留差点没稳住雷击木剑的控制,咳了一声。


    受力有点超过她现在能承受的范围,好险没把人直接扔出去喂鱼。


    蔺红叶明显是听见了,也能感受到身下的就是她的剑。


    他连翻身都不翻,仰天躺着,安安静静地,等待屠留将剑接至地面。


    刚一落地,他立时弹跳起来,着急忙慌的,语调居然还很欢快:


    “你为什么不来——”


    后边半句话,随着蔺红叶的视线完完整整落到屠留身上,戛然而止。


    “我不来哪里?”屠留见他动作也停下了,担心此人不敢认自己的死活,遂出声。


    回答她的,是踉踉跄跄扑过来的身影。


    蔺红叶顾不上将自己带来的两件法器收好,紧紧握在手中。


    他不敢把盘蛇刺放出来,怕一个不小心碰到,屠留就不见了。


    一双漂亮的碧色瞳仁里只映出她的样子。


    屠留现在连最初在监狱里见到的还不如,手脚尽断,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又做什么了?”他拧紧眉头,语气不善。


    屠留没回答。


    她眼看着蔺红叶确实是手脚敏捷,炉鼎传承带来的部分香魂控制能力,让他能够短暂从红雨中穿过而不受伤。


    这种体质……不知道是该担心呢,还是该放心。


    其实她不太想再次见到蔺红叶,无奈人家偏从天上来。


    “从蔺家禁地来的?”


    “你知道……?”蔺红叶的声音弱下来。


    “蔺家造出来的血池,你也确实该来去自如。”


    屠留笑了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帮你找出去的路。”屠留转移他的问题,“香契也是。现在我没有多余的手,麻烦你拿剑斩了。”


    蔺红叶当然能听出来她是什么意思。


    他本想反驳,话到嘴边,反而又咽了下去。


    他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可以劝她。


    蔺家与她是仇人,屠留手中的短木剑没有把他劈成两半,也许已经算是手下留情。


    但是……


    “香契现在不能解开。”


    屠留抬眼看他。


    虽然大体上看不出伤势,行动也不受阻碍,但细看之下,这人却比上次血池分别之时憔悴许多。


    眼睛红红的。


    蔺家不给他喂饱饭吗?


    “我没办法保证缺失香契之后还能运用部分香魂。”


    蔺红叶扁了扁嘴,一字一句把自己的理由陈述完。


    说到香契,蔺红叶移开落在屠留手脚连接处的目光,专心去看她的眼睛,才发现原本的绿瞳已经褪去一半,显得出后一层的血红。


    屠留叹了口气。


    原本落在蔺红叶身后的木剑,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剑柄直往他手里撞。


    蔺红叶不接。


    他手里还有指环,拿不得其他东西。


    可是屠留现在也没有手,只好还是按在他掌心。


    还有盘蛇刺,也是一样,根本没法儿攀在屠留身上。


    “要是找到了,我们就一起走,你不能留在这里。”蔺红叶强调道,“天上都下红雨了,你怎么能一直待在这里?”


    屠留将木剑收回身边。


    出去倒是能出去,方才她不就把天撕破了一个口子吗?


    现在的问题是,蔺红叶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她跃出此界,会对蔺家做什么呢。


    不知道是她一路上表现得太过善良了呢,还是他急得什么都忘了。


    ……或者是,傻到连她和蔺家有仇这个结论都推不出来。


    “你看看身后的石像。”


    屠留不打算保护脆弱不堪的窗户纸,“她告诉我说,蔺家当初只因为怀疑血池有叛变,就放火烧干了所有的东西,付之一炬。”


    蔺红叶僵着身子,依旧保持着怀抱屠留的姿势,不敢转身去看。


    “我带你出去。”


    “这么热心,是外面比这里更安全呢,还是你要完成族里的要求?”


    屠留挑眉看他。


    禁地、溜进来一个蔺红叶。


    就算外面不和里面同一种天气,那也够呛。


    说不准出门就被抓起来抽筋挖骨了。


    虽然屠留没有特别想活着,但这么窝囊,还是婉拒了。


    蔺红叶不说话了,他难得听了屠留上一句的邀请,终于有时间去看那座石像。


    屠留的注意力却在他滑落的长发。


    当初刚见面时短了好一截的发尾,现在已经越过肩头。


    重要的是,他来这里前没有梳理头发,但又不是毛躁脏污的,而是十分干净柔顺。


    临时从屋里跑出来的?


    如果准备充足,不应该连头发都不扎起来呀。


    还是说方才天上的狂风太大了,让他束发的物件掉了?


    屠留还没在这两个可能性中间选出个所以然,蔺红叶向后退了几步,撞上屠留,差点给她送上西天。


    ……还以为蔺红叶舍不得她呢,看来很有可能就是来直接谋杀她的。


    屠留努力地在方寸之地移动自己的身体,顺着蔺红叶的目光,望向那石像。


    亭子外的雨飘了几丝进来,落在石像的面上,上边的石塑痕迹淡去,露出的也不是屠留见过的老人形象。


    看起来返老还童了。


    蔺红叶抬手把身后的屠留护住——虽然本来也没多大地方可让他保护的——警惕着突然出现的生面孔。


    “红叶?”石胎连着新出现的人脸,暂时无法脱离地面,有种被石头困住的迹象,却不知能维持多久。


    “你认识我?”蔺红叶很疑惑,对方的形象他有些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


    “当然。”石中的女子笑了一声。


    屠留很确定,这语调和音色,完全就是回答过她问题的老者……不过,是年轻一点儿的。


    “这么想救她,法器都带来了,为什么不给她看呢?”


    老者点出蔺红叶衣袖下藏着的盘蛇刺。


    “前辈,您是蔺家的人?”


    蔺红叶直直对上对方的目光,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您能帮帮我们吗,她现在这个样子,去不了别的地方……我带来的法器,也没办法用。”


    “好孩子。”


    那老者似乎很感慨似的,幅度很轻微地摇了摇头,带着脚下的石桩也在晃动,扬起不小的一阵尘埃。


    屠留眯起眼,免得进沙子。


    “我只有一个条件,出去之后,你不能伤他,带着他远离蔺家。”


    屠留在心底估摸着蔺红叶究竟是她什么人,手脚周围已经吹来风声。


    是亭外的雨,夹杂着石像原有的能量,将屠留手脚的位置包围。


    “怎么不回答,答应不?”


    屠留隔着雨幕和对方遥遥相望。


    近在咫尺的香魂能量依旧强劲,看不出是个石头能打出来的。


    屠留微微偏了偏头,那老者的话不能说是打商量,而是一种威胁。


    既然香魂能量都到她身边了,那么是修复还是破坏——


    人家转念之间的事。


    “我答应。”屠留平静道,这就像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问她要不要把蔺红叶带回家一样,强买强卖,不要太明显了。


    会有这种语气的……听起来像是蔺红叶的亲人,还是很亲近,但蔺红叶又不认识的。


    屠留思索之中,耳边听见的是石块被崩飞的巨大声响。


    ——以及手脚衔接处的能量运转之音。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蔺红叶,居然能直接站立起身,手一勾,就挽住了他的肩膀。


    蔺红叶在发抖。


    屠留的动作更快了些,她意识到什么,三两步退出这钓鱼亭子,滞留在空中。


    蔺红叶无意识地抓住她,瞪大双眼,俯视着雨中亭台的飞檐。


    这画面只定格了一瞬间。


    那尊石像应该就是稳固亭台的根本,是一处幻阵的阵眼——石像毁去炸灭之时,整座湖心亭也一并付之一炬。


    火舌和地动的震荡同时在那片浑浊的水域之上产生。


    “原来这座亭子本来也不存在。”


    屠留对此也算是意料之中,毕竟和几处凶险之地链接的中转站,能有这么岁月静好的观景台,本来也不太合适嘛。


    “她……”蔺红叶仿佛才刚刚找到自己的发声方式,“她是不是我的娘亲……?”


    在触碰那块写着“补天”的石碑之前,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生母在这处禁地当中,却从来都无缘得见她的容貌。


    所以方才,连屠留都在怀疑老者是否与他有血缘关系的时候,蔺红叶也同时在回忆,不过一无所获。


    除了素未谋面的娘亲……还有谁会拜托屠留将他好好地带出这片土地,永远不要回来?


    如果只是其他憎恨蔺家的本族之人,又怎么会为了他把这一块地盘搞成这幅模样。


    屠留伸手拦住天上雨珠,防止蔺红叶淋到蜕了皮。


    “既然都说了,那你可得抓紧了。”


    蔺红叶如梦方醒,将手中的戒指和盘蛇刺一股脑地往她身上放。


    屠留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好像被蝎子蛰了一下。


    很尖锐的疼痛。


    屠留转了转眼珠,和蔺红叶惊惶的眼神对上。


    “不是的,这个是沉阶的法器,它有器灵,你……你适应适应就好了。”


    那湖心亭四散纷飞,屠留选中了其中一块碎片,足尖轻点,一跃而起。


    而后她短暂地展开右臂,让盘蛇刺更加吻合自己的肌理走势。


    “我没说这个。”


    屠留轻轻提了提他伤处的衣料,整个掀开来。


    “一直遮着,粘住之后可别哭。”


    她已经在湖面看见新的一个旋涡,正是那老者给她指的路。


    禁地究竟有哪一个角落,能方便她从蔺家逃出去,带着蔺红叶远走高飞啊?——


    作者有话说:哎哟,写得浑身痛。


    第76章 夜雨


    昏暗山洞之外,雨声淅淅沥沥。


    屠留将手悬停在蔺红叶那可怜兮兮的手臂上方,为他修补原有的狰狞伤口。


    石像通过自毁传给她的能量多得很,不仅能让她四肢健全,还剩了不少多余的,正在她体内乱窜。


    一时半会儿,屠留没办法将所有的能量都好好控制住。


    “喂,你轻一点儿。”


    这也就导致了蔺红叶现在扯着她另外半边衣袖,皱眉呼痛。


    屠留的香魂东一下西一下,如同波动的浪潮。


    蔺红叶被裹挟在其中,浑身都被烤得发烫。


    “身上这伤,除了法器的刺,还有什么原因吗?”


    屠留想要快点把眼前人身上的伤痕抹平。


    虽然她的动作是有点粗暴,不过……除了短暂地觉得痛之外,蔺红叶作为一个能承载能量转化的炉鼎,即使经受过分的补充,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所以,屠留决定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伺机速战速决。


    “没有别的原因,全是因为它。”


    蔺红叶对现下安安分分的盘蛇刺指指点点,颇为不忿。


    这狗东西在屠留这儿,居然就这样乖。


    先前不管是对莫连,还是对他,都毫不收敛,明显是欺软怕硬!


    如果里面的器灵有凝成实体的形象,一定是个无赖模样。


    “哦。你也算是回了一趟蔺家,还想再出门吗?”


    屠留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固定住蔺红叶还想乱动的手,强行让他接受香魂能量的冲刷。


    “唔唔——”


    蔺红叶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其实屠留早就知道他的答案。


    如果他能好好在蔺家待着,如果他能接受回去和裴萦思喜结良缘,就不会出现在禁地里了。


    “好了。”


    屠留松开抓着他的手,试图站起身。


    她一路从那诡异的结界中冲出,又带着蔺红叶找到这处避难所。


    直到危险暂时退却,屠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僵了,经脉中本来不属于她的能量四处乱撞,久久不能平息。


    唉,这就是突然大补之后的下场。


    屠留向后一靠,整个人躺倒在黑暗的洞穴之中。


    蔺红叶下一刻就学着她的动作,不知轻重地压在屠留身上。


    好像他被安了什么磁石一样,生来就是要被铁吸附的。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屠留缓了半天,开口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就在刚刚,她让蔺红叶身上唯一的伤口完全愈合,现在人家手脚灵活得很。


    他不语,只是抱住屠留不撒手。


    “没有啊——”他闷闷地发声,“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但你看起来好像是要谋杀妻主。”


    屠留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双手没有一只是能自由活动的。


    蔺红叶对此拒不承认,而是转移话题。


    “你说,外面的人什么时候会发现我们?”


    “那要看你们族人的本事了。”屠留垂下眼帘。


    “至少明天之前,不会。”


    因为她在来这里的路上,并没见到几个人,她们全被血雨拦住了。


    在蔺家那几个长老布置好出山之前,她们并没有深入的能力。


    何况还有一个织月在,估计还得给她们增添不少的麻烦。


    指东打西也是有可能的。


    蔺红叶闭口不言,还是方才的姿势,额头紧紧贴在屠留的颈间。


    她依旧没有什么活人的温度,也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


    但是他感到安心。


    族中的那间屋子不是他的家,走在路上反而是他喜欢的归宿。


    她们还要继续走,去香杀岭……


    当初听闻那香杀岭的机缘,真能让屠留活过来吗?


    蔺红叶越过她们眼下的矛盾和血仇不去想,一心只念着更远些的希望。


    好像越过去,就不存在了一样。


    山洞里没有照明的工具,黑暗在她们两人身外覆了一层被子。


    外边潇潇夜雨,听起来似乎是岁月静好,实际上草木都被腐蚀,千里生灵绝踪,迈出去一步都够呛。


    蔺红叶抓了一把屠留的发尾,仔细检查,看上边滴落的雨珠是否已经被甩干。


    要是不弄干净些,恐怕不到明日,屠留的头发就会从尾部遭受腐蚀而断。


    后果么,其实也不会有多么严重。


    只是回到最初结契的时候那种齐耳的发尾长度而已。


    他就是不知道和屠留说些什么好了,所以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蔺红叶思绪正在乱飘之际,他游移的手被屠留按住。


    “答应把你带出来,这任务已经完成了。”


    周围实在是太过昏暗,蔺红叶看不清屠留的脸,只能凭借她的声音来推断大致的情绪。


    她好像不太满意,声线冷冷的。


    蔺红叶不再动,他等着屠留的下一句话。


    “从血雨中出来,力气用光了,还要欺负我动不了。”


    屠留淡淡地复述他的行为,乍一听像是控诉。


    “这不是夫郎该做的事,红叶。”


    蔺红叶用了点力气,想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桎梏中抽离出来。


    ……他挣扎的力道从五分加到十足十,还是一动不能动。


    徒劳无功。


    只要她想,他都能直接选中这块地方,作为自己的长眠之处。


    只不过是被迫的。


    蔺红叶终于舍得从她身上起来,想要往后退,和屠留保持距离。


    “在害怕什么?”


    屠留用空着的手探了探他颈边脉搏,陶制的指环冰凉凉地搭在蔺红叶的命脉上。


    从那接触的一点扩散开来,奇异的感觉自蔺红叶的脖子流向全身。


    他大概还是在雨中受寒了,才会在她怀里发抖。


    “你怎么了……”


    蔺红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觉得好像一会儿身处烈焰之中,一会儿又如坠冰窟,忽冷忽热,不像在人间。


    他又在做梦不成?


    可是眼前的屠留却是一万个逼真,她扼住蔺红叶的脖颈,幽幽问道:“这样,不是你求我的?”


    他愕然之间,身旁如同擦亮了一团鬼火,“噌”的一下,幽蓝色的火光在阴暗的洞穴里闪动。


    蔺红叶艰难地转动眼珠,除了屠留还是屠留,没有旁人。


    是屠留在用雷击木照明?


    “把魂体领域里那几个看戏的先关起来而已。”


    屠留将控制他呼吸的手移开,转而抚上他的脸,语气中似乎有万千感慨。


    刚刚拿到完整星曜图时,因为人之情而对蔺红叶产生的怜爱,现在荡然无存。


    屠留只是疑惑,为什么之前要为他打乱自己的计划。


    事已至此,还是把能利用的都用到极致,才算回本。


    “差点忘了你是蔺家跑出来的小公子,要怎么偿债呢?”


    屠留好像还不太习惯自己有手有脚的形态,指尖在蔺红叶脸上打了一下滑。


    不过这一点点的失误,根本比不上蔺红叶的惊恐。


    屠留眼睁睁看着他整个人像只泥鳅一样,想要从她怀里溜出去,和先前一个劲要抱着她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他是到现在才发现不对,不能忽视已经发生的事。


    随时随地能害死人,恐怖、需要远离。


    这本来是他一个正常活人,对正常秽香,应该有的正常印象。


    可惜蔺红叶不知不觉中完全走偏了。


    现在人家还和他有仇。


    “你……你想要如何?”


    “炉鼎嘛,给我补一补,至少把带你出来的损耗补上。”


    屠留话音落下,并没有给蔺红叶反应或反抗的余地。


    分魂如影随形,将蔺红叶层层缠绕住。


    她只需要一翻身,蔺红叶原本巴在屠留身上的动作,就会演变成让他无路可退的完全劣势。


    “你……你会杀了我吗?”


    蔺红叶的动作不稳,掌心刮蹭到底下嶙峋的石头尖儿。


    本来不是多大的伤,他跟着屠留在外面行走久了,按理来说不会被这点小擦伤分走半点注意才对。


    很可惜,屠留的分魂不仅捆缚住他的动作,而且正在让蔺红叶的身体变得过分敏感。


    他本来就不是能脱离香契影响的体质,再加上一层炉鼎的作用,在已经起了念头的屠留面前,只能说比待宰的羔羊好不到哪里去。


    “让我高兴点。”屠留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好像真是好心好意在给他建议,“高兴了呢,可以考虑留你。”


    蔺红叶难耐地将身子抬起一些,试图在夹缝之间找到稍微舒服的位置。


    他已经完全放弃挣扎了,只想着能够在过程中不太过火。


    反正,就像屠留说的,要说是他求来的,也不算错。


    即使现在屠留放开他,让蔺红叶走出这个山洞,他也不会愿意的。


    在她身边就可以了……如果,如果能让妻主满意——


    蔺红叶被她榨出了一点儿泪,本来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视线,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他连屠留离他最近的手在哪里都不清楚。


    蔺红叶的世界里只剩下颠倒的重影,以及依循柿子香气,可以反复辨认的,她们之间的连接。


    体内的能量快速地向屠留流去,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块地上的湖泊。


    屠留在天上,因为他忍不住不看她,所以……


    所有的水都向她倒流。


    混沌的意识终于被打断,惊惧地找到出口的瞬间,蔺红叶意识到这一次和往常不一样。


    不是说屠留要将他吸干利用完之后扔掉……


    而是那些分魂,好像在一直一直往下扎根,没有从前会有的停顿,即使遇到屏障,也依旧不停。


    “等等,等等,疼……”


    蔺红叶已经口齿不清,不停地重复,乞求屠留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觉得那求饶声如蚊吟,在雨声和分魂蚕食的声音之下,被掩盖得严严实实。


    “不能,不能——!”


    蔺红叶的手指在空中乱抓,他最多也只能在屠留的身上刻下浅浅的一道痕迹,全身却已经被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简直快要溺毙。


    “又不是要杀你。”屠留轻嗤了一声,“怎么胆子这样小。”


    “做炉鼎就是这样的呀,还没习惯?”


    蔺红叶体内的能量经过香契的流转,异常顺利地进入屠留的身体。


    她快要摸到出窍境界的边了,当然不愿意停下来。


    蔺红叶体内原本存留的香魂能量不够,她还需要强行引导他继续从外界汲取。


    洞穴中聚集了小小的一眼风暴。


    可惜外面狂风骤雨,相比起来,她们的动静还算不上有多么声势浩大。


    过程中最波荡的,只有蔺红叶眼窝里的浅浅一湾泪水。


    他应该又要哭出来了。


    屠留觉得新奇,于是凑近去看。


    和以前不一样,他的眼泪现在在她这里没有什么意义。


    只是小小的一摊窝着,偶然潋滟起来,晶亮亮的。


    屠留只是想一鼓作气进阶到出窍而已。


    但方才的分魂所驻足的位置……


    蔺红叶知道,如果继续下去,他会被完全打开,也许留下她的孩子。


    之前在星垂野上,屠留还是在乎他感受的,所以一直控制着,并没有逾越界限。


    可是现在不一样。


    蔺红叶几乎咬破了自己的唇,控制着不再发出声音,也不再向她讨饶。


    血池那一战过后,他怎么能再天真地以为,屠留还是原本的她呢?


    被打碎成那样再重组,就算是铁人也不能保证完全恢复。


    蔺红叶忍着发抖的冲动,伸手触碰屠留,在她的锁骨上轻轻点了点。


    她方才说要他偿债。


    如果他可以让她变得更完整,也算还了一些。


    屠留眼睁睁看着身下的人不再挣扎,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脱力了还是怎么。


    “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她伸手在蔺红叶眼前晃了晃。


    结果人家居然还保存着视物的能力,一把抓住屠留的手,还往发白的唇边送。


    屠留静观其变,结果就是被狠狠咬了一口。


    ……也不像是被撞得头晕眼花的样子。


    那就继续。


    ——


    “老大,你又去哪里抢劫了?!”


    柳盖对屠留的进阶完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分开进一阶,拼好了又进一阶的?


    这也太欺负人了。


    “咱们还是闭嘴吧。”荆娘扯了扯柳盖,示意她先别没事找事。


    她们和屠留断开联系的时候,不就是屠留独自面对蔺红叶吗,这个前因后果怎么也能推出来吧……


    柳盖同荆娘对视一眼,突然就全明白了。


    “没事没事,你就当我梦游吧——”


    屠留眨了眨眼,示意柳盖自己听见了。


    此时,禁地中已经不止过去了一晚上。


    透过红雾的日光斜斜照进洞口,周围岑寂无声。


    在此守卫搜寻的蔺家弟子数量似乎减少了。


    至少以屠留已经出窍的感知能力来看,是这样。


    也是,外面的血雨可是无差别攻击,低阶修为的弟子在这里,就是完全的消耗,无意义。


    屠留尝试起身,去探一探外界的情况。


    不过蔺红叶在她身下睡得不太安稳,她稍微动一动,这人就发颤,好像在重复昨夜的痉挛。


    屠留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纤长的鸦羽在眼下投注阴影,眼睛哭得都有点肿了。


    不管怎么样,应该暂时不会醒。


    屠留掰开他抓住自己的手指,罕见地发现自己的猜测失误。


    蔺红叶好像做了噩梦临时惊醒一样,眼睛都没睁开就开始叫喊。


    “不要让我回去!”


    屠留莫名奇妙,手中的动作没停,将他好像八爪鱼一样的吸盘清理下去。


    “我……我好歹可以当炉鼎,你要带我走——”


    蔺红叶这下真醒了,昨夜没流尽的眼泪说掉就掉,什么也不管了,只知道屠留马上要走,可能真的甩下他。


    “谁说不带你了。”


    屠留皱眉,还是把他的手拂开,完全站起身。


    就像蔺红叶说的,他还是有用的,没有必要丢在这里。


    再说了,先前答应那石像的要求,至少在这蔺家禁地之内还是要遵守,免得人家有什么后招,要来惩罚她的不守信用。


    蔺红叶彻底脱力,倒在一边,望着屠留的背影。


    “去。”屠留将盘蛇刺褪下,银光在雨幕中快速穿行。


    她已经能完全不受器灵的影响,对盘蛇刺有绝对的控制权。


    隔着很远,蔺红叶隐隐听见几声惨叫。


    也许是巡查的蔺家人,也许是其他禁地中的生物。


    总之,屠留在清理随后要使用的路。


    北漠,还差一大截呢。


    屠留闭眼感受指尖的能量,沛然充足,方才出手消耗不了多少。


    除了蔺红叶的功劳之外,禁地本身的特点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


    她本就是被认为渡外红瞳的体质,这里与渡外沼泽连接,鬼气虽重,但也实在与屠留相配。


    屠留要继续上路,去香杀岭。


    这么大的动静,想要安然离开蔺家禁地,恐怕有点儿难度。


    屠留背对着蔺红叶抬手,没有回头。


    她的分魂仅仅使了一成的力气,便将已经没有力气的人轻易带到了身边。


    虽然她本身在燃烟境就已经掌握了分魂的诀窍,但修为境界的区别,与会用功法还是不同。


    如今屠留能够召唤出来的魂魄,凝实程度几乎与她本身无异,力量与敏捷程度都上了一个台阶。


    蔺红叶就这样被她的一部分架着,眼睁睁看着脚下的场景快速变幻。


    她真敢在蔺家的禁地之上御剑飞行。


    一路上蔺红叶都没见着蔺家的弟子,原因无它,全是屠留人没到魂先到,事先清理干净的。


    活蹦乱跳的没见着,光看见地面上影影绰绰的躯体了。


    蔺红叶被分魂押着,只能看,不能动。


    他越看屠留的侧脸越觉得陌生,恍惚间想起当初在旧蒲村制香厂的大门前那一幕。


    秽香而已,她其实并不会对那些所谓的生灵有什么共情。


    屠留本来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从前……


    从前她居然会顾虑他的想法。


    蔺红叶混乱的思绪没有来得及找到出路,只觉得天摇地动,一阵毫不留情的冰雨扑面而来,在离他双眼不过毫厘的位置停下,四散逸开。


    他看到了雨滴滞空的那一瞬。


    “麻烦。”


    屠留在他耳边不满道。


    明明已经越过万米地界,这雨怎么穷追不舍?


    她稍稍降低雷击木剑的飞行高度,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血雨漫过了长馥北边的地界,此时万物都在同一个雨夜中沉默着。


    “啪——嗒。”


    屠留收回腿,抖了抖上面的血珠。


    道边碎尸铺陈,这在长馥,是什么很常见的配置吗?


    她偏了偏头,与周围正在窥探的一双双眼睛对上视线——


    作者有话说:本章为营养液加更~昨天晚上写了大半,今天补完发。


    最近缺觉,想跪下来求自己别写了,结果发现跪下来能通宵码字[可怜]


    本书剩下的所有章节细纲已经全部捋完,争取国庆之前把正文都写出来!


    第77章 尾巴


    那些眼睛的主人当然还不是尸体。


    不过看她们包裹在衣裳之下布满血丝的眼睛,也离被同化不远了。


    屠留将蔺红叶往身前一带,没有去理会那些眼睛。


    她们也许只是太过警惕——如今瓢泼大雨,路上不安全,何况是突然遇到两个从血雾中冲出来的人,该怕。


    如果这时候反而大喇喇地等在外边,见了人就冲出来,搞得像欢迎远道之客一般,这些人活不到这一日。


    屠留仔细分辨近身的能量波动,那群恐惧的目光中,没有一个是香修。


    全是普通的平民。


    “你不停下来看看吗?”蔺红叶皱眉低头盯着地上的尸块,这绝对不是什么自然的死亡方式,也是她从前作为被误解的“捉鬼师”,会去尝试破解的案子。


    “当然要看。”屠留瞥了他一眼,被带在怀里这一阵子,他倒是恢复得快。


    难怪有特定的炉鼎一说,用完又自己重新站起来。


    任谁都想再蹂躏蹂躏吧。


    “不过不是停下来看。”


    屠留摇摇头,仰天直视那些如针一般刺下来的雨。


    “边走边看比较好。”


    她方才从蔺家能畅通无阻地冲出来,要真是认真起来论,还是有几分运气在。


    怎么能优哉游哉地在这路上逗留呢?


    “喂!”蔺红叶被她的手按住了一缕发丝,忍不住喊了一声。


    屠留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后颈,但脚步却没有停。


    她们从几乎铺满道路的尸块上方飘过去。


    蔺红叶一开始还强打起精神观察路上情况,奈何一片血肉的场景冲击力太强,再加上无休无止的腥气,他很快晕得想吐。


    算了吧,屠留想把他带去哪里就去哪里。


    “知道我们到哪里了吗?”屠留问他。


    “……不知道。”蔺红叶闷闷地回答。


    长馥,在他从前的记忆里,完全不是现在这样的。


    蔺红叶眯起眼睛,他不认识这样的街道,很难判断这里究竟是哪里。


    况且屠留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谁知道飞越了几个标志性的地界。


    屠留微微抬手,将原本牢牢依附在手臂上的盘蛇刺,向天上送去。


    器灵显出蛇形,在她的头顶聚成如有实体的模样。


    “嘶嘶”吐着信子,吓得路旁的人纷纷退避。


    那些目光中满含恐惧与警惕的眼睛,现在散开不少,到了一个让屠留比较满意的距离。


    不过,盘蛇刺的主要目的,还是在她们身体上方浮动跟随,遮挡血雨,恐吓倒是其次。


    屠留怕自己不小心,没仔细护住人,蔺红叶等下又得少几绺头发,再喊起来,有点儿吵。


    她足尖轻点,快速地往北方飞驰而去。


    东西南北,屠留还是能分得清的。


    南边现在依然有追踪而来的气息,不可不防。


    至于碎尸块,她的选择是踩在雷击木剑之上,尽量不要与之有接触。


    谁知道会不会让人一踩就丢了命。


    两人就这样一路向北,过了不知多久。


    “你考虑东边的水路吗?”蔺红叶小声问。


    屠留已经一刻不停地奔命几个时辰了,虽然知道她的灵力能量比以往充沛很多,但蔺红叶还是忍不住担心,她身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伤。


    之前在山洞里根本看不清。


    蔺红叶还没来得及唾弃自己,屠留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甩飞出去了——


    “不是香修也能跟得上,你倒是跑得挺快。”


    屠留凉凉道,对着雨幕外的空气说话。


    蔺红叶从她怀中露出一双眼睛,四处寻找屠留与之对话的人。


    眼前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活物?


    安安静静,没有回音。


    “胆子太小了。”屠留下了定论,却迟迟不动身继续向前。


    她需要确认现在出现的人到底是蔺家的眼线呢,还是逃难的平民。


    否则依据长馥这整块地界都是蔺家囊中之物的局势,一旦被人发现位置,不出半天就要被扭送本家了。


    屠留短暂地收回悬在空中的盘蛇刺,银光乍现,冲着左手边飞掠而去。


    这蛇影带出来一声短促的惊叫。


    屠留顿了顿,果然有人。


    不过这声音……听着和小帆年纪差不多,居然能在半路追得上她?


    如果是真的,那长馥的民间倒是能人倍出了。


    “我不是特地来杀你们的。”屠留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歧义。


    不是特地的,那也可以说是顺手的啊!


    有点太狂了。


    事已至此,还是可以更嚣张一点。


    屠留顺着方才的话继续说。


    “再不出来,就不是这一下那么简单了。”


    盘蛇刺的器灵非常给面子,持续发出嘶嘶的声音,好像这点儿动静完全用不着它的力气一样,白喊乱叫。


    蔺红叶抬眼,在那片连盘蛇刺都刺不穿的雾气里,看到多出来的几双眼睛。


    为首的那人表情不快,面色凝重。


    周身笼罩着血红的气。


    不过罕见的,居然在血雨中都没受什么伤,行动自如。


    蔺红叶再定睛观察,发现那些红色的气漂浮在距离对方皮肤一寸远的地方,好像有什么在暗中维持它与人之间的平衡。


    这种漂浮……就像是屠留能让雷击木剑悬在尸块上方一样,需要香魂能量。


    可是屠留说得分明,“不是香修”。


    “蔺家的?”卫溪直直望进屠留的眼中,话外之音昭然若揭。


    既然是蔺家人,直接下手便是,怎么还需要坑蒙拐骗,把她们从藏身的雾中逼出来。


    她们如今形势所迫,不得不听从。


    在屠留眼中,卫溪的表现分明指向了她们对蔺家的敌视和畏惧。


    既然这样,那她先前担心的事情就不复存在了。


    “不算吧。”屠留轻松了些,指了指自己怀中的蔺红叶,张口就来,“我拐了个蔺家公子,现在正被追呢。”


    “灵芝,别靠近!”卫溪拉住自己身前想要冲上来看看屠留的小姑娘,对她摇头。


    原来这就是方才那声音的制造者。


    屠留看了灵芝一眼,有点儿失望。


    她还以为小帆这家伙重新出现了,原来是其他小孩。


    不知道上次血池之后,小帆自己能跑到哪里去,还能找得着路吗。


    “廉婆婆,她是香修!”灵芝献宝一样对身后的老人喊道,也不知道她一介普通人,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哦,屠留看了一眼从自己手中飞出去的两件法器,把方才的惊讶全部吞回了肚子里。


    她这个阵势,看不出她是香修的,可能是颅内有疾。


    能喊出灵芝方才那句话,才是小孩子们的智力简单测试题吧。


    见几人并无威胁,屠留深知自己不太可能在这一片天灾人祸中受到什么欢迎,转身就走。


    至于她们怎么过,那就听天由命了——


    诶?


    屠留御剑向前了数百米,还是能感觉到卫溪的气息。


    “跟得很开心?”


    屠留停下雷击木,带着蔺红叶悬于空中,对着雾气缭绕的虚空凉凉出声。


    都已经说通了无冤无仇,怎么这么喜欢跟着,练腿力吗?


    屠留有点儿不耐烦。


    “那些尸块,都是我们的同路人。”


    卫溪对屠留认真道:“你能不能带上我们一起?”


    她的目光移向屠留怀中的人,既然能在空中带着人如此迅速地移动,出手都不需要任何的犹豫,盘蛇刺都能自己动……


    这是多么强大的靠山,她在屠留转身消失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之所以现在才说上话——是因为她跟屠留跟得费劲,现在才追上人家。


    卫溪以为屠留肯定是不屑一顾,需要她们表示足够的诚意,才能提供庇护。


    她手中,灵芝感应采集的药草刚刚拿出来,屠留就退了半步,没有任何想要接下的意思。


    卫溪有点着急,又向前几步,结果听到了冰冷的警告。


    “别再动了。”屠留轻轻抚摸着蔺红叶的额发,声线比血雾中的雨更冷。


    她的视线越过卫溪,落点在虚空中。


    卫溪不解地想要回头,灵芝等人走不快,不可能在这时候能赶上。


    那屠留会是在看什么?


    “说了,别动。”


    利刃划过耳边的声音尖锐刺耳,卫溪被屠留的话钉在原地。


    “咚”,血雾里不知是谁倒下了。


    “不是你们的人,别急。”


    屠留早在卫溪再次着急上火地跑开之前提醒她,手中银蛇重归其位。


    上面的血珠早就被爱干净的器灵抖了个干净,还是银光发亮。


    她只是解决掉了一个小尾巴而已。


    这雾里的尾巴,算上卫溪这一群凡人,起码有三波。


    她也是早早体验上多尾狐狸的生活了。


    这么多坠在后面的跟班。


    刚刚解决掉那人,血雨中便送出来一阵风,风尖儿上还有一阵腥气。


    屠留把蔺红叶的脑袋往自己身前重重一按,侧身避开,躲过这阴狠的一击。


    没想到卫溪反而比屠留的反应还要大,面对那道风的方向,怒目而视。


    “有仇?”屠留有些惊讶。


    她先入为主,以为这些尾巴都是追自己来的呢。


    “你来时看到那些尸块了吗?”卫溪面色凝重。


    “全是我们同行的人。”


    “自从下了这场怪雨,她们就从不知什么地方冲出来,到处滥杀无辜。”


    屠留挑挑眉,又让了一个身位。


    这些追来的杀手,她大概知道是怎么来的了。


    和先前那几个年代久远,原因不明的案子不同。


    这次的雨夜碎尸,还在继续,而且理由可能比较简单粗暴。


    就是那些追来的世家子弟,宁可错杀,没有找到屠留,干脆把不能反抗的倒霉平民剁碎了,以免有走脱的漏网之鱼。


    不过任她们下手再狠,也无法逃过屠留这条漏掉的鱼,就在她们眼前的事实。


    还不是照样会被她躲过去。


    屠留嗤笑一声,把蔺红叶丢给卫溪,扬声喊:


    “抓住了,你们想留下,可以求求他。”


    然后再让蔺红叶尝试求求她。


    而后毫不犹豫地闪近追来的人前,故意用盘蛇刺放出刺啦的声响。


    “就在那里!”


    有人兴奋地大喊。


    屠留无奈地叹气,动作不紧不慢。


    出来混,只会乱杀,没有脑子可真让人头疼。


    她看准了风散开的速度和位置,瞬间又依靠分魂闪回蔺红叶身边。


    刀枪相撞的声音如期响起。


    好了,爱打就多打打。


    不知蔺家和裴家的小兵,能在这里互殴几个回合啊。


    屠留转身拎起蔺红叶,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诶诶诶!”卫溪没料到屠留处理尾巴的速度如此之快,都来不及与蔺红叶说上几句话,人又重新被收了回去。


    这下好了,怎么求情,才能让屠留把她们也捎上?


    灵芝能帮大家找药,可是她的病却没法被医治……也许只有屠留能让那孩子还有一点儿生存的可能。


    卫溪的眼神黯淡下去。


    第78章 穿行


    巨大的阴影降临上空,阻断了卫溪的思考。


    屠留也难得给了后方一个眼神。


    这东西和在血池与蔺溪等人对峙的时候也出现过,是蔺家等人乘坐的方舟。


    修士利用灵剑可以做到独自或三三两两飞行神速,但多人往往要用到方舟,再不济也是织月的皮皮那样的简易版飞行法器。


    屠留刚要将短木剑横在身前挑出一式攻击,卫溪倒是先喊了起来,蹦起来使劲对方舟招手。


    卫溪居然和这方舟上的人认识?


    屠留感到匪夷所思。


    她不是被蔺家驱赶的平民吗?


    可怜她还不熟悉如何在自己速阶的法器上站稳脚跟,摇摇欲坠。


    灵芝的小脸从那方舟上探出来,急急忙忙地喊:


    “卫溪姐姐,你小心一点别被撞到——我们追上你啦!”


    居然是那些看起来像是在逃难的人。


    屠留深刻反思了一番先前结论的武断。


    飞舟靠得更近一些,其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把卫溪捞了上去。


    屠留冷眼看着,这手倒有可能属于先前见过一面的廉婆婆。


    可是,让一个凡人老妇拉着壮年人,不得骨折了啊?


    所有的一切都很诡异,讲不通。


    如果她们早有这样的飞舟,哪里又需要请求屠留把她们一起带走呢?


    坐船怎么看也更快吧。


    屠留不打算继续在这里掺和。


    她摁了一下蔺红叶的手,拎起人就打算赶紧继续往北跑。


    卫溪吊下半边身子,费劲儿地对屠留招呼:


    “我们可以用这个一起走!”


    “啧。”屠留避开那边混战者漏出来的攻击,歪了歪头。


    如果能搭便车的话,还是挺划算的。


    屠留几步踏上云端,看准了舵头的方向降落。


    那原本在操纵方舟的年轻人让了开来。


    她对屠留施了一礼,手上明显是枯槁的模样,与年轻的脸完全不相称。


    举目四望,这舟体比在下面看还要大得多。


    舟上人头攒动,大家脑袋顶上都盖着一片布,用以遮挡血雨的侵蚀。


    她们小心翼翼,没有发出太多的噪音。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屠留扫过去,能看见年纪不同的脸,有像灵芝一样的小孩东张西望,也有和卫溪一样一脸疲惫的青年人。


    这是举族迁徙的阵仗啊。


    只是不知道她们究竟要逃亡哪里。


    蔺红叶提了一口气,凑到屠留耳边说悄悄话。


    “你看到那个行礼的人了吗……这是蔺家弟子从前的礼仪标准。”


    强调“从前”,就是说,现在已经淘汰了。


    “你是蔺家的老人?”屠留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问。


    反正这方舟上的人,除了眼前此人有修为之外,全是凡人。


    就是这个行礼的,屠留也能感知到她的修为,最高不过缠丝境。


    难为她还能控制如此之大的一方行舟。


    “云鹤不过被扫地出门之辈而已,大人不必忧心。”


    屠留莫名其妙,她忧心什么?


    她大摇大摆走至操纵方舟的舵头,取代了云鹤原本的位置。


    巨大的行舟在空中一摆尾,以肉眼难以观察到的速度离开了这块血雨区域。


    屠留眯了眯眼,这操作挺新鲜的,与单纯的舞刀弄剑还不同。


    云鹤咳了一声,转而对蔺红叶道:


    “您要不要去休息?”


    蔺红叶身上可没有她们挡雨的器具,现在头发好端端地,没有离开脑袋,纯粹是靠屠留用香魂能量将雨逼退。


    他可不敢现在挺身而出,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秃驴了。


    “你认识他?”屠留冷不丁问,手上运作方舟的动作也没停,完全的一心二用。


    “不敢,我是听卫溪所说,他是蔺家的小公子?”


    云鹤上前一步,姿态恭敬。


    “云鹤与蔺家已无关联,请大人放心。”


    哦,原来说的是不会透露蔺红叶的身份。


    屠留专注着控制行舟的方向,只用眼角余光轻飘飘瞥了对方一眼。


    其实用不着云鹤保证,蔺红叶真要有什么事,还得先问问屠留身上的雷击木剑。


    她有可能没耐心直接把人撂倒了,还谈什么保证。


    “此舟行驶速度与掌舵者的修为息息相关,换了大人来,恐怕很快就要——”


    屠留分神去听云鹤的话,一个没注意,手上力度没有控制好。


    先前她从蔺红叶那里要来的能量外溢,方舟在紧急加速之前还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一般的惊呼声,是方舟上的乘客们被突然加快的反冲力撞得东倒西歪。


    “要掉下去了!”


    “拉住——”


    云鹤一听那边此起彼伏的呼喊,不再站在屠留身边指导,而是一拍手,跑去稳定局面了。


    她一边冲向人群,一边还不忘给自己拍了个加大音量的符箓:


    “大家不必慌张!方舟有基本的保护禁制,拉住身旁的人,就不会被甩下去——”


    云鹤一边喊一边对卫溪挥挥手,示意对方帮助自己一同维护局面。


    卫溪站在人群中如梦方醒,连忙跃向行舟的边缘,把面露慌乱的人给往中心区域带。


    她先前问屠留,想要屠留带着大家一起,就是云鹤所指示的。


    只不过卫溪没有香修能力,云鹤嘱咐得又急,她根本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么一个“带”法,局面的混乱,也不在卫溪预料之中。


    她只是会点儿基本武学而已……


    刚才那么一倒,卫溪差点以为自己要害一整个飞舟的人都出事了!


    她一边伸手格挡,按住自己开裂的伤口,心有戚戚焉。


    云鹤已经来到她身边,将所有人都赶到了安全的范围之内。


    “鹤婆婆。”卫溪恭敬道。


    是的,虽然云鹤光看脸只是个中年人,但实际的年龄却要依靠手上的痕迹来估算。


    几十年前她从蔺家出走,就一直在长馥中部讨生活。


    “走罢,没事了就让廉婆婆看好人,你跟我去舵头。”


    卫溪点点头,将自己的伤口用衣袖系紧收好,快步跟上。


    “这是你的小徒弟?”屠留已经基本掌握了方舟的运行规律,能用相对平稳的方式将其速度提升至原本的几倍。


    而她本人非常悠闲,甚至有办法细致观察眼前的几人。


    蔺红叶不用说了,他好像是有点晕船,攥紧自己的手,没什么力气地靠在她身旁。


    屠留只当他一时不适,按了按他的脉搏,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而赶来的云鹤与卫溪就有意思了,两人两张脸,看着是同龄人,但仔细一瞧,却是差了辈分。


    “是。”云鹤如实回答。


    她这些年,捡了不少可能有香修天赋的孩子,一个一个悉心教导,可惜都没有出现真能打破垄断的好苗子。


    “你叫卫溪,和蔺家现在的长老单名可是一个字?”


    屠留想到什么,出言问道。


    当时旁人喊卫溪的时候,她也没怎么在意;如今云鹤既然是蔺家的人,站在她面前,反而让屠留联想到了这一茬。


    可能是巧合。


    云鹤笑着认下了:“是,这您也能猜中,是在蔺家内部有许多经历了?”


    屠留挑挑眉,没说话。


    对面的那位昏头昏脑的人,可能就是她所谓经历的全部来源了。


    不然只有仇怨,难道她还特地去记人家的名字,以此来勉励自己一定要报复吗?


    ……不会卫溪的名字是这个原因吧。


    云鹤连连点头,只道眼前的人心细如发,恐怕连她们此行的目的都了如指掌。


    她收了那么多凡人小徒弟,从廉婆婆到灵芝,全是云鹤的晚辈。


    等到收卫溪的时候,云鹤起名,确实是直接按蔺溪的名讳来的。


    完全不避讳,就是想让孩子承运夺运,多少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意味在。


    屠留听不见云鹤心中的这些变化,只觉得对方莫名地对她态度愈发恭谨起来。


    她抬眼望一望蔺红叶,目光中也许带了点幸灾乐祸。


    这里全是跟他蔺家有嫌隙的人,他不会感受不到。


    屠留很是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从丹流一路走来,她知道自己夫郎是个小暴脾气,不知道有没有热闹可看。


    ——


    屠留生平第一次觉得,香杀岭离她有这么近。


    云鹤使用的飞舟是上品的沉阶法器,只需催动者修为高些,日行万里不在话下。


    在地面上看来,这飞舟完全就是一道掠影而已,看不出任何端倪。


    穿行数十万里,香脉线在脚下仿佛被强行缩水的玩物一般,不甚真实。


    现在,屠留在香杀岭前降下行舟的速度。


    不同于长馥境内,从蔺家本家扩散出来的血雨一片,香杀岭的天空竟然是一片阴霾。


    连屠留这个秽香都觉得,鬼气有点儿重了。


    难道是众秽香都知道可以来这里重塑肉身,所以齐聚于此,导致的整体气氛不太对劲儿?


    屠留心中如此想着,将飞舟缓缓停靠在一处洼地上方。


    “唔唔——”蔺红叶眼见着目的地到了,终于忍不住扶着木梁紧闭双眼,脸色发青。


    “需要老身看看吗?”廉婆婆在不远处小声询问。


    云鹤不太赞同地回头,按她的想法,如果屠留想照顾那人,早就开口了,何必——


    “不用麻烦。”结果是蔺红叶自己忙不迭地挥手,刚缓过来一些就急着追上屠留的身影,连剩下的话都来不及说完,尾音飘散在风里。


    云鹤倒是开了眼界,敢情这是小公子倒贴啊。


    也不知道屠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人家厉害就是了。


    云鹤叮嘱卫溪将众人安顿好,随即也转身跟上了屠留。


    这一下船,云鹤也感受到了屠留先前在飞舟上便得出的结论。


    秽香。很多。


    多得能下血池游泳而挤得溢出来的那种多。


    走在她前边的屠留,此时正在和一位,两位,三位……都是金瞳的冤鬼,一一对视。


    这是什么情况,百里家的都变成鬼了?


    屠留转了转视线。


    远方有火光,影影绰绰之间,倒是透露出一点儿活气。


    第79章 徒手阵


    屠留能眼底映照出葳蕤的火光,一摇一颤,好不热闹。


    可惜远处的火,照不亮近处的路。


    那几只金瞳的秽香有了目标,有些甚至将头越过肩膀扭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屠留。


    这些秽香的能力,是装作夜枭?


    屠留也不客气,手中盘蛇刺飞出,在各个秽香之间飞跃腾挪,没有一丝停顿。


    就像回家开饭一样的轻松。


    “大人,这香杀岭十分凶险,不明底细,咱们可以——”


    云鹤提醒的话还没说完,眼睁睁看着一颗秽香的头颅被扔飞到自己肩上,随即化为青烟,消散无踪。


    ……可以先拷问一些能控制的人或鬼。


    云鹤抻了抻自己已经老化起了橘皮的脖颈,把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屠留有她自己的打算,还轮不到她一个半路搭上的来指导。


    况且——云鹤下意识将身后众人护住——屠留下手干脆利落,谁知道一句不合,她手中的灵蛇会如何动作。


    云鹤有自知之明,屠留如果有一点儿不满,她们这群人可无法承受后果。


    不能赌,不能赌啊。


    众人于是在云鹤的暗示下,亦步亦趋地跟在屠留身后,在被黑暗笼罩的香杀岭前行。


    灵芝心惊胆战地拉着她廉婆婆的衣角,眼睁睁看着秽香倒在自己面前。


    她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喊出声来。


    虽然之前在长馥逃难时,灵芝已经见过几次秽香了,但毕竟是孩子,见到如此鬼门大开一般的场景,还是适应不能。


    打眼望去,她们是被秽香包围着的,乌泱泱一群鬼影,在冷暗的天空下浑然一体。


    灵芝身量矮,更是有着一股全方位被围堵的恐怖感受。


    也就是依靠屠留在前方不断打出缺口,加之云鹤等人在周围看护,才没有让羊入虎口,一进入此地便被蚕食干净。


    屠留能听见云鹤忙里忙外的剑声,回头看了一眼后方。


    一看才知后面究竟跟了多长的一条“尾巴”。


    这不是裴蔺两家派来跟踪的那一种小尾巴,而是长长的凡人队伍,在生机渺茫的沙漠之中,竟然也能安稳落地。


    屠留有一种相当奇妙的感受。


    她一眼看见了露出半个脑袋的灵芝,心头一跳。


    为什么同样的年纪,当初小帆在血池面对百鬼之时,就比灵芝从容多了?


    香魂天赋对人的影响有如此大么……


    不过也对,有了依仗,人就能从容地立足于世间。


    屠留回过头,再往那黯淡的深处看去,隐约的火星子越来越远。


    她还没忘记自己来香杀岭的目的。


    不是参观蜃楼金雨,也不是来看这些金瞳野鬼的。


    她是想来这里寻找重塑肉身的方法。


    相比于这些愣头愣脑的秽香,当然是火光来源处的活人们,更有可能掌握死而复生之法。


    说不定,这些阑珊焰火,就是什么作法的仪式之一。


    手上两件法器同时飞出,在屠留面前硬生生扫出了数十米见方的无人空地。


    她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手,却看见蔺红叶凑上来,明摆着看出了屠留的意图。


    “别丢下我。”


    蔺红叶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抱住她的手臂,生怕自己被甩开。


    自从血池一战后,两人所谓的香契岌岌可危。


    蔺红叶也不是瞎子傻子,屠留对他冷淡许多,这是显然的。


    可是蔺红叶偏偏想让她多看自己几眼。


    明明当初是她先提的,一起往香脉线走。


    “我只能保证你不死。”


    屠留的动作一刻不停,腾出手来将他揽住。


    毕竟以蔺红叶的的体质,怎么说也是移动的香料库,没有理由扔掉。


    方才屠留也没有想把他放在人群中的意思,不过是出手慢了一点儿……


    他怎么连这一会儿时间都忍受不了,怕成这样?


    难道是此地有什么尤其凶险的东西,蔺红叶才会如此表现。


    “你们蔺家有关于香杀岭的详细记载?”屠留微微低头,问他。


    “你——”蔺红叶欲言又止,“嗯。”


    他绝不可能对屠留直接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其实只是……只是害怕她真的走掉不管了而已。


    “周围有什么,等下遇到了记得喊一声。”


    屠留见他没有马上交代的迹象,拎了人的后脖颈就继续加快速度。


    身后云鹤等人根本来不及跟上她的脚步,只见一道烟尘凌空而去。


    “大家退回方舟。”云鹤与卫溪在人群外圈持剑,与秽香们尚且隔着一线距离。


    来不及抱怨屠留为何说走就走,这一点儿与冤鬼的安全防线也是人家打出来的,还是快些借着机会,重新整顿人马为上。


    “师傅,您还能继续控制飞舟吗?”卫溪护送着最后一批人踏上方舟的甲板,忧心忡忡道。


    卫溪之所以会在血雨中心遇到屠留,除了自行躲避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云鹤能量快要耗尽,无法继续支撑驾驶行舟。


    还好她们遇到了屠留,云鹤庆幸着晃了晃头。


    那人的香魂能量源源不断,根本不是一般的出窍境界能达到的水平……


    云鹤出身蔺家,虽然目前境界低微,却还是见过许多世面的,她清楚众人完全是走了鸿运,才能在人群中恰巧遇上一个屠留。


    还有……她那个说是情郎,却更像人质的蔺家夫郎。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


    另一边,屠留三两步踏上香杀岭的风势,在云层间快速穿行。


    她居高临下,能看见丛丛山脉,在砂质的土地上绵延。


    群山荒废,没有什么树木或其他植被。


    只能说好在天空阴沉,否则这种环境,肯定要被光秃秃的山头反射的阳光弄得晃瞎眼。


    “北漠不应该是一片荒漠吗,这些小山只是砂砾,还是原本有其他东西?”屠留有些好奇。


    百里家在她的印象中,就是那种能在沙子地下打洞建造行宫的形象,没想到居然玩什么满城飘鬼。


    这是正经世家吗?


    “北漠的矿脉就藏在这些突起的脊背之下。”蔺红叶小心翼翼地去揉自己眼角的风沙,怕屠留不满意,先停了手上动作,回答完才继续。


    ……该死的,怎么这么痛。


    蔺红叶觉得自己眼角都要撕裂了,偏偏前方火光越来越盛,他着急想要看清情况。


    越急,就越处理不好。


    沙子在他眼中胡乱被撵来撵去,一时之间甚至比周围虎视眈眈的秽香还要让他心烦。


    不过,蔺红叶能暂时不管秽香,也只是因为他在屠留怀里。


    现在这个麻烦,她一样能随手解决——


    “手放下。”屠留压低声音,警告他,“如果不想变成瞎子的话。”


    她在他的眼尾皮肤上轻轻一点,好像羽毛拂过湖面。


    蔺红叶一直不敢睁眼,他感受到灼烧的痛苦淡去,但火在另一团地方燃烧起来。


    屠留用她的香魂将东西挑出来扔出去,整个过程只是一弹指。


    等到她已经落地看戏的时候,身旁的人还是紧紧阖着眼皱着眉,屠留才又点了一下他的眼尾。


    然后她就理所当然地观赏着蔺红叶慌张地掀起眼皮,用更慌张的姿态强行把自己的视线移开去。


    假装没在看她。


    屠留对此不置一词,她的视点落在了热闹的长街上。


    这是一条由火焰串成的线,自南向北,绵延数里。


    奇怪的是,虽然屠留赶来时明确感应到了活人的气息,可眼前这批火把的持有者,都是显而易见的秽香。


    难道是她出现幻觉了?


    还是说,身边带着活人,干扰了她的判断。


    屠留凝神盯着这条火线的内部,试图找出些与众不同的执炬者。


    这些秽香的排列看起来遵循着某种规律,每三个单手举着火把的秽香之后,便会跟着一个双手举过头顶,手中高高捧着一个花环样式物件的秽香。


    再后面呢,是一个木质的框子,被驮着走——


    “它们不怕那木框子的木头着火吗?”蔺红叶顺着她的目光一同往下看,很是不解。


    或许,是火把容易燃尽,因此特地自带的燃料?


    “木框里有活人。”屠留终于找到症结所在,简短地回了蔺红叶一句。


    “只有那么一点儿大,怎么装得下。”蔺红叶整个人趴在她耳边,用气声说悄悄话。


    屠留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是自己的魂体领域中一片起哄声,总觉得她们是太久没参与正经活计了,才如此清闲地看戏。


    “不安静,我把你们放出来跟它们硬碰硬如何?”


    屠留再次发出警告。


    蔺红叶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点自己,连忙缩了缩脑袋乖乖拉开距离。


    但是后半句的“你们”,他一听就是魂体领域里的那些秽香。


    柿子又不是在说他。


    蔺红叶悄悄挺直了腰板,重新一点一点挪回去,身子一侧靠着屠留。


    “砍断手脚,不就刚好能塞进去了。”屠留隔得远,伸出两根手指,眯起眼睛,在那来来往往的木框子前比划了一下。


    一上一下,刚好可以切割成人的体型……


    蔺红叶觉得背后发凉,刚想反驳什么,就被一阵不太和谐的窸窸窣窣声打断了。


    他识趣地闭口不言,同时迅速扭头去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蔺红叶差点吓得直接跳起来!


    一个正好是屠留所比划的、身量只有正常人一半的身躯,在她们两人身后数米的地方立着,身形摇摇欲坠。


    “这——”蔺红叶的声音没有能发出来,是屠留捂住了他的唇。


    “我知道,别怕。”


    要是离得这么近,还感知不到身后有个凡人,她这出窍境界可不就白瞎了嘛。


    方才屠留所想的“活人影响判断”,指的不是蔺红叶,而是身后这一位。


    盘蛇刺自屠留臂上剥离,飞入暗夜之中。


    而后悄无声息地将人拖行至身前,不过刹那之间。


    “灵芝?”


    待到看清此人的脸,蔺红叶脱口而出惊道。


    怪不得那么矮小,原来还是个孩子。


    还好,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


    “云鹤送你过来的?”屠留倒是没有什么心有余悸的感受,直接问她来意。


    “廉婆婆……廉婆婆不见了!”


    灵芝像是已经筋疲力竭的小信鸽,只会重复这一句话,小小的脸上充满了对黑夜的恐惧,以及相当的担忧。


    屠留拍了拍身旁两人,安抚这一大一小,而后向黑暗中投以了然的目光。


    “我会去找,不用躲了。”


    话音落下不一会儿,卫溪便挠着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鹤婆婆说得对,屠留对她们这种小伎俩,一眼就看穿了。


    屠留心知肚明,灵芝是小孩,绝无可能独自穿越黑暗。


    肯定有人护送,不过如此紧急,可见云鹤那边的急迫程度。


    倒是卫溪,次次都跑得这么快,难为她还只是个有些拳脚功夫的凡人。


    要论天资,也许卫溪在腿脚这一途上,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天才。


    “你们最后一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屠留看向卫溪。


    “飞舟上有人发病,廉婆婆说要去采药,我们没看住,她就往大人您这个方向走了数百米。”


    ……屠留无言以对。


    这就是一支在香修和秽香的夹缝中讨生活的凡人队伍?


    她不知道应该嘲讽这聊胜于无的安全意识呢,还是应该称赞其中成员的勇气可嘉。


    “灵芝应该跟着婆婆……”灵芝的小脸看起来委屈极了,死死忍住不发出过大的哭声。


    “廉婆婆经常冒着险去采药,前一阵子还会带上灵芝。”卫溪无奈地揉了揉灵芝的脑袋,示意她不要在这时候哭鼻子,“她孩子心性,大人不要和灵芝计较。”


    屠留“啧”了一声,把蔺红叶按在原地,顺手给他画了一道符。


    无符纸无符水,纯粹是她记忆中石碑上原有的保护法决模样。


    “无妄封?”蔺红叶反而比另外两个一头雾水的凡人更惊讶。


    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的话,这是一种画地为牢的阵法,能将里外完全隔绝,任是天雷也劈不进来,她是在保护他……


    但问题是,这起码也需要放置香料在阵法架构上啊——


    怎么她随手一画就完事了?


    “在你娘亲搞的那场雨里学的。”屠留冲他笑了笑。


    不过眼底笑意在火光映衬下轻易熔化了,剩下一地黏腻。


    蔺红叶有种被盘蛇刺重新吸附上的感觉,浑身战栗。


    “雨是她降的,你娘对蔺家也是有深仇大恨的模样呢。”


    屠留说着,手中雷击木剑在空中划出繁复的路线,除了勾勒星曜轨迹引动自己魂体领域内的主星能量之外……也是在模仿当初那鱼竿的动作。


    香杀岭的云,转瞬之间,从铁铅一般的黑灰变为了快要滴落的血红。


    雨云既成,目标就是那队伍中的木框子,其中一个——


    作者有话说:今明两天会各更新4000哦[烟花]


    第80章 傀儡


    突如其来的雨,浇灭了那一片跳跃的火苗。


    “滋啦”一声,少说有数十个秽香停了下来,东张西望。


    很突然地,它们手中的火把全熄了,几乎没有先后之分。


    屠留几步跃向地面,从那群秽香的头上飘然而过,相当顺利地来到了目标木框旁。


    就这,她还不怎么满意,看来临时偷师的效果不太好。


    没能做到和原先在蔺家禁地版本一致的满天飘雨。


    只有局部的集中降雨,怎么说呢,也算是精准打击了。


    她踢了踢脚下的秽香脑袋,不出意料地扑了个空,穿透过去,根本立不住脚跟。


    还是她自己的雷击木剑靠谱。


    屠留摇了摇头,将看中的那块木框直接勾了过来。


    扑面而来的,是廉婆婆惊恐的脸。


    “咳咳咳——!”


    这老婆婆获救时动作夸张,就差没自己长出翅膀飞到屠留身上了。


    双手双脚也在努力扑腾……不过这也说明人还是健全的,暂且没被强行塞到框子里去,问题不大。


    屠留三两下击中她的穴位,免得廉婆婆继续胡乱挥舞手臂。


    “大人——大人?”廉婆婆老泪纵横,“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就这个框子里塞得满满当当,您这身子骨还真软。”屠留觑了她一眼,快速回到先前停留的高处,身旁动乱的秽香队伍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老大,我看了。那些秽香之中,只有双手高举木框的才是金瞳——”


    屠留方才赶去的路上就吩咐柳盖,必须看清楚那些秽香的外貌特征,这会儿,她正在大声汇报所见所得。


    “其他的呢?”


    “太黑了,看不清,可能是红瞳……”柳盖的声音小了点儿,“可是依我看吧,应该就是最寻常的黑色眼睛,最多是被雨淋的。”


    本来金瞳的秽香出现在香杀岭矿脉,这就已经够奇怪了,再来点其他瞳色的,那不是添乱吗?


    屠留没有回答,抿唇将廉婆婆甩给了卫溪。


    蔺红叶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屠留抬起脸仔细瞧,不是那种寻常见到的生气模样,而是病态带点儿潮红的模样。


    ……哦,她好像忘记渴香期这回事了。


    屠留无奈地张开手,任由蔺红叶靠过来。


    他好像想要说点儿什么,张口却是沙哑的声音,找不到正常的语调。


    蔺红叶努力的这一会儿功夫,他眼睁睁看着屠留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聚焦在那片依旧下着零星血雨的沙地上。


    她盯着那处灭了火把的队伍,秽香们好像连脑子都一同丢掉了一样,什么也不管,直直跟着前面的脚步走。


    问题不在秽香队伍本身,而在于它们的上空——


    蔺红叶和屠留贴得近,能清楚听见她不屑的哼声。


    “追得还挺紧。”


    说的是蔺家和裴家那群被甩掉的人。


    具体一点儿呢,“你家的解决掉你未婚妻家的人了,现在单独追来了。”


    屠留戏谑道:“跟在屁股后面就来了,这是想把我的人带走吗?”


    蔺红叶眨眨眼,手上抓住屠留的力道更重。


    原来她知道,出手让火焰熄灭会暴露行踪。


    那为什么还——?


    答案就在下一瞬揭晓。


    屠留将雷击木轻轻一挑,不知从何处跳出的星芒被盛在剑的尖端,飘飘然向着下方掉落下去。


    当然,这也仅限于旁观的几人看不出来。


    实际上,屠留只是换了种思路,钻了个出窍期的空子,用分魂从魂体领域中把太白星的星曜能量捎带了出来。


    原本只是隔空的能量,都足以将蔺家两位长老拒之剑刃十尺之外,更不用说此时的威力了。


    那点儿星光下降的速度,只是在隔岸观火之时,才会觉得慢。


    远看是悠悠然岁月静好,但身处其中的人,却在瞬间便迎来了灭顶之灾。


    “嘭”的一下,那追踪千里而来的刺客,就这么在秽香群里消散了。


    蔺红叶皱起眉头,盯住那块区域,眼睛一错不错。


    原来屠留是故意的,她故意要追踪者发现自己,把人引出来再剿灭。


    对于屠留来说,好端端等人家现身,恐怕是有些不耐烦的。


    就在蔺红叶视线聚焦的那块区域,星光和火光碰撞在一起,好似放了一场小型的烟花。


    屠留收回目光,她没有多在乎对方究竟是不是烧成了灰烬。


    只是确认一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罢了。


    不过,这场烟花似乎带来了更多的东西……


    无垠的尘沙之后,回光返照一样出现了半片清凌凌的亭台掠影。


    显然,这是不可能出现在北漠的风景。


    “蜃楼?”屠留很快反应过来。


    眼前这场景,不就是她出发前在脑海中模拟过不下十次的……所谓“蜃楼金雨”吗?


    唯一有点儿出入的地方,配的不是金雨,而是她手动降下的血雨。


    “难道会这么凑巧?”卫溪犹疑不定。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屠留,后者仿佛刚刚想起来一样,幽幽道:


    “啊,她应该刚好卡在了木框里面。”


    那不识好歹的刺客自己挑选的好地方——廉婆婆刚刚死里逃生的位置啊。


    要她再想一步的话,屠留会说,这群排列整齐的秽香,也许就是干这活儿的。


    让蜃楼出现。


    这不,整条火焰的长线都停了下来,仰头注视新出现的奇异景象,如痴如醉。


    屠留甚至都能听见她们发出的“啊”声,此起彼伏,像是某种虔诚的祷告。


    这低沉的声音持续了不一会儿,灰暗的穹顶给出了回应。


    金色的小点划过天幕,在整块广漠之中下了第二场雨。


    蔺红叶看得呆了,这是他在离开星垂野之后,第二次因为天上飘落的小东西而有流泪的冲动。


    他和屠留上路,最初的约定就是这个。


    “蜃楼金雨,原来是从人变鬼时出现的。”


    还需要如此庞大的队伍,其中的木框旁献祭了活人,才会引发随后的景象。


    “说不定,香杀岭从来就没有能让鬼变成人的机缘。”屠留遗憾道。


    世上的谣言总是越传越偏,到了最后完全走样。


    眼前这就是一个最鲜活的例子。


    “老大,你说当初蜃楼金雨之后,四处秽香变得活跃,难道是——”


    “大约是这些阵法催生出来的。”屠留低声喃喃。


    也许,她就是从这里某一个燃烧的木框中获得了秽香能量,从此聚形。


    一路来到这里,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她向前走了几步,不出所料被某个人拉住了衣袖。


    “我们现在去看一下方舟上的人吧……”蔺红叶轻声道。


    “你没看到那下面也有‘人’?”屠留指了指地下原本在燃烧的木框。


    那举着框子的秽香已经没了,按理来说,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个空荡荡的黑点而已。


    可是那儿居然又重新站起来一座影子。


    那东西的四肢手脚迅速长大——是一个假的生命正在被孵化。


    屠留挣开蔺红叶的手,重新回到了那队伍的上方。


    这是一个长着活生生人面的……傀儡。


    屠留扔下盘蛇刺,都不需要花什么力气,人形的玩偶便很快折扁缩小为可以随身携带的模样,收回到了她的掌心。


    蜃楼金雨,原来是活人献祭。


    在这之后,剩下的骨架还能炼成傀儡么?


    屠留没想明白,这凭空出来个人形,究竟是原本就该如此,还是因为她的参与,才让事情变得如此精彩。


    无论如何,她倒是有了个对付赶来的剩余追杀者的法子。


    “喵——!”盘蛇刺邀功一般,伏在她小臂上喊了一嗓门,声音显得有点刻意。


    “你不是蛇吗,喊错了,物种不对。”


    屠留淡淡道,器灵本来就是可以出声的,这一点倒是不意外。


    不过,它选在这时候开嗓,倒是耐人寻味。


    “本来一个香修最多只有一个器灵,已经算是十分罕见的幸运儿……你这个蛇似乎以为傀儡也是有灵的,多了才有竞争嘛。”还是槐姑见多识广。


    屠留听完,抬手点了点盘蛇刺。


    天知道一个法器为什么拿模仿生物叫声作为竞争的方式。


    不过,屠留还是选择尊重人家的天性。


    “喵呜!”盘蛇刺很高兴地跳起来和她击掌,看起来兴致颇高。


    “别理它了,快点回去。”蔺红叶再次催促屠留,“这下那群秽香当中总没有其他可以捡的了!”


    确实不剩什么了。


    屠留将自己的视线转了回来,正视蔺红叶已经皱成一团的小脸。


    本来想再逗他一句,但看着人的状态不太对,屠留还是将自己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回方舟对她这个夫郎来说,确实是比较安全的选择。


    况且,他需要能枕靠的地方躺一躺了。


    屠留与卫溪对了一个眼神。


    “你能带几个?”


    卫溪面露难色:“我……如今路上秽香未除,我的伤口也还没好……”


    “说具体的数。”屠留摩挲着蔺红叶耳边的滚烫,没有多少能继续耗在这里的耐心。


    “可以带灵芝。”


    “那你们下去。”


    屠留故技重施,将一团带着金石之气的星团引到回头路上,滚平一道通途。


    卫溪连连点头,拉着灵芝,憋着一口气往回冲。


    “人呐,怎么这么容易相信香修。”屠留感慨。


    她在廉婆婆惊恐的目光下,将刚刚收入囊中的傀儡,重新放了出来。


    当然,并不是往卫溪她们的方向。


    屠留自有她的打算,并没有兴趣随意对付这群凡人。


    她的感叹,只不过是针对卫溪两人的行为而已,可不是对自己要干坏事的宣告。


    谁作恶之前还要昭告天下啊。


    屠留非常不解,顶着廉婆婆的目光扫视,强行把人也送了下去。


    “你!”廉婆婆一路滚下山坡,气急败坏地嚷嚷。


    “怎么现在不尊称我‘大人’了?”屠留抱臂站在高处,一点儿也不担心接下来的发展。


    她都已经带着这些凡人来了香杀岭,没必要继续并肩前行——她又不是跟谁都和跟蔺红叶一样亲近。


    把所有人都当作自己的夫郎一样宠着,这不是太失礼了吗?


    “让你选择。”屠留对蔺红叶采取单独的策略,“现在跟着下去,不会有危险。”


    “我不。”


    蔺红叶根本就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脱口而出反驳。


    “我的意思是,路上的秽香都清理干净了,你跟着她们,可以去方舟上休息。”


    “那……那你还回来吗?”蔺红叶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勉强让自己的神志清醒过来。


    “你还想见我?”屠留分出一点儿心神去控制傀儡的动向,抬眼对上蔺红叶的目光。


    “你肯定会后悔的。”


    屠留耸耸肩,“不过现在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你就别回去了,好好看着吧。”


    看看她如何用新收来的趁手武器,解决掉一些人。


    不,应该是很多人。


    至于具体如何,要看人家自己的造化。


    对人慈悲一分,倒有多一分的生机。


    但以她对蔺家人的了解,把别人的生路堵死才是她们最擅长做的。


    “去吧。”


    屠留目送着渐行渐远的傀儡,眼中难得聚敛起一丝笑意。


    即将解决掉仇怨,确实会痛快些。


    蔺红叶看着她的动作,听着她的话,一头雾水。


    不怪他。


    渴香期的反应已经快要接管蔺红叶的全部念想了,怎么能有时间分心去想屠留意味不明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蔺红叶只能凭借自己仅剩的一点儿力气,抓住她。


    然后被他抓住的人轻而易举地把他困住,很轻地碰了一下他的皮肤。


    就像问诊时的接触一样,没有多少停留,只是在查探而已。


    “你变回原来一样好不好?”蔺红叶觉得自己踩在不切实际的浮萍上,说的话也是颠三倒四,不成语句。


    屠留其实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当初在血池之前她更像人一些。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她本就不是活人,如今在香杀岭也找不到所谓的重生法子——


    她永远不可能是蔺红叶所期待的正常妻主。


    屠留对这个也并不怎么热衷。


    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要是还能碰见石头,我应该跟他说件好事。”


    “什……什么?”蔺红叶用力保持自己的头脑清醒,但还是看见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屠留在他眼前晃。


    更可怕的是,每一个他都想扑上去抱着。


    “按照石头的话来说,你能生宝宝了。”


    屠留没能仔细欣赏蔺红叶对此的反应。


    包括他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下意识的情绪是羞怯还是恼怒。


    因为她的话音刚落,就不得不警惕回身,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张面孔对视。


    “姐姐。”——


    作者有话说:今天加班,回来拼命码字还是更晚了qwq


    来个僵尸把我的脑子吃掉吧啊啊啊啊已经变得木木麻麻的了肯定很美味吧[竖耳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