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妖群簇拥着时居和月华往洞里走。


    突然,时居回过头来,打下一道屏障,隔在两人中间。


    时居道:“我可以和你单独谈谈,但鉴于你曾经的表现,我很难信任你。你要说什么,就这样说吧。”她挥挥手,示意众妖出去。


    温兰枝和邬辞砚压根就没进去。


    她害怕邬辞砚被认出来。


    看众妖怪出来了,温兰枝道:“我们回去吧,应该不会有事。”


    她觉得,月华应该不是个傻子。


    这么多妖怪堵在这里,如果他们的洞主有什么事,这么多死心塌地的手下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的。


    就算他又像上次一样,用什么保命法宝逃跑了,这些妖怪也会闹上天庭。


    就算天庭杀他们如杀蝼蚁,至少也会让月华身败名裂。


    月华如今跑这一趟,不就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否则他好端端的,去求什么天庭恩典,直接带兵绞杀就好了。


    邬辞砚沐浴回来,温兰枝已经准备睡觉了。


    温兰枝看他回来,随口说道:“不知道月华给沁安山提了什么恩典。”


    她扯开被子,分了一半儿给邬辞砚,“如果是天庭和妖界和解就好了。”


    “怎么可能。”邬辞砚笑出声,带着些许嘲讽,“在神仙的眼里,他们没开战,没屠杀,就是对我们的仁慈。妖界官府屠城又怎么样?那是妖界的事情。”


    每一个妖王都害怕自己手底下出了事,被牵连。屠城,是他们对天庭的表态。


    他们的刀扎不到神仙,就只能刀刃向内,扎百姓。


    温兰枝蹬了一下被子,“我也就是想想。”


    第二天,两个人拿着昨天抓的鱼去见洞主,听说洞主今天要罚人了。


    温兰枝挠头,罚什么人?昨天没交鱼的吗?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鱼,到底什么时候交啊?


    她和其他几个没交鱼的人站在一起,等待洞主发号施令。


    洞主出来了,温兰枝抬头,无精打采的双眼突然睁开,面露惊讶。


    时居拿掉了头上漂亮的簪花,耳朵上闪耀的红宝石也拿掉了,连柔和的面容都变得锋利。


    温兰枝看呆了,这已经不是换发型换妆容了,这是直接用变化之术换了个性别。


    她穿着男装,扎着马尾,看上去不太高兴。


    和温兰枝一样没交鱼的十三首领率先开口,问道:“洞主……你不是最喜欢芙蓉花了吗?每天都要簪。”


    “呃……”时居的声音也变成男声了,“我突然不喜欢了,男人更喜欢什么呢?男人可能……更喜欢竹子吧,那我以后就喜欢竹子吧。”


    她第一次当男人,有些不习惯。


    温兰枝问道:“为什么突然想当男人啊?”


    时居不知道怎么解释,打哈哈道:“当男人不好吗?当男人、当男人……当男人可以……可以……”她昨天光顾着难过了,都忘了找几个想当男人的理由。


    她以前是女人,所以只知道当女人的好,喜欢当女人,爱当女人,如果下辈子的性别能自己选,她还当女人。


    她从来没想过,当男人有什么好。


    大首领问道:“洞主,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呢?拿掉了?”


    时居道:“没有啊?”


    大首领道:“那后面男人挺着个大肚子,又生孩子,不吓人吗?”


    “洞主应该是只想当一天!”十三首领道,“我们洞主这么喜欢胭脂水粉,怎么可能当男人嘛!”


    “就是,当男人用胭脂水粉不让人笑话!”七十一首领说着搭上自己夫君的肩膀。


    她夫君转过脸来,脸上正涂着胭脂水粉,有些尴尬地看着她。


    七十一首领:“……”忘了,她夫君就爱用,不仅爱用,还敏感,怕人笑话。


    七十一首领:“我没那个意思。”


    七十一郎君:“……”他扭过脸去,显然不高兴了。


    众人被这个小插曲逗乐了,回过神来,看到洞主落寞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用男声宣布道:“从今以后!我就是男人了!我就喜欢当男人,我爱当男人,当男人好!你们出去,都说紫铜洞洞主时居是男的!不准说我是女的,听到没有?”


    她说完,故作轻松地甩甩手,走过来,看着十三首领,傲娇道:“说吧,昨晚为什么没交鱼?”


    她没有亏待自己,在化形的时候,给自己多增加了几公分,之前没有几位首领高,现在完全可以俯视了。


    十三首领刚才沉浸在洞主的变化中,过于专注,都忘了自己原先想好的理由了。


    温兰枝看看大首领,再看看鱼,努力回忆着大首领的话。


    大首领注意到温兰枝的目光,心虚地转过头去。


    洞主在十三首领脑袋上敲了一下,走向下一个,“说说吧二十二首领。”


    “啊……”二十二首领昨天和夫人玩儿得有点忘乎所以了,“我虽然没有抓够鱼,但是我……我采了很多葡萄,等会儿拿来孝敬洞主?”


    “嗯……行吧,算你有心。”时居拍拍他的肩,又继续往下走。


    温兰枝站得比较靠后,使劲儿朝着大首领眨眼睛。


    大首领干脆躲到二首领身后去了。


    邬辞砚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昨天不用抓鱼,今天不用受罚。


    还是当一百郎君好。


    “嗯?”时居看着不专注的温兰枝,板起脸。


    温兰枝指着大首领道:“他他他他他他骗我!”


    大首领绷着身体。


    “嗯?”时居转过头去,看向大首领,又看向温兰枝。


    温兰枝学着大首领的语气,道:“他昨天说的,他说‘你还真以为今天交啊’!他就是这么说的。”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时居亲自上前,把大首领揪出来。


    大首领捂着耳朵,“哎呦”“哎呦”两声。


    时居狐疑,问道:“那你交了没有啊大首领?”


    大首领连忙道:“我交了啊!”


    时居敲了两下他的脑袋,“那你交了,你交了,骗人家一百首领!”她又敲了两下。


    大首领:“那我也是今天早上来才交的。”


    时居:“嗷~~~~所以你昨天也没交?”


    大首领:“对啊。”


    时居又打了两下他的脑袋,“你又没有娘子夫人,就五条鱼,你还偷懒!偷懒!”


    周围的人都笑出声来,包括温兰枝。


    几位首领抓的这么点鱼,确实不够妖怪们吃的,时居又下令,让都去抓鱼,下午开鱼宴。


    一张金色的纸张落下来,邬辞砚伸手抓住。


    “啊呀!”时居注意到,好奇地凑过头来,“谁给小郎君写的信啊?”


    温兰枝也假装凑过去看了一眼,实则什么都没看到,她道:“他亲戚写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一趟。”


    时居拍拍温兰枝的肩,道:“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两位要是想回去探亲,尽管去!要是亲戚过得不好,就接来咱们沁安山!咱们,有福同享!”


    “好!”温兰枝道:“有福同享!如果亲戚愿意来的话,我们就一起带过来。”


    两个人说话的间隙,邬辞砚已经把飞书看完并碾碎了。


    众人玩闹去了,温兰枝靠过来,小声询问:“飞书到了不都提前有感应吗?你怎么不在飞书落下之前碾碎,万一被看见……”


    邬辞砚道:“我们的交流很隐蔽,就算被看见也没什么。这个消息很重要,我不想错过。”


    温兰枝猜到一些,肯定是他要找的那个东西有下落了:“怎么样?要走了吗?”


    邬辞砚“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不如你留在这里,我去吧,如果我能找到那样东西,我就回来找你。”


    他是认真的,只要能找到那个东西,他一定会回来,如果找不到,或是落得个身死的下场,也不用让温兰枝跟着一起送死了。


    “那怎么行!”温兰枝一口否决,“放你一个人走!想都别想!”


    没当几天首领,就要跟洞主辞行了,有点舍不得。


    她问到:“再待三天行吗?我想跟洞主再喝一次酒。”


    邬辞砚点头:“好,不急于一时。”他也应该好好考量,规划规划路线。


    今天晚上,倒是没有上酒。


    温兰枝突然想起来,大首领说过,洞主怀孕了。


    她以前听郎中说过,总喝酒对孩子不好。


    但她总觉得,洞主不像是能忍住的样子。


    马上要走了,她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她抿了抿嘴,决定委婉一点:“洞主,我们过几天要下山去探亲,想多待一段时间。”


    “好呀!”时居又吃了一口鱼,“等你回来,记得给我带点好玩意儿。山下应该有不同于山上的东西吧。”


    温兰枝道:“我特别会带孩子,我以前带过两个孩子,等我回来,给洞主带孩子。”


    邬辞砚侧过头去,看着温兰枝,他听出她的声音里,满是不舍。


    舍不得这块桃花源,也舍不得待她这么好的洞主。


    “好呀好呀!”洞主喝了一口鱼汤,“我的孩子嘛!以后也都是各位首领的孩子,不管多大,都要管各位首领叫干娘、干爹。”


    温兰枝笑了笑,道:“但是听说,喝酒对孩子不好,我们要为了孩子,不喝酒。”


    “害!”时居挥挥手,满不在乎道,“我身体好着呢,偶尔喝一次也没什么。”


    温兰枝玩笑道:“保险起见,还是我们喝,洞主看着吧。”


    她回过头来,感觉自己刚才那一番话,也是表明跟邬辞砚离开的决心了,但是转过头来,发现邬辞砚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兴。


    他看着她,嘴角向下,满目遗憾。


    好像在说:你完全可以留在这里。


    温兰枝转过头去,没再看他,低头吃鱼。


    她一定会跟着他走,无论他如何不愿意。


    第52章


    时居给了两个人许多金银珠宝做盘缠,这些盘缠,足够花上四五个月了。


    温兰枝有些不好意思,她看向邬辞砚。


    邬辞砚还是秉持着原本的观点,“她那么信任你,不如你留下,我走就好了。”


    温兰枝收拾东西的身体明显僵硬。


    邬辞砚以为她犹豫了,上前,道:“如果我能找到,我一定会回来的。”


    温兰枝继续收拾东西:“那要是找不到呢?”


    邬辞砚道:“找不到就会一直找,如果我一直没回来,很有可能就是死了。”


    温兰枝不是犹豫,而是在生气。


    她知道邬辞砚是为了她好,但她依然生气,生气对方无论遇到什么坏事,都先把她抛下,自己去承担。


    她气上心头,质问道:“你说你有个朋友,在天上。那我不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你遇到事情,总是想要抛下我?因为我什么都不会,我身份卑微,我和你一样,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不能为你提供有利的情报,所以你要抛下我,是吗?”


    她:“难道你就这般无情无义,对朋友不屑一顾吗?”说完,她舌头打了个结儿,她原本刚说出口就要道歉的,她知道邬辞砚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只认识了短短几天,但她知道邬辞砚心热。


    秦锋抓了邬辞砚的同乡,没抓他母亲,但依然断定,他一定会去救人。


    因为秦锋知道,邬辞砚此人最重情谊,哪怕虎狼窝里,只余一个同乡,他也不会视如草芥。


    他一定会现身!他一定会去救!


    温兰枝搓搓手指,上前,舌头打了个结的缘故,她越是紧张,就越是什么也说不清楚。


    她刚张口,邬辞砚就打断了她。


    邬辞砚看着她的眼睛,道:“是,我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对你是利用,对别人也是。你对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你就待在这里,我自己下山去。”


    他说完,转身就走。


    “邬……夫君!”温兰枝没有追上去,而是站在门框,冲他大喊,“即便你腿脚快!即便你去一个让我追不上的地方!我也会满世界去找你!”


    她:“我找不到你!我就不回家!你自顾自走了,我一样没日没夜流浪!”


    邬辞砚深吸一口气,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温兰枝上前两步,道:“对不起,我们好好说吧。”


    “哎呀!”时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她手里捧着刚烤好的鸡,“吵架了?”


    两个人不知道她听到多少,有些尴尬。


    时居把烤鸡放到桌子上,推了邬辞砚一把,“干什么?不准欺负我们一百首领,知道吗?”


    邬辞砚点头。


    时居转过头来,道:“一百首领,我下个月过生辰,你能赶回来吗?”


    “啊……”温兰枝挠头。


    其实他俩是准备不告而别的。


    她有些心虚。


    “不用这么如临大敌的!”时居拍拍她的肩膀,“我是什么吃人的妖怪吗?”


    她拉着温兰枝坐下,道:“我也理解你回去一趟不容易,可能路上花费的时间就要小半个月呢,再让你下个月月初赶回来,你要来不及了。所以呢……要不你下个月陪我过完生辰再走?”


    温兰枝问道:“洞主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时居道:“八月初七!可以吗可以吗?”


    温兰枝看向邬辞砚,时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邬辞砚。


    他好像正在打盹儿,不停地点头点头点头。


    时居挑眉,这么困吗?


    温兰枝看明白了,他这是同意了,怕温兰枝问他,一直在这表态呢。


    温兰枝假装咳嗽,偷笑了一下,道:“好呀,那我们就八月初八再走,不急在这一时。”


    “那太好啦!”时居欢喜地要跳起来。


    她现在的形态是个男人,比温兰枝高出不少,她搂着温兰枝的肩膀,和温兰枝身体贴着身体,颇有些暧昧。


    邬辞砚上前,把温兰枝拉开了。


    时居反应过来,好笑地推了邬辞砚一把,道:“这么小气,那就别惹一百首领生气。”


    她回身,挥手:“回去睡觉了,你们别吵了。”


    她背过身的时候,温兰枝发现他脑袋后面,簪了一朵芙蓉花。


    其实男人也可以簪芙蓉花。


    温兰枝就算再笨,也猜出来“化男相”这件事,是月华的意思。


    她以后可能要当一辈子男人了。


    其实男女本无所谓,自身的喜好、性格,不应该困在一具不由自己决定的皮囊里。


    喜欢就簪吧。


    温兰枝看到她看开了,也替她高兴。


    她走了,两个人冷静下来。


    温兰枝道:“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么说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她扭过头,认真道:“但是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如果你让我找不到你,我就到处去找你,一直到找到你为止。”


    邬辞砚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抛下你的。”


    刚吵完架,两个人还是有些尴尬。


    晚上睡觉的时候,一个人躺床头,一个人躺床尾。


    邬辞砚不生气,但是他能感觉到温兰枝在生气,主要问题在于,他不知道温兰枝在生哪门子气。


    温兰枝生气,她觉得自己都道歉了,邬辞砚还是不主动过来示好。


    这个小气鬼。


    等她示好是吧?那等着吧。


    她肯定是不会示好的。


    温兰枝蹬了一脚被子。


    她忘了邬辞砚躺在对头。


    邬辞砚下巴正中一脚。


    邬辞砚:“……”


    他往外面靠了靠。


    温兰枝生气的时候就喜欢胡乱踢腾,刚才那一下没个轻重,她坐起来,紧张道:“你没事吧?”


    邬辞砚:“……”那装一下吧。


    他侧过身,道了一句,“没事,稍微有点颜色,明天早上用油涂一下就好了。”


    “都有颜色了?肿了么?”温兰枝起身去点灯,“这怎么能明天再说,还是现在就说吧。”


    邬辞砚不确定踢得怎么样,可能就有点红了。


    但是这个谎撒都撒出去了,收不回来了。


    他在下巴上捏了一下,吃痛得龇了下嘴。


    温兰枝举着灯,凑过来,“伤到哪里了?”


    她刚问完就看到了,捏住他的下巴,凑近。


    凑近再凑近,是肿了一些。


    邬辞砚突然笑了。


    温兰枝抬头,不知道他笑什么。


    他低下头,在温兰枝嘴唇上小啄一下。


    温兰枝:“……”她迅速低下头,所有的气都烟消云散了。


    她道:“我去给你拿药。”


    邬辞砚拽着她的胳膊,“咱两商量个事情。”


    “什么?”温兰枝问道。


    邬辞砚咽了一口唾液,道:“我们以后可以不要吵架吗?”


    温兰枝觉得这很难做到吧,吵架是无可避免的。


    邬辞砚道:“我希望你有任何事情都能好好说。”


    他看温兰枝还是有些不明白,只是随口应承下来,依旧固执地扯着她,“我和我爹吵了一架,因为他不小心坐坏了我自己做的小木头人。”


    他语气变得急促,“我跑出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了。”


    他:“我都来不及说一句对不起。”


    温兰枝怔住,反握住他的手。


    邬辞砚道:“今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说抛下你的话。但我希望,我们以后都不要吵架了。”


    “不吵了。”温兰枝抓住他的手,“我和我哥哥姐姐也吵过架,和阿娘也吵过架,现在想起来……我们都没有互相好好道过歉,总是过去了就不提了,但很多事情,还是憋在心里。”


    邬辞砚用指关节蹭掉她的眼泪,“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


    邬辞砚:“但我不想让你陪我涉险。”


    温兰枝:“你别总是这么悲观。我们一定能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一定能过上好日子,我们会有很漂亮的房子,我们会住在一起。等以后大家都好了,你介绍你的朋友给我认识呀!我的朋友你可都认识了。”


    邬辞砚道:“好,等以后好起来了,她能下凡了,或者我能上去了,我就把她介绍给你认识。”


    温兰枝问道:“你朋友什么样啊?”


    邬辞砚思索片刻,道:“很正直,也很温和。”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温兰枝有点累了,她倒在邬辞砚怀里,两个人黏黏糊糊地往下躺,睡觉了。


    温兰枝还是没有说出那句“我喜欢你”,但是邬辞砚都知道。


    他心里知道就好了。


    嘴上的东西,她还是要等烟花漫天的时候说。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第二天,洞主带着众人去后山骑马射箭去。


    温兰枝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


    时居拍拍马背,大咧咧一挥手,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教你不就是了!走啦走啦!别扫兴。”


    温兰枝道:“好吧。”


    时居的意思是,两个人同乘一匹,这样方便教。


    邬辞砚牵着马走过来,道:“洞主,我也会骑马。”


    两个男人站在一起,一般高。


    时居看着他,挑眉,“哦?”


    她佯装生气,看向温兰枝:“小兔子,你选谁?”


    小兔子:“……”虽然知道时居是个女的,但总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她打哈哈道:“都可以嘛都可以嘛,其实我一个人一匹也是可以的,我跟马……沟通沟通。”


    “嘿!”时居笑着翻身上马,“逗你的,跟你郎君同乘去吧,要是摔下来了,我可不担这个责任。”


    温兰枝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时居真的生气了呢。


    等所有人都上马了,向前冲去,温兰枝才和邬辞砚慢慢悠悠地上马。


    马站在原地,刨了刨蹄子。


    温兰枝疑惑:“怎么不走。”


    “咳!”邬辞砚决定跟她事先说好,“先说好,我不会骑,但我肯定不会让你摔的。”


    温兰枝:“……”


    她道:“那你抢什么?别人不知道洞主是男是女,你也不知道吗?”


    邬辞砚委屈道:“我要是不那么说,你跟她走了,我怎么办?你舍得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温兰枝:“……舍不得,但是现在怎么办?”


    邬辞砚环住她,拉住缰绳,“不过吧,我看过别人骑马,不难。”


    他说完,一拍马屁股,马向前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这本书预计是要写到20万字的,感觉稍微有点写不完,我控制一下,30万应该肯定没问题。


    第53章


    沁安山紫铜洞的好日子让两个人几乎忘却了烦恼。


    他们想打猎了,就去问洞主要两匹马,要两把弓。


    想吃鱼了,就自己去鱼塘摸两条鱼送到后厨。


    温兰枝说她想看日出,邬辞砚就薅着她到山顶,准备两小坛酒。


    邬辞砚酒品不佳,以往都是注意着,怕喝酒误事。


    但沁安山的悠然,让他短暂地忘却了危险。


    久违的醉意让他跟温兰枝说了许多话。


    说他儿时如何淘气,说他少时如何刻苦。


    说他大闹天庭时的威风,说他四处逃难时的落魄。


    说完,两个人互相安慰几句,你枕着我我枕着你,就这么睡过去。


    没多久,就到时居的生辰了。


    温兰枝和邬辞砚商量过,最好不要不告而别,洞主对他们这么好,没必要偷偷摸摸的。


    即便时居不放他们离开,他们也有办法逃走。


    但温兰枝不想在时居生辰当天说。


    离别是伤感的,她想让时居在那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时居显怀了,但现在是男儿身,有点奇怪,所以干脆用法术隐去了肚子。


    温兰枝劝她不要喝酒。


    时居道:“哎呦没事的,喝酒对孩子不好估计是对凡人说的,我可是妖怪!还是大妖怪!哪里会对我有影响。”


    温兰枝拦不住。


    好吧,她说得也有道理。


    今天时居生辰,时居早就偷偷给所有人都准备了一份礼物。


    “偷偷”,大首领除外。


    她给钱打发大首领去买的。


    买了许多羊回来,宰了吃肉。


    首领们三人一只,小妖怪们五人一只。


    羊上来之前时居还偷偷摸摸的,等上来后就仰起脸,一副做了好事求表扬的模样。


    从大首领开始,每位首领对洞主发表了感谢词。


    大首领话最多,他不仅表达了自己对羊肉的渴望,还表达了自己带上来这么多羊有多么的困难。


    他话多,口音也好玩,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轮到温兰枝的时候,温兰枝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邬辞砚,道:“我和我夫君在上山之前,确实好久没吃过一顿好的了。”


    她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荷包,道:“多谢洞主,我们才能有这么鼓的钱袋子。”


    她:“我们现在都舍不得下山啦!恨不得带着沁安山一起四处奔赴呢!”


    “哈哈哈哈这有什么!”时居欢喜得倒在靠背上,“等你回来了,还是本洞主的至交!等你马术好了,本洞主把自己的马让给你骑。”


    “好呀!”温兰枝道,“我们肯定还会再回来的,不过可能要……很久之后了。”


    等妖界和平的那一天,她一定会带着邬辞砚再来一次沁安山紫铜洞。


    到时候,要带着给孩子打的金锁来。


    不过到时候孩子可能都长大了,看不上那些小玩意儿了,说不定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翩翩少年,就像孩子的母亲那样。


    到时候,她一定要骑一骑时居的马,那匹马的鬃毛是红色的,在阳光下,反射出好看的颜色。她早就想试试了。


    但洞主说,这马性子烈,不认识的人可能被它甩下去,还是别了吧。


    她还要和洞主喝酒,和大首领一起摸鱼,和二十二首领一起摘葡萄。


    “很久之后怕什么!”时居喊道,“本洞主准许你回家探亲,又不是说着玩儿的,你尽管回去和家人多待一段时间,两个月,三个月,半年都行!”


    “不过,半年之后可得回来了!大不了把你家里人带来,我说了,咱们紫铜洞,向来是有福同享的!”时居举起酒杯,开怀道,“来!一百首领,我给你送行!”


    “好!”温兰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个爱哭的毛病,她咽下涌到喉咙的呜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时居看她有些被呛住了,哈哈大笑道:“一百首领今天一反常态啊!平时都是最能喝的了。”


    她大手一挥,承诺道:“放心!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一百首领的位置都给你留着!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紫铜洞洞主,都你!”


    “好!”温兰枝又干了一杯,“以后,我一定回来!”


    邬辞砚也跟着喝了两杯。


    话说完了,要送礼了。


    其实一百位首领也偷偷摸摸地给洞主准备了礼物。


    “来啊!呈上来!”大首领喊道。


    小妖怪放下刚刚趁乱去撕的羊腿,端着托盘进来了。


    一百首领上前,将托盘里的东西展开。


    是一块布。


    二首领解释道:“这是我们给少洞主做的披风,等他长到十五岁了,应该正好合身量。”


    时居站起身,上前抚摸。


    红色的披风料子很好,上面的凤凰绣得极真。围绕在凤凰周围的,是一百位将领的名字。


    十二首领道:“凤凰是八十首领绣的,她在上山前是一位绣工,最擅做这个了。名字都是我们自己绣的,不会的都去找八十首领请教,这几天,可把八十首领忙坏了。”


    八十首领道:“为洞主准备礼物,我高兴!”


    时居问道:“为何是给十五岁孩子绣的,那还有十五年呢。”


    温兰枝道:“一两岁孩子的衣裳那么小,绣那么多东西,挤得都看不见了吧。”


    众人笑笑,时居道:“好好好!不过收起来的话,等到十五年后,怕都发霉了。我决定,等我的孩子生出来开始,我就用这块料子抱着他,等他十五岁了,再披身上。”


    众人连连叫好。


    送完了礼,时居端着酒杯,跟大家一个一个喝过去。


    她尤其拉着邬辞砚和温兰枝。


    邬辞砚半坛酒下肚,几乎已经醉了,不过看他正经坐着的样子,应该还保有几分理智。


    时居是真的醉了,她推了邬辞砚一把,道:“我们一百首领这次下山,都是为了一百郎君的家人吧。”


    邬辞砚笑着和她碰杯,“是是是,都是在下的家人。”


    时居道:“你可要好好照顾我们一百首领,我跟你说,现在咱们一百首领有靠山了,你家里人可都得喜欢她,不准对她有怨言。心里有都不行!”


    “怎么会。”邬辞砚又和她碰杯,“我母亲要是知道我娶妻了……怕是会高兴得上街去送点心。”


    时居惊讶道:“你母亲还不知道你娶妻?”


    邬辞砚道:“这不山上刚娶的吗?”


    “哦对对对!”时居反应过来,她歪歪扭扭地站着,都快倒到旁边的妖怪身上了,“你们是在紫铜山拜得堂!你们是在沁安洞成的亲!”


    旁边的妖怪把凳子让给时居了。


    温兰枝吃得有些腻,又喝得有些烦,就变成兔子,不知道钻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时居揽上邬辞砚的肩,“一百郎君,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别的郎君夫人我可都知道。”时居得意地拍拍胸脯,“说啊,你姓什么!”


    “邬……”邬辞砚借着酒劲儿随口答道。


    “邬啊……”时居哈哈笑起来,“好姓好姓!前几年那个大闹天庭的邬辞砚,也姓邬!”


    当头一棒!


    邬辞砚酒醒了。


    像是在睡梦中突然被泼醒。


    “你怎么了?”时居看他神色不太好。


    邬辞砚看着她,指着她的额头。


    时居两眼一翻,晕过去。


    “哎!你……”大首领话音未落,也晕过去。


    邬辞砚站起身来,挥手施法,一瞬间,从里到外,沁安山所有的妖怪,都昏昏睡去。


    他坐下调息片刻,将酒精的作用完全化解,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他是通缉犯,是天庭的敌人。


    若是别人知道他的姓氏也就罢了,但时居怀了神仙的孩子,她和月华常有往来。


    光是这一个月里,邬辞砚都见过不少次了。


    是他的错,他不该醉酒误事。


    但为了活命,他必须消除掉刚才的记忆,让刚才的事好像从未发生过。


    他要施法的手停在空中,他想到了温兰枝。


    他没有看到温兰枝,不知道她躲到哪个旮旯去了。


    三十多天,温兰枝的快乐他看得见。


    在这里,温兰枝有漂亮的房子,有朝夕相处的朋友,有让她引以为傲的事业。


    她说,她如果找不到他,会满世界去找,如果见不到他,会伤心难过。


    那如果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呢?


    如果他削掉记忆的时候,提早那么一些,让所有人都忘记他,时居、各位首领、紫铜洞的所有妖怪,包括温兰枝。


    他们都不会记得他,邬辞砚的名字,还是在传说中。


    那样,没有人会伤心,没有人会奔赴世界各地去寻人,只有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下山。


    只有他,只有他就好了。


    他的手抬起来,恶咒落地,覆盖整个沁安山紫铜洞,除了他。


    恶咒一旦落地,无法更改,就算能化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到时候,温兰枝早就在沁安山紫铜洞扎根,说不定都有夫君和孩子了。


    就算她想起来,应该也会装不知道。


    邬辞砚——不过是她在酒足饭饱后偶尔想起的一朵花,时间长了,花已经枯萎了,再也寻不到了。


    邬辞砚背过身,他感觉脸颊上冰冰凉凉的,手背一蹭,满手的水。


    他没有过多停留,只拿上温兰枝用过的酒杯,启程下山了。


    他没有用法术,一步一脚印地走出紫铜洞,往山下走去。


    他自从上来以后,就没有下去过,他都快忘了山间的风景。


    他只记得后山的鱼塘和跑马场。


    他看着满树郁郁葱葱的叶子,看着可以让石头顺利滚落山崖的路,看着这个以后温兰枝会生活很久的地方。


    快到山下的时候,突然,腰间的钱袋子动了。


    邬辞砚的步子顿住。


    一对儿兔耳朵从钱袋子里伸出来,顺带着扯出半个兔头。


    红色的眼睛朝上看。


    邬辞砚不敢朝下看。


    第54章


    温兰枝酒还没醒,很困啊,又钻回去睡觉了。


    好吧,他总不能把温兰枝揪出来扔掉。


    丢不掉了,丢不掉了。


    那就跟着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像是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他回头望了一眼山上,现在再去道别也不可能了。


    他朝着山头,拱手作揖,算是告别。


    他没有带洞主给他们的盘缠,依旧是只身一人,下山去了。


    温兰枝是被雷声惊醒的,她慌乱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软和的床榻上,怀里抱着枕头,松了口气。


    她刚才梦见自己被煮了,变成兔子汤了。


    她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把短刀。


    她抚摸着刀把上熟悉的花纹,思索良久,突然想起来,这个花纹是她亲手画的,在鬼市画的。图样比较简单,不过老板雕刻了好几个,看着很漂亮。


    邬辞砚端着醒酒汤和饭菜进来了,道:“之前卖玉佩的银两还剩下不少。”


    温兰枝道:“我们要不卖绣品赚钱吧?我之前不会,但我走的时候跟那些首领们学了,我觉得我绣得还不错,你的绣功我也是见过的,虽然说不上特别好看,但我们可以少卖一点嘛。”


    邬辞砚道:“好,我过两天去准备材料。”


    温兰枝突然想起来什么,道:“诶?咱们不是说好今天给洞主过完生辰再走吗?怎么提前走了?”


    邬辞砚道:“我喝醉了,不小心说漏了嘴,就把那些妖怪的记忆抹掉,跑了。”


    “啊?”温兰枝震惊道,她以前只知道邬辞砚厉害,但只知道他打架厉害,对他其他方面的厉害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今天算是见识了。


    不过,一个可以挥手间消除几万妖怪的记忆的人,竟然还打不过天上的神仙。


    这天上的神仙到底是有多厉害啊。


    温兰枝以前还觉得自己能帮上忙,现在觉得,自己不添乱就不错了。


    邬辞砚埋头吃菜,想尽量避免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对于时居和那些妖怪来说,温兰枝对他们来说才更重要,温兰枝才是恩人,是一百首领。


    他当时要是把温兰枝留在那里还好说,他把温兰枝带走了,但没把关于温兰枝的记忆抹掉,倒是抹除了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的记忆。


    那不跟没抹一样吗?等那伙人醒来,该难过难过,该痛苦痛苦。


    一点没少。


    温兰枝道:“你还能抹除别人的记忆?那你没有抹我的记忆吧?我不会已经忘了什么事情了吧?”


    邬辞砚道:“没有。”差点。


    温兰枝还是不放心:“那你以后也不准对我用啊。”


    邬辞砚:“……”


    温兰枝放下筷子,去抢他的饼,“你说啊,你说你以后绝对不会对我用。”


    邬辞砚:“我这人向来说话不算话的。”


    温兰枝站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打算对我用吗?”


    邬辞砚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至少现在,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对你用的。”


    温兰枝问道:“那将来呢?”


    邬辞砚道:“我不知道,再说吧。”


    温兰枝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一个空头保证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而且,要不要共同承担这件事,确实是邬辞砚说了算的。


    温兰枝恨恨道:“早知道我就应该在你和那些咳咳打架的时候,出来露个脸,让咱们两个一起被通缉。到那个时候,你抹掉我的记忆,就是抛弃!”


    从沁安山出来,要开始避讳了,她都有些不习惯,差点又把那个词说出来。


    她吃了一口菜,继续喋喋不休。


    她自顾自说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道:“这个法术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吗?你修炼这个法术,那我就修炼它的解法,等你想对我用的时候,我早就修成高手了。哈!哈!”


    邬辞砚抬头,对上她拱起的鼻子,没忍住,刮了一下。


    温兰枝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邬辞砚诚实地告诉她,“有两种解决方法,第一种,你的功力要非常深厚,在我对你施展这种恶术时,你可以用功力将它挡在身体外面,不让它侵蚀你的记忆。”


    温兰枝:“哦……这有点困难,第二种呢?”


    邬辞砚道:“人每天要记住的事情非常非常多,今天记住,明天就忘了。但是有一种记忆,是扎了根的,除非摘除神识,否则什么样的恶咒都难以消除。”


    “哦哦……”温兰枝似懂非懂的点头。


    邬辞砚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强忍着笑意继续给她解释,“但是这种扎根的记忆实在是太难了,一辈子可能就那么一点点。”


    他学着温兰枝的样子歪头,道:“就比如,我抹去了你的记忆,你可能还会记得我,但只有一点点,比如你只会在吃饭的时候,恍惚想起之前还有个人陪着你吃饭,陪着你说话,但你想不起来这个人的样貌,也想不起来这个人的名字。”


    温兰枝消化了一下他的意思,冷哼一声,偏过头,道:“我脑袋可大着呢,我肯定会把你扎根在脑子里的。除非你剜了我的神识,不然别想让我忘了你!”


    邬辞砚笑了,没当回事。


    不过,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以后应该也不会对温兰枝下这种恶咒了。


    心里空落落又填不满的感觉很痛苦。


    没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他还是希望温兰枝永远都记得他。


    吃了饭,温兰枝问他要去哪里,他要找的东西真的在那个地方吗?


    邬辞砚说他也不确定他要找的那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在那个地方,先去找找看吧。


    傍晚,温兰枝突然问邬辞砚要了纸笔。


    邬辞砚问道:“你要纸笔干什么?”


    温兰枝道:“你别管,反正我要,你得给我。”


    “好吧好吧。”邬辞砚出去给她买。


    邬辞砚出去以后,温兰枝躺在床上,没什么事干,就一边玩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邬辞砚”。


    她决定,以后没事就念。


    就算她的脑子再小,每天念了这么多遍的事情,也能扎根吧。


    天色已晚,邬辞砚跑了好几家才买到温兰枝要的纸笔。


    晚上,邬辞砚坐在床上做针线活,就像温兰枝说的,卖钱。


    温兰枝伏在桌子上,认真地写着什么。


    邬辞砚没管她,刚才说想看来着,但温兰枝说什么都不给看。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到撕拉撕拉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


    “你在干什么?”邬辞砚问道。


    温兰枝连忙捂住撕下来的那张小纸条。


    纸条不大,容量大。


    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就知道装了不少东西。


    温兰枝把东西整理好,装进自己的荷包,“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就告诉你。”


    邬辞砚猜测道:“不会是我的名字吧?你打算让我扎根在你心里?”


    “才不是!”温兰枝道,“我写那么多遍名字干什么?我相信,凭我的记忆里,完全可以记住你!”


    “好吧。”邬辞砚把布料和针线递到她面前,“来缝。让我看看你针线活怎么样,能卖多少钱。”


    两个人琢磨一阵儿,最后决定,邬辞砚缝复杂的,温兰枝缝简单的,缝完再让邬辞砚收个尾。


    温兰枝边缝边唉声叹气,“你觉得咱俩能把本钱赚回来吗?”


    邬辞砚放下手里的活计,也跟着叹气,“不知道,先卖吧,卖不出去再想别的方法搞钱。”


    “诶!”温兰枝看到了放在床头的刀,拿起来,道,“你不能露脸,我可以呀!要不我去街上表演兔子功,卖艺挣钱。”


    邬辞砚思索片刻,道:“不行,现在妖界的情况不好,你要是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也被通缉了,咱俩更难过了。”


    “唔……”温兰枝像是认命一般把脖子垂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我们去抓鬼赚钱吧,就像之前给那个老板……”她抿了抿嘴,意识到自己提起了伤心事。


    邬辞砚深色如旧,温兰枝继续说道:“现在妖差不管,很多人家闹鬼闹得都翻天了,我们就一边抓鬼,一边赚钱。一边逃命,一边游山玩水。好不好?”


    “嗯……”邬辞砚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行,我化成别的样子,跟你去抓鬼,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好耶!”温兰枝扔了绣品就往床上躺。


    邬辞砚手疾眼快地去捡,“你小心那针扎着你!”


    “哦……”温兰枝蹬了两下脚,嘴硬道,“没事的没事的。”


    就像温兰枝说的,两个人一边抓鬼一边逃命。


    邬辞砚到了飞书上说的目的地,没找到他要的东西。


    邬辞砚发现温兰枝几乎每个月都要买纸和墨,问她干什么,她也不说。


    她还给自己身上缝了好多大口袋,口袋只留一两个缝隙,就是为了把那些纸条塞进去。


    邬辞砚根本不知道她在干嘛,她好像一个背着一沓符咒的道士。


    两个人听说南方的鲜花城要在鲜花盛开的那天放烟花,但是路上为了赚钱多花了一些时间,去的时候,烟花已经没了,花也谢了。


    入冬了。


    邬辞砚说,到家乡了,想去家乡的湖上泛舟。


    但是去的时候,湖结冰了,哪里有船呀。


    不过两个人在冰上跑来跑去,跳来跳去,玩得很开心。


    邬辞砚逐渐觉得,两个人挺好的,比一个人好。


    期间时居传来很多飞书,温兰枝回过一封,说家里有事,实在是难以离开,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等处理完了,她会回去的。不过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处理完。也有可能不回去了。


    后来时居频频发来飞书,说她可以帮忙,问她在哪里。


    温兰枝不想让她总挂念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看着那些飞书发呆,不知道回什么。


    邬辞砚看见了,就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被抓了,留着那些飞书,是害了时居。


    逃命的人不能有家人。


    温兰枝知道他说得对,默默看了一晚上那些飞书,全部销毁了,后来时居再来飞书,她都阻隔在外。


    时居抚摸着门上的月华咒,是月华给他们孩子的贺礼。


    时居还以为孩子诞生的时候,温兰枝能回来呢。


    都入冬了,也不见人影。


    她不想把这些事说给月华听,她转过头来,发现月华正看着她出神。


    时居疑惑。


    月华道:“你好像中了恶咒。”


    “恶咒?”时居拧眉。


    月华探了探她的身体,“是,中了恶咒,你是不是遗忘了什么?”


    第55章


    紫铜洞里传来打砸东西的声音。


    大首领烦躁地往外面挪了几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他们洞主脾气越来越大了,把他们的脾气也带的越来越大了。


    大部分时候还好,但是很容易被点燃。


    前两天二十二首领开玩笑,说小孩子的脸皱皱的,丑丑的。


    洞主突然像烟花一样炸开了,让他滚出去。


    四首领挠头,生了孩子的人都这样吗?


    时居在房间里团团转,怒不可遏,“半年前,你说天庭有恩旨,要赐我仙缘。但要求我必须化成男相!我答允了。如今你又想用旁的东西来换……换、换……”


    她只觉得荒谬,荒谬到说不出口。


    她不得已地压低声音,“换义子的身份!月华,亏你说得出口。”


    月华道:“我只是想帮你恢复记忆,我是为了你好,如果没有一个正当的名头,我要怎么向天庭讨要?”


    时居转过身,推掉桌子上的东西,“那就不要!什么记忆什么执念,有什么好留恋的!我寿命长着呢,在乎那一点记忆吗?”


    “哎……你不要这么大声,你这么大声地喊出来,知道你不要,就怕旁人有心。”月华叹了口气,意有所指。


    “月华!你什么意思!”时居的胳膊开始发抖,她越是用力想要控制,就越是抖得厉害,“你是说我这紫铜洞里,有妖怪心思不正,会窃取你的宝贝!”


    月华茫然地抬起头,无辜道:“我没这个意思……”


    时居:“你没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月华看着她因为生气而发圆的眼睛,悠悠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时居,我想和你好好商量的,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月华放下茶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时居的心像是被锤子敲了一下。


    是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她不记得了。


    月华起身,没有理会还没从震惊中出来的时居,离开了这里。


    随着石门关上,时居如梦初醒,跌坐在地上。


    刚才那些话,真的是她说的吗?


    她深深吸了两口气,气进去了,泪出来了。


    她刚才太情绪化了。


    她其实应该答应的,她很想要那个什么玉。


    不知道一百首领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她的至交好友现在还活着没有。


    她想知道,一百首领,是不是早就已经把她忘了。


    南方的客栈。


    温兰枝接住空中的雪花,长长呼出一口气,白气在空中盘旋、消散。


    时居的孩子应该早就已经生下来了,温兰枝记得当时时居给她的盘缠里还有厚袄子,应该是早就料到了她会在外面待到冬天。


    她不介意她走得远,她就怕她不回来。


    温兰枝不是不回去,她是回不去。


    她转过头,邬辞砚还拿着一沓子飞书,不知道在那里干嘛。


    “让你去买热粥暖暖身子,你也不去。”温兰枝坐到他旁边,地上冰凉,她受不住,又站起来了。


    邬辞砚抬头。


    温兰枝看出他眼里的故作镇静,又蹲下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邬辞砚道:“我跟我朋友,联系不上了。”


    温兰枝怔住:“哪、哪个朋友?天上那个?”


    邬辞砚点头。


    温兰枝:“……那怎么办?”


    邬辞砚道:“联系不上,我现在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因为我出事了,我不知道、不知道。”


    温兰枝抓住他的手,“我们要去救她吗?”


    邬辞砚思索良久,道:“不知道,她全家都是神仙,兄长和亲戚都是主修阵法的九神之一,应该会替她求情……”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虚。


    他没把握。


    “如果你要去天上救她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温兰枝道。


    邬辞砚摇头,“我不知道,也许……这是个陷阱?”


    “你是说她叛变了?”温兰枝问道。


    邬辞砚再次摇头,斩钉截铁道:“这不可能。我是怕她被囚禁了,天庭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专门等我去救她。”


    两个人静默而坐。


    邬辞砚继续尝试着联系。


    过了一会儿,他道:“她应该还活着,而且没有被控制。我的飞书不是发出去没回应,而是在半途被截断了。”


    被截断有两种情况,第一种,主观不想再接这个人的飞书,用法术隔断对方的来路。


    另一种,对方法力尽废,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已经没有法力再收到飞书了。


    神仙即便是死了,也可以收到飞书,因为身体里的法术还没有完全离开。


    邬辞砚大概猜出对方应该是被贬入凡间了。


    为什么?


    因为他。


    温兰枝端着热粥进来的时候,邬辞砚才发觉外面已经天黑了。


    他站起来,坐到温兰枝旁边。


    温兰枝递给他筷子。


    他自嘲一笑,道:“这下我们真的是只有彼此了。”


    这条路上,注定是孤家寡人。


    温兰枝道:“你说过,曾经你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跟你说过,无论到了何种境地,只要没死,就还可以坚持。她这样的人,就算被贬入凡间了,应该也会过得很好吧。”


    邬辞砚道:“是我害她……”


    温兰枝道:“……我知道我不合适说这个话,但如果我不说,你自己可能想不通。我还是想说,我觉得,她肯定不会怪你,毕竟当时选择站在这边的时候,应该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温兰枝道:“她不是为了你赴死,她是为了天下苍生。或许,她心甘情愿。”


    她:“只要你别放弃,别自己送死,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她就很高兴。”


    邬辞砚终于有了动作,他动了动手指,像乌龟一样,缓慢地挪动着小臂和手腕儿,终于,抓住了筷子。


    他将筷子握在手里,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温兰枝道:“如果你不想吃,就不吃了,我跑一趟,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正好让我多吃些。”


    她话音未落,邬辞砚手里的筷子突然掉了,他抱住温兰枝。


    温兰枝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躲了一下,结果磕到了下巴。


    她强忍着疼,轻轻抚摸邬辞砚的头发。


    从前都是她哭,邬辞砚哄她。


    她就学着邬辞砚平时哄她的方式,轻轻拍着他。


    像拍一个孩子。


    邬辞砚道:“我又害死了一个人。”


    “不是你的错。”温兰枝不厌其烦地道,“是他们。”


    温兰枝:“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杀了他们。”


    邬辞砚抓住她的手,纠正道:“不是我,是我们。”


    “我们一起,杀了他们。”邬辞砚道。


    温兰枝:“好,我们一起,杀了他们。”


    那天,温兰枝不记得两个人是怎么睡着的,好像是邬辞砚先睡着的,她拖着邬辞砚去了床上,给他盖被子,就像照顾小雪芝那样照顾他。


    她看了邬辞砚一晚上。


    两个人休整了两天。


    第三天,还是要收拾行囊,继续上路。


    邬辞砚告诉她,他要找传说中的芩青果。


    一边找一边修炼。


    不知道是先修炼到可以撕破九神阵法,还是先找到芩青果提高修为。


    不知道,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有可能,芩青果就是个传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果子。


    有可能,等他修炼到可以撕裂阵法的时候,天庭早就想到别的法子对付他了。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人只能在大雪中,你拉着我,我扯着你,不停往前走。


    也许,前面是地狱。


    邬辞砚突然停下来,看向温兰枝。


    温兰枝疑惑地“嗯”了一声。


    邬辞砚帮她重新戴了下帽子,把她的下半张脸都遮进去。


    温兰枝问道:“干什么?”


    邬辞砚道:“你太能说了,有点吵。”


    温兰枝:“……好啊!你!我还以为你是怕我冷呢!”


    邬辞砚笑起来。


    他确实是怕她冷,但是话到了嘴边,突然就不想好好说了。


    温兰枝捡起两个雪球,扔到他身上,“我砸死你!”


    每一个雪球都精准地砸在邬辞砚身上。


    两个人边打边闹,边跑边跳。


    突然,邬辞砚不跑了,神色凝重地看向温兰枝。


    温兰枝还以为又有什么坏人,愣住了,屏住呼吸。


    邬辞砚往树后挪了挪,他抬起手,升起一道屏障,挡在自己头顶。


    温兰枝下意识抬头。


    邬辞砚踹一脚树,雪塌下来,砸在温兰枝身上。


    温兰枝:“……”


    她飞身向前,一把把邬辞砚扑倒在地。


    好了,现在两个人都湿了。


    邬辞砚把她推开,温兰枝将就着在雪堆里打了两个滚。


    邬辞砚站起来,冲她伸出手,“天色不早了,再找间客栈歇脚吧,或者看看这周围有没有哪家老板需要抓鬼的,休息休息。”


    温兰枝搭上他的手,站起来。


    两个人嬉嬉笑笑,继续往前走。


    邬辞砚越发觉得,这条路,必须有个人陪着。


    如果只靠他一个人,他肯定走不下去。


    可能半路就放弃了。


    说件可笑的事,他从前也想过一脖子吊死,连树都选好了。


    慕蓉的一封飞书飞来,说要帮他找芩青果。


    现在慕蓉走了,他差一点,就又是一个人了。


    一年


    两年


    三年


    ……


    两百年过去,他们还在一起。


    他们去泛过舟了,虽然当时没有下雨。


    也去看过烟花了,不过那场烟花是在荒漠里,没有满城的花开,只有满城的仙人掌和骆驼。


    温兰枝好像已经忘了她欠邬辞砚一句“我喜欢你”。


    但邬辞砚什么都知道,也不想听她说了。


    他:“温兰枝。”


    她:“嗯?”


    温兰枝正在吃东西,被他一脸凝重地叫了一声,腮帮子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咀嚼了。


    邬辞砚道:“芩青果现身了。”——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来晚了!!!![抱抱][抱抱][抱抱][抱抱]


    第56章


    快三百年了,温兰枝已经快三百年没有听邬辞砚提起芩青果了。


    她差点以为去各个地方流浪,就是两个人的生活方式,差点忘了,还有重要的人没杀。


    邬辞砚是昨天晚上听到几个路过的道士说的。


    他上去问了几句。


    芩青果出现在仙岳山上,邬辞砚和温兰枝距离仙岳山不远,几个道士也是要往那边去,去拿芩青果。


    如今消息刚传到这边来,还没往更远的地方传,他们离得近,早去早好,等消息传开了,各个流派的修仙道人怕是都要来凑热闹,到时候就不好拿了。


    邬辞砚说完,两个人都面面相觑。


    他们心里都想着同一件事:有诈!


    温兰枝道:“咱们半年前,才在熙熙湖附近掀起了一次风波,留下了踪迹,结果芩青果就出现了,还离我们这么近……”


    邬辞砚:“……万一是真的呢?”


    他没什么底气,说话声音比较小。


    温兰枝问道:“一定要冒这个险吗?”


    邬辞砚道:“即便是天庭布阵,只要我不在阵眼,我就完全可以逃脱。”


    温兰枝道:“万一他们加强阵法了呢?”


    邬辞砚道:“我也从来没有停歇过,和三百年前相比,我也进步了不少。”


    温兰枝蹙眉,不想再接这个话。


    她还是觉得,风险太大了。


    邬辞砚道:“我们东躲西藏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什么要放弃,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不轨之人拿到,去天上帮着神仙,我们不就更没希望了?”


    温兰枝道:“但万一他们就是拿准了你一定会去,怎么办?”


    邬辞砚道:“他们没有把握一定能抓到我的。”


    温兰枝还要说什么,邬辞砚打断她:“就算这次,我真的被抓到了,我也认了。”


    温兰枝掰手指的动作停下,板起脸,明知故问道:“什么意思?”


    邬辞砚道:“如果这次也是假的,那就说明,这世上根本没什么芩青果,这就是个传说!不可能有!”


    他站起身,动作急促,掀翻了凳子,他局促地看了一眼有些被吓到的温兰枝,手在凳子和温兰枝之间徘徊。


    他收回手,背过身去,道:“没有芩青果,我们根本打败不了神仙!三百年的通缉犯,我真的当够了!不如让他们杀了我算了!妖界就这样了,永远都这样了!”


    温兰枝也站起来,“就算没有芩青果,你也只差一点点就能突破九神阵法,我们为什么不能再试试呢?”


    “试试,试试!我们永远都在路上!”邬辞砚情绪有些激动,他布下屏障,道,“你看,你看,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连大声说话都不能!三百年,不知道还有多少个三百年!”


    温兰枝道:“就算六百年、一千年又怎么样!也许,再过三百年,又有一个邬辞砚,到时候你和他一起,还怕掀不翻天庭吗?”


    邬辞砚深吸一口气,想冷静下来。


    他压低声音,却压不下胸腔的激动,道:“全世界的道人都在过去,这次说不定是真的。”


    他看向温兰枝,上前两步,扶住她的手肘,道:“兰兰,我知道,这很有可能是个陷阱,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我都要去看看。”


    温兰枝正要点头,又听他说:“可我不想你陪我一起送死。”


    温兰枝垂下的头突然抬起来,“你什么意思?”


    邬辞砚道:“兰兰,你还有很多年头可以活,你不是通缉犯,也没人知道你经常和我一起。保险起见,你改了名,我给你换身皮相,你回茶铺、沁安山,都可以,你别……”


    温兰枝一把推开他,拒绝了他的怀抱,“你胡说什么!”


    温兰枝道:“邬辞砚!我告诉你!我等会儿就拿刀把‘找芩青果’几个字刻在我胳膊上,你把我赶走,抹除我的记忆,我也一样要去仙岳山。你被俘虏,我也一样被俘虏,只不过可能不在一个地方关着。你过不好,我也一样过不好!你要想我好好的,你就想办法别被抓。”


    她说完,夺门而出。


    邬辞砚连忙放了个追踪术跟着她,温兰枝没有反抗。


    两个人说好了,无论多生气,都得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哪。


    特殊时期,逃难时分,不能吵太久的架。


    她们两个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约定,太多了,多得他们两个都不太记得。


    之前有一次,温兰枝喝醉的时候沐浴,睡着了,差点溺死在里面。两个人小吵了一架后,说好,沐浴的时候不准把门关实。


    但遵守了几次以后,门照样关实了。


    后来两个人虽然都记得,但都以为对方不记得了,也不好意思提,就这么过去了。


    温兰枝出去后没多久,就带着热乎乎的烙饼回来了。


    她勉为其难地递了一个给邬辞砚,道:“反正你要是想去就去,但是、必须!带上我!”


    邬辞砚接过,笑道:“是我不对,我听到芩青果,太着急了。不过,我们确实不能说去就去了。”


    温兰枝问道:“要用法术改变一下样貌吗?”


    邬辞砚咬了两口烙饼,道:“太容易被拆穿了,有风险,去鬼界吧,去想办法弄个皮囊。”


    温兰枝道:“去一趟鬼界可麻烦呢,你不怕回来的时候,芩青果已经没了?”


    邬辞砚道:“唉,那就……认命吧。”


    他不可能拉着温兰枝去送死。


    天上的神仙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些年,他想尽办法,想先杀九神的其中之一,从未得手过。


    难啊,难啊。


    两个人说干就干。


    第二天,就已经到了熙熙湖了。


    人妖鬼三界交界处,人员混杂。


    对邬辞砚来说,伪装成鬼,或者给看守的天兵下个迷惑咒还是很简单的。


    就算被发现了,九神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他闹个乱子,去把皮囊买了,等九神回来的时候,他早就去无踪了。


    温兰枝觉得这片湖很好看,想坐一下那个船。


    其实之前来坐过了,但当时是夏天,现在是秋天。


    不一样的。


    她看了看,不太好说。


    毕竟现在买皮囊才是要紧事。


    邬辞砚道:“我们去坐船吧。”


    温兰枝道:“鬼界入口不在对岸啊,过去了还得过来。”


    邬辞砚道:“无妨,万一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泛舟湖上了呢?”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温兰枝一愣,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强颜欢笑道:“怎么会?等你拿了芩青果,不得再请我坐一次船吗?”


    两个人已经上船了,邬辞砚多给了些银两,要求把船停在湖中央,不用急着渡到岸边。


    两个人相对无言,温兰枝无聊,就用手戳着湖水。


    “温兰枝。”邬辞砚突然叫道。


    温兰枝“嗯”一声,她心情有些不太好,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回过头来。


    邬辞砚道:“如果我们其中,死了一个呢。”


    温兰枝:“……”


    她故作轻松,笑道:“胡说什么。”


    “我认真的。”邬辞砚道,“我们必须面对这个现实,我们有可能都活着,也有可能都死了,也有可能……一死一活。”


    温兰枝转过头来,收起笑颜,道:“如果我说,你死了,我也会好好活下去,你会不会牺牲掉自己活下去的机会,保我?”


    她看邬辞砚犹豫,又问道:“如果我们两个人都活下去的概率只有三成,但是死一保一的把握有十成,你会不会为了让我活下去,放弃那三成?”


    邬辞砚垂眸,你问他,他真的不知道。


    选择都是当下做的,这种事,真的无法提前说好。


    温兰枝道:“如果你死了,我会好好活下去。”


    邬辞砚听到这句话,像是松了口气。


    “但是。”温兰枝话锋一转,“我得确定你死了,我才会好好活下去。只要你活着,或者可能活着,我都一定会去救你,就算你活着的可能只有一成,我也一定会去确认一下。没有亲眼看到你的尸体,我一定!会!去找你!别想丢下我!”


    她仰着脸,眼睛里噙着泪,她又撇过头去,把眼泪滴到水里,不想让邬辞砚看见。


    她还有话没说完,又转过头来,道:“邬辞砚,你要好好活着。万一、万一你死了以后,我被天庭抓走了怎么办,万一你死了以后我过得不好怎么办?三百年过去,我怎么知道雪芝还在不在那里,我怎么知道那间茶铺是不是被租给别人了?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时居还怨不怨我,万一我回去,她第一件事就是砍我的头怎么办?”


    “邬辞砚。没有你,我可能过不好。”温兰枝哭道,“我早就习惯了两个人,你陪我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久。”


    “好。”邬辞砚抓住她的手,“我答应你,只要能活着,我一定好好活着,如果你遇到危险了,我就去救你。”


    温兰枝背过脸去,擦干了眼泪,想笑着安慰他几句,笑不出来,只好哭着安慰:“别这么悲观,万一仙岳山上的真的是芩青果呢?说不定这次是真的,毕竟三百年了,要是真的有这个东西,肯定会现身的。”


    邬辞砚笑出来了,道:“要真的有,我吃了,告诉你什么味道。”


    温兰枝还在哭,邬辞砚给她擦干净眼泪。


    他道:“刚才的话,我也一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你还有一丝生还的可能,我都会去救你。”——


    作者有话说:回忆快完了


    第57章


    两个人很快搞到了皮囊,温兰枝说,以防万一,不如换一身女皮囊。


    邬辞砚应了。


    温兰枝一路都在笑,弯弯的眼睛里泛着好看的水光。


    邬辞砚无奈道:“你在笑什么?”


    温兰枝随手采下一朵芙蓉花,“你蹲下来。”


    邬辞砚蹲下来,温兰枝把花簪到他头上,“这样好看多了。”


    邬辞砚也采下一朵,戴在温兰枝头上。


    温兰枝流浪途中,常常懒得梳头,披头散发的,但今天,她梳了一个很好看的发髻,就为了配邬辞砚那头乌黑亮丽的美发。


    温兰枝拉着邬辞砚,转了个圈,叫道:“姐姐。”


    邬辞砚被这个称呼逗笑了,应和道:“妹妹。”


    “妹妹在呢。”温兰枝搂住他的脖子,“姐姐抱抱我呗。”


    “别闹了。”邬辞砚被她突然的亲密弄得手足无措,轻柔地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旁边。


    邬辞砚的声音低沉,平时说这话的时候,听起来无奈更多。


    “姐姐”的声音温和柔软,他很少用女声,又带着几分不自在,听着像是害羞。


    温兰枝愈发闹起来,撩拨他额前的碎发,点他的嘴唇,用小拇指误触他的耳垂。


    邬辞砚好笑地一遍遍推开她,知道她是故意的,又不好说什么。


    温兰枝道:“我是不是你这辈子见过最最最最最——最美的妹妹。”


    “是是是。”邬辞砚搂着她的腰,两个人歪歪扭扭地上山,“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最最最最——最美的妹妹。好妹妹,你饶了我,别闹了。”


    温兰枝笑着蹦跶开了。


    “姐姐。”温兰枝叫道。


    “嗯?”邬辞砚应道。


    温兰枝道:“我都没看过你本体是什么样的。”


    邬辞砚道:“我啊……你想象一下蚯蚓,想象成白色的,带鳞片,然后很大,牙齿比你整个人都大,大概就那样吧。”


    温兰枝:“……什么蚯蚓啊。”蚯蚓丑死了。


    她说完,连忙住嘴了,妖怪不能歧视妖怪,今天来到这里的,说不定就有蚯蚓。


    邬辞砚笑了,道:“没点地方,我腾挪不开。”


    温兰枝问道:“漂亮吗?”


    邬辞砚道:“什么?”


    温兰枝又重复了一遍,“你的本体,漂亮吗?”


    邬辞砚自信道:“漂亮啊,可好看了,如果有机会,让你看看。”


    温兰枝道:“好呀。”


    仙岳山风景迤逦,长着温兰枝从前连见都没见过的果子、花草。


    真像是能长出芩青果的地方。


    温兰枝突然感觉他们以前真是找错方向了,就该多来仙山找找嘛。


    这种传说里的东西,要说哪里最可能有,那肯定是神仙地界呀。


    邬辞砚摘下一朵花,道:“张嘴。”


    温兰枝一边玩笑似的说了句“你要毒死我吗”,一边仰头,把嘴张大。


    邬辞砚把花里的水倒在她嘴里。


    温兰枝喝下去,舔舔嘴唇,“甜的。”


    邬辞砚道:“这是仙露花,可以用来泡水喝。”


    温兰枝道:“那我们多采些?哎呀,要是带个篮子来就好了。”


    邬辞砚拉住她的手,道:“回来再采。”


    “好呀。”温兰枝道,“到时候用树枝编一个,诶,你知道小鸟筑巢吗?我之前有个小鸟朋友,教过我怎么用树枝编篮子,她说她们做巢更复杂一些,我用不到,教我编编篮子就行了。”


    邬辞砚笑着帮她整了整快被风吹掉的花,没说话。


    山很高,温兰枝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她觉得邬辞砚好厉害呀,怎么什么花都认识,什么动物都见过。


    这山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要是山高不见顶就好了,两个人可以在这里一直走下去。


    突然,邬辞砚拉住了温兰枝的手。


    “嗯?”温兰枝看向他。


    邬辞砚道:“我们下山去吧。”


    “为什么?”温兰枝问道。


    邬辞砚道:“我这人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你说我这么厉害,我可不可以,离开妖界,找个小村庄,做几千年的凡人,就咱们两个,是不是也不错。”


    温兰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们下山吧。”邬辞砚的声音带着颤抖,“去过我们的日子吧。”


    那声“好”卡在嗓子眼,差一点就说出来了,面前的邬辞砚突然消散了,手里握住的手突然变成了一截儿枯枝。


    远处,又出现一个邬辞砚,他正背对着温兰枝,在研究花木。


    他指着面前的花,道:“你看,这个花有致幻的效果。”


    温兰枝醒过神儿来,刚才是幻觉。


    邬辞砚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看到什么了?怎么快哭了?”


    温兰枝摇头,道:“没什么。”


    “那继续走吧。”邬辞砚拉住她的手。


    温兰枝把“我们下山吧”那句话吞回肚子里,都到这里了,算了,上去吧。


    温兰枝知道,邬辞砚如果想离开妖界,找个小村庄好好过日子,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但他不愿意。


    他的灭族仇人还活得好好的,他怎么能安然入睡?


    变天了。


    温兰枝抬头,看着层层叠叠的乌云,吞了下口水。


    一条青龙浮出云层,在山顶盘旋几圈。


    好美。


    温兰枝还沉浸在“玉龙天际绕”的动心骇目中,邬辞砚已经抓着她的手往人群相反的方向去了。


    温兰枝懵懵的,邬辞砚道:“下山。”


    温兰枝问道:“为什么?”


    邬辞砚道:“那是天庭的龙,只听天庭调遣。”


    他话音刚落,从天上降下一道遮天蔽日的圆盘,它来得突然又仓促,众人根本回不过神来,还以为是芩青果出世的祥瑞之兆。


    直到圆盘降下来,碾死了山顶的妖怪,碾碎了那个拿着“芩青果”的胳膊,众人才反应过来。这是个要人命的屏障!


    众人惊叫着,忙四下逃窜。


    下山?来不及了。


    邬辞砚放了个屏障出去,将圆盘抵住,拉着温兰枝,躲进了山洞里。


    圆盘停了,天上,传来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邬辞砚!是邬辞砚!我就知道他会来!真是不负本将军所望!”


    秦锋说完,看向身后的月华,“月华,快布阵!”


    月华拱手,道:“秦将军,现在布阵,这些妖怪道人也活不成了。”


    “谁管他们!”秦锋不耐烦道,“抓了邬辞砚,死些人又算什么!月华上神,宁错杀,不放过啊。”


    月华:“……不行。”


    他握拳,对秦锋怒目而视,“妖怪也就罢了,这还有凡人。我们作为神仙,断不能伤害凡人,否则,如何对得起你我上神的名号!”


    秦锋翻了个白眼,他知道月华最是迂腐,“好!那我们就等等!”


    他大声喊道:“邬辞砚!我们已经封山了!我知道你有本事把山打开口子,跑出去。但你放心,这山里的其他人,一个都跑不掉!不过嘛,本着慈悲之心,只要你出来,我们就放了其他人!”


    秦锋:“你大可去苟且偷生!就让这些妖怪替你死吧!”


    道士们惊慌失措,天下谁人不识邬辞砚?不就是那个妖怪吗?


    这群妖怪,害得他们也跟着受罪,真是罪不可恕!


    “呸!我们愿意替邬辞砚死!”妖群中,不知道谁开口了。


    他指着天,破口大骂:“王八羔子!你们天庭是什么东西!也配说大慈大悲!”


    “就是!”他旁边的妖怪也跟着骂,“我们早就受够了!”


    “受够了!”


    “死又如何!决定来取芩青果的时候,我就没想活着回去!”


    那个妖怪爬上石头,站得高高的,大喊:“大家刚才都看到了!天上的那帮神仙要杀我们!是邬辞砚施法救了我们!”


    “对!是他!我看见了!”


    “除了他!谁有本事截天庭的屏障!”


    那个妖怪又道:“我们死不足惜,妖界的英雄不能死!要有人去救妖界!”


    “是!留着邬辞砚!不怕没柴烧!”


    “死了就死了,我早就跟我老娘吃过最后一顿饭了!”


    “呸!你们想死,我们不想跟你们死!”旁边的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


    站在石头上的妖怪看着他,挑衅道:“那你去把天上那群神仙弄死啊!他们死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那道士指着石头上的妖怪,气得手都在发抖。


    一道雷劈下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石头上的妖怪倒下来,他死的时候,还张着嘴,哈哈大笑着。


    秦锋挥了挥手:“妖言惑众,不自量力。”


    又一个妖怪爬上了石头,一个又一个的妖怪爬上了石头。


    “邬辞砚……”温兰枝抓住他的手,“你走吧,我留在这里陪他们。让我也做一次英雄。”


    “温兰枝。”邬辞砚已经剥下了假皮,露出真容,“刚才又有一个人为我死了。”


    “因为你是英雄。”温兰枝道,“他们都相信,你会拯救妖界,一次失误不要紧,你还有以后。”


    邬辞砚:“不,温兰枝,如果这么多人,这么多妖都为我死了,我就不是英雄了,我是一个苟且偷生的通缉犯。”


    “好。”温兰枝顷刻做出了决定,“我们去救他们。”


    邬辞砚摇头,他缓缓放开温兰枝的手,“你要跟他们一起下山,温兰枝,你要活下去。”


    “我说过,我要和你同生共死的。”温兰枝小跑两步,再次抓住他的手腕儿。


    雷声滚滚,外面,又有人倒下去了。


    邬辞砚把她的手推下去,道:“可如果你不记得我,是不是就不用和我同生共死了?”


    温兰枝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了,她放开他,坚决不让他有机会对自己施法:“你骗我?你骗我!你说过不会对我用那个法术的!”


    邬辞砚哽咽到几乎发不出声音,“我这人,向来言而无信的。”


    他步步向前,将温兰枝逼到无路可退,伸出颤抖的手臂,拍上温兰枝的肩,这肯定,是他今生最后一次触碰她了,“温兰枝,我走了,不能再有人因我而死了。”


    温兰枝的喉咙好痛,她说不出话,她走不动路,她跌倒在地,跪着,匍匐着,向前爬,想要在彻底失忆前把他紧紧攥在手里。


    但是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她看不清了,抓不住了。


    她能感受到所有的记忆在流逝。


    好痛苦。


    邬辞砚道:“很快就不痛了,你记着,你要……回去温城,你要忘了邬辞砚,你要去找雪芝。”


    只要能忘了,就再也不会痛了。


    温兰枝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跟着念出声,“我要、回去……温城……”


    邬辞砚的心被撕开,他感到耳鸣。


    他仰头,咒术已成,他不能再让温兰枝看见他。


    不能再让她记着自己。


    他转身走了。


    温兰枝还在念着他的最后一句话,“我要、回去……温城……我要、记得……我要记得……邬辞砚……”


    她用最后一点意识,篡改了邬辞砚的咒术。


    她法术不精,只能篡改一点。


    但是一点就够了。


    “我要、记得……邬辞砚……”


    第58章


    温兰枝醒来的时候在一间屋子里,她头痛欲裂。


    她捂着脑袋,一副宿醉的模样。


    “姑娘,你醒啦!”大娘进来,“快喝杯热水。”


    “我在哪?”温兰枝看着陌生的房间,疑惑道。


    她记得她去仙山上找芩青果,后来神仙来了,要屠杀他们。


    她被推搡着往山下挤,可是仙山周围的屏障并没有开。


    她回过头,看到一条白色的巨蛇在和青龙缠斗,青龙的爪子划破了白色的鳞片,红色的鲜血挂在身上,十分刺目。


    不过青蛇也没讨到好,它的一只爪子被扯掉了。


    九神降下阵法,青龙抽身,而白蛇已经被引到阵法中央,跑不掉了。


    他突然,爆发出了强烈的妖力,但并不是朝着九神阵法去的,而是朝着仙山周遭的屏障去的。


    屏障被震碎了,他们逃出去了,但是白蛇已经没有机会再逃出去了。


    她看着那条白蛇,白蛇已经放弃了挣扎,一直朝着她的方向看。


    他们好像对视上了,白蛇一直看着她,她的心像是被深深扎了一刀,不知道为什么。


    她朝着人群相反的方向去了,她想去救白蛇。


    好多妖怪也跟着她,他们都想去救白蛇。他们告诉她,那是邬辞砚。


    “邬辞砚……”温兰枝记得这个名字,好熟悉,像是刻在心头上的,每念一遍,伤口就渗出一点血。


    邬辞砚又爆发出一次妖力,似乎是在做垂死挣扎。


    他再次爆发出的妖力依然没有震破九神阵法,却化作了一场风,将所有人推出了仙岳山。


    温兰枝被风推出来,撞在树上,晕过去了。


    醒来就在这里了。


    “这是我家。”大娘笑着解释道,“我出去采药的时候把你捡回来了,你就在我这儿好好休息。你家在哪里呀?你还记得吗?”


    “我家……”温兰枝一时说不上来,她记得她流浪了三百年,哪里是她的家。


    但是她不记得她为什么流浪。


    一个念头闪过,一闪而过,却被她牢牢抓住,“我要回……温城,我要找雪芝,我要记得……”邬辞砚。


    “温城啊……”大娘思索道,“那可巧了,咱们这儿,就在温城隔壁,姑娘会骑马吗?我家里有一头驴,先借给姑娘回家去吧。”


    “借?我给您钱吧。”温兰枝伸手去摸荷包,在摸到荷包之前,先摸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她一怔,她不记得自己有这个钱袋子。


    她拿出来,里面全都是值钱的珠宝,只有零星的碎银子。


    “哎呦,还是个富家小姐。”大娘笑起来,她要是把这个小姐平安送回去了,说不定还能拿到赏钱。


    温兰枝不记得她有这个钱袋子。她把钱袋子收起来,继续伸手去摸荷包,荷包也是鼓鼓囊囊的。


    她倒出荷包里所有的金银,捧着,递给大娘,“劳烦大娘帮我买一匹马。”


    “好。”大娘接过,道,“那姑娘再休息休息,我今天晚上就给姑娘把马准备好,姑娘想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


    “大娘。”温兰枝叫住她。


    “怎么啦?”大娘一边数着手里的钱,一边问道。她笑得很开心,她的脸圆圆的,笑起来,像一个圆鼓鼓的包子。


    温兰枝问道:“你知道邬辞砚怎么样了吗?”


    大娘一顿,面上的笑容僵住,过了一会儿,她道:“他死了。”


    温兰枝身体僵住。


    大娘出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温兰枝终于消化了那三个字。


    她的胃好痛,她不得不蜷起身体。


    她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胃,只觉得有一只大手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摁住了。


    好痛……


    好痛!


    她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病了。


    这场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直到第二天上马的时候,她都无精打采,面容发白。


    大娘给她准备的饭食她一口没吃。


    她慢悠悠地在街上游荡,路过一家馄饨铺。


    她喜欢吃馄饨,每次路过都要买一碗。


    她习惯性地下马,进店,点了一碗馄饨。


    馄饨冒着热气,她尝了一口。


    “嗯!好吃。”她好像找回了一点魂魄,像往常一样喋喋不休,“这家馅厚皮薄,而且遇到这种有素馅儿的店真的很难得,你尝……”


    温兰枝转过头,身边空无一人。


    她不是一直一个人吗?


    她一直一个人,为什么下意识地要说些什么。


    她这么喜欢自言自语吗?


    她都没意识到。


    她仰头看天。


    我不是一直一个人吗?


    不是吗?


    为什么我觉得……好像……不是?


    她骑上马,马颠簸了一下,一张纸从衣服口袋里掉出来。


    温兰枝下意识伸手去抓,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有很多大口袋,但都没有开口,只有一个小缝隙可以把东西塞进去。


    她翻过纸条:哎呀!我为什么总忘了跟邬辞砚说“我喜欢你”,明明今天的烟花就很合适嘛!下次一定记得!一定记得!


    她下马,随便找了一家客栈。


    客栈老板看了一眼她放在外面连拴也不拴一下的马,挑眉,想叫住她,但看她失魂落魄的,还是算了。他自己出去把马拴起来了。


    温兰枝到房间里,慌忙撕开口袋,里面的纸都皱皱巴巴的,她小心翼翼地打开。


    “今天的馄饨一点都不好吃,原来是邬辞砚故意在馄饨里放了辣椒!明天报复回去!”


    “堆雪人的时候要是没有邬辞砚偷袭我,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邬辞砚今天给我买了特别特别好看的发簪,白蛇样式的哦!”


    ……


    她看了好久好久,看到太阳落山,看到月亮当空,看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看到太阳正当头。


    她还没看完。


    但她看到了最重要的一封:失忆后的温兰枝,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穿着这身衣服吗?你知道为什么衣服脏了我只用法术清理干净,从来不用水洗吗?(你放心,知道你爱干净,法术清洗完比水洗更干净,不要嫌弃曾经的你),因为我希望你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记得邬辞砚,你要记得你是两个人,你不是一个人。无论你还记不记得他,你都要去救他!你必须去救他!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口袋里所有的纸张都是一条一条被撕下来的,只有这封信是一整张的,而且还有信封包裹着。


    应该是希望她在打开口袋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这封。


    温兰枝嗓子很痛,但哭不出来。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太阳,她只知道,她还欠邬辞砚一声我喜欢你。


    她起身,出门去。


    “诶,姑娘!”店家看到她,慌忙叫住,“你要退房吗?你的马不要了?”


    温兰枝反应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哦对,您看见我的马了吗?”


    店家无语地抿了下唇,让人去给她把马牵出来了。


    “谢谢。”温兰枝道。


    她骑上马,赶赴温城。


    这次,她有了明确的目的地,行动起来犹如冬风,快而厉,不再像昨天那般,好像一个没有脚的游魂。


    在做所有的事情之前,她确实应该先回一趟温城。


    既然风把她送到这里,那她就借着风,去看最后一眼曾经的茶铺。


    三百年,温城的变化挺大的,尤其是刚进城的那个地方。


    她原本想着,进茶铺喝杯茶,顺便和雪芝说几句话。


    但曾经的茶铺,已经变成有三层高的茶楼,朱阁青楼,雕梁画栋。


    她摸了摸钱袋子,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这是邬辞砚的钱袋子。


    她不想花这些钱,她想等找到邬辞砚后,完璧归赵。


    一个小孩从茶楼里走出来。


    温兰枝一怔,这不是雪芝。


    小孩儿笑盈盈地看着她,道:“客官,喝茶吗?里面请!”


    温兰枝神色凝重,问道:“雪芝呢?”


    “雪芝?你说我师父吗?”小孩疑惑道,“我师父在楼上休息呢,您要见他吗?敢问客官贵姓,我上去通报。”


    温兰枝笑了,“不用了。”她只要知道雪芝安好就行了。


    小孩问道:“您是有什么事情吗?我可以帮忙转达。”


    温兰枝道:“也没什么事,我三百年前偶然路过,和你师父闲聊过几句,不过三百年过去,你师父不一定记得我了。”


    小孩道:“诶!我师父记性可好了!客官稍后,我现在就去通报!”


    “不……”温兰枝话音未落,小孩已经跑上楼了。


    温兰枝随便望了一眼,茶楼里客人很多,里面帮工的伙计不少。


    她上马,转身,疾驰而去。


    她在天上没什么人脉,但是,她想到了一个可以上天庭的办法!


    她转身到温城最大的神庙,她去的时候,还是白天,正是香火最旺的时候。


    “出去!”她拿着剑,看着正在跪拜的两个妖怪。


    两个妖怪怔住。


    温兰枝又喊了一遍:“出去!”


    不止是他们两个出去了,周围的妖怪,都慌忙退开。


    温兰枝点燃准备好的火把,点燃了供桌上的桌布。


    周围出现惊呼声。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神庙中的妖怪全都慌忙逃窜而出,顺便去报了官。


    温兰枝把火把一扔,转身,准备去烧下一座神庙。


    脚步声响起,官兵到来,围住了整间神庙。


    温兰枝拿出剑,看着为首的人,道:“想拦我,那就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为首的人道:“我们拦不住你,还有天兵来拦你,天兵拦不住你,还有上神来拦你!”


    他:“邬辞砚都杀了,还杀不了你吗?”


    温兰枝歪头,笑道:“好啊,那让他们来拦我啊。求之不得。”


    她提剑,劈上去——


    作者有话说:咱们的整体基调是甜文,就这几章有点坎坷,很快就过去啦!!!回忆快结束了,马上要甜起来啦!!!


    第59章


    雪芝听到“姑娘”“三百年前”之类的字眼,立刻从茶楼二楼一跃而下,但什么都没看到。


    他回去没多久,又听说温城最大的神庙被烧了。


    他犹豫片刻,拿上师父的剑就出去了。


    “师父你去哪?”端着茶的小徒弟问道。


    雪芝道:“去找你师祖。”


    雪芝随便挑了一匹马,朝着烟最大的地方赶过去。


    其实他也不确定,他就是隐隐有猜测。


    师父回来,如果不是为了见他,那就是另有大事。


    师父的大事他不清楚,但是师父进城的当天,神庙就起火了。


    这也太巧了点。


    他怀疑,师父这次回来,就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可师父到了门口,站在三层高的茶楼前,又踌躇不敢进去,怕进去看到他了,不知如何面对。


    火场外是慌乱逃窜的官兵,还有忙着救火的百姓。


    雪芝随便拉住一个官兵,他注意到他肩膀上的血迹,不是烫伤,像是刀剑刺破,“里面的人呢?”


    官兵道:“都跑了。”


    雪芝问道:“我是问那个放火的姑娘!”


    官兵看他提剑而来,气质不凡,还以为是哪里的官大人,忙答道:“回大人的话,那是个厉害家伙,一柄剑在她手上被玩出花来了,我们兄弟实在是敌不过啊,并非……”


    “我问人呢!”雪芝急切道。


    官兵道:“被被被……被天兵带走了啊。”


    雪芝手上的劲儿渐渐褪去,他放开了官兵,转身要往火场里去。


    “师父!师父!”小徒弟骑马赶来。


    雪芝回头,手被慌慌赶来的小徒弟牵住。


    小徒弟好奇道:“师父,师祖在哪啊?我们带师祖回家吧?”


    雪芝探头,往火场里看了一眼,终究没有再去送死。


    他握紧小徒弟的手,道:“走吧,回家。”


    温兰枝看过太多人因为说错话被绑上天,今天终于轮到自己了。


    她眼睛上的布被扯掉,她呸一口啐上去。


    接着被甩了一巴掌。


    她脑袋发晕,眼睛转了半天,才定格在那个大肚子守护神身上。


    守护神道:“如果只是说错话,砍头就行了。重来一世,还有做人的机会。但是你……”


    他顿了顿,眉头一皱,道:“罪大恶极。”


    温兰枝嗓子好痛,说不出话。


    守护神道:“所以,我让人把你带到这里,处以极刑,魂飞魄散。”


    温兰枝扯了下嘴角,道:“不亏,我杀了你二十多个天兵呢。”


    “那正好,用你的魂魄来慰藉他们。”守护神伸手,一根细长的鞭子被递到他手上,“别看这东西细如柳枝,一鞭子下去,就能打散你的魂魄,三鞭子下去,就叫你魂飞魄散。”


    “才三鞭子。”温兰枝两只手被捆得好疼,她小幅度地转动,想活动一下,“不就是三鞭子的事,我巴不得赶紧死了。但我死了,你不就失去了一个邀功的机会……”


    “呃……”一鞭子打下来,打在魂魄上,连血都看不见。


    温兰枝的舌尖被咬出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住这声痛呼,可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鸽子,拼命扑扇着翅膀。她想佯装无事,面上扭曲的神情却出卖了她。


    但她还要说……她必须要说,在魂飞魄散前说,她现在还不能死,她要去救邬辞砚。


    她道:“我是邬辞砚的娘子。你不想……把我献给天庭邀功吗?”


    她身上的许多器官都失去知觉,舌尖的血流到下巴也没察觉出来,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


    守护神不急着打死她,道:“邬辞砚都死了,他娘子还有什么重要的。”


    “死了吗?”温兰枝喃喃道。


    她不信。


    温兰枝道:“你觉得没什么重要的,天庭不一定这么觉得。”


    “呵!”守护神举起胳膊,要抽下第二鞭子。


    突然,他僵住了,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且慢!”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他说完,解开了守护神身上的定身术,“得罪,我听说大人这里,来了个叫温兰枝的?”


    守护神放下鞭子,露出笑颜,“怎么?小齐将军也好奇这温兰枝是何方神圣,特来看看?”


    齐岳封道:“大人说笑了,我哪有那么闲,是秦锋将军命我来提人。”


    守护神慌忙道:“怎么?秦将军也知道了?”


    齐岳封道:“大人放心,秦将军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听说这位温姑娘,是邬辞砚的娘子,秦将军大发慈悲,想让两个人死在一块儿。”


    “哦哦!”守护神忙招手,示意下属将温兰枝解下,“秦将军慈悲,我这就派人将这歹徒押解上天庭。”


    “不必了。”齐岳封道,“我带去就行了。”


    他转过头,发现温兰枝正死死盯着他,两颗眼珠像是在鲜血里浸染过。


    “你是……”温兰枝认得他。


    她咽下了另一半没出口的话,怕给他招惹麻烦。


    齐岳封已经想好了后面的应答之词,却没想到,温兰枝压根儿没说。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压住嗓子里的哽咽,道:“人我带走了。”


    “小齐将军,请。”妖界守护神道。


    齐岳封并没有念及曾经的情谊放了她,直接将她带上天庭。


    意料之中,毕竟都多久没见了。


    温兰枝也不想因为自己,害得对方丢了这个职位。


    只当不认识吧。


    云层托着两个人往更高更远的地方去,云飞得很慢、很缓。


    温兰枝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岳……齐岳封,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齐岳封转过头来,发现她没有在看自己,有些失望,道:“不怎么好,我不得将军看重,也没有可以贿赂的东西。”


    温兰枝“哦”了一声。


    齐岳封道:“其实我刚升上来的时候,天帝赐给过我一件凤凰羽做成的披风,我一直收藏着,今天为了见你,我把它给秦将军了,我还请他喝了酒,希望他给我一个立功表现的机会。”


    温兰枝又“哦”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齐岳封递给她手帕。


    温兰枝怔怔地看着手帕。


    齐岳封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温兰枝跟着他的动作,摸上自己的脸颊,湿湿的。


    都哭成这样了,她一点没察觉。


    她推开了帕子,“别让我玷污了将军的东西。”


    齐岳封看着被推回来的帕子,收起来了。


    能在这里碰到故人,温兰枝意外大过惊喜。


    在收养雪芝之前,温兰枝还收养过一个孩子,两个人一起流浪过一段时间,他叫齐死回生,因为他们家里人希望他能永远好好活着,但这个名字太奇怪了,温兰枝就花了点钱,找教书先生给改掉了,改成了齐岳封。


    原本是山峰的峰,温兰枝记错了,好几次写都写成了“封”,小孩子迁就她,说“那就叫齐岳封吧,反正差不多”。


    后来,两个人定居在温城了,定居温城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温城的温和温兰枝的温是同一个温,听上去,温兰枝能当城主。


    小孩子喜欢剑术,也有天赋,学得很快,温兰枝的剑术已经不够他学的了,他不想止步于此,就背起行囊,上山拜师了。


    再后来的事情,温兰枝也不知道了。


    她最后看了齐岳封一眼,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


    她仰头,看到远处高耸的大门。


    她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齐岳封问道:“什么?”


    温兰枝:“让我和邬辞砚死在一起。”


    齐岳封摇头。


    云层又慢了许多。


    过了很久,他还是忍不住说了,“阿姐,我希望你活着。”


    温兰枝嗤笑出声:“可你阿姐不想活了。”


    齐岳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再见面,他想和阿姐多说说话,多说一句,再多说一句。


    他想告诉阿姐,无论如何,他都会保阿姐活下来。


    他想劝阿姐离开天庭,回去好好活着。


    他会拿出所有的积蓄给阿姐,他以后还会好好贿赂秦将军,会把官职做好,会做成很大很大的神仙,大到可以庇护阿姐,可以让阿姐每天高兴。


    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他怕阿姐问他这三百年来失踪的原因。


    也怕阿姐心里还不原谅他。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颗丹药,“固魂丹。”


    温兰枝看了一眼,再次推开,“将军还是让我死得快点吧。”


    齐岳封虚虚压着她进天庭,想做个押送的样子,又怕她痛。


    刚进秦锋宫,刚看到座上的人,温兰枝便转身抽出齐岳封腰间的剑,用尽全身力气向秦锋刺去。


    还没等碰到秦锋,就被旁边的下属挑开了。


    她现在连魂魄都不稳,哪能拿得稳剑。


    “齐岳封!你要谋反吗!”下属气道。


    齐岳封慌忙单膝跪下请罪,“将军恕罪,是属下没注意,差点让这……孽畜……伤了将军……”


    “诶——”秦锋站起身来,“这不是小齐将军的错。小齐将军第一天当差,难免有所疏漏,以后好好历练就是了。”


    他走到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温兰枝面前,挑起她的下巴,“魂魄散了,容貌也憔悴了,我现在把你扔进锁妖塔里,他还会喜欢你吗?”


    温兰枝:“所以秦将军至今未娶,是因为太丑了吗?”


    秦锋笑了,并没因为这句话生气,“伶牙俐齿,小齐将军,拔她一颗牙下来。”


    齐岳封没动。


    温兰枝看也不看他,道:“怕什么!我都要魂飞魄散了!还怕这具皮囊变丑吗?”


    秦锋看向齐岳封,齐岳封站起身,跪到温兰枝面前。


    温兰枝的嘴被撬开,眼前闪过一道光芒,接着,她尝到了鲜血的味道,但并不疼。


    齐岳封掐了一下她的脸颊,她下意识痛呼出声,睁眼的时候,看到齐岳封鲜血淋漓的小拇指,他在自己手上,割了一小块肉。


    他用法术快速止住血,掏出帕子,将那块肉放在帕子上,转身的瞬间,那块被削掉的肉已经变成沾满血的牙齿。


    秦锋挥挥手,没有细看。


    齐岳封用帕子把牙包好,收起来。


    秦锋道:“扔了就是。”


    齐岳封道:“不想脏了将军的地界。”


    秦锋满意点头。


    齐岳封退到一边,秦锋突然举剑,刺在了温兰枝肩头。


    温兰枝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凌厉的惨叫声,接着,被钉到了地上。


    齐岳封蹲下,掏出一张飞书,“你以为我真这么好心,让你们死在一起?”


    温兰枝生生咽下到喉咙的脏话,她不想再给齐岳封招来麻烦。


    秦锋道:“不过,我倒是可以让你跟他再说说话。”


    他:“你还有什么话?”


    温兰枝咬紧牙关,不肯出声。


    秦锋:“没话?那好吧,我就如此转达。”


    “等等。”温兰枝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再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他们再也等不到烟花漫天、鲜花满城的时候了。


    他们也不会有机会在烟雨蒙蒙中,泛舟湖上了。


    温兰枝:“我……”


    秦锋蹲下来:“我什么?”


    她闭上眼睛,把心一横,“邬辞砚,我喜欢你。”


    秦锋松手,蓝色的火烟舔舐着,将金色的纸张全部吞噬殆尽。


    第60章


    锁妖塔里不见天日,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邬辞砚伤痕累累,但尚能支撑。


    天庭把自古所有难缠的妖怪恶鬼、或是犯了罪的神兽,都关在这座塔里,每天争斗不休,谁先支撑不下去,谁就会死。


    像养蛊。


    邬辞砚看着自己左边空荡荡的袖子,伸手抚了一下。


    他少了一条胳膊,千百年后,他从这里走出去,再见到温兰枝,温兰枝会不会因为他过于丑陋而不爱他了?


    他垂头,衣服里还藏着一张飞书。


    但是锁妖塔里隔绝信息,飞书传不进来,也飞不出去。


    他不知道他的屏障还能支撑多久,他刚才都想着,如果屏障破了,他就死了算了,他实在是不想再打下去了。


    “邬辞砚,你还活着吗?”秦锋的声音传进来。


    邬辞砚偏着头,没有力气去理会,也没必要去理会,无非就是来嘲讽一番。


    秦锋:“我知道你现在很困难,所以特意给你送了点好东西来。”


    他依旧没有动静,突然,头顶传来温兰枝的声音,“邬辞砚,我喜欢你。”


    邬辞砚的神经顿时绷住,恍惚的意识突然凝聚。


    温兰枝的声音清脆,没有哭腔,听上去好像过得很好。


    但这张飞书在秦锋手里,那就说明,即便温兰枝这会儿不在他们手里,他们也会想尽办法去找。


    秦锋道:“你娘子性子还挺烈,听说打魂鞭一鞭子下去,打散了魂魄,她不仅不服,还敢啐在守护神脸上。”


    邬辞砚突然开始发抖。


    秦锋道:“我把她带到天上,她那只舌头……啊呀……不过你放心,她这么烈的性子,要是骂不出来了,那多可惜,我没割她的舌头,只拔了她的牙。”


    秦锋:“我让下属把她关起来,听说,打了一天一夜,还喘着气,不过,总算是骂不动了。”


    邬辞砚抬头,看着滚滚雷鸣中窜来窜去的青龙,看着屏障四周,虎视眈眈的鬼怪。


    他恍惚,想骗自己,骗自己说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幻境,温兰枝好好地在温城茶铺里,只要他心定下来,就不会再听到这些。


    他自欺欺人地坐下,半晌,秦锋的声音都没有再响起。


    秦锋说了半天,一点回应也没听见,觉得没意思,他也不敢贸然进塔,怕邬辞砚下了什么埋伏。


    邬辞砚等了一会儿,半天没等到那个声音再响起,都要松一口气了,秦锋的声音又响起,“她想和你死在一起,我心善,成全你们。从明天开始,我每天给你送一截她的身体,什么手指、鼻子、耳朵,邬辞砚,你可得接好了哦。”


    秦锋:“你不会已经死了吧?”


    邬辞砚蜷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那个声音彻底消失了。


    他得站起来,他必须站起来。


    就算是把所有的血都耗干,他也要从这里出去。


    他还活着,他还能喘气,他就要去救她。


    他拿出斩神,破开了屏障。


    温兰枝的魂魄被锁住了。


    她的魂魄已经散了,很轻易就能脱离肉身,好几次,她被折磨到意识不清,魂魄离体。


    折磨她的上神发现她好像是想逃,无论多么虚弱,就算皮囊已经不能喘气了,她还是锲而不舍地想要逃跑。


    没办法,就干脆直接用铁链把她的魂魄锁住了。


    温兰枝动了动手指,想要挣脱锁链。


    她还记得,她要去救邬辞砚。


    门打开,阳光短暂地照进来了一些。


    温兰枝睁眼,想求求情,让他们放开自己的魂魄。


    她睁眼,看到了齐岳封。


    她闭嘴了,她不能在齐岳封的看管下出问题,她不能给齐岳封惹麻烦。


    齐岳封关上门,道:“将军让我来……取你一根手指。”


    温兰枝想扯一扯嘴角,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痛苦,可失败了。


    她道:“没事,你取吧,我已经够痛了,难道还能更痛吗……”


    她抬起头,努力想将目光聚焦,但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但是在死前,阿姐还是想问问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回去,你真的……不想阿姐吗?”


    她:“难道我那么多年的疼爱……都给了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吗?”


    齐岳封跪下来,跪到一个能和阿姐平视的姿势,他想帮阿姐擦擦脸上的血,又怕阿姐会痛。


    他偏过头去,不忍看她的脸,哽咽道:“阿姐,我是妖怪,你知道的,没有哪个修仙道人肯收妖怪的。可是我想修炼,我想成仙,我不想你和我爹娘一样,被神仙掳走、杀害,只要我当了神仙,我就可以保护家人。”


    温兰枝道:“可是,你成了神仙,你就要去杀人。”


    温兰枝:“你马上就要亲手杀死你阿姐了。”


    齐岳封双手撑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阿姐……我不会、我不会杀你。”


    温兰枝没有接话,他杀和别人杀,又有什么区别,都是神仙杀的。


    齐岳封道:“阿姐,我爬遍了几乎所有仙山,终于,遇到了陆芸上神,她同情我、可怜我,她说,如果我真的想修炼,她就为我洗去妖身,洗去这一身的余孽。我答应了……我答应了……”


    他抬头,看着阿姐的眼睛,但是阿姐已经不想看他了,“阿姐,洗去妖身实在是太疼了,我不想……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神位,我不得不、不得不在这天上苟且地活着,我不敢和您联系,我害怕一去找你,就会被人发现我曾经是妖怪的事实。”


    温兰枝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原来生而为妖,就是孽,想要做好人,想要除去身上的余孽,就要洗去妖身。”


    她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挣扎着,嘶吼道:“我!温兰枝!我是妖怪!并且我为我是个妖怪而感到自豪!我要一辈子做妖怪!如果可以,我下辈子还要做妖怪!就算用刀刮掉我的皮、用棍子打断我的骨头,我也要说,我为做妖怪而自豪!我一辈子都要当妖怪!我没有孽要清,我没有罪需要赎!”


    “阿姐,阿姐……”齐岳封手快,布下了屏障,没有让声音传出去。


    他不知所措,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的阿姐,彻底讨厌他了。


    “阿姐!”他看见温兰枝的头垂下去了,连忙去抓她的手,“阿姐、阿姐!阿姐,我不做神仙了,神仙们都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我这个神仙做得好痛苦……阿姐,阿姐!阿姐你醒醒,阿姐,我们回温城,回我们的茶铺,阿姐、阿姐,阿姐你再跟我说句话。”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固魂丹、固魂丹……”


    温兰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锁妖塔……在哪里……”


    她:“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


    齐岳封想把固魂丹往她嘴里塞,但温兰枝怎么也不肯吃,他道:“阿姐,你吃了,你吃了我就告诉你。”


    温兰枝不是不想吃,她想活着,她要去救邬辞砚。


    她是实在没有力气咀嚼了。


    她要活着。


    她张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口腔,艰难地吃着固魂丹。


    齐岳封道:“锁妖塔就在东边,离这里不远,走过去不需要一刻钟就到了。”


    齐岳封提起剑,大喝一声,斩断了温兰枝身上的两根锁链,“阿姐……你想做什么就去吧。”


    温兰枝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魂魄离体,出去了。


    时辰不早了,门外的守卫不知道是被齐岳封支走了,还是回去睡觉了。


    她脑子一片混沌,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去锁妖塔,救邬辞砚。


    她朝着东边,一路走,完全没注意到就跟在身后不远、帮她应付着天兵的齐岳封。


    终于,她站到了锁妖塔门外,她只要再走几步、再走几步,就可以碰到锁妖塔的朱色大门了。


    轰隆!


    地突然开始震动,齐岳封被震倒在地。


    温兰枝只是一缕游魂,并未察觉到,也没有随着地面的震动而跌倒。


    她怔怔地看着正在发抖的锁妖塔。


    是的,她没看错,锁妖塔正在发抖!


    轰隆!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


    已经有守将赶过来了,还有上神。


    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从没出现过这样的事。


    最后一次抖动,锁妖塔炸开了。


    周围的神仙都下意识后退,只有温兰枝,前进了一步。


    齐岳封下意识喊了一声“阿姐”,周围的神仙都看过来。


    温兰枝又上前了一步,她看到了想看的人。


    邬辞砚身体里的妖力怎么也压不住,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痛到快要炸开。


    但是他不能表露出来。


    他不能让这些神仙们看出一点破绽。


    否则,等他死了,温兰枝要怎么活下去啊。


    要让神仙相信,他能活百年、千年。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调整好神态转过身,对上温兰枝的目光。


    他突然很庆幸,庆幸自己在出塔前,补全了残肢,没有让温兰枝看到自己伤痕累累的躯壳。


    那么丑的一具躯壳,温兰枝会嫌弃的吧。


    庆幸过后,他突然发现,向他走过来的人,只是一缕游魂。


    “温兰枝!”他上前,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又怕她碎了,“温兰枝……”


    “这不是幻觉。”温兰枝也想摸一摸他,但是触碰不到,“我的身体在那边的一个房子里,能不能、能不能带我去,让我回到身体里,我还想再摸摸你,让我摸摸你再死。”


    “你不会死。”邬辞砚的嗓门突然提高,“你会活百年!千年!有我在!你会长命万岁!”


    一道刺眼的金光打下来,两个人抬头,是九神阵法——


    作者有话说:回忆真的真的真的快结束了,马上要甜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