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邬辞砚把温兰枝的魂魄缩小,原本想放在袖子里,怕等会儿打斗的时候掉出来,只好再缩小一点,含到嘴里。


    他向上,一掌震碎了九神阵法。


    九神里跑了三位。


    月华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便站得远了些。


    慕曦提刀上前,挡住了邬辞砚的去路。


    他是慕蓉的兄长,邬辞砚不杀他。


    他一甩手,挥出掌风,将慕曦打到一边,再也站不起来。


    众神看这个架势,哪还有人敢上前去?


    这简直就是找死啊。


    还有几个不怕死的神仙上前去,邬辞砚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他不废话,一刀一个。


    他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神仙在他面前倒下去,他们锲而不舍地、为了一件错误的事情,奉上鲜血、性命。


    他在人群中寻找秦锋,没找到,但是找到了另一个很想找的人。


    他走过去,那个人也走过来。


    周围的神仙都拱手参拜。


    唯有齐岳封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天帝看着他,指着他的眉心,释放出神力,“邬辞砚,你现在回头还不晚。”


    邬辞砚一刀砍下了他的手臂。


    进了锁妖塔才知道,肢体分离,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他只是轻轻挥了挥刀,那块肉就掉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


    慕曦站起来,抹掉嘴角的血,站在天帝前面。


    陆芸上神也走过来,和慕曦并肩。


    越来越多的神仙聚过来,挡在邬辞砚面前。


    即便他们所坚守的事情是错的,即便错得离谱,他们也不能因为这个错误灭族。


    他们要先活下去,再谈改正。


    而现在活下去的唯一条件就是——杀死邬辞砚,杀死正确的那条路!


    可他们杀不死。


    天庭的打压让妖界沉默了好一阵儿,但他们不是死了,他们只是匍匐在地,伺机而动,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翻出来。


    打死了一个邬辞砚,还会有第二个邬辞砚,打死了第二个邬辞砚,还会有第三个邬辞砚……


    妖界的妖怪源源不断,打不完,杀不死。


    慕曦被邬辞砚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可他还在往上冲,一次又一次。


    哪怕骨头断了,哪怕血肉翻出来,他也要再向前。


    他是神仙,他要保护他的族人。


    最后一刀下去,天帝的头向后掉落。


    沉重的身体在脑袋掉下去之后僵硬了一会儿,也跟着倒下去。


    战争终于停歇了。


    “天帝……”陆芸跪下来,要去捧天帝的手,祈求他能死而复生。


    他倒在那里,动也不动。


    天庭的主心骨倒了。


    他们一直走的路,走不下去了。


    邬辞砚举起刀,指着众神,“我看还有谁,要做我刀下亡魂!”


    这一次,没人再上去了。


    他找到温兰枝的身体,将魂魄逼回体内。


    他准备走了,在门口遇到了齐岳封,他捧着帕子,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似是有些怕他。


    “怎么?找死?”邬辞砚已经到极限了,正准备一刀了结了他,被温兰枝拦住了。


    邬辞砚疑惑。


    齐岳封开口了:“温兰枝是我阿姐,邬辞砚,这是两颗救命仙丹,你给我阿姐吃了吧。”


    邬辞砚接过,没有再跟他废话,走了。


    他带着温兰枝随便找了个破屋子降落。


    温兰枝被他一路抱着,在他怀里用下巴和脑袋蹭来蹭去,终于确信,这不是一场梦。


    她看着邬辞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被放下来,但她不想被放下来,她还搂着邬辞砚的脖子,“我……我去给你泡杯茶喝好不好?你累了吧,我去给你买个烙饼吃好不好?”


    “好。”邬辞砚有些忍不下去了,他感受到自己要死了,“我看到前面不远就是城里,你去看看有没有卖烙饼的。”


    温兰枝抱着钱袋子进城,她慢悠悠地走了一路,突然反应过来。


    他们赢了!他们炸了锁妖塔!


    他们以后不用再东躲西藏,他们可以找个大房子定居了!


    之前攒了这么多珠宝,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到时候买房子肯定是够了。


    不过她不想住在这里。


    她想住在一个繁华的地方,要是有钱能建一座宫殿,那就更完美了。


    最好是在那种每年都会放烟花的地方!


    或者在湖边,邬辞砚之前说他想在雨天坐船,如果他们住在湖边的话,他们想什么时候划船,就什么时候划船!


    而且邬辞砚法力那么高强,说不定还能自己降雨。


    他们赢了!他们自由了!


    “老板!两个烙饼!”温兰枝掏出十二个钱给他。


    老板道:“姑娘,烙饼四钱一个。”


    温兰枝挥挥手,道:“今天高兴,请老板也吃一个饼。”


    老板笑起来,“那谢谢姑娘。”


    温兰枝:“没事。”


    老板给她多加了点胡萝卜碎,“兔子应该都爱吃胡萝卜吧?”


    温兰枝疑惑:“诶?老板怎么知道我是兔子。”


    老板伸出两根指头,竖在头上。


    温兰枝摸摸头,摸到了两个耳朵,笑道:“啊呀,它们怎么跑出来了。”


    她又道:“不过,兔子可不爱吃胡萝卜哦!”


    老板有些尴尬,温兰枝话锋一转,“不过你运气好!我这只兔子正好爱吃!”


    老板笑了,把烙饼递给她。


    温兰枝还买了果酒,买了点心。


    想买馄饨,但是拿不下了。


    没关系,等邬辞砚休息好了,他可以和邬辞砚一起来吃。


    温兰枝回到小破屋子里,推开门,“邬辞砚!”


    她怔住,邬辞砚的衣服上都是血。


    “邬辞砚!”她扔了东西,滑到地上,去抓邬辞砚的手,“邬辞砚!”


    邬辞砚像是刚从梦中醒来,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遗憾,“本来还想再和你一起吃碗馄饨呢,对不起,我、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什么撑不住了?”温兰枝解开他的扣子,“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受伤了你说啊,为什么要强撑着啊……我去给你找郎中。”她的手一直在抖,怎么也解不开。


    她好痛,感觉五脏六腑被狠狠掐着。


    她要站起来,被邬辞砚抓住手腕儿。


    邬辞砚道:“我是受伤了,很重很重的伤,我可能要死了。”


    “温兰枝、温兰枝。”他抓住温兰枝,语气强硬,“我死后,你把我烧了,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死了,你去躲起来,找个地方做点小生意,或者去山里隐居,天上的神仙不知道我死了,他们不敢动你。”


    “不,你要是死了,我哪有好日子过……”温兰枝不知所措,她原本有好多话要说,现在,那些话都堵在胸口,她倒不知道先说哪句了,“你哪里受伤了,你说啊你哪里受伤了,说不定郎中能治呢……”


    邬辞砚指了指自己小腹的位置,“我这里,有一个法术编织的小袋子,可以把别人的法术吸收进来,分解,化为我自己的法术。但是……咳……”


    他转过头去,咳了两声,用法术把剩下的咳嗽压下去,他不想让温兰枝听着难过,“但是我太贪心了,我吸收了好多妖力,把袋子撑破了……”


    “那些妖力在我的身体里,我要撑不住了。”邬辞砚突然松开温兰枝,推了她一把,“你出去,我死的时候可能会很难看,我不想……让你看到。”


    “你是为我而死的……”温兰枝不肯走,紧紧握住他的手,“如果不是那张飞书,你就不会知道我被俘虏了,你就不急着出来了。”


    “不是。”邬辞砚反握住她,“温兰枝,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死在塔里了,我根本不可能杀死天帝,现在,虽然我也死了,但以后,我们会青史留名,我们是妖界的大英雄,我们杀死了神仙,所有人都会记得我们。”


    “温兰枝,谢谢你……”他手使不上劲儿了,“没有你,我早就撑不下去了。我一个人,不可能走完这三百年。”


    “邬辞砚。”温兰枝突然不哭了,她把脸凑过去,“我有办法救你。”


    说完,吻上他的唇。


    邬辞砚说,他身体里的袋子破了。


    那只要补好那个袋子就好了。


    普通的法术补不好,但是神识可以。


    天庭有种禁术,用神识炼丹,可以补全残缺的魂魄。


    神识,是魂魄里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了神识,从前就会被遗忘,脑袋受损,很可能,也没有以后了。


    所有的事都如过眼云烟,一辈子当一个没有记忆、不会思考的婴儿。


    但温兰枝的魂魄是散的,她的神识已经被那一鞭子抽成了两半,一半和魂魄相连,承载着她的未来,另一半被劈了出去,是她的曾经。


    她把她的曾经送给邬辞砚,用来修补身体里的袋子。


    但是曾经送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


    正好,邬辞砚不是千方百计地让她忘了他吗?


    以后,就再也不会记得了。


    她的泪水蹭在邬辞砚脸上,她睁开眼,还想再看他一眼。


    最后一眼了。


    邬辞砚意识模糊,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是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痛了。


    他睁开眼,看到温兰枝在哭,他像往常那样帮她拭泪,“别哭。”


    温兰枝克制不住,她好困,可她不敢睡,她知道,一旦闭上眼,等再睁开的时候,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要怎么再记得你啊!”温兰枝控制不住地哭喊出声。


    邬辞砚抓了抓她的头发。


    她再次亲吻他,把和魂魄相连的那部分神识也渡了一点出去,她用这部分神识遮住了邬辞砚的记忆,那部分关于她的记忆。


    与其让一个人怀揣着曾经痛苦下去,不如都遗忘了吧。


    邬辞砚不会记得她,她也就没有必要再记得邬辞砚了。


    他不会再来找她了,她也可以安心地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温兰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屋子里。


    她只是一只小兔子。


    她用爪子摸了摸耳朵。


    她的视角很低,除了低矮的凳子腿儿,没有看到别的东西。


    她从房间里蹿出来,在附近跑跑跳跳。


    她为什么化不成人形?


    她记得她已经修炼成人形了呀?


    做梦的吗?


    她拍拍脑袋,什么也想不起来。


    邬辞砚醒来的时候,迷蒙中带着错愕。


    他去过地府,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记得他从锁妖塔出来,杀了几个神仙,逃到了这里等死。


    他揉了揉眉心,半躺在椅子上,琢磨着自己还活着的原因。


    但很显然,抬头空想没有用,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结果。


    他站起来,看着床上的短刀和钱袋子,愣神片刻,系在腰间,出门去了。


    他朝着前面一直走,一阵尖笑吸引了他。


    “好几天没吃肉了,馋死了。”磨刀的妖怪嘻嘻笑道,“抓了只兔子,运气不错。”


    旁边生火的妖怪也笑道,“要不是我,你能吃上肉吗?能吗?”


    “去!我也钓了两条鱼好吧!”


    筐子里的兔子吸着鼻子。


    她没想什么,只知道自己要死了。


    好吧,那就死吧。


    她也没什么特别不想死的理由。


    活着也行,死了也行吧。


    突然,她的耳朵被揪起来。


    她下意识尖声叫嚷起来。


    邬辞砚以为是拽痛她了,一挑眉,用另一只手揪住她的后颈皮。


    她还是叫。


    先不管她了。


    他看向两个妖怪,毫不客气地道:“这只兔子,我要了。”


    生火的妖怪站起来,正要说什么,却看这人满身的血,像是刚从刑场上下来的,顿时吞下了到嘴的话。


    磨刀的妖怪讪讪笑道:“公子喜欢,那公子就拿去吧。”


    邬辞砚扯着兔子,走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这只兔子,就是想救,可能合眼缘吧。


    他做事一向随心。


    他发觉兔子的魂魄有些散,从钱袋子里拿出两颗仙丹,强迫似的塞进兔子嘴里,“吃了。”


    温兰枝嚼嚼嚼,嚼嚼嚼。


    接着,她在邬辞砚手里,变回了人形。


    邬辞砚揪着她的衣领,有片刻的呆滞。


    这不是个普通的兔子,是个妖怪。


    还想把她当个宠物养着呢。


    好吧,没办法,他只好放开了兔子,挥挥手,“回家去吧。”


    温兰枝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她看着面前的公子,不知道是不是被美貌吸引,脸竟然不自觉的红了,“公子叫什么啊?”


    邬辞砚:“与你无关。”


    温兰枝:“有关!公子救了我,我要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邬辞砚看着她,突然很想告诉她,想看看她怎么报恩,“邬辞砚。”


    “哦。”温兰枝继续盯着他看。


    邬辞砚挑眉,这兔子怎么木头似的。


    他转身,温兰枝问道:“您去哪里?”


    邬辞砚:“杀守护神去。”


    温兰枝:“啊?”


    还不等她问,邬辞砚已经飞身入云端了。


    温兰枝:“……邬辞砚。”


    突然,一个麻袋蒙住了头,她听见蒙住她的人说:“这个姿色,卖到城里的青楼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接着,她就失去意识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记得“邬辞砚”……——


    作者有话说:回忆结束![红心][红心]


    第62章


    梦醒了。


    这一觉睡得太沉,都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邬辞砚坐起来,看着熟悉的场景。


    一场梦过后,他又回到了熟悉的皇城宫殿。


    他回过头,枕边没有温兰枝。


    “兰兰!”他掀开被子。


    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打了个滚,滚到他手边。


    他这一声叫嚷成功把温兰枝吵醒了。


    温兰枝一睁眼,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吓得直蹬腿。


    她越是挣扎,钱袋子就扎得越近,她头顶的缝隙就越小。


    有点喘不上气了。


    邬辞砚无奈地给她把钱袋子的口扯开,这家伙在里面睡了这么久,没被憋死也是个奇迹。


    温兰枝蹬着腿出来,跟着出来的还有锦玉。


    邬辞砚拿起锦玉,细细端详。


    他好像有点明白锦玉的用法了,要把锦玉和跟记忆有关的东西放在一起才管用。


    时居拿到锦玉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邬辞砚,锦玉自然也没办法发挥它的效用。


    温兰枝坐在邬辞砚旁边,突然哭了。


    邬辞砚一边帮她拭泪,一边满怀期待。


    难不成温兰枝也恢复记忆了?


    这锦玉这么好用?还能帮忙补全残缺的神识。


    他一边真心实意地期待着,一边又斩钉截铁地知道这不可能。


    像一个明知故问的淘气孩子。


    温兰枝道:“我刚才在袋子里,还以为我已经死了呜呜呜呜……我以为那个道士的话成真了……呜呜呜呜……”


    邬辞砚:“什么道士?”


    他刚问完就想起来了。


    温兰枝瞪着他,两拳头打上来,“才睡了一觉你就不记得了……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


    “记得记得记得!”邬辞砚抓住她的两只手,一个头十个大,“那个江湖骗……术士,我等会儿就让鹉老十和鹉十二给你找去。”


    那个江湖骗子,现在就是温兰枝的救命稻草。


    邬辞砚也不懂她怎么想的,认定了自己要死了,怎么劝也不管用。


    要真是找不回来了,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被噩兆笼住。


    鹉老十和鹉十二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


    温兰枝的情绪一天天低落,后来,在邬辞砚的再三保证下才有所好转。


    比那个江湖骗子更先到来的,是成亲礼。


    邬辞砚要成亲的消息以皇城为中心,向四面八方传开,别说妖界都知道了,就连天界和凡间都知道了。


    各个地方都有人为了这场成亲礼奔赴千里。


    他们都想看看,英雄长什么样,英雄的夫人长什么样。


    但邬辞砚不乐意了,拉着慕蓉和温兰枝,在天庭的藏书阁里连夜翻找史册。


    这已经两天两夜了,慕蓉打了个哈欠:“大英雄,我们天庭真的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大气,还专门把败仗记录下来……不可能找到的!”


    邬辞砚道:“一句都没有吗?”


    慕蓉道:“就算只有一句话,也不可能写的是‘天庭败于温兰枝与邬辞砚手下’,大概率是‘天庭暂败’。”


    她指了指旁边抱着卷轴偷偷睡觉的兔子,“你看你看,你夫人都困成什么样了。回头是岸啊邬辞砚。”


    邬辞砚不甘心。


    温兰枝不在乎,是因为她不记得了。


    但是邬辞砚记得,既然他记得,他就要捍卫温兰枝的名誉,不能让他一个人承下拯救妖界的功劳。


    如果没有温兰枝,他就死了。


    是温兰枝的锲而不舍,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也依然咬牙撑着,才有了今天的妖界。


    不是英雄和英雄夫人的成亲礼。


    是两位英雄的成亲礼。


    这份迟到了六年的功劳,该到了。


    邬辞砚站起来,把慕蓉也拉起来,“记载史册的神仙是哪一位?”


    慕蓉道:“你要干嘛?”


    邬辞砚道:“这么重要的历史,怎么能不记载呢?找他,现在写。”


    “现在?”慕蓉看着天上用来计时的飞鸟盘,飞鸟盘上有十二只鸟,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掉下来一只,第二天再全部飞上去,“只剩三只鸟了,大家都睡了……”


    邬辞砚道:“我们的成亲礼就剩十天了,就现在吧。”


    他从书堆里把温兰枝捞起来,温兰枝醒了,但不想睁眼,继续装睡。


    邬辞砚没法,把她放到钱袋子里。


    慕蓉挑眉,“我也装睡,你放过我成吗?”


    邬辞砚:“我都答应再送你一座金像了,你好意思吗?”


    行吧行吧,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慕蓉认命地跟着他出去,帮忙带路。


    记载天庭史册的上神被邬辞砚亲自从床上叫起来,吓得一个激灵,比冷水泼身上了都管用。


    他揉揉眼睛。


    嗯?竟然不是幻觉。


    “出来。”邬辞砚言简意赅道。


    小神仙:“……诶好。”


    他被摁着坐到了书案前,旁边还坐着不停打哈欠的慕蓉上神,面前站着目光炯炯的邬辞砚。


    他握着笔的手都在抖。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只是一个小小小小小的文官,怎么惹到这两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


    他吞了口口水,认真听着邬辞砚的要求。


    等他听完两个人的要求,五官都发圆,鼻子上两个鹌鹑蛋,鼻子下一个生鸡蛋。


    这两个人大半夜不睡觉,就是要求他为邬辞砚立传……


    要求把六年前邬辞砚和温兰枝如何与天庭作对的事情写得一清二楚。


    倒也没要求添油加醋,只要求实事求是。


    “写啊!”邬辞砚一拍桌子。


    小神仙手里的笔被吓掉了,他一边钻到桌子下面去狼狈捡笔,一边在心里默默想应对之语。


    他从桌子底下探出头来,不敢直视邬辞砚的眼睛,转而看向了旁边的慕蓉。


    “怎么了?”慕蓉问道。


    小神仙道:“我、我……慕蓉上神,你们要拿着我写的东西去干嘛?”


    邬辞砚道:“拿出去卖。”


    小神仙怀疑自己没听清,“啊?卖?”您也不缺钱吧……


    到底是为了拿出去卖还是为了搞坏天庭的名声啊……


    邬辞砚道:“对,快写。”


    拿去妖界卖,妖界的百姓一听是写六年前血洗天庭的事,肯定争先恐后地买,温兰枝的功劳自然而然就被传播开了。


    不认字的也没关系,他到时候,免费给说书先生送一本,大街小巷都传一传。


    这件事必须在成亲前搞定!


    他感受到腰间的钱袋子动了一下,温兰枝醒了。


    他伸了一只手进去,挠了挠兔子耳朵。


    软软的,他又往进伸了伸,摸摸兔子的头、脸、眼睛、鼻子、嘴巴、门牙……


    被咬了。


    他摸摸把手拿出来,忽略手指上的那个牙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邬辞砚正要压低声音再重复一次,那个小神仙突然大声喊起来:“不行不行!邬公子这绝对不行!要是被别的神仙知道了……我就没命活了。”


    他就是个每月领着月钱的小神仙,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也不是他说了算,他只要把上面的意思完成就行了,跟行尸走肉差不多。


    他知道这件事,天庭是非常避讳的,别说写了,连提都不让提。


    到时候传开了,天上的神仙知道是出自他手,肯定杀了他。


    而且邬辞砚不自己写,非要让他写,不就是要借“天庭记载官”的名号去宣传吗?


    到时候肯定大肆宣扬,都不需要调查,直接就知道是谁写的了。


    邬辞砚丢下一颗龙眼珠,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没人敢动你。谁要是为难你,你自去找慕蓉上神就是。”


    小神仙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把龙眼珠捏在手心儿,护在胸口,心一横:“成!”


    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龙眼珠。


    邬辞砚叮嘱道:“多写写温兰枝。”


    小神仙:“成。”


    他提笔,犹豫,又抬头,看着邬辞砚,“邬公子,呃……一时半刻肯定写不完,而且要想写好的话,还得先构思,总不可能一晚上写完的。”


    邬辞砚:“让你陈述事实构思什么。”


    小神仙:“……您不是要卖吗?”


    邬辞砚:“对啊。”


    小神仙:“写流水账没人看啊。”


    慕蓉笑出了声,道:“邬辞砚,你不懂写书就别掺和了,有那么紧迫吗?就给他两天时间呗,我看着。”


    邬辞砚犹豫片刻,“行。”


    等两天后写完,他用法术先誊抄个一两千本,正式开始卖,大概也就三四天的时间,肯定能在成亲礼之前弄完。


    他带着温兰枝回去了。


    慕蓉又打了个哈欠,道:“上神,能不能借宿一晚?”


    小神仙点头,“西偏殿有收拾好的被褥枕头,上神去休息吧。”


    温兰枝在钱袋子里没怎么睡好,回到房间,大睡特睡。


    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邬辞砚已经开始试喜服了。


    温兰枝打了个哈欠,这家伙是打算成亲前几日都不睡了吗?


    她抱着枕头,把生理性的眼泪蹭在枕头上。


    她从小就控制不住眼泪,小时候阿娘一说她,她就哭,阿娘还烦她,“一说你,你就哭!你哭什么嘛!哭什么!”


    温兰枝也不知道她哭什么,就是控制不住。


    她长大了,很多事情就忘了,关于阿娘的事情,也就记得一两件。


    她每次莫名其妙流泪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个画面,然后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要哭。


    今天得出的答案是:太困了吧。


    邬辞砚把她怀里的枕头丢开,“起来了起来了,换衣服……你哭什么?”


    温兰枝:“……嗯?”她抬头,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哭什么?


    不知道啊。


    邬辞砚道:“没事你哭吧,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哭完?哭完了我带你去试喜服。”


    温兰枝歪头,她被逗笑了,已经没有眼泪了,道:“我哭完了。”


    邬辞砚:“那走吧,试完衣服我带你走一下成亲礼的那条路。”


    第63章


    成亲的那条路很长,需要骑马。


    邬辞砚没准备马车,准备了两匹漂亮的马,这两匹马的毛色都是对称的。


    一匹是黑色的,只有额头那里有点白色的毛。


    一匹是白色的,只有额头那里有点黑色的毛。


    邬辞砚找了好久才找到两匹正好合适的。


    他让温兰枝先选。


    温兰枝选了白色的那匹。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骑马,好像生来就会一样。


    邬辞砚边走,边跟她说成亲当天的事宜。


    他道:“这条路很长,咱们要从晚上走到白天,你不是喜欢放烟花吗?晚上烟花一出,我们就开始走。我让人找了很多鲜花,咱们这儿最不缺的就是花了,专门挑那种晚上开的,你边走,它边开。”


    他指着周围的店铺,道:“我提前发了银子和肉下去,多给了很多,从这里开始的每家每户,都要摆席,一直摆到宫门口。咱们不要盖头,盖着盖头就看不到路了。”


    “温兰枝。”他叫她。


    她应了一声。


    邬辞砚道:“你要清晰地记得走过来的路,以后想出城或者想自己出去玩,就不会走错路了。”


    温兰枝又应了一声。


    邬辞砚道:“你那天应该会打扮得特别好看,戴好看的花冠,还有我给你打得簪子,不亮出来,都浪费了。”


    温兰枝又应了一声。


    邬辞砚滔滔不绝,温兰枝却情绪不高。


    邬辞砚刚才太开心了,没注意到,这会儿突然注意到了,“怎么了?”


    温兰枝摇摇头,“没事。”


    邬辞砚不相信,“真没事?”


    温兰枝又摇了摇头。


    好吧,邬辞砚不问了,等温兰枝想说的时候再说。


    温兰枝仰头,成亲的那天,她会看到烟花。


    以前很少看到烟花,但每次看到,她都很开心。


    她喜欢烟花的声音,热闹。


    她一直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看到烟花,就会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是热闹的。


    她突然想,她要是死了,邬辞砚又是一个人。


    她指着那个道士来救她呢,但是鹉十二和鹉老十一直没找到。


    邬辞砚像是把这件事忘了。


    她抿唇,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希望、至少,能活过成亲。


    她低下头,面前突然窜出来一簇花,快怼到她脸上了。


    她拿过,抬头,看着笑眯眯的邬辞砚,也跟着笑了。


    邬辞砚道:“我采的。”


    温兰枝道:“嗯,好看,真的很好看。”


    邬辞砚道:“你怎么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温兰枝抬手抹眼泪,“没什么,我就是太高兴了。”


    邬辞砚抓住她的手,他知道,也许是幸福太突然,温兰枝有点反应不过来。


    有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晚上闭眼的时候,好像又回到了流浪的日子。


    其实那段日子也不错,有钱,有闲。


    偶尔,还受邀和温兰枝过几招。


    记忆会丢失,但情感不会。


    倾注了这么多年的爱,邬辞砚觉得,温兰枝此刻的心情和他是一样的。


    她深爱着他,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依然爱着。


    他们牵手的时候,世界里,只剩下彼此。


    邬辞砚继续跟她说,哪里会挂红绸子,什么时候会升起彩云,道贺的飞鸟什么时候来。


    他说,“天亮以后烟花就停了,我打算让天上下点东西,你是喜欢落花呢,还是雪呢?”


    “落花吧。”温兰枝带着哭腔道,“雪落到饭里,饭就冷了。”


    邬辞砚点头,“好。”


    邬辞砚:“到时候会有酒,你想喝什么酒?”


    温兰枝:“果酒吧,你不准喝醉。”


    邬辞砚好笑道:“这话给你自己说。你要是喝醉了,我用法术也要把你叫起来洞房。”


    温兰枝垂下头,呜呜咽咽地哭。


    邬辞砚拉着她的手,两匹马靠得很近,恨不得头挨着头。


    邬辞砚的头靠上温兰枝的头。


    他道:“兰兰,你知道你忘了很多事情吗?”


    温兰枝道:“什么?”


    邬辞砚道:“很多事情……”他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要把这三百年的事情,像讲故事一样讲给温兰枝吗?


    “温兰枝……”他把温兰枝抱到自己的马上,温兰枝吓得脖子都抻直了,却不敢乱动,生怕马受惊。


    他把温兰枝抱到怀里,抓住她的手。


    邬辞砚的身体很暖,温兰枝靠着很舒服。


    这两匹马被训练过好多次了,它们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就算不控制缰绳,也不会走错的。


    邬辞砚道:“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共乘一匹马吗?”


    温兰枝疑惑地偏过头,“我都没骑过马。”


    她感觉温热的水滴打在头发上,抬头,邬辞砚慌忙擦掉了眼泪。


    温兰枝疑惑道:“怎么了?”


    邬辞砚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温兰枝的记忆永远回不来了,她的记忆,融在邬辞砚的血肉里,延续了他的生命。


    邬辞砚道:“我们曾经一起看过烟花,一起骑过马,还一起去过沁安山,你都不记得了。”


    温兰枝垂眸,她不知道。


    她失忆了吗?


    她没什么感觉。


    她满含歉意地开口:“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


    邬辞砚道:“不用道歉。是因为我,你才忘掉的。”


    “因为你?”温兰枝不可置信,“为什么?”


    邬辞砚一时答不上来:“因为……因为……”


    温兰枝没有为难他,把头回正,往后靠,靠在他身上,“没事啊,记忆没有了,感情不会变的,我能感受到,我是爱你,不是恨你,说明你拿走我的记忆是有原因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生气。而且记忆这种东西,以前的没有了,以后还会有的,之后的事情我不会忘了。”


    她想去看邬辞砚的眼睛,把头往后仰,道:“无论我忘记你多少次,我都会重新爱上你。”


    她:“你会吗?”


    邬辞砚斩钉截铁,“我会。”


    他:“无论我还记得不记得你,只要我第二天醒来没看见你,就一定会去找你。”


    他找执念找了六年,总算是找到了。


    他的执念被他牢牢握在手心儿里。


    是从前的执念,也是现在的执念,也会是未来的执念。


    慕蓉盯着小神仙写历史,盯得有些无聊,她决定回宫把刺绣拿来做。


    她还有别的事情。


    她走到慕蓉宫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不可置信地叫出声:“哥?”


    慕曦愣住,半晌,侧过身来,“……嗯。”


    慕曦修的是这世上最难修之术,要断情绝爱。


    情字太难断了。


    母子之情是情,兄妹之情是情,同窗之情是情,师徒之情是情,家国大义也是情……


    他修炼到一个境界以后,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了。


    慕蓉之前还调侃他,无情无义之人,必不能心怀天下,还修习做什么?不如去做凡人帮着种两天地实在。


    两个人一直不算和睦,慕曦为了断情绝爱,搬到了遥远的仙山上。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见了,从慕蓉被贬到凡间开始。


    慕蓉刚才打眼一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么多年,哥哥瘦了好多。


    她上前两步,发现慕曦的手在抖。


    “哥哥,怎么了?”慕蓉温声问道。


    慕曦道:“我过来给你送个人。”


    慕蓉疑惑:“谁啊?”


    慕曦挥一挥手,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


    慕蓉把她扶起来,盯着看了半天,“阁下尊姓?”


    女子道:“大人,我是祁梳。”


    “祁梳!”慕蓉想起来了。


    当年她在凡间做过几年官,帮着救助遭到洪水侵害的百姓,拿自己的银钱出来买粮运粮救济灾民,当时,就是祁梳一直在她手下帮忙。


    慕蓉跟她说,以她的功德,肯定能当神仙。


    但慕蓉那会儿还不是神仙,不能帮忙,她只是随口说的。


    后来,慕蓉死了,轮回到了下一世,上一世的事情就都忘了,也忘了祁梳。


    等她再次位列仙班的时候,没找到祁梳,她根据祁梳的功德推算了一下,确实应该登仙,但不知道为什么没登仙,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就搁置了。


    慕蓉问道:“你没当神仙吗?”


    祁梳:“我、我……大人,我第六世死去之后,去天上报道过,但当时拿着我功德簿的上神说,天上暂时没有合适我的职位,就让我下去再投一次胎……我不知道为什么,后面几次投胎,一直在被恶鬼追杀,我母亲、父亲都死于恶鬼,我无法,只能上山学艺,去当了道士,我也没什么飞升登仙的执念,只希望能多救一个人,就多救一个人。可是追杀我的恶鬼越来越凶残,我斗不过,我的道侣……儿女,都……都死在恶鬼手下。”


    她想跪下来,但一直被慕蓉扶着,“大人,我好害怕,我晚上睡觉都是恶鬼的影子,我害怕我下一世,还是这样,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我不想当神仙,我愿意生生世世做人,我一定生生世世只做好人。”


    她:“但我怕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太平日子过了。”


    这件事,要说和天庭没关系,慕蓉不信。


    她抓住祁梳的手:“天上没有‘职务不够’这样的说法,你放心,我去查,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她扶着祁梳走进慕蓉宫,回过头,发现慕曦还没走,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她心口一动,拍了拍祁梳的手,“你先进去吧,我和我哥哥说两句话。你去坐着,我等下就去找你。”


    祁梳哭着点头。


    慕蓉上前,看着慕曦:“哥哥怎么亲自来了?你派个人送她来不就好了?”


    慕曦转过头来,看着她。


    他别扭道:“我有些想你。”


    慕蓉一噎,这可不像她哥的风格。


    慕曦:“还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慕蓉:“什么?”


    慕曦:“这个人,和邬辞砚认识。”


    慕蓉抿唇,“哦”了一声。


    慕曦:“你不去找他帮忙吗?”


    慕蓉没答话。


    其实她最近一直不太想去找邬辞砚,邬辞砚再厉害,和她关系再好,终归和天庭不是一条心。


    慕蓉的初衷,也不是做天庭的叛徒啊。


    她想……做天帝。


    这个念头一出来,吓了她自己一跳。


    接着,这个念头突然像种子一样开始生根,深深扎进去。


    她想做天帝。


    她想做天帝!——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要收尾了,感谢各位宝宝们追更到这里,感觉写到现在,收益的结果都不太影响我了,我只是想给书里的角色一个结局。


    第64章


    所有的事情都进行的很顺利,只有慕蓉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邬辞砚用法术誊抄的几千本书卖得很快,他最近一有空,就跑到茶楼去喝茶,或者去戏楼,听听戏里的唱词。


    他要带温兰枝去,温兰枝不去,总是闷闷地躺着。


    邬辞砚怎么问她,她都不说。


    接着,她病了。


    温兰枝哭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邬辞砚:“……放屁。”


    他很少这么粗俗,但真没话说了。


    又不是什么大病,咳嗽两声而已,估计是她老在风口发呆的缘故,吃两贴药就好了,都不会耽误成亲。


    谁一天到晚没事儿就盼着自己死。


    温兰枝双手捂脸,泣不成声。


    邬辞砚抚摸她的背,“郎中说你命长着呢,这点小病,不吃药都能好。”


    他好说歹说,温兰枝看着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


    因为她确实不哭了,但还是闷闷不乐。


    邬辞砚怀疑,就是她胡思乱想,想出病来了。


    心病难治。


    那个道士是真的有本事,吓人的本事。


    能把人吓成这样。


    邬辞砚捏着她的手,突然有些自责。


    如果温兰枝的神识好好在自己身上,她怎么会这么容易被蛊惑。


    现在虽然天天灵丹妙药吃着,但想要修复神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还要很久很久。


    她现在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需要他帮她。


    他陪她待了一会儿,出去买了医书,还有一些关于阴阳调和的书籍。


    虽然他不信,但是他可以学了讲给温兰枝听。


    反正那个道士说的肯定是假的。


    他拉着温兰枝出门陪他买书,远远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叫了一声:“齐岳封!”


    正在喝茶的人顿住,缓缓回过头来。


    他先看到邬辞砚,接着是邬辞砚身后的温兰枝。


    温兰枝也看着他,她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像是做梦的时候梦到过。


    但是又很陌生,她似乎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但她能看出来,这是个凡人。


    身上一丁点法术痕迹都没有。


    虽说这几天,因为“天界史书”的大卖,很多凡人也跑到妖界皇城来,想要一睹书中人的风采。但来的大多是些修仙之人,完全不会法术的凡人,温兰枝还没见到过。


    温兰枝抱着书,偏头,看向邬辞砚,问道:“你认识啊?”


    邬辞砚道:“算认识吧。”


    其实两个人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但是邬辞砚知道,他很喜欢温兰枝,是弟弟对姐姐的喜欢。


    每一个帮过温兰枝的人,都是促成这段姻缘的牵线人,邬辞砚理当感谢。


    齐岳封冲着两人拱手,行礼,道:“阿……温姑娘,邬公子。”


    邬辞砚和温兰枝也回礼。


    邬辞砚道:“你怎么来的?”


    齐岳封道:“我还残留一点法力……毕竟才刚当凡人不久,这一世过完,下辈子,就是真的凡人了。”


    他从袖口翻出一张金色的纸张,“我以为……”他说不下去了,又把飞书塞回去。


    邬辞砚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温兰枝之前噩梦惊醒时传出去的。


    她问齐岳封,为什么要杀她。


    梦都是相反的。


    齐岳封以为温兰枝还怪他,原本不想来的。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来了,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


    这辈子,他就只剩温兰枝这一个亲人了。


    还好,他现在是凡人了。


    凡人寿命有限,不过短短几十载,熬过了这辈子,下辈子肯定不会这么倒霉了。


    邬辞砚道:“要帮忙吗?我可以给你法力。”


    齐岳封笑了,摇头:“谢谢邬公子。但是我已经没有资格再享福了。不瞒您,我做神仙的时候,帮着杀过许多妖怪。我以为,我功成名就了,就可以庇佑家人。”


    齐岳封顿了顿,笑容逐渐减淡:“但是,我杀死了别人的家人。邬公子,别救我了,让我孤孤单单地做几场梦吧。”


    人生短短一世,就像是一场梦。


    做梦的时候,就会忘了醒着的痛。


    尽管梦里的痛可能一点不比醒着时少。


    他想握一握姐姐的手,但是姐姐已经不记得他了。


    他挪了挪脚,最后还是放弃了,转身,离开。


    温兰枝疑惑地看向邬辞砚:“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一句都听不懂。”


    邬辞砚道:“他是你弟弟。”


    “弟弟?”温兰枝怀疑自己病糊涂了,听岔了,“唔……我哪里有弟弟。”


    邬辞砚道:“收养的。”


    温兰枝:“没有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邬辞砚戳了戳她的脑袋,道:“你忘了吗?我跟你说过,你忘了好多事。”


    温兰枝低头,突然,她把手里的书推到邬辞砚怀里,一路小跑过去。


    齐岳封听到脚步声,疑惑地转过身去。


    温兰枝就这么跑进了他的怀抱,撞上了他的胸口。


    “哎呦!”温兰枝跑太快了。


    齐岳封疑惑地站在原地,搂她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温兰枝仰起头,莞尔笑道:“邬辞砚说,你是我弟弟。”


    温兰枝在身上翻翻找找,什么也没找到,她从头上摘下一朵假花,“送给你,你下次再来找我,我就记得你了。”


    齐岳封看了半晌,将花收起来,“好。”


    温兰枝握住他的手:“也别下次了,就这次吧,你跟我走,我请你吃饭。你没有急事吧?”


    “不巧,我正好有急事。”齐岳封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一点都没放开。


    他就是害怕自己待久了,就不想走了。


    他是注定会死的人,干嘛让阿姐再伤心一次。


    温兰枝“哦”了一声,放开了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腕儿被握得很紧。


    齐岳封连忙放开她,再次拱手行礼:“冒犯了,阿姐,后会有期。”


    慕蓉答应过,成亲礼当天,她肯定早早地就带着礼物过来。


    但是她没有来,她只是差了两个小仙把礼物送来。


    邬辞砚问道:“她怎么不来?”


    送礼的小仙道:“慕曦上神昨晚……陨落了。”


    邬辞砚一怔:“为何?”


    小仙道:“慕曦上神修炼时出了岔子,其实早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强撑到昨晚才……”


    邬辞砚点头,没再说话。


    两位小仙回去了。


    并不意外。


    修炼断情绝爱之术,十分凶险,稍有行差踏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危及性命。


    慕曦要是早点说出来,可能还有的救。


    但是从他修炼这个法术开始,一直在遭受冷嘲热讽,连家里人也不理解他,他怎么敢说啊。


    邬辞砚和慕曦没什么交情,他说不上难过,只是担心慕蓉。


    他叹了口气。


    后日成亲礼结束,去看看慕蓉吧。


    他飞了飞书过去,问慕蓉需不需要帮忙,没得到回应。


    他看向正在换喜服的温兰枝,他不能丢下温兰枝不管,但也怕慕蓉出事。


    正在他踌躇时,慕蓉的飞书到了。


    慕蓉:没事,后日见面说吧。


    烟花按时升空,马匹就像先前训练的那样,按照既定路线走,一步也没有走错。


    温兰枝前几天的悲伤情绪一扫而空,她欢喜地坐在马背上,一路走,一路接过周围百姓递上来的果子点心,又从邬辞砚的钱袋子里拿出银钱发散下去。


    邬辞砚道:“温兰枝。”


    温兰枝回过头,笑眼弯弯。


    邬辞砚道:“我喜欢你。”


    温兰枝:“我也喜欢你!”


    温兰枝:“邬辞砚!我特别喜欢你!”


    温兰枝:“我要喜欢你一辈子!”


    邬辞砚拉住她的手,“好,我也会喜欢你一辈子,直到我死。”


    温兰枝怔了怔,冲他摆摆手。


    邬辞砚突然想起来,她这两天听不得“死”这个字,老觉得自己要死了。


    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诶!这两天皇城这么多道士,明天就找个会说吉祥话的道士来,跟温兰枝说几句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温兰枝今天总算是见识到鹦鹉家族的庞大了,闹洞房的时候,几十只鹦鹉叽叽喳喳,把婚房堵了个水泄不通。


    一群人在那里叽叽喳喳的时候,温兰枝已经盯着床上的桂圆看了好久了,趁没人注意,想剥一个,被邬辞砚拿走了,“咱能不能不吃。”


    等会儿床上那点东西全让她吃完了。


    “哎呀!能吃是福,吃点怎么啦!”鹉十二喊道。


    鹉老十道:“就是!不吃不浪费了,来来来,夫人,咱们吃了吧,一块吃。”


    “滚。”邬辞砚没好气儿地冲着过来抢花生的鹉老三跺了下脚。


    “不吃就不吃。”鹉老□□回来,众人又是一阵推推搡搡。


    喝了交杯酒,两个人又要出去敬酒。


    两个人说好了,互相盯着,谁也不准多喝。


    要是喝醉了,就用水泼醒。


    虽然邬辞砚觉得洞房之夜搞这一出有点不合适,但他有自信自己绝对不会喝醉的,所以就答应了。


    他倒是怕温兰枝喝得不省人事。


    他不至于真的去找盆水把她泼醒吧。


    不过宾客也不是不知道成亲的当天晚上要干什么,都没逼着两个人喝酒,才喝了没几杯,就被赶回去睡觉了。


    温兰枝确实也困了,昨天晚上就开始骑马,骑到天亮,又走了许多流程,如今又是黄昏了,真的该睡了。


    邬辞砚一看她打哈欠,连忙拍她的脸,“别睡啊别睡啊,还有事没干呢。”


    温兰枝知道,她又不傻,一边闭着眼睛,一边点头道:“知道知道,不睡不睡。”


    但是困得不行了,连衣服都是邬辞砚帮着脱的,妆也是邬辞砚帮着卸的,头发也是邬辞砚帮着拆的。


    邬辞砚:“……”行,谁让他不困呢。


    两个人一直忙活到天快亮,温兰枝已经不困了。


    她好累,累得动弹不得。


    但她得动,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邬辞砚倒是睡得香甜,他搂着温兰枝,睡得很沉。


    昨晚太混乱了,两个人玩着玩着,温兰枝突然漏出尾巴,被邬辞砚扯了几下。温兰枝当即不乐意了,吵着要看邬辞砚的尾巴。


    邬辞砚的尾巴这张床可放不下,他就用法术变了个小一点的假尾巴,在帐子里逗着温兰枝玩儿。


    结果一个不小心,尾巴甩到温兰枝脸上了。


    那绝对是不小心的。


    绝对绝对是。


    他急吼吼地跑去看温兰枝脸上的红痕,被温兰枝甩了个大嘴巴。


    行了,看出来温兰枝没啥事。


    两个人又玩了一会儿,一直玩到天大亮。


    等邬辞砚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温兰枝了。


    他没咋放心上,应该是出去玩儿了吧。


    还挺有活力。


    他掀开被子,一张纸条掉出来:我报完恩了,好聚好散吧。


    邬辞砚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没看清。


    揉一揉,再揉一揉。


    没看错啊!


    温兰枝发什么疯啊!——


    作者有话说:温兰枝:提上裤子不认人


    第65章


    温兰枝的病更严重了,前几天还只是咳嗽,今天好像有些发热。


    她越发觉得自己是要死了。


    她沿着路一直往皇城外面走,她也不知道要去哪。


    可能找个屋子,等死吧。


    虽然邬辞砚说只要见不到她,就要一直去找她。


    但只要不让他知道自己去哪了,他还怎么去找?


    她留下了一张字条,她想让邬辞砚知道,自己是潇洒地离开了,不是死了。


    她又咳嗽了两声。


    嗓子好痛,身体好重。


    她感觉自己病入膏肓了。


    这就是阴阳不调的后果吗?


    “诶?夫人这么早?”买馄饨的大娘叫住她,要不要吃碗馄饨?


    温兰枝摇头。


    她没带钱,她忘了。


    她就带了昨晚放在床头的步摇,那是邬辞砚前天下午换喜服时给她戴上的。


    她又摸一摸腰间的佩剑。


    邬辞砚说她以前会使剑,使得可好了,天上的神仙都打不过她。


    或许吧。


    温兰枝不知道。


    反正现在不会了。


    “诶……”大娘看她有点奇怪,不知道要不要叫住她问问清楚。


    “老板来碗馄饨!”


    “来啦!”大娘又看了温兰枝一眼,转身进去招待客人了。


    温兰枝有问题想问守城门的鹦鹉,“呃……”她分不太清他们的名字。


    不过鹦鹉认识她:“夫人!我是鹉十四。”


    “哦哦。”温兰枝问道,“你知不知道附近哪里有废弃的房子啊?”


    鹉十四想了一下,指了指东边,“朝这边一直走,很快就能看见了。”


    温兰枝又应了一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过去。


    鹉十四挠了下头,看着温兰枝的背影。


    温兰枝找到了鹉十四说的那间废弃房屋,躺倒在硬硬的稻草堆里,好难受。


    没关系,反正也快死了。


    她好难过,好想哭。


    如果从没认识过邬辞砚的话,她不会那么难过的。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她本来觉得,活着也好,死了也好。


    但是现在,她成亲了,她有亲人了。


    她躲在草堆里,呜呜咽咽地哭着。


    突然,门开了。


    她睁眼,吓了一跳——山黑!


    山黑灰头土脸的,拿着刀,指着温兰枝:“别动。”


    温兰枝记得,他不是变成银子在自己荷包里放着吗?她还专门给那块银子做了标记,绝对不会花出去的。


    她伸手摸了一下荷包,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温兰枝小心翼翼地摸上腰间的剑。


    “把剑放下!”山黑喊道。


    温兰枝拒绝。


    山黑拿着刀向前逼近。


    “呃……”他的胸口突然被一截树枝捅穿了。


    温兰枝飞快地拔出剑,挑开他的刀。


    他已经无力还手,倒下去,露出身后不远处的邬辞砚。


    温兰枝小跑上前,还以为他要问“有没有事”,却听他说:“我救了你。”


    温兰枝:“……呃,谢谢。”


    邬辞砚:“来报恩。”


    温兰枝:“……”


    她推了他一把,背过身去,嚎啕大哭。


    因为不放心偷偷跟过来的鹉十四默默退了出去,还帮忙把门关上了。


    邬辞砚把荷包重新系回她腰间,“怎么啦?”


    温兰枝哭道:“我都要死了,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邬辞砚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儿,“我怎么不关心你了?”


    不关心她,至于害怕她伤心,一直跟在后面不敢上前打扰?


    至于在后面绞尽脑汁,偷了她的荷包,把山黑放出来,自导自演一出英雄救美?


    温兰枝道:“你一直不相信那个道士的话,可是我从前几天开始,就一直咳嗽,你说很快就会好的,现在都还没好。我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特别不舒服……还有点发热……我可能真的要死了,邬辞砚……我要死了……”


    她蹲下来,“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跟我说?我、我会记得的。”


    邬辞砚:“……”


    前几天生病,那绝对是因为温兰枝胡思乱想给自己吓病了。


    至于昨晚病情加重,那不是因为……因为……因为因为……算了。


    邬辞砚扶住她的肩膀,道:“我让鹉十二去给你找了个更厉害的郎中……呃不是,道士,特别厉害,我和他比试了一下,他法术不错,绝对比之前那个骗……那个道士厉害。咱们先回去,好好躺下,让他进来给你看看那个什么阴阳的东西,行不行?”


    温兰枝抹掉眼泪,“真的吗?”


    邬辞砚道:“嗯,真的,走吧,回去吧。”


    两个人出去,头顶飘下来一片金色的叶子,掉在温兰枝手上。


    邬辞砚把自己的外衣披在温兰枝身上,他出门的时候就拿上了,本来是给自己拿的,觉得自己穿着寝衣上街有点不雅观。


    但一路上着急忙慌的,都没来得及穿。


    看在温兰枝生病的份上,借给她了。


    他不雅观就不雅观吧。


    发着热跑出去,倒在茅草堆里弄脏了衣服和头发,她不乐意,非要沐浴。


    行吧,沐浴就沐浴。


    结果沐浴出来病更重了。


    邬辞砚让人把桌子给她挪到床上来,让她靠在桌子上咳嗽,自己在后面用法术给她烘头发。


    这才九月十三,难道要烧炭吗?


    也不是不行,如果温兰枝冷的话。


    头发没多久就干了,邬辞砚扶着她躺下,郎中进来了。


    郎中奉命穿着一身江湖骗子的衣服,提着药箱进来了。


    他正准备上前把脉,突然被邬辞砚拦了一下。


    哦对对对,鹉十二大人给了他一段词,好长一段,他背了好半天呢。不过钱也给得多,他真希望鹉十二每天给他点东西背,然后给他钱。


    他一个郎中,背东西那是一等一的快啊。


    他道:“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贫道乃是从极阴之地前来,特来此传授阴阳学说,乃以阴治阳,以阳治阴,方可协调。”


    温兰枝坐起来,“道长会看阴阳。”


    郎中道:“略通一二。”


    只是略通一二吗?


    温兰枝有些失望。


    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管用了怎么办?


    她道:“那道长给我看看吧。”


    郎中上前,道:“夫人伸出手来。”


    温兰枝伸手。


    郎中搭上她的手腕儿。


    病得是挺严重的,不过还好,都是常见的病,都能治好。


    他拱手,正要开口,突然被邬辞砚瞪了一眼。


    郎中:“……”我该不该说?


    想起来了,鹉十二嘱咐过,多说好听的,有什么病出去跟他说。


    行!


    他道:“夫人身体强健,没什么大毛病,虽然阴气有些重,不过待我、呃……待贫道拿出珍藏许久的灵芝百月草来,按时服用,定能痊愈。还有就是经常休息,少操劳,切忌多思多想,劳心劳力。”


    邬辞砚满意地点点头。


    挺上道啊这个郎中,下次还找他。


    温兰枝问道:“灵芝百月草?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郎中也不知道啊,他胡编的。


    温兰枝:“能让我看看吗?”


    郎中:“……不能,这等仙草,让人看了就不灵了。”


    温兰枝:“哦……好!”


    郎中下去配药了。


    郎中不懂,但郎中配合。


    邬辞砚扶着温兰枝躺下,“听见没有,郎中让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肯定能痊愈的。”


    温兰枝点头,要是能痊愈,她当然不想死。


    她抓住邬辞砚的手,道:“那我睡一会儿吧……”


    兰花原本想进去问温兰枝什么时候跟他回温城的,但是一大早,听说师祖病了。


    好吧,那就只能再等等了。


    他又发了一封飞书出去。


    没多久,就收到了师父的飞书。


    雪芝:她不想来就不来吧,别强迫她。你赶紧回来。


    兰花挠了挠头……


    不行,他还是决定再等等。


    邬辞砚看温兰枝睡着了,找了几个人来照顾她,自己上天庭去了。


    慕蓉瘫坐在寝宫的床上,床头放着一坛酒。


    她原本是打算宿醉的,明天就好好休息一天,什么都别管了。


    但是不行,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最后这一件事,一定要做好,如果做不好,何谈当天帝。


    邬辞砚来的时候,她正靠在窗台欣赏外面的花花草草。


    慕蓉没避讳他,让他直接进来。


    邬辞砚拉了个椅子过来,坐到她不远处。


    慕蓉转过头来,用脑袋,轻轻地、一次次地、撞击着墙壁。


    慕蓉道:“邬辞砚,你知道芩青果长什么样吗?”


    邬辞砚道:“有着会变幻的颜色,奇怪的形状。”


    慕蓉笑了一下,摇摇头,道:“他……很高大,特别高大。”


    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比我要高大很多。”


    邬辞砚疑惑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慕蓉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她拿过床头的酒,抱到怀里,又放下。


    她不能任由自己一醉不起。


    慕蓉:“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芩青果,我找到的那个芩青果,是我哥哥用法术凝成的,把它包装成芩青果的样子,送到我面前,让我没有负担地吃下去。”


    她双手捧起一团空气,道:“我捧起芩青果,想也没想就吃下去了。”


    她:“做成芩青果不止需要法术,还需要爱,他爱我,才会为我破戒。”


    慕蓉把头靠在墙上:“我娘说,按照我的功德,早就应该位列仙班了,天上的神仙不允许,我哥哥看不下去,就想让我通过修炼的方式成仙,那样,神仙就没法阻我了。”


    慕蓉抹掉眼角的泪珠:“他为我破戒以后,就走火入魔了,他害怕我发现,就搬到仙山去。他向父母、亲戚,一再保证说他能处理好。可就在几天前,他法术紊乱,心肺破裂,时日无多了。”


    她泣不成声:“他就站在我宫门口,说,想我了。他当时就很不对劲,他的手一直在抖,他也从来没说过想我,我当时为什么不多问一下……我为什么不问一下……”


    慕蓉:“我以为……他不爱我的。”


    第66章


    祁梳上天庭的那一年,有一位上神要从凡间提拔上来一个人,慕蓉没打听到是什么关系,只知道那个人挤掉了祁梳的位置。


    当时功德簿上显示,今年只有一位凡人要位列仙班,那就是祁梳。


    管理功德簿的神仙收了好处,就把祁梳的名额划出去给了别人。


    以慕蓉现在的身份,她管不了,也无权过问。


    她只有往上升,只有当天帝。


    东海出了一条恶龙,从出世那天起,天庭就乌云密布,下起了雨。


    众神愁得团团转,不管?怕又是一个邬辞砚。


    慕蓉无奈起身,道:“我去吧。”


    众神看向她。


    慕蓉道:“为天庭除害,为天下百姓除害,本也是我等的职责。众位不必忧心,不除去恶龙,我就不回来了。祁梳,你……”


    祁梳上前一步,打断她:“愿追随上神。”


    东海的恶龙怎么就偏偏在这时候出了?


    是慕蓉用慕曦残留的法术在东海掀起了浪涛,化作了一条巨龙。


    她会收服它,成为自己的坐骑。


    她从前也想过天帝之位,但从没认真谋划过,但是此时此刻,为了祁梳,为了天庭,为了天下,也为了她自己,她必须谋划,她必须要成为天帝,掌控这一切。


    温兰枝的病渐渐好起来,她坐上马车,和夫君、徒孙,一起踏上了前往温城的道路。


    邬辞砚说,那里有她的亲人,有她的家。


    雪芝听说温兰枝要回来了,连忙布置好了房间,提前让人去备菜,随时准备下锅。


    他在温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方购置了宅子。


    很大的宅子,绝对够他们几个人住。


    他早就知道,师父会回来的。


    但是再见,和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他以为师父会扑上来,给自己一个拥抱。


    但师父从马车上下来,怔怔地看着他,抬头,看了一眼三层高的茶楼,疑惑地歪歪头。


    雪芝知道,师父可能是有点惊讶,看到之前的那间小茶铺变成了茶楼,肯定是会惊讶的。


    他放慢了步子,上前。


    他应该没什么变化吧?虽然有点不注重保养,眼角长了些皱纹,没师父那么好看,但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吧。


    为什么……师父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欢喜?


    “师父……”雪芝试探性地叫出了声。


    温兰枝笑起来,道:“雪芝。”


    她听邬辞砚和兰花念叨一路了。


    “……诶。”是熟悉的声音,但为什么总觉得,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雪芝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直到邬辞砚开口,道:“她丢了神识,很多事情不记得了。”


    雪芝顿住,扶着门框的手用力到发白,“师父……”


    温兰枝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


    兰花叫了一声“师父”,雪芝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侧身,道:“师父,邬公子,进来吧。”


    温兰枝跟着雪芝上楼,雪芝早就泡好了茶,用法术捂着,一直没冷,桌子上还放着温兰枝从前最爱吃的点心。


    温兰枝尝了一口茶,“嗯!好喝!苦味不重,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味道。”


    “是草药。”雪芝道,“师父从前最喜欢用草药泡茶,说要和别的茶铺不一样。我没有放弃这一点,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了些改进。”


    “真的吗?”温兰枝又尝了一口,“我还能泡出这么好喝的茶啊。我都不记得了,雪芝,你教我啊。”


    “好。”雪芝想忍住眼泪,但是忍不住,“我教你。”


    温兰枝道:“邬辞砚说,你的剑术也是我教的,以后,得你教我了。不过我大部分都记得,可能你给我演示几遍,我就能想起来。”


    “诶。”雪芝背过身去擦眼泪。


    如果知道再见面是这样的,当时,他肯定不会让师父走。


    不过还好,至少人回来了。


    至少他们现在还在一起。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着,四个人坐在二楼的包间里,喝着茶,吃着点心,听雪芝讲从前。


    讲得久了,温兰枝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好熟悉,好像上辈子,也有这么一个人在耳边絮絮叨叨。


    但都是上辈子了,怎么可能记得。


    晚上,四个人回到雪芝的宅子里。


    几个人在亭子里吃饭。


    “哦!我和邬辞砚给你准备了礼物。”温兰枝说话的时候,头上的步摇晃来晃去的,她身体摆来摆去的时候,头上的步摇就甩来甩去。


    雪芝看出来了,那是龙眼珠。


    好歹他现在也是个大老板,宝物什么的还是认得的。


    看来师父现在过得不错,邬辞砚应该对她蛮好的。


    他这么想着,看了一眼旁边的邬辞砚。


    邬辞砚的眼睛就没从温兰枝身上移开过。


    温兰枝侧身去荷包里拿准备的礼物,邬辞砚把手搭在桌沿,怕她转身的时候磕到。


    雪芝看到温兰枝从荷包里拿出一个茶壶,一瞬间,眼睛都睁大了。


    “哦。”温兰枝看出他的震惊,解释起来,“邬辞砚用法术给我的荷包变大了,现在我的荷包里面可以装很多东西。”


    温兰枝把茶壶递给他,道:“我们来的路上,看到这个玉做的茶壶可漂亮了,正好邬辞砚说你是开茶楼的,我就买来给你了,算是我们一起的礼物。”


    雪芝小心翼翼地捧过,“确实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兰花伸手要去拿,道:“师父,给我吧,我现在就去泡一壶茶来。”


    雪芝递给他。


    兰花接过。


    吃完了饭,温兰枝就和邬辞砚回房间了。


    温兰枝揽着邬辞砚的手臂,道:“等有空了,我们可以带他们去皇城做客,我觉得这里也好,那里也好,我们可以轮着住。”


    “好。”邬辞砚摸了一下她的脸。


    温兰枝靠在他胳膊上,“我想你抱我。”


    邬辞砚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来。


    温兰枝被他抱着,指挥道:“往前走——左边——右边——后边——转圈,再转一个。嘿嘿。”


    邬辞砚腾出一只手来,在她咯吱窝挠了两下。


    温兰枝笑着挣扎了两下,踢了两下腿,下来了,“干什么嘛,这么开不起玩笑。”


    邬辞砚好笑地环住她,“谁开不起玩笑。”


    温兰枝抬头,看着他,“当然是你。”


    邬辞砚:“好吧好吧,我开不起玩笑。”


    他又抱起温兰枝,去沐浴了。


    夤夜时分,温兰枝趴在他胸口,勾着他的头发,“前几天,鹉十二教给我一个词。”


    邬辞砚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词,道:“什么?”


    温兰枝:“夜夜笙歌。”


    邬辞砚转过头去,低低笑出声,“胡说八道。”


    他抱着温兰枝翻过来,让她侧躺在自己臂弯里,两个人十分坦诚地面对着面。


    邬辞砚玩弄着她的尾巴,道:“我倒是想夜夜笙歌,你不配合。”


    “胡说八道。”温兰枝学着他的腔调道。


    邬辞砚把她搂紧了,让她的脸贴在自己肩膀上。


    温兰枝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


    邬辞砚的手不安分地乱动着。


    温兰枝刚开始只是静静躺着,后来身上的痒意让她不自觉地打颤,接着,几声呻吟不自觉地发出来,她闭上眼睛,推着邬辞砚的胸膛。


    她手脚使不上劲儿,没推动。


    “呃……”温兰枝轻轻砸了一下他的肩膀。


    邬辞砚道:“怎么了?”


    温兰枝没答话,用呜咽声回应了。


    邬辞砚算是吃到教训了,办事儿的时候用被子把两个人裹住。


    要是又着凉了,又离家出走了,温城这边他人生地不熟的,都不知道上哪找去。


    他尖利的牙齿在温兰枝肩膀上摩挲着,一副将要刺穿的模样。


    第二日一早,邬辞砚就醒了。


    兰花要去茶铺,邬辞砚和他聊了几句,把他送到门口。


    一位姑娘站立在门口,背对着他们。


    她站得笔直,端庄淑丽。


    听到门开了,她转过头来。


    兰花上马车了,只留下邬辞砚和那位姑娘。


    两个人相望着。


    姑娘拱手,冲他行了个礼,“在下……名字挺多的,慕蓉上神叫我祁梳,邬公子也如此叫吧。”


    “祁梳?”邬辞砚想起来了,“慕蓉说她多了个叫祁梳的下属,就是你?她有事找我吗?”


    祁梳道:“慕蓉上神降服了东海黑龙,后日,是她升为天帝的大典,还请邬公子到场。”


    邬辞砚怀疑自己听岔了,“你们天庭的大典,请我?”


    虽然当天帝的人是慕蓉,但慕蓉平时在外都要跟他避嫌,这种事情请他?


    祁梳道:“是,也请了鬼界最出名的两位鬼王,天帝说,她不想与诸位为敌,只想和睦相处,做朋友。日后,倘若鬼界和妖界有难,天庭愿出手相助,倘若天庭有难,也请二位礼尚往来。”


    邬辞砚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去。”


    他再次抬起头,总觉得这位姑娘的面相有些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姑娘面熟。”


    祁梳笑道:“邬公子和温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邬辞砚挑眉。


    祁梳道:“有一世,我投胎到了温城,就在茶铺隔壁,陈家长女。差点就要魂飞魄散了,是温姑娘救我出来,是邬公子送我去投胎。后来,我功德圆满,有了位列仙班的资格,但是……幸好有天帝相助,如今,我已是上神,祁梳上神。”


    邬辞砚拱手,回礼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我都不记得了。”


    祁梳道:“我会记得,永远记得。”


    从前的苦难不是污点,是她的一部分。


    她会记得从前,也会记得她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