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蓝琦像是突然断线了。
他听完这句话后就一动不动,表情空白,橄榄石色的眼珠像被拔掉电源的屏幕,除了乱码外读不出任何信息,过了好一会儿,才蓦然睁大眼睛,身侧的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
沈希真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变红了。
从脖颈到耳朵尖,都从冷白渐渐变为绯红,像被热气一点点蒸红,或者是被用力地捏过一样。
“精、精……精神结合?”
蓝琦结结巴巴地重复着,声音绷得很紧。
仅仅是说出这个词语,就好像把他的羞耻心全部逼出来了,紧抿的唇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绿眼睛变得湿漉漉的。
“是的。”沈希真用笃定的语气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有精神结合之后,她才能完全接管蓝琦的精神图景,从而找到导致崩塌的根本原因,把它彻底解决。
虽然从理论上讲,不结合也有概率成功修复,但那样风险就太大了。
她想起封曼对于“职业素养”的种种教导,再次询问意见:“你同意吗?”
蓝琦低声说:“但……那不是伴侣之间才会……”
他说到一半,便逃避地别开了视线,脸红得更厉害了。
沈希真陷入沉思。
……居然是这样的性格吗?
“这是一种正当的治疗手段,很正常。”沈希真想了想,承诺道,“修复结束后,我就立刻断开精神链接,放心,不会有后遗症的。”
蓝琦不能不答应。
哨兵该服从向导的指挥,病人也应接受医生的安排,无论从哪个角度想,他都不能拒绝沈希真的提议。
可是,一想到精神结合这个词,他的脸颊就止不住的发烫。
蓝琦虽然是顶尖的S级哨兵,但尚未毕业,很少接到高危任务,因此也没怎么受过伤,每月接受的深层疏导比起治疗更像是流程式的任务,从来都非常平淡。
今天的经历已经彻底重置了他对疏导的认知。
精神结合,就更加……
它确实是一种正当的疏导方式,甚至是一种战斗方式——精神结合能够最快稳定哨兵的精神状态,提升双方的配合度,从而加强战斗能力。
但在实际任务里,向导通常都会一人带领一支战斗小队,辅助时需要兼顾到每一个队员,精神结合是绝不能出现的“偏心”,属于失职行为。
哪个向导也不会顶着受处分的风险这样做。
除非是在确认关系以后,与自己的哨兵一起出双人任务,这才会变成理所应当。
长此以往,精神结合差不多就成了伴侣的代名词。
……不行,不能这样。
蓝琦努力遏制着发散的思绪。
他向来是个保守的人,在很多方面甚至可以说是过分保守,他哥认为这大概率是精神体导致的缺陷——鸟类会有的忠贞观念也影响了本体。
蓝琦对黑翅鸢的爱情观了解不多,但“受到精神体的影响”,显然是个本末倒置的结论。
他越思考精神结合越感觉思维短路,只能不断用沈希真口中的“正常治疗方式”来说服自己。
这只会持续那么一小段时间,和伴侣间的结合不一样,对向导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事,没什么可羞耻的。
所以别再瞎想了!
蓝琦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另一边,沈希真心无杂念。
“那我就准备开始了,放轻松。”她凝神感受了一会儿图景中精神力的流动方向,伸出右手扶住了蓝琦的肩膀,说道,“我会接管你的精神图景,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保持清醒就好,很快就结束了。”
为治疗而做的精神结合,不需要非常牢固,和伴侣间的抚慰相比,只是一个极度简化的流程式行为。
也许只要五分钟。
沈希真仔细估算着,神情又变得严肃了一些,搭在蓝琦肩上的手指看起来柔软纤细,动作间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抬起长睫,眼珠的光泽如同珍珠。
蓝琦忽然感觉心脏砰砰直跳。
下一秒,一只手捧住了他的侧脸,力度轻柔,指尖微凉。
“准备好了吗?”沈希真将他的脸转过来,轻声说,“闭眼。”
蓝琦愣愣地闭上眼睛。
他全凭本能服从向导的指挥,思绪仿佛被切成了两半,一个让他别胡思乱想专心配合治疗,另一个只顾拼命地感受对方的气息。
越来越近了。
陌生的精神力正在身侧缓慢翻涌,逐渐侵占了精神图景的每一个角落,像是一片蔚蓝色的半透明海洋,海面上下起伏着,带来催眠曲般的旋律。
蓝琦被舒缓的洋流托举着,思绪越来越模糊,渐渐连“闭眼”的要求就忘记了,眼睛半睁开来,宝石眼被掩在浓密的长睫下。
窄窄的视野里,只有那张线条柔润的面容。
好近,他恍惚地想,太近了。
沈希真低着头,手指仍捧着他的脸,尽管皮肤没有真正相贴,但气息已经彻底交缠在一起。
将精神力布满整个空间后,她停顿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托住蓝琦的后脑。
“开始了哦。”
沈希真轻快地说。
开始……
蓝琦昏昏沉沉地想,刚才,那还不算是开始了吗,明明已经——
思绪在这里被骤然掐断了。
那片广阔宁静的海洋突然开始翻涌,瞬间淹没了精神图景里的一切事物,天空、草木、沙土……全部都被半透明的海水包裹着,丧失了它们原本的独立性。
没过多久,这些景象就自行融化分解,变回了无数缕流动着的精神力,然后被海水无声无息地缠绕住,交错相接,拧成了一根根透明的链条。
精神链接。
足有上百条。
精神图景里的最后一棵树也被海浪卷走时,蓝琦蓦地睁开了眼睛,像溺水者一样伸出手,紧紧环抱住了沈希真的腰。
他觉得自己被彻底抓住了。
那些链条牵拽着手臂、脚踝、脖颈,缠住一切可当做支点的部位,他像一个被线捆住的木偶,不再有自我意识,有也无济于事。
这让蓝琦感到深深的不安。
已被溶解的精神力开始涌动,无意识地挣扎着,试图逃离掌控,但沈希真的手指滑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挣扎的欲望就迅速平息了许多。
“听话啦。”
她用安慰的语气说。
蓝琦平静下来。
精神力恢复了顺从,他则更用力地抱紧了沈希真,指尖发颤。
海水再次温柔地流动起来,更多的精神链接开始建立,天空中的裂缝慢慢消失,倒伏的树木重新站立成林,断裂的骨骼一点点长合。
黑翅鸢歪着脑袋,有点疑惑地动了动翅膀,发现疼痛消失时,抓着树枝兴奋的摇晃了一下,飞入天空。
蓝琦并不如精神体那么自在。
他睁着眼睛,宝石般的眼珠被海水浸湿,微微地闪着亮光,没有映出任何清晰的情绪,连捕捉到的画面都是模糊的。
被修复的感觉与受伤时完全相反,是疼痛的反义词,它们一次次冲刷着脊骨,不容拒绝地钻入骨缝。
沈希真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脸颊。
蓝琦蓦地颤抖起来,唇边溢出一声呜咽,脊背伏下来,额头抵住了她的肩膀。
不……不……
太多了。
那些精神链接明明是两种精神力纠缠而成的,却根本不受蓝琦的控制,只是一味地将向导的精神力传递过来,在他的精神图景里掀起无法抵抗的海啸。
结合、修复与深层疏导同时进行带来了重叠的快感,它们集合在一起,比海啸更剧烈,把理智抹成了空白。
“不……”
蓝琦抵着她的肩膀恳求般说着,声线颤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感觉自己已经彻底丧失了对精神图景的控制,它完全变成了沈希真掌心的玩具,她想摸就摸,想捏就捏,哪怕要扔掉也完全随她高兴。
……不能扔掉。
沈希真安抚地一下下轻拍他的脊背,但没有停下动作,只有感觉到揽在她腰上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时,才稍微放缓速度。
“快了。”
她低声说:“坚持住。”
蓝琦有些崩溃地将脸埋进她的掌心。
他失神地睁着眼睛,隐约想起事情变成现在以前,听见的那个要求。
保持清醒……原来也是件这么困难的事。
到了真正结束的时候,蓝琦仍然没办法思考,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沈希真紧紧揽进了怀里,像抱着一个精致的毛绒玩具——但到底谁是谁的玩具呢?
这个问题没有在沈希真的脑海里出现过。
接管精神图景后,她读取到了之前精神图景出现震荡时,蓝琦脑中的具体想法,但这并没有彻底解决她的疑问。
杂质?
那是什么?
沈希真粗略的分析了一遍自己的精神力,没有从里面找到任何能与杂质搭上关系的部分,而蓝琦的反应又太激烈,她只好先把这段记忆拷贝了一份,想要等到回去之后再行研究。
虽然没有弄清原因,治疗本身还是非常成功的。
沈希真自觉很有职业素养,即使病人想要临阵脱逃,还是坚持做完了整套治疗,哪怕听见了可怜的哭音,也没有心软。
而且效果绝佳。
精神图景上空的裂缝彻底消失了,树林繁茂的生长着,鸟儿在上空盘旋。
沈希真仰
头看着它的身姿,惊叹了一声,问道:“你的精神体是什么品种?”
片刻后,身前传来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黑翅鸢。”
沈希真顿了顿。
“感觉还好吗?”她这才想起来询问就诊体验,“需不需要再疏导一次?”
蓝琦似乎颤抖了一下。
“不……暂时不要了。”
沈希真拍拍他的手背:“那我要切断精神链接了。”
蓝琦低着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手,将她放开了。
这是一开始就讲好的步骤,但此时听到,他却突然觉得很没精神,直到沈希真第二次询问,才低声说了个好。
那些牢固的、能将他彻底绑住的精神链接摇动起来,一根根断裂了,发出清脆的细小声响。
这一次没有任何感觉。
精神结合之所以有情感方面的含义,部分是它具有绑定的性质,在被破坏时会引起痛苦,被认为是忠诚的保障。
沈希真并不希望刚治好的病人因此再度崩溃,所以特意花费了很大力气压制蓝琦的痛觉,确保结合顺利解除。
她做的很完美。
直到所有的精神链接都断开,蓝琦也没有感到丝毫的痛苦,只是轻拍后背的手被收回去时,他感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但他还没有说什么话,沈希真就抬头环视着精神图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出去吧。”
蓝琦恍惚地看着她。
好冷静。
她一点也没有被精神结合影响,是因为这对向导来说只是一次简单的治疗,不具有特殊的意义吗?
可是,对他却……
沈希真惦记着杂质的事情,没有注意到面前哨兵的表情,匆匆抓住蓝琦的肩膀,将他也一同带出了精神图景。
昏暗寂静的杂物间出现在眼前。
蓝琦因隐隐的失落低着头,许久没动。
他本该把黑翅鸢叫出来确认状态,却感觉提不起精神去做任何事,略显脆弱地缩在角落,恢复明亮的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向导。
沈希真被这双眼睛吸引了一点注意力。
她忽然伸出手指,在他的睫毛上轻轻点了点,一触即离。
蓝琦蓦地紧张起来。
黑翅鸢倏地飞出了精神图景,在房间里盘绕一圈,硬是挤进了桌子下面,歇在他的膝盖上,伸直脑袋去贴沈希真的手指,绒羽软软地蹭过指腹。
它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大小,不再是巴掌大的小小一团,翅膀上的黑色飞羽变得有些硬,像薄薄的刀片。
两人一鸟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蓝琦无法动弹,被那根手指上隐约传来的香气弄得有点眩晕。
耳畔传来了话音。
但和他想象里的所有都不一样。
“你是蓝指挥的弟弟吗?”沈希真好奇地注视着绿色的眼珠,笑起来,“你们的眼睛好像啊。”
蓝琦的睫毛颤动了下,眼中浮现震惊来。
她认识哥哥?是因为哥哥才来的吗?
那……他们是什么关系?朋友、同事、下属,还是……
蓝琦的思绪因某些猜测而混乱起来。
沈希真已经收回了手,撑着地面往桌子外面挪,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联系学院医务室把人接走。
刚拿出通讯器,她想了想,又弯腰看向桌下,叮嘱道:“我怕你受不了,所以没做很彻底的疏导,你可以再找其他向导检查一下。”
其他向导?
蓝琦下意识问道:“可以找你吗?”
沈希真思索着,有点为难:“唔,可以,但我还有其他病人要照顾……”
“对了,这样吧。”她点了点通讯器,说道,“你来之前先联系蓝指挥,如果我有时间,他会安排的。”
蓝琦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好。”-
离开训练场已是傍晚。
医务室的值班向导接过了后续的工作,沈希真看着蓝琦被送入静音室后,放下心来,准备离开哨兵学院。
刚走到学院门口,封曼突然打来了通讯。
“我们提前回来了,你还在学院吗?”
沈希真眼睛一亮:“在!”
“那来我办公室吧,正好到饭点了,我们边吃边谈。”封曼说,“聊一聊你的疑问。”
沈希真当即答应下来,更换方向,掉头往学院深处走去。
她走得很急,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一栋楼里,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个方向。
“检查结果传回指挥部了。”伊戈尔随手关上窗,看向手里的屏幕,“自己看吧。”
通讯对面,蓝凇说:“录像呢?”
伊戈尔道:“没有录像。”
他扯着唇角,懒洋洋地笑着:“你以为谁都喜欢干这种违法的勾当?”
“违背命令的是你。”蓝凇这样说着,但并没有气恼的情绪,又问道,“沈希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没有。”伊戈尔将通讯器往桌上一扔,视频里只照出来他的半截袖子,“你怎么突然开始研究手下的向导了?哦,当上代理总指挥,开始对塔有探索欲了?”
蓝凇:“我和你谈的是沈希真的事,非要说探索欲,现在也是对她。”
伊戈尔勾了下唇,眼中笑意减淡:“你脑子坏了。”
“是你们脑子坏了。”蓝凇说,“明知沈希真有问题,却和白若一起隐瞒到现在,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远离白塔太久,连思维都边缘化了吗?”
伊戈尔没有理会这句奚落,仍用那种懒散的语调说着:“你最好少研究沈希真,否则……”
他停顿了下,抬眸看了几秒窗外的云朵,才收回目光,慢悠悠的说:“好自为之吧。”
蓝凇蹙眉:“这就是你的态度?”
“态度?你现在说话真让人厌烦。”伊戈尔问,“你要弄清沈希真的问题,很好,很有研究精神,但这有什么意义?”
蓝凇沉默了几秒,说道:“她有利用价值。”
下一秒,不知是谁先碰到屏幕,通讯毫无预兆地结束了。
在他们交谈的时间里,沈希真抵达了目的地。
参与赛事支援的所有向导,都被安排在一栋空置的办公楼里,一楼是临时设立的食堂,和哨兵们常吃的清淡饮食路线相反,散发着浓郁的鲜香。
沈希真刚推开门就走不动道了。
她忙碌了一下午,直到闻见食物的香气,才忽然感觉到饥饿,差点连正事都全部抛在脑后了。
封曼下楼接人时,就看见沈希真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食物朝电梯口走,擦肩而过都没认出她来。
“往哪走呢,过来。”她拍了拍馋猫学生的肩膀,干脆把人拉到了一张空桌前坐下,“就在这聊吧,怎么饿成这样?你中午没吃饭?”
沈希真摸着肚子:“吃了,但是……”
她将下午被叫去修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将精神结合的细节也讲了出来。
封曼听着听着,放下筷子问道:“你做了精神结合?”
她的语气有些严肃,一下让沈希真想起从前被检查实习报告的痛苦,顿时紧张起来,问道:“是的,不能这样做吗?”
封曼思索了一会儿,指尖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慢慢地说:“倒也不是不能……”
沈希真盯着她的手指,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应该没有问题吧……
离开精神图景前,她很彻底地检查过一遍,确定修复得很完美,也没有留下什么残留。
“不用这么紧张,你做的是对的。”封曼先是肯定,然后又不出意外的转折道,“但是,精神结合之所以没被大面积应用为治疗方式,就是因为它常常会导致一些后续的……后续的故事发展。”
沈希真不太理解,问道:“故事?”
封曼抬起筷子点了一下:“对,简单来说,精神结合会导致排异性,在它解除后的一段时间——通常是一个月,哨兵会无法接受其
他向导的疏导,如果是那种感情特别充沛的,这个时间还会延长。”
沈希真张了张口,忽然感到一阵心虚,眼珠转了转,装模作样地看着空气。
排异性。
听起来好像是一件挺严重的事。
但这个修复任务是蓝凇硬塞过来的,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能顺利完成就很不容易了,就算导致什么不良后果,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沈希真嚼着一块胡萝卜,有点忐忑的想着。
封曼敲敲桌面:“我没说这是错的,不要胡思乱想,再说了,你既然担心,就应该提前弄清楚,为什么每次都是一边做坏事一边道歉?”
沈希真因这句责备而想起很多往事,越发心虚,嚼胡萝卜的声音变得窸窸窣窣的。
“塔没有禁止精神结合,我们不这么做,只是不想给自己招来一大堆工作。”
封曼拍了下她的脑门,说道:“这次是意外,你的选择是对的,但如果不想每天一上班就得先处理十几个固定病患,之后就不要再进行精神结合了。”
沈希真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
聊到这里,她终于想起正事:“我记得您提过的那个稳定精神图景的办法,好像也和精神结合有点关系,会有类似的影响吗?”
封曼说:“那个办法就是精神结合的一个分支。”
沈希真差点呛到,放下了筷子:“那……”
封曼又说:“但没有副作用。”
沈希真:“……”
她又握住了筷子。
“术语是‘精神桥梁’。”封曼解释道,“最初是应用在已有伴侣的哨兵身上的,你知道,有时候他们非常需要疏导,但伴侣又恰恰不在身边。”
沈希真说:“是类似疏导剂的作用吗?”
疏导剂是数年前研发的一种药剂,能够起到一定的疏导作用,在情况不严重时,能暂时代替向导进行一定量的浅层疏导。
药剂的效果随哨兵的等级升高而递减,对于S级哨兵,它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对,那个时候还没有疏导剂,这是最通行的方法。”
封曼说:“精神桥梁和精神链接非常相似,但极不稳定,只要向导停止输入精神力,就会自行消解,达不到结合的效果,也没有结合的作用——不过,听说给哨兵的感觉和结合一样,有时候会让他们分不清。”
沈希真就这段话思考了半分钟,有些不解地问道:“它听起来比疏导剂方便,不应该被彻底淘汰才对,为什么现在没有人用了?”
封曼耸耸肩:“因为情感纠纷。”
沈希真困惑地歪了歪头。
“有向导将它谎称为精神结合,以此欺骗了好几个哨兵,后来败露了,差点闹出人命。”封曼在半空中划出几条线,示意道,“精神结合有绑定作用,必须一对一,但桥梁可以多条同时存在,而且哨兵没办法察觉到。”
“这件事发生之后,有很多人联名写投诉信抵制,白塔虽然没有发明面上的禁止公告,但改了学院的教学大纲,把这一节移出去了,在那之后毕业的向导都不会。”
沈希真叼着筷子点头。
她从没听说过这些事,好学精神准时出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笔记本,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封曼,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按理说是不让教的,但这次是指挥部的要求,我也相信你的道德水平,就破例一次。”封曼看了看那个本子,说道,“不用记,感受一下就会了,你学起这个来应该很容易。”
她伸出手勾了勾指尖,沈希真放下小本子,按照指引握住了老师的手。
一缕精神力顺着指尖传递过来。
它慢慢扭成一个复杂的绳结,引起一阵很有规律的波动后,就停止不动了。
封曼说:“就是这样。”
沈希真盯着手指,有些惊奇:“和精神链接的感觉好像。”
“所以才有欺骗性。这很简单,你回去练一练就能上手了。”封曼眯起眼睛,提醒道,“注意职业素养,在搭建桥梁前和哨兵说清楚,不要引起情感纠纷。”
沈希真迅速地点了点头。
她保证道:“我一定会注意的。”
第18章
翌日清晨,沈希真刚要去静音室值班,就被叫到体检中心接受身体检查。
直到踏进检查室,她都顶着一张苦瓜脸。
护士:“老样子?”
沈希真:“嗯……”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体检中心的常客,也是第一次发现体检是这么难熬的事情,麻烦,耗时,有些项目还会让人不舒服。
幸好这次不是大全套。
否则她无论如何也要抗议了。
不过,虽然任人揉搓地接受了安排,但沈希真好不容易回到静音室,见到正在悠闲等待着的蓝凇时,还是很不高兴地偷偷瞪了他一眼。
“检查结果拿到了没有?”蓝凇伸出手,“给我看看。”
沈希真将手往后背了背,把报告紧紧卷成圆筒,严词拒绝道:“这是个人隐私。”
蓝凇说:“总指挥有过问的权力,而且我只看精神检查的部分,那对你来说也是隐私?”
沈希真坚决地点头。
“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就省点事……”
蓝凇靠着桌沿,垂眸思索了下,问道:“直接来聊一聊你的秘密吧。”
沈希真想了想:“哪一个?”
她露出一副很真实的疑惑的神色,眉尾微微下压,唇有点用力的抿住,脸上仿佛飘荡着一个透明的小问号。
蓝凇笑起来,指尖缓缓摩挲着桌面,轻轻敲击了下:“听起来你有很多秘密?”
青蛇沿着袖子往上爬,盘在他的肩头,尾巴尖像钟摆一样来回晃动着。
沈希真差点下意识点头。
她最近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脑海里的声音、吸收污染的能力、来源不明的杂质,还有……还有排异性。
该不会消息已经传到白塔了吧?可昨天明明是蓝凇硬要她去做修复的,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不关她的事。
下次一定要说好“后果自负”!
沈希真没有回答,黑亮的眼珠转了转,瞄向墙上的时钟,生硬地转了话题:“我不跟你闲聊了,今天有哨兵预约了疏导,我还要准备一下呢。”
“现在想起来装傻了?”蓝凇没有让开位置的意思,仍然靠着疏导桌,“你最好现在把所有事情讲清楚,特别是白若隐瞒的那些,如果实在不愿意,我们也可以去最高议会上公开陈述。”
沈希真愣了愣,随即用力地瞪他,嘟哝着:“你太凶了,我不想说。”
话虽如此,她也感觉到接下来的谈话似乎有点躲不过,而且,蓝凇想要询问的事情,和她猜测的似乎不大一样。
“我不想说。”沈希真重复一遍,但这次语气并不坚决,刚说完,就忽然上前一步,捏了捏青蛇的尾巴尖,要求道,“除非让我摸摸小蛇。”
青蛇反射性地挣扎了下。
蓝凇的呼吸骤然停了一瞬,指节曲起,用力抵在桌沿上,皮肤被按出一道浅浅的印子。
他缓了片刻,偏头看向那两根拈着蛇尾的手指,又转回来看着她的脸,竟然真的接受了这种小孩子的讨价还价。
“摸一下回答我一个问题。”他说,“否则以后都不让你碰了。”
话音刚落,沈希真就迅速捏住尾巴摸了几下。
她竖起手指:“三个。”
蓝凇感受着从精神体上传来的战栗感,低着头调整呼吸,心想,好无聊的游戏。
除了不聪明,还很幼稚。
沈希真刚被强制做完一大堆检查,耐心额度已经耗尽,等了两秒,就催促道:“再不问就过期啦。”
蓝凇抬起眼眸:“第一个问题,你的真实能力究竟到了哪个等级?”
第一个问题就很难回答。
沈希真蓦地顿住,犹豫道:“我……”
“不想回答?那就应该好好隐瞒啊。”蓝凇抓住了她的手指,将依依不舍地卷在上面的蛇扯下来,说道,“上次在封闭病区的任务完成度,还可以解释成净化污
染的伴随效果,与你实际的疏导能力无关,那昨天呢?”
“那种程度的修复只有货真价实的S级才能做到,如果我把治疗记录向最高议会的所有成员公开,你会被抓去当研究素材的,知不知道?”
沈希真听见一个有点可怕的词:“……研究?”
“没有精神体,精神图景有缺陷,却能做到S级别的疏导,甚至净化精神污染,这还不够可疑吗?你以为所有议员都只为此欣喜若狂?”
蓝凇平淡地说:“也许你会被他们和‘人类异种化’的案子联系在一起,保守派最讨厌未知,他们宁可不要净化污染的能力,也会不惜代价地把你研究清楚——并且代价只由你支付。”
沈希真有点被吓住了,手指一点点滑下来,没精神地垂在身侧。
蓝凇不太明显地笑了笑。
情况当然没有这么严重,但说着说着,他觉得吓唬她一下也很有意思,于是越发夸大。
“我不知道,可能是S级吧。”沈希真垂头丧气地说,“之前的测试都没有进行到最后,我也不确定,我是真的不知道。”
蓝凇说:“如果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会愿意接下修复任务?难道你不是确定自己是S级,可以完成任务,所以……”
话未说完,沈希真捂住了他的唇。
“昨天不是你一定要我接任务吗?我不想违抗命令才去的!”她生气地抓住青蛇,想捏又有些犹豫,最后松开手,转而推了下蓝凇的肩膀,指控道,“不许再故意找我麻烦了!”
蓝凇握住了她的手腕,青蛇从他的肩膀上爬过去,凉凉的鳞片贴住腕骨蹭了下。
沈希真早松了手,但他总觉得施加在肩上的力度还没有消失,骨头似乎发起热来,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没有故意找你麻烦。”
“我必须把情况问清楚,这是职责,如果你因此感到不舒服,那是我的错。”
沈希真挣开手,说:“所以我也说了我真的不知道啊。”
蓝凇问:“你不知道自己是否有S级的资质?”
沈希真点头。
蓝凇打量着她,目光从被蛇缠住的白皙手指上一掠而过,忽然说道:“那现在来测试一下吧。”
沈希真疑惑道:“现在?”
“现在给我做深层疏导。”蓝凇说,“我来判断你的能力是否到了S级。”
这是个顺理成章的要求。
而且可以立即实现。
一个向导,一个哨兵,这里是静音室,天时地利人和也不过如此。
但沈希真拒绝了。
“现在不行。”她伸手翻动着桌上的日历,数着日子,“可能要一个月之后……我也不确定,等我弄清楚再告诉你。”
蓝凇看着她,微微蹙起眉。
“你的疏导已经预约到两个星期之后了?”
沈希真把日历翻到下一页,在第二排上用红笔画了个圈,说道:“是因为精神结合的间隔啦,按照塔里的规定,不是必须要隔一个月才行吗?”
青蛇猛地绞紧了她手指,发出咝咝的声音。
蓝凇:“精神结合?”
他撑着桌沿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声音很轻:“你和谁精神结合了?”
沈希真面露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副很在意的样子,回答道:“蓝琦。”
刚说完这个名字,青蛇突然吐了吐信子,很有气势地抬起上半身,墨绿的眼睛仿佛镶进鳞片的冰冷宝石,紧盯着她看。
【咬你。】
很有这种气势。
沈希真对自己陷入被咬危机一事毫无察觉,但还记得要撇清责任,解释道:“这是正当的治疗方式,蓝琦也同意了,后面可能会有点残留的影响——但我会负责到底的!”
蓝凇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尖锐的情绪,平平淡淡的问:“他同意了?”
沈希真肯定道:“对呀。”
这是合法合规合情合理的!
蓝凇慢慢扬起唇,想要露出一个笑容,然而它还没有成形,就在另一种凭空出现的情绪里极速溶解了。
他没法把“同意精神结合”和蓝琦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恨不得立刻给弟弟打去通讯,质问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那些令人厌烦的保守呢?
真到了需要的时候,就全部抛之脑后了?
蓝凇想再详细询问两句,但耳边仍响着女孩轻快的声音,她似乎很执着地想要说清这件事在程序上的正当性,将白塔的相关规定全提了一遍,喋喋不休,词语像炉火一样烧透皮肤,灼热感洇进他的神经。
沈希真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下,安静几秒,又下了一个结论。
“所以真的是情势所迫。”她说,“不要生气了。”
蓝凇下意识说道:“我没有生气。”
刚说完,他就感觉到精神体被捏住,离开了那片它盘踞了很久的皮肤。
沈希真把手腕举起来,没有说话,只用眼神暗示了下。
腕骨处有一道淡淡的红痕,横在白皙的皮肤上,像佩戴太紧的镯子时被压出的痕迹一样。
“我会补一份报告的。”沈希真想了想,说,“还有申请。”
她依然认为蓝凇是为了流程问题而生气。
蓝凇看着她,只觉得脑海骤然空白了下,正起劲播放的胶卷被扯断,他在这个瞬间清醒过来,感到一阵阵的荒谬。
他在生什么气?介意什么?向导利用精神结合来进行疏导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蓝凇闭了闭眼睛。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他咽下后半句话,强调道:“我没有生气。”
第19章
沈希真一点儿也不相信。
不管怎么看,蓝凇都是一副生气的表情,即使他现在看起来已经冷静了,可精神力波动仍然明显有些焦躁。
沈希真暗自决定回去之后就把精神结合的申请补了。
没想到蓝凇会这么在意程序合不合规,明明她都不在意突然塞过来的任务了,难道那就完全合规吗?
再说了,先斩后奏也是情势所迫嘛。
另一边,蓝凇已经平静下来。
忽略掉异常情绪,无视如鲠在喉般的不快,他强行把思考方向转回到正事上,梳理了一遍之后,突然发现一个逻辑上的问题。
“精神结合并不是疏导里的必要环节。”他的眉毛皱得更紧,“这和你不能给我疏导有什么关系?”
沈希真拨弄着青蛇的尾巴,头也不抬地说:“因为不进行精神结合的话,我没把握顺利完成深层疏导。”
蓝凇无法理解,问:“为什么?”
沈希真逆着摸了摸蛇鳞,微微翘起的小硬片将指腹抵得有点痒,她想了想,认真问道:“这算是第三个问题了吗?”
蓝凇差点被气笑了。
他抿住唇,后槽牙用力咬在一起,低下头时,又看见她的手还在一下下点着蛇尾,动作随意得像揉捏一只橡皮鸭子。
沈希真毫无正在违反约定的自觉,动作随意,指尖在蛇尾上打了个圈。
蓝凇盯着这根手指,很想掐断和精神体间的联系,但忍了又忍,最终只把目光移开了,如同幼年打针时不敢看针尖一样。
可是即使不看,针尖带来的感受也依然在脑海中缓缓搅动。
“……算。”
他说。
沈希真顿时笑弯了眼睛。
“那就好,让我想想该怎么回答。”她思索了下,低头对着青蛇说,“这个事情说起来还挺复杂的喔。”
蓝凇偏开了目光。
他无法再继续看着沈希真的手,只能将视线上抬,想要随便找一个歇脚处,但移到一半,却又不自觉地停在了那截露出衣领的脖颈上。
那颗小小的红痣映入眼帘。
和上次见到的时候一样,颜色很亮,水红色,像刚被针戳出来的印子。
蓝凇看了几秒,正要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眼睛一眨,视线里晃过了另一个红色的东西。
那是……
目光重新聚焦到沈希真的脖颈上。
她今天穿的还是向导的制度,但里面的衣服领子很低,动作之间,牵拉着又露出一点点皮肤,那里竟然还长着一颗小红痣。
两颗小小的红痣,长得一模一样,平行分布在脖子上。
蓝凇注视了一会儿,几乎错认为是自己眼前出现了重影,定睛一看,才发现第二颗痣的边缘没有那么规则,颜色晕开了一点。
他忽然觉得眼熟,凝神看了许久,终于找到根由。
——这两颗痣长得极像被蛇咬出的伤口。
意识到这点时,蓝凇感到眼眶开始发烫,呼吸滞了下,耳畔响起幻觉般的砰砰声。
他迅速移开了目光。
偏偏这时,沈希真开始说话了。
“我真的不知道原因,只能说点表象。”
整件事要讲清楚太麻烦,她调整了下措辞,把它尽可能浓缩成几句话,然后说道:“昨天的情况和我在学院里遇见的很像,就是,你知道的吧,被我疏导的哨兵都会精神崩溃什么的,所以我只能依靠结合替蓝琦稳定状态。”
“如果现在给你疏导的话,可能也会发展成那样,所以,既然没有精神结合当做最后保险,我就没办法给你做深层疏导。”
蓝凇尽可能不去看她。
他移开目光,专注地盯着墙壁上的一个小印子,把注意力全放在各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上,但那两颗小红痣仍像阴影一样笼罩在思绪上空,既凝实又飘忽,时间一长,让他开始感觉牙齿发痒,很想咬住什么东西。
蛇也焦躁地摆动尾巴,一下接一下吐着信子。
沈希真对蛇没有意见,但对蓝凇的表现有些不满。
“你在看哪里啊?”她伸出一根手指,很有点想戳他,但又觉得两人还没熟到这种程度,只好迁怒地轻轻戳了戳小蛇,然后说道,“我说话的时候应该看着我呀。”
蓝凇终于抬眸扫了她一眼。
下一秒,青蛇凭空消失了。
“先别动。”他低声说,“我在听。”
沈希真眼睁睁看着手腕上的青蛇被没收,动作停了下来,以为他因此生气了,怂怂地哦了一声。
可能是因为身处平常值班的静音室里,她总有种回到了自己的领地的感觉,信心倍增,所以今天面对蓝凇时,没有多少面对上司的紧张感。
……也可能是和白若相处太久,没办法因“总指挥”这个职务而感到压力了。
蓝凇沉默了会儿,拽回自己的理智。
“意思是你现在不能做深层疏导?”他想起正事,问道,“如果是这样,之前的安排也只能作废,那只豹子怎么办?”
沈希真不假思索地说:“他没关系。”
上次去艾尔的精神图景,她也使用过精神力,那时候并没有引起任何问题,若不是这样,昨天她也不会那么冒失地直接进行修复。
虽然还没弄清艾尔为什么能免疫,但这点让她方便了不少。
“我可以按照计划给他疏导,不会耽误正事的。”沈希真以优秀向导的责任感说道,“我肯定会按时按点给艾尔疏导,保证完成任务。”
蓝凇骤然止住了话音。
被强行压制了许久的不适感又浮现出来,他用指尖一下下敲着桌沿,某种诡异的烦躁阴魂不散,始终缠绕在心脏上。
他重复道:“按时按点?保证完成任务?”
沈希真点头如鸡啄米。
蓝凇忍了又忍,冷冷甩出一句:“做的不错。”
这一次,沈希真终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
“你……”她看了他好一会儿,再三犹豫,终于小声问道,“那个,你需要疏导吗?”
刚问完,她又打了个补丁:“浅层的。”
蓝凇忍住了没有放蛇咬她。
“需要。”
他咬牙道-
沈希真第一次在疏导时如此犹豫。
“不可以咬我。”
她对着盘在手腕上的青蛇说完,看了看蓝凇的表情后,对他也强调一遍:“不可以让精神体咬我。”
蓝凇抬了抬眼:“我看起来像那么无聊的人吗?”
沈希真肯定道:“像。”
蓝凇冷笑一声,转身在疏导桌后坐下,不愿再花时间计较这种无意义的猜疑。
沈希真警惕地往后退去,站在离桌子足有两步的位置,然后才摸了摸青蛇。
她一边摸,一边仔细观察着蓝凇神色的变化,想了想,又退后了一点点。
总觉得他好像也很可能亲自动牙咬人。
但是为什么?
好怪。
蓝凇静静地垂着眼,看着那截白色的鞋尖慢慢退出视野,愈加烦躁,干脆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转为黑暗,通过精神体获得的感官体验反而更加清晰,他能感觉到沈希真手心的温度,她的手指轻轻抚上蛇身,柔软的皮肤紧贴着鳞片,异常灼热。
太烫了……恒温动物……
她抚摸着蛇鳞,将一切焦躁、不安、愤怒全部抹成空白,清凉感从脑海深处缓慢流出,将每一根神经都清洗到如同新生。
浅层疏导。
水平非常优秀。
蓝凇客观地评价着。
不过仅从这一点上,还不能确定沈希真的真实水平,而且,她的疏导似乎……
似乎和其他向导所做的没有任何区别。
无论是方式、感受、时长,还有最终的效果,和常年在静音层值班的其他向导相比,都只存在很细微的个体差异,完全在浅层疏导的正常波动值内。
蓝凇皱起眉,睁眼看向沈希真。
她还没有完成疏导,低头捧着小蛇,精神力的波动从她的指尖向外扩散,在精神海里引起阵阵波动,无论蓝凇怎么感受,都只觉得这些精神力极其、极其寻常。
这不合理。
既然是唯一一个能净化污染的特殊向导,按通常的规律,她总该和其他人有一些区别吧。
况且,之前在封闭病区里,那只豹子的反应明明很激烈。
在他思索的时候,沈希真已经顺利结束了疏导。
“好啦。”她摸了摸小蛇的头,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蓝凇回过神来。
“很好。”他琢磨着心中的怀疑,缓缓问道,“你从前疏导的时候,有没有哨兵说过……”
话至一半,蛇尾突然被捏了下。
蓝凇的声音停住,抬起头来,看见沈希真正捧着蛇、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她断然道:“没有。”
蓝凇:“我什么都还没说。”
“不管说什么都没有。”沈希真一边说话,一边抬起一根手指以示强调,“我从来没被投诉过,年末考评也全部是满分,如果你觉得有哪儿不对,那也不是我的问题。”
面对上司仿佛挑刺前奏般的话,她警觉得像某种小型草食动物,说着说着,仿佛连不存在的长耳朵都竖了起来。
蓝凇沉默了数秒。
此时此刻,他很想嘲讽两句,但对上那双瞪得很圆的黑眼睛时,却有种诡异的情绪突然出现,阻止了将要出口的话。
他忍了忍,最后只说:“我不是要挑你的问题。”
沈希真不大信任地哦了一声。
她走到疏导桌边,握着青蛇的身体中部,将它拎起来放回蓝凇的肩膀上,说道:“总之,疏导已经结束了。”
很有划清界限的态度。
蓝凇这次没有生出要放精神体咬她的冲动——青蛇突然从温暖的掌心回到他的肩头,非常不满,先卷起身体绞了一下,又张开口,用尖尖的牙齿
使劲儿戳他的手腕。
【都是你的错!都怪你!】
杂乱的念头流进脑海。
蓝凇没将眼神分给自己的精神体,凭感觉抓住蛇头按住,把被打断的问句说完:“他们从来没说过你很特殊吗?”
沈希真诧异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她说,“所有人都说我很特殊,你不是知道吗?”
蓝凇这才想起她缺失精神体的事情。
这也是个问题。
“你的疏导能力既然恢复了,精神图景为什么还是不能进?”他想起那些长长的精神检查报告,问道,“没有再尝试过吗?”
沈希真不自觉地退后了点,说道:“检查的时候尝试过,还是不行。”
蓝凇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太古怪了。
在沈希真身上发生的种种状况,不论是异常还是正常,都显得那么古怪。
这些问题究竟是与生俱来的,还是说,与她三年前在暗区的未知遭遇有关?
蓝凇思考了很久,但这个谜团却不是纯靠干想就能想出结果的试题,他想着想着,脑海中渐渐出现了一个念头。
也许他该就此去询问白若。
第20章
经过了多年的发展,白塔已经逐渐扩长为相当于一座小型城镇的建筑群,但是,中央部分仍如其名,是一座五十层的纯白高塔,内部的构造如同中空的圆筒。
白塔的十二至二十五层都是环状的静音层,沈希真固定在第二十一层值班。
给蓝凇做完疏导后,她乘电梯到十二层领取了配额药物,又去总引导台签了到,才慢悠悠地回到静音室,把门口的小屏幕调成“工作中”。
推开门,蓝凇还没走。
沈希真抱着药箱站在门口,脸上接连露出了惊讶、疑惑、不满的表情,最后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你怎么还在这里”。
蓝凇当做没看见,站起身来,靠着桌边又想了一会儿。
“三年前,你在暗区遭遇了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有印象吗?”
沈希真摇摇头,也答得很直接:“我不记得了。”
蓝凇叹了口气。
在救援任务的报告书里,已经写明沈希真在被救回白塔后被查出严重的失忆症状,并且记忆缺失得毫无逻辑,像动画片里满是破洞的奶酪。
就连名字都是根据分塔呈交的文件确定的,更别说在暗区里遇到的事情了。
要弄清沈希真的过往,最好的选择还是去询问另一位当事人——白若如今还是她的临时监护人。
但是,先不说白若正在对污染区进行例行巡查,根本联系不上,就算能联系上,去询问他与沈希真有关的事情,也让蓝凇有种陡然矮了一头的不爽。
……为什么二十岁还需要监护人?
思及此,蓝凇的眉眼间浮出点烦躁来。
他抬起头,看见沈希真已经越过疏导桌,自顾自地走到了旁边,将药箱里的安瓿瓶拿出来放在桌上,拨弄得叮当叮当响。
好吵,蓝凇想。
但青蛇似乎没有这么觉得,殷勤地爬到了桌上,卷起瓶子放入药架,一瓶瓶将它们排列整齐。
蓝凇微微眯眼,一言不发地盯着青蛇做完一切,在它高兴地吐着信子想要求摸时,忽然抓住蛇头,把它收回了精神图景。
沈希真正想摸它,抬至半空的手指茫然地曲了曲,被蓝凇轻拍一下,带着十足的不甘收了回去。
差一点点就摸到了!
“好啦,你还要问什么?”她非常不满地开始赶客,“我真的要工作了。”
蓝凇说:“最后一个问题,来白塔之前,你隶属于哪座分塔?”
“分塔?”沈希真疑惑地翘了下眉毛,嘟哝着,“档案里不是写了么……”
她翻过终端的个人界面看了看,说道:“镜湖塔。”-
静音室终于恢复了安静。
沈希真坐在疏导桌前,一边等待一边摆弄着终端,盯着镜湖塔一词看了许久,将屏幕按熄了,百无聊赖地托腮发呆。
她的记忆尽管缺失大半,但也不至于忘记了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只不过在失忆症的作用下,强行回想总会有点头疼,所以她基本不怎么关注往事。
而且也从来没人提起过这些。
不过,如今提起镜湖,种种画面仍能迅速地浮现出来,从脑海中一帧帧闪过,无论是高耸的哨塔、略显陈旧的静音室,还是每次外勤任务前听见的叮嘱,都历历在目。
还有,在学校里上课时,那些……
那些……
……哪些?
沈希真皱了皱眉,困惑地慢慢坐直了。
不顾额头处传来的隐约闷痛,她抬起手指抵住唇,专心致志地回想了一会儿。
学校各处的大致模样——林荫道、课桌、花圃等等,沈希真都记得一清二楚,哪怕是每一块地砖的细致分布,都像刻在脑海里一样清晰。
可是,具体的学习内容呢?
普通人的学校里,教授的应该是和战斗没有关系的知识吧。安全区常年人手不足,现行教育体制的目的是尽快培养可用人才,从高中就开始细分专业,数理、医学、文史………她学的究竟是什么?
沈希真想不起来任何细节。
随着她的回忆,脑海中校园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就连课桌上的每一道划痕都如在眼前,但课本上的文字却仍像蒙着重重迷雾,只有整片的空白。
由向导学院院长确诊的失忆症,按理来说绝不会出错,而且前任总指挥也签了字,这是个没理由怀疑的定论。
但失忆会有这么精准吗?
沈希真感到十二万分的不对劲。
被救回白塔已经三年,从她康复出院那天算起,也至少是两年零八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她竟然第一次发现记忆中的问题。
这还是因为蓝凇问起了镜湖塔。
为什么?
沈希真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攥紧了手指。
她不是个胆小的人,虽然长得乖,但无论是在学院还是白塔,都没少做过危险的事,哪怕因为暗区的未知遭遇卧床休养了两个月,也没留下心理阴影。
可是在这一刻,沈希真却感觉到有种奇异的恐惧攫夺了理智,禁止她继续深想。
强烈的情绪让她有些无法呼吸。
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撕扯。
一个不断呢喃着【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另一个在应和【别想了,别想了,别想了】。
心跳加快,浑身发抖,站立不稳。
沈希真捂住心脏,扶着疏导桌大口大口的喘气,仍然感觉那种浓烈的惧意将躯体紧紧包裹,几乎要把心跳逼停。
但……
她想,我到底在怕什么?
要让一个人害怕到这种程度,总得给个理由吧,现在她感觉自己都快因此猝死了,却对恐惧的来源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沈希真闭上眼睛,趴在疏导桌上平复了很久,直到强迫自己不再思考和镜湖相关的任何事,才终于感到恐惧缓缓消失了。
这种情况让她想起了曾经在向导学院听过的一个词语——“情绪锁”。
向导都具备调控他人情绪的能力,但情绪锁是S级才能掌握的一个特殊技巧,是封闭记忆的一种方式。
具体效果和名字一样,即利用强烈的情绪——大多是恐惧,偶尔也有愤怒、焦躁等等——迫使他人遗忘一段记忆。
这是非常古老的方法,比封曼教授的精神桥梁还要久远的多,自从人权法正式颁布,就再也没人使用过了。
当然,这指的仅是几个主要哨塔,在/某些偏僻的区域,似乎还有向导在违背法律教授传播这种办法,只是数量稀少。
而在情绪锁仍流行的时期,它的应用场景非常单一:监狱。
这是一种惩罚手段。
……嗯?
沈希真冥思苦想,却毫无印象,趴在桌上小声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她可是守法循规的三好公民,谁给她加了情绪锁?
莫非在已经遗忘的那些日子里,她犯事进过监狱吗?
但情绪锁已经废止
十几年了呀。
该不会……她小时候被绑架过吧?遇到一个很坏的S级向导,被这样那样的欺负——可被锁住的是近年的记忆。
沈希真趴着想一会儿,转头侧向右手边,用指甲轻轻敲了敲玻璃药瓶。
镜湖。
这个地名再度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从前的记忆都来自于这片区域,想弄明白的话,也许只能是回去看一看了吧?都说触景生情,熟悉的地方说不定也能让她想起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很难有这样的机会。
镜湖太偏僻,来回的路程加上探寻往事的时间,再怎么加快速度也需要十天,白塔一向非常缺人,轻易不会批准这么长的假期,哪怕提前半年申请,被驳回的概率也很大。
除非是……匹配。
沈希真将白塔的种种规定都回想了一遍,终于记起一条可堪大用的。
确定匹配对象后,如果双方都有意愿继续发展,塔会要求联络人提供一份详细的背调材料,对于在下辖分塔出生的哨向,筛查更是格外严,需要上交一些仅有纸质记录的文件。
那么,她就可以借口说替沃尔什去取,再接点附近的外勤任务,顺理成章的回一趟镜湖塔。
想到这里,沈希真蹭地坐了起来,消失的干劲又充盈身体。
很好,等会就去问问匹配有没有出结果,如果能匹配到一个很好说话的哨兵,大概率会答应帮她这个忙。
像初次接到重要任务的学生那样,沈希真越想越兴奋,脸颊也泛起浅浅的红色。
这时,静音室中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约定的时间到了。
艾尔的最后一次疏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