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希真还是第一次见到水母精神体。


    在她的印象里,水生精神体的性格通常都比较内向害羞,体型小的尤其如此。


    因此,在看见躲在口袋里不愿露面的水母时,她没觉得这是奇怪的行为,只是有一点点摸不到冰冰凉小果冻的遗憾。


    “你好,我是沈希真。”她看看终端的时间,说道,“我正好刚办好通行手续,准备跟你约见面时间呢,真巧。”


    尤莲紧紧按住口袋里试图往外探头的水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身体略微前倾,像是下一秒就会突然扑过来似的。


    他看起来并不紧张,但说话的语速很快,后一个字咬着前一个字往外奔流,先匆忙报了姓名,就立刻说道:“你好,我叫尤莲,精神体是水母,我的资料送去白塔了,你看过了吗,需不需要我再介绍一下?如果觉得哪里不合适,请告诉我,我一定会改的。还有,我们之前见过一面,在学院的静音室,两年前,你替我做了疏导……你还记得我吗?”


    沈希真:“……”


    好长的一段话。


    还没有听到最后一个字,她就已经忘记了第一个字是什么。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速记考验中迅速地不战而败后,沈希真努力调动脑细胞,总算没让最后一个问题也从脑海里溜走。


    “我记得。”她边回忆边说,“是毕业实践的时候吧。”


    尤莲的眼睛似乎噌地亮了起来。


    他有在克制自己的本能,虽然听见了令人惊喜的回答,但表面上,至少看起来,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矜持。


    但水母却趁机从指缝间逃了出来,在空中飘来飘去,按捺不住地冒出了一点微弱的荧光,又啪地熄灭了。


    沈希真的目光已经飘了过去。


    尤莲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但她已经没办法全心全意的去听,视线一下一下的往上空偏转,嘴上嗯嗯的应声,眼睛里则倒映着微微的紫影。


    还会发光。


    好酷。


    水母摸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手感?


    沈希真曾经在安全区的海洋馆里见过水母,隔着玻璃,看着它们被水池底部的灯光照成各种各样的颜色,其中可能也有自发光的品种,但没办法分辨。


    通过海洋馆的测温仪和肉眼观察到的外貌,能想象出它们凉凉软软的触感。


    当她走到展缸附近的时候,饲养员正在缸外操控水下机器人,尝试用它们解开几只水母缠绕打结的触须。


    但饲养员越是尝试,水母们就越是努力地四处逃窜,最后直接将打结的部分扯断了。


    大概是注意到沈希真惊讶地盯着那团断掉的触须,饲养员叹着气把遥控器放到一边后,便转过来向她解释。


    “已经打成死结了,就算不进行人为干扰,过一段时间也会自行脱落,不要慌啊,没有虐待动物,能再生的。”饲养员抓抓帽子,小声嘟囔,“没有脑子的生物真是……”


    对了,水母没有脑子。


    不过好像也有思考能力。


    而且,是精神体的话,应该会聪明一点吧。


    沈希真停止回忆,再度看向正在面前积极游动并发光的淡紫色水母,不由得对它的智力产生了一点好奇,但又找不出礼貌的询问方式。


    另一边,尤莲已经进行了一番能够放在入塔面试里的自我介绍,正在殷勤询问着:“姐……你之前有参观过我们学院吗,需不需要我带你逛一逛?我们……”


    他本想喊姐姐,但沈希真之前说她只大他一岁,不必这样叫,才不得不将这个默念了两年的称呼咽回去。


    “没事,不用急,我一直到下午两点之前都有空。”沈希真仰头看了一会儿天上的水母,收回目光,问道,“我能近距离观察一下你的精神体吗?”


    尤莲尚未想出掩饰水母没长毛这一事实的方法,但嘴已经诚实地做出了回答:“可以。”


    他回答的不能更干脆。


    沈希真犹豫了下,决定得寸进尺:“能摸一摸吗?”


    “当然可以!”尤莲这次甚至立刻伸手去抓水母,“你想怎么摸?需要我把它抓住吗?它可以翻过来,像这样,像不像一朵花?还有,它的触须能当编绳玩,编错了还能自己解开,你看。”


    沈希真:“……?!”


    等、等等。


    还有才艺的吗?


    她几乎有点震撼地看着尤莲把水母的伞盖翻过来再翻回去,展示它的柔韧度,然后又把触须像打包绳一样捆成一团,示意她观看它们自行散开的过程。


    但这居然只是个开头,缠绕的触须刚散开,尤莲又说:“它还会跳舞。”


    话音刚落,水母真的跳起舞来。


    它看起来丝毫没有烦躁的情绪,而且显然很满意本体的要求,被各种玩弄的时候,看起来就很高兴。等到真的摇摇摆摆跳起舞来,更是让每根触须的末端都亮起荧光,仿佛一个活的拉拉花球。


    或许是为了增添乐趣,它一边跳着,一边还发出了咕嘟咕嘟吐泡泡般的动静,非常富有韵律感,可以说是优秀的音效师。


    沈希真已经无法掩饰住震撼的神色了。


    很早就听说有哨兵学生把精神体送进马戏团兼职赚学费的小道消息,但是


    ,这竟然是真的吗?


    可是普通人不能看见精神体啊,为什么会有这种才艺?


    水母的舞蹈进入第二阶段,它开始晃动起来,触须摇摇摆摆,张开又收拢,弹性十足。


    头顶忽然响起了欢呼声。


    校医室里还有几个正为通关手续做检查的人,被光线吸引,都到了二楼的窗边,一边惊叹,一边拿出终端录像。


    被许多人围观,水母明显更加兴奋了,结束了一切动静之后,在半空中转了个谢幕般的圈,触须弯出一个鞠躬礼的形状。


    沈希真沉默了一会儿,像马戏团的观众一样伸手鼓了鼓掌。


    ……居然是、这种性格吗?


    她不禁又抬眼看了看尤莲的面容。


    像百合花一样纤细,比珍珠还要无暇——但是会顶着染成七种颜色的头发蹦迪。


    演出结束,二楼的观众也依次缩了回去,过道恢复到原先的寂静,相亲的氛围感稍微回来了一点点。


    尽管一个当事人没有这是相亲的实感,另一个拒绝用相亲来描述这场会面。


    “很新颖,很新奇,很有想象力,我以前从没见过。”


    沈希真履行了合格观众的职责,问道:“现在我能……”


    她指了指水母。


    尤莲再次将它抓至面前,眼睛发亮,连连点头,身后的辫子一下下的晃动:“当然当然。”


    飘飘荡荡晃了半天的水母停了下来。


    沈希真犹豫着伸出了手。


    考虑到水生精神体惯常的害羞性情,她本想循序渐进,先远距离观察,再尝试触碰,尽可能避免应激现象。


    但看完刚才那一番表演,她很难再把害羞和水母联系在一起。


    摸一摸,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沈希真向前伸手,慢慢的,指尖触碰到了水母的伞盖。


    好凉。


    凉凉软软。


    像果冻一样,很富弹性,没有想象中的重量,手感类似在摸一捧漂浮的水。


    沈希真好奇地用指尖戳了下淡紫色的伞盖。


    就在这时,水母突然爆出一阵亮光,警示灯一般,让她下意识停了动作。


    怎么了?


    这里不能摸吗?


    没有等她想出原因,水母就摇摆着在半空中跃动了下,触须拧结,以一种很混乱的方式卷在一起,像乱糟糟的荧光线头,每一根的末端都微微颤抖着。


    糟了,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可以摸。


    沈希真自觉闯了祸,正要将手收回,一根触须突然缠住了她的手指,触感还是凉凉软软的,但缠得异常紧。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一条触须缠上之后,水母的动作停了几秒,见她没有甩开,立刻兴奋起来,砰砰地闪着光,剩下的所有触须都开始奋力往手指上爬,伞盖也迅速地钻进了手掌心。


    沈希真还没有反应过来,水母就已经一整只躺进了她的手里,如同一个硅胶做成的捏捏。


    捏一下还会叽叽叫的那种。


    ……应该真的会吧,毕竟它很会配音。


    钻进掌心之后,水母先安安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每根触须都牢牢缠住手指,物种似乎已经变成了章鱼。


    在确认沈希真不会把它赶走之后,水母才一点点探出头来——虽然它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头,但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动作——并将触须松开了一点,很有规律的左右晃动起来。


    伞盖也开始在她的手心里蹭来蹭去。


    好想捏……


    不,不行,还没到那种关系……可是好想捏……


    沈希真艰难忍住了捏一捏的冲动,只用指腹蹭了蹭凉凉的伞盖。


    水母顿时受到鼓舞,更加卖力地蹭了起来。


    它的伞盖和触须都很软,虽然战斗的时候会变得坚韧起来,但现在完全只是一捧水,蹭人的时候,自己会先软软地弹几下。


    沈希真一方面觉得满足,一方面也感到有点违和。


    一只精神体看起来像水母,摸起来像水母,那它就该是水母没错。


    可是水母会这样与人互动吗?


    有点太热情了,而且这种状态……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其他的精神体上看见过。


    ……犬科动物?


    这个念头忽然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而且挥之不去。


    沈希真沉默下来,想告诉自己是错觉,但偏偏越看越像,她尝试着将手伸远,把整只水母都收入眼中,却发现这种即视感反而更强烈了。


    好像小狗啊。


    水母狗。


    发光热舞自带音效版。


    沈希真又搓了搓柔软的伞盖,抬头看向尤莲,有点想询问他培养精神体的方式。


    虽然从这种情况上来看,更值得探讨的应该是他的性格。


    这就是反差感吗?——


    作者有话说:最初设定的是紫色水母头来着,但是仔细想了想,感觉在哨向世界里有点太fashion了,虽然现在也很……


    第32章


    尤莲稍稍垂着眼睛,金色睫毛微颤,空隙间透出细碎的蔚蓝色彩,像盛夏的海岸线。


    他的皮肤很白,是暖调的白,一点淡淡的红晕浮现出来,比起皮肤本身的颜色,更像是外界光源的投影。


    ——水母也的确渐渐变成了粉紫色。


    沈希真新奇地看着粉色部分的占比逐渐增加。


    竟然还有新节目。


    再多点就能去精神体选秀综艺出道了……唔,如果有的话。


    与此同时,水母正在悄无声息地挪动触手,偷偷向上爬行。


    距离它一头栽进沈希真的掌心,已经过去了一小段时间,地面的树影都因太阳的移动而改变了位置,水母的热情也丝毫没有减少。


    仿佛它的毕生追求就是和向导蹭蹭贴贴。


    在触须越来越上,快要爬到沈希真肩头时,她终于感觉必须进行制止了,于是伸手捏了捏伞盖,说道:“好啦,就玩到这里吧。”


    水母停了下来,触须恋恋不舍的摆动了一下,乖乖松开,弹跳着飘回到半空。


    咦?


    居然这么听话。


    “你的精神体真热情。”沈希真由衷感叹道,“我一直以为水生精神体都比较内向,容易害羞,原来只是一个刻板印象。我得到了一些有价值的新知识,这要多谢你。”


    尤其是在精神体的观赏价值上,她默默地想。


    尤莲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脸颊微红,眼睛湿润起来,卷翘的金发却愈发蓬松,像一枝是一开放。的崇拜郁金香。


    对水生精神体来说,人类掌心的温度能称得上是滚烫,有如岩浆,如果这是一只真实的水母,也许它会……对了,水母是会溶解的,它会在她的手心溶解。


    水母会溶解在水里,精神体也会溶解在精神海里吗?再也无法分离,再也不能凝聚,好比同一具躯体中的两个灵魂——不,比那还要更加不可分割。


    尤莲想着想着,几乎感到一种饮下岩浆般的兴奋,眼睛像注视烈日般微眯了下,很快又变为笑容。


    “所以……”他弯着眼睛笑,“和其他的精神体相比,会不会更喜欢水母一点?”


    沈希真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扫兴,笑了笑,抬眼看着飘在半空、用触须捂住伞盖的水母,说道:“当然啦,你最可爱了。”


    尤莲的笑意越发深了,脸颊上凹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沈希真想说再聊两句,但琢磨了会儿,觉得暂时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要讲,来之前,沃尔什先生说的是“简单见一面,不用说太多”。


    从客观角度评判,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而且,她和精神体也见过面了。


    所以是超额完成任务!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该回办公室了。”带着任务顺利完成的自信,沈希真说,“我还会在哨兵学院待两周,还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如果你有其他想了解的事情,随时可以给我发消息。”


    尤莲并不满足于这个许诺,笑眯眯地问:“之后我能去办公室找你吗——休息时间。”


    沈希真有些犹豫:“这个……”


    作为教官,应该不能和学生有这种程度的私交吧。


    但他们本来就是匹配对象,而且,她也不会参与实际的教学工作,嗯,大概没关系吧。


    尤莲持续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到犹豫的迹象,立刻开始装可怜,蓝眼睛一眨一眨,配合着阳光居然眨出了点泪光盈盈的意味。


    “不可以吗?”


    他咬了咬唇,用极为失落的语气问着。


    沈希真头一次发现自己很吃这一套。


    “可以。”她一口答应下来,又补充道,“来之前记得先问我,尽量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我们的事,毕竟还只是初步了解的阶段,没有必要对外公开。”


    以免最后谈掰了无法收场——她想了想,没有把这句比较直接的话说出来,防止让气氛变得尴尬。


    不过,即使她真这么讲了,尤莲也不会有什么尴尬的情绪,第一是因为他的尴尬点实在太高了,第二是,沈希真说出来的这句话里,很有几个让他心情变好的用词。


    “好~”


    尤莲抓着水母挥挥手:“下次见。”


    沈希真盯着水母,点点头:“下次见。”-


    哨兵学院北区。


    A3行政楼是划给向导们的临时办公地点,现在还在上班时间,向导们要么去了静音室,要么就随着参加实践任务的小队一起外出了,楼里并没有多少人。


    周围的几栋行政楼也都安安静静的,在过道上行走时,耳畔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响声。


    但假如再往外走一段路,就到学生们居住的宿舍楼附近了,他们刚刚结束晨训,正三三两两地往宿舍里走。


    沈希真扫了一眼,收回目光。


    她在向导学院进修时并没按正常教学流程走,很多两院合作的课程都没有参加,到这边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一个熟人也没有。


    ……伊戈尔可能算四分之一个?


    她思索了一会儿,严谨地修改成了“五分之一”。


    毕竟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们之间存在那种过节,应该就很难再往熟人的方向更进一步了吧,加害者和受害者什么的……真的能和睦相处吗?


    呃,不不不,没弄清情况之前,怎么能这样称呼自己呢。


    沈希真扫掉脑海中杂乱的想法,继续爬楼。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哨兵学院会有这么多行政楼,而且每一栋都有属于自己的诡异传说,数量不等。


    A3的传说是“倒吊在天花板上、会随着时间不断逼近的怪物”,自从前年这栋楼建起开始,就玄之又玄地传了很久,吓倒了一大批来此探险的学生。


    ——直到那位精神体是蝙蝠的办公室主任调离学院。


    想起这桩逸闻,沈希真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


    没过多久,她就循着报道前得到的信息,找到了位于三楼的办公室。


    为了表示对白塔派来的S级向导的重视(以及房间利用率实在太低),学院没有让她接着用封曼原先的办公室,而是单独又分配了一间新的,位于走廊尽头,有两扇窗户,一扇正对着A3行政楼,另一扇对着学生宿舍。


    一进办公室,沈希真就推开了窗。


    这里空置太久,虽然有被仔细地清扫过,房间里却仍然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灰尘味儿,多待一段时间,就让人觉得鼻子有点痒。


    她在桌前坐下,仅仅花了十分钟分钟大致整理了办公用品,就觉得鼻腔中的灰尘味道重得有点受不了,强行忍了忍,最终还是起身走到了窗边。


    微风缓缓拂过窗台。


    呼吸终于通畅,沈希真舒服地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学院的建筑规划不太合理,两栋楼的间隔非常窄,对面的学生宿舍也开着窗,有人正在窗边低头写着什么。


    沈希真起先没注意,拯救鼻腔之后,目光才不经意地聚焦到了对面的窗子里。


    她原本只是随意一扫,但视线刚晃过窗口,眼睛就微微睁大了点,折返回来看向正对面的那间宿舍。


    低头写字的学生也早就因声响抬起了头,此时此刻,正以万倍的震惊看向这边。


    在他们开口前,一道黑影已经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


    只一瞬间,翅膀扇动的声音就到了耳边,沈希真刚一转头,右脸就蹭到了一片柔软温热的羽毛。


    鲜红的宝石眼近在咫尺,极透极亮,薄薄地倒映出天空与她的面容。


    下一刻,黑翅鸢亲昵地低下头,用脑袋蹭了蹭沈希真的脸颊。


    啊。


    确实……


    确实还有一个熟人呢。


    三分之一个熟人。


    沈希真下了这个结论,便将目光转回到对面的窗子里。


    刚才在校医室二楼看见他们的时候,她是特意等到蓝琦离开后,才和尤莲发的消息。


    无论如何,从谈话的状态来看,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很不错。


    当然,这不能暗示任何特殊发展,之后既然还要和尤莲接触,那么她迟早也会他的朋友见面,蓝琦也不可避免。


    至于为什么逃避,沈希真自己也不大说的清楚,只是某种隐隐的预感告诉她,如果同时喊住他们两个,可能会出现点不太想发生的情况,让气氛变得很尴尬。


    一定要见到的话,最好还是等到和尤莲的结果确定下来吧。


    ……不过现在这已经是废案了。


    窗内的那张书桌前,蓝琦已经捏紧笔杆,蓦地站了起来。


    和刚才在楼下遥遥看见的时候一样,他还没换掉学院的作战服,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不再有上次见面时那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那双与蓝凇有些相似、却秀气太多的绿色眼睛,此刻满含惊讶,足足十秒,都没有眨过一次。


    两栋楼间的距离太近太近,即使隔着空隙,也能轻易地交谈。


    蓝琦的声音毫无阻碍地传了过来。


    “向导姐姐?”


    饱含疑惑、茫然、不确定的声音。


    沈希真迟疑一瞬,还是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吸引来注意力后,若无其事地说道:“好久不见,蓝琦。”


    随之而来的,是钢笔摔落在桌面上的一声脆响——


    作者有话说:收拾好房子了,明天会有很肥的一章!


    ……然后后天上班[墨镜]


    第33章


    沈希真不习惯被喊姐姐。


    这个毛病由来已久。


    当年在低学段和一群小豆丁做同学时,她每天都会被追着喊无数遍姐姐姐姐,虽然是小孩子的正常称呼,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感觉到一点点不自在。


    偶尔,沈希真也会深思造成这种问题的根本原因,但怎么研究都弄不明白,最后只得将此归结为天性——类似不爱吃胡萝卜一样的天性。


    ……也许她真的不太了解自己。


    孩子们尚且如此,被四舍五入就能算同龄的人这样喊,不自在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尤莲是这样,蓝琦也是这样。


    与蓝琦打过招呼之后,沈希真一如既往,又因为那声姐姐开始感觉全身都不自在。


    她正想像对尤莲那样纠正称呼,但话到嘴边,却忽然想到某个细节,犹豫了下,将纠正的话收了回去。


    上次离开哨兵学院之后,沈希真一回白塔,就迫不及待地找联络人验证猜测,不出意外地确定了蓝琦是蓝凇的亲弟弟。


    不过,联络人也说他们不算特别亲近。


    但是嘛,她还是觉得,被蓝琦叫姐姐,就有种一下子变成蓝凇的同辈人的感觉。


    尽管从客观层面来说,沈希真和蓝凇在年龄上的差距并不大,放在学院里尽管不可能在同一届,但也没有到


    老师和学生那样的程度。


    可是,出于一些其他方面的原因,性格上、身份上、行事风格上……等等等等,她总有种蓝凇比自己大了足足一轮的感觉,在面对他的时候,几乎有种正在与院长交谈的紧张。


    机不可失。


    这算是占便宜吗?


    沈希真想。


    不管到底能不能算,这个想法也确实她的心情明朗了一点,甚至觉得能够克服老毛病,继续让蓝琦就这么叫下去了。


    “姐姐?”


    见她没有回应,蓝琦又唤了一声。


    此时,他已经绕过书桌走到窗边,右手搭在了窗框上。


    S级哨兵的视力极其优越,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很近,蓝琦却还像是无法看清近在咫尺的人似的,身体微微朝前倾,几乎要越过窗台。


    沈希真连忙抬起手制止他的动作。


    “嗯,我听见了,不要再往前了。”她低头看了看楼与楼之间的地面,说道,“注意安全。”


    蓝琦听话的停了下来,但搭在窗框上的手指越发收紧了,扣住边缘,能看见皮肤下的指关节很明显的动了几下。


    “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蓝琦既期待又有点紧张地问着。


    自从进了学院,他就一直住在这间宿舍,不仅知道对面这栋行政楼被征用为向导的临时办公地点,也知道尽头的这间办公室始终空着。


    沈希真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她也会像其他向导一样,在这里待到学院的比赛结束?


    随着这些想法的浮现吗,深藏在心底的期待破土萌芽,既令人兴奋,又引起一阵过分超前的不安。他制止自己继续往下想了。


    “工作调动。”沈希真先是直截了当地坐实了蓝琦的猜测,然后笑着解释道,“如果不出意外,未来两周,我都会留在你们学院里——所以要请你多关照啦,新邻居。”


    蓝琦的耳朵尖一下红了起来,突然有点不敢看她,目光躲闪,忍着羞涩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希真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另一件事上。


    她四下看看,发现终端被随手挂在了门口的挂钩上,便干脆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记号笔,在手心唰唰写下姓名,然后反手展示道:“上一次好像忘记说了,这是我的名字。”


    蓝琦其实已经从其他渠道知道了她的名字,但还是很乖巧地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我记住了。”


    “不过你还是可以继续叫我姐姐。”


    沈希真弯起眼睛笑了笑。


    蓝琦差不多每说一句话就要喊一声姐姐,听了这几句,她都感觉快要脱敏了,遂决定把这点小便宜占到底。


    蓝琦又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微颤,慌张地垂了下来。


    这只是一段非常平常的对话,他却来越紧张,从耳朵尖到脖颈都浮着淡红,手足无措,像初次登台不熟悉站位的演员。


    这时,沈希真忽然想起了上次的事情。


    “对了,你的精神图景恢复的怎么样了?情况稳定吗?”她询问着,“最近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蓝琦逐句回答:“已经基本恢复了,但偶尔还有震动,和精神体的配合度离原来也还有一点点偏差,来支援的向导老师看过了,说还需要十几天才能完全恢复。”


    “嗯,这是正常情况,精神图景的损伤没有那么容易复原。最近在毕业考核吧?如果影响到你的任务,其实可以再做二次修复加快进度,但那会有点痛苦。”


    沈希真记起临走前说过的话,问道:“那天不是说要来找我复查吗?怎么一直没等到你?”


    聊起正事,她的笑容很快淡了下去,乌黑眼珠中的神色平静,表情有些严肃。


    “我、我……”蓝琦猝不及防被询问,突然结巴起来,吐出两个字后,声音迅速变弱,有些心虚地问,“姐姐在等我吗?”


    沈希真坦然点头,道:“对呀,当然了。”


    回到白塔之后,她没有忘记蓝琦当时说过的复查,特意在日程安排里空出了一段时间。因为很久没有消息传来,她也主动问过蓝凇,但他没给出详细的回答。只说了一句没事不用管。


    好敷衍。


    果然是“兄弟间的关系不太亲近”吗?


    但沈希真始终惦记着这件事。


    那天下午,到四十二层送徽章的时候,她本打算当面问一问蓝凇,可那个时候的情况实在发展得有点剑拔弩张了,沈希真担心询问这事不合时宜,会让蓝凇迁怒,只好暂时按下,离开之后,才想办法联系了哨兵学院里的熟人。


    对面给的回复是“一切正常,不用担心”。


    但一直到今天早上在医务室外看见蓝琦,沈希真才感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虽然如此,她想到这里,不大放心地又补了一句:“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呀,精神图景的问题是很重要的,处理不好会影响终生。”


    蓝琦惭愧地低下头,反省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又忍不住看向她的脸,声音里含着歉意:“对不起。”


    见他这样,沈希真疑心自己是否说过了头。


    “也别太紧张。”她想了想,“不和我讲也没关系,关于这些情况,你有和蓝指挥联系吗?”


    蓝琦低低道:“嗯,有说过。”


    “好,那就没事,和他说也是一样的。”沈希真转头看看墙上的表,算了算时间,说,“我本来想今天忙完之后再抽空去看看你,现在既然在这里遇到了,嗯……正好复查一下吧,这样我会比较放心。”


    蓝琦自然是答应了。


    他点头的时候,耳朵尖上的红色明显加深了一点,在沈希真肩头安安静静站了半天的黑翅鸢也挪了挪脚爪,将头埋进羽毛里,翅膀张了张,坚硬漂亮的飞羽轻轻扫过面颊。


    她忍不住笑起来,手指戳戳黑翅鸢脑袋上的绒毛:“想睡觉啦?”


    蓝琦的呼吸蓦地急促了点。


    被摸到了……


    沈希真很快收回手,探出窗外,上下看看,道:“这里也不方便,到我这边来一趟吧。你现在忙吗?忙的话晚点也可以。”


    “不忙。”蓝琦立刻答了句,随即动作慌乱地将椅子往后一推,道,“我现在就过去。”


    沈希真追着他的身影喊:“小心点儿,注意看路,不要摔跤。”


    虽然哨兵的平衡能力无需质疑,但蓝琦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慌,真是让人担心。


    见对面房间的门合上了,沈希真才收回目光。


    “窗户没关呢。”她嘟哝一句,摸了摸肩头歇着的鸟儿,“把你也忘在这了。”


    黑翅鸢已经将脑袋抬了起来,一被摸到,就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指,细软绒毛从指缝间冒出来,像一簇簇漂亮的草叶。


    它一点儿也没有要去追蓝琦的意愿,歇在沈希真的肩头不走,很快低下头来,开始梳理自己的羽毛。


    她颇感满足,又摸了好几下,才低头看了看窗外的景象。


    学生宿舍和行政楼虽然距离很近,能在房间里近距离交谈,但两栋楼的正门并不在一个方向,走过来需要绕路,得花上一段时间。


    沈希真在窗台边站了没多久,忽然想起行政楼有严格的门禁,蓝琦进来需要有人接才行,连忙转过身,拿起终端打开了门。


    因为所在的楼层不高,电梯也有点远,她在门口想了想,很快就决定从旁边很少有人使用的楼梯走下去。


    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比刚才上来的时候还要安静,沈希真快步朝前走,鞋跟轻轻敲击着地面,脚步声回荡在耳畔。


    转身踏进楼梯间之前,她犹豫了一瞬。


    这里也太黑了。


    是因为很少有人走楼梯吗?楼梯间竟然连灯都没有,照明全靠转角的一隙窗格,明明是白天,却像傍晚似的一片昏暗。


    刚迈进去的时候,还能借着身


    后照进来的光线与窗口的亮光看清楼梯,往下走了一层,周遭就越来越黑,连通往走廊的木门都关着,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在黑暗的环境里,听觉取代了视觉的主导地位,变得灵敏起来。


    脚步声,鞋底擦过瓷砖的声音,鸟羽被风吹动的声音……全都分外清晰。


    温度似乎也变低了。


    沈希真想尽快离开昏暗的楼梯间,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一楼。


    但是……


    疏散门竟然是关闭的。


    她困惑地皱起眉,借着安全警示牌的荧光抓住门锁,尝试着拧动了几下,但毫无反应。


    奇怪,正常来说,疏散门是必须要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的才对。


    “嚓嚓。”


    忽然,身后传来了轻轻的摩擦声。


    沈希真握着门把的手指骤然收紧,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一瞬间,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这点细微的声响上。


    楼梯间寂静如死。


    等待了数秒,都没有声音再响起,但还未等她放下心,更多声音就如幽灵般骤然浮现。


    嚓嚓嚓嚓。


    嗒、嗒、嗒。


    脚步声。


    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极其空灵,似乎还要走上很长时间才会到身边。


    ……但这里是楼梯间。


    从疏散门到墙壁,也就只有五米的距离而已。


    沈希真将呼吸放得极轻,慢慢松开了门把手,想转身看看情况。


    黑翅鸢也高度紧张,因尚未得到向导的指令,没呢有做出任何行动,但脚爪攀住肩头的力度变大了。


    黑暗里,翅膀轻轻扫过脖颈。


    沈希真全程慢动作,一动一动,仿佛被设置了0.1倍速的录像。


    不会有回头杀吧?


    诸多被恐怖片惊吓的场景浮现出来,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烁了下。


    她抬起右脚。


    声音忽然停住了。


    沈希真一怔,再度屏住呼吸,慢慢转身,一步一步地向后转动。


    右脚再一次落在地面上时,声音又出现了。


    嚓嚓。


    嗒。


    她蓦地停了下来。


    好近。


    这次只有五米远了。


    ……等一下。


    沈希真忽然想起某件事,眼睛微微睁大了点。


    现在这种情况,怎么那么像流传在A3行政楼的那个怪谈——“倒吊在天花板上、随时间逐渐靠近的怪物”。


    可那不是办公室主任的蝙蝠精神体吗?!


    还有那个“怪物”,居然真的指的是污染区里游荡的那些怪物吗?


    沈希真很想扶额叹息,无法控制地开始想象接下来会看到的景象。


    倒吊在天花板上的怪物……


    不会她一转过身,就正好来个脸对脸吧?


    它已经这么多年没再出现过,这次是发现她独自行动,才决定要捕猎向导的吗?


    简直太没有身为怪物的基本道德了。


    作为认真观看过所有高危任务录像带的好学生,现在这种情况,对沈希真来说不算特别陌生。


    某些擅长隐匿、暗杀、精神干扰的怪物,在捕捉猎物时,会构造出类似恐怖电影的环境,用以辅助攻破人类的精神防线。


    但是,什么怪物能越过封锁,跑进哨兵学院里闹事?


    如果是那个怪谈是安抚学生的掩饰……可就算那真的是污染区的怪物,学院既然说问题解决了,就应该是真的解决了吧。


    这究竟是多年前的那个怪物,还是新的、更加强大的一只?


    莫非,是伊戈尔先前说的那个导致封控的事件?


    怪物会变成……人类?


    沈希真飞快地思考着已知信息,眨眼的频率比平常高了不少,将所有看过的高危任务录像带都过了一遍,微微偏头贴了贴黑翅鸢的羽毛。


    幸好这还有一只毛茸茸的精神体。


    有鸟陪伴,她很快静下心来,正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这只怪物——或者至少脱身,却突然灵光一现,察觉到某些地方有点不对劲。


    等一下。


    黑翅鸢不是停在她的右肩吗?


    脸侧的这些羽毛……在左边……?


    沈希真呼吸一滞,卡壳两秒,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青白色、满是血裂的脸,它在身侧静静地漂浮着,蓬松成团的头发落在肩头,柔软如鸟羽——


    作者有话说:高估自己了,没有很肥,私密马赛[鸽子]


    晚上写得有点怕,下半部分明天白天写


    第34章


    A3一楼大厅,人群聚拢在疏散门外,气氛焦灼。


    一个教官正用力按住蓝琦的肩膀,制止他继续往前。


    “冷静,让你的精神体不要攻击。”教官强调道,“绝不能攻击,哪怕得到向导的命令也不能,听清楚了吗?”


    蓝琦死死盯着面前严丝合缝的疏散门,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在沈希真刚踏入楼梯间时,他就察觉到了危险,但还没来得及将情况告知她,就猝然感觉到与精神体间的联系变得非常弱,仿佛有一层黑洞般的屏障在中间阻隔。


    怪物很快触发了行政楼的警铃,一分钟之内,周围的向导和哨兵就都赶了过来。


    但商讨后,众人并没有立刻尝试营救,在楼外拉起了红色的警戒线后,就陷入了长久而焦灼的观察期。


    在蓝琦身后,教官仍然满脸紧张,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才对旁边的同事使了个眼色,让对方过来盯着他,然后转身走了两步。


    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


    “赵黎。”伊戈尔大步走过来,问到,“情况怎么样?”


    “你怎么也来了,还好,不算严重。”赵黎叹了口气,说道,“还是两年前那个污染源,没想到还有残留,不过精神波动已经比上次弱了好几倍,问题不大,预计十五分钟内就会自然消散。”


    “我相信沈向导具有足够的战斗经验,能够应对这种意外,但现在麻烦的是……”


    她回头看了眼仍僵立在疏散门外的蓝琦,头疼的皱了皱眉。


    “向导通常不会主动攻击怪物,但有个学生的精神体也在领域里,和本体的联系很弱,现在就怕它克制不住,觉得向导有危险就开始攻击,那一定会引起强烈反击。”


    伊戈尔的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大门上,眸色沉沉。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十分平淡,但往日的散漫态度也消失了,气质中几乎有种不苟言笑的端肃。


    “我记得残留物最后一次出现已经是一年前了,没想到竟然还阴魂不散。”赵黎问,“这是它第一次袭击S级的向导吧。”


    伊戈尔颔首道:“对。”


    他的神色如常,但那双灰眼睛却显得异常冰冷,颈上的伤疤如同盘虬的荆棘。


    ……


    没人料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流传在A3行政楼的校园传说,最初并不是传说。


    两年前,学院派出一支精英小队参与白塔的暗区探索任务,考虑到队员都是初次踏入危险地带的学生,塔没有安排他们深入探索,只在暗区外围划定了一片区域,当做对年轻哨兵的锻炼。


    外围区域在任务前不久就已经被清扫过,危险程度高的怪物都被解决了,从出发开始,学生们的态度就有点随意,刚到集合点,就被探索队的前辈批评了一顿。


    不过,任务本身也的确轻松。


    几支小队出发一周后,便顺利完成探索计划,按既定时间返回,在暗区边缘集合回塔。


    那段时间正是白塔最繁忙的时候,每支哨兵小队都只配了两个向导,等级最高也只到A,根本忙不过来。


    见学生们都未受伤,精神状态也很正常,向导便只做了表层的检查,确认无异常后,就将他们送回了学院。


    谁也没想到,其中


    一个学生的身体里竟然藏着一只怪物。


    在行政楼里办理返校手续时,潜藏了一路的怪物突然发难,从学生的精神海里钻了出来,像雾霾般迅速扩散占领了整栋楼。


    从未出现过的新种怪物,精神力特化,没有实体,甚至还具有压制哨兵的能力。


    糟糕的是,当年行政楼里的人恰巧全部是哨兵,在怪物的控制下,他们连唤出精神体都做不到。


    怪物盘桓在楼栋中,使用强悍的精神力张开领域,不允许行政楼里的受困者出逃,但与此同时,它也不阻止任何人进入,像一位性情古怪的看守。


    它古怪到甚至没有表现出危险性。


    在所有人试图摧毁障壁时,怪物没有丝毫抵抗的意思,只一个一个地钻入受困者的精神图景,然后在污染值攀升到将要令人类崩溃前,迅速地抽身离开。


    渐渐的,人们看出它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在白塔的向导赶来之前,有人大胆地尝试与怪物进行了沟通。


    “然后,它真的回应了,虽然全部都是人类无法听懂的语言,但明显不是无规律的吼叫。”赵黎说,“完整音频至今还在白塔,只是没能成功解读。”


    “它的生命力也比我们曾经见过的所有怪物都强,在第一次清理过后,还存在能引起小范围骚乱的残留物,在学生里似乎已经变成校园传说了。”


    “但它不会主动发起攻击,只会反击,如果学生不做任何行动,这些残留物很快就会消散。之前被捕获的几个哨兵都被它控制住了,无法攻击,因此也没有受伤。”


    讲到这里,赵黎停顿了下,犹豫道:“但是,这次有向导在场,能保护那只精神体不受压制,它还具有行动能力,也许会尝试攻击怪物,所以也存在一定的风险。”


    站在她身旁的是向导学院的行政副院长之一,名叫蒲澜,听完这段解释后,依然紧皱着眉头,问道:“除了等待自然消散呢?怪物存在了这么长时间,你们还没有想出更积极的对策?”


    “还有,既然没有彻底清理,为什么不封禁这栋楼?”


    赵黎道:“因为白塔发放了封禁区域开放许可。”


    “清理结束后,白塔派人来检查过,前后七个向导都说没有问题,那些校园传说至今也没有造成实际危害。”


    她边说边拿出审查记录单,道:“此外,这次临时调来的两位S级向导都长期待在A2,没人发现异常,今天它又困住了第三个S级,也许……我们该从等级差上来考虑了。”


    “你们认为这只怪物的等级高于S?”蒲澜的眉毛皱得更紧了,“这是个非常严肃的话题,不要急着下定论,听好,调查报告里绝不能提到等级这个词,必须慎重再慎重,必定还有我们没有发现的原因。”


    赵黎:“但是……”


    蒲澜:“没有但是!”


    “好了好了,蒲院长,何必这么激动呢。”伊戈尔忽然插入他们的谈话,随手从赵黎那儿抽出那沓厚厚的审查报告,低头翻了翻,说道,“既然这样,干脆把学生们的观点报上去吧,告诉公众这是一起灵异事件?这听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不要跟我开玩笑,伊戈尔。”蒲澜压低声音,“这件事不能泄露,否则一定会引起社会动荡,你明白吗,超过S的怪物——多么可怕!”


    伊戈尔不置可否,只耸了耸肩。


    等到蒲澜走到另一边,他才将手中的纸张还给赵黎,说道:“调查报告照实写。”


    赵黎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迟疑地问:“你认为这个猜测是真相的可能性大吗?会不会真的有超过S级的怪物?”


    伊戈尔注视着那扇仍然紧闭的疏散门。


    “我不确定。”


    他微挑眉毛,语气随意-


    疏散门内一片漆黑。


    嚓嚓作响的细碎动静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怪物胸口起伏时发出的奇异声音,长长的呜声,像一个被撕烂的旧风箱。


    沈希真轻轻抚摸着肩头的黑翅鸢,一边让它保持平静,一边轻声说:“先不要攻击。”


    言毕,她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怪物。


    在突然的照面后,出乎意料的,怪物竟然也表现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往后足足退了三十厘米,整张脸都暴露在了视野里。


    脸部再往下,是黑雾组成的四肢和躯干,非常潦草,有点像劣质游戏里才会出现的粗糙火柴人。


    它的长相既不符合沈希真的想象,也与学院里流传的言论相差甚远。


    这只怪物长得非常像是……人类。


    尽管头颅有着不太规则的凹陷,湿漉漉的头发也并不都长在比较传统的部位,雪白的脸上裂开的那些满是鲜血的缝隙,看起来也很难用五官来称呼——但它确确实实长得很像人类。


    或者说,从外观上能看出它有在努力让自己长得像人类。


    甚至还勤劳地模仿着呼吸、心跳、血液流动,一刻不停,与她的心跳频率几乎能共鸣。


    这就是变成了人类的怪物吗?


    沈希真仔细打量了它一会儿,然后默默收回了这个结论。


    这副长相,就算是用模仿人类来形容都太粗糙了,再怎么放宽标准,也给不出“单凭外表无法与人类区分”的判断。


    所以,应该就只是校园怪谈再现吧。


    沈希真又摸了摸肩头的鸟。


    她发誓再也不会轻视任何一个校园怪谈。


    今天之后,哪怕只是“宿舍楼下的外卖十分钟不拿就会凭空消失”这种传言,她也绝对会认真对待,小心求证,把真相查到水落石出为止的。


    ……唉,现在怎么办呢?


    沈希真抬起头来,和怪物面面相觑。


    除了那个将双方都吓了一大跳的背后灵式出场外,怪物没有再做出过任何动作,唯有那两条鲜红色的,不知该不该称为眼睛的血裂始终盯视着她,没有像其他缝隙一样流动变形。


    它是纯粹由精神力构成的怪物,作为向导,沈希真能够稍微通过精神力波动领会到它的一点意图。


    相当模糊。


    不过,能判断出没有攻击欲。


    污染区里有许多怪物都是这样的,具有一定的智慧,只要不主动猎捕,它们就不会对人类发起攻击。


    在进行清扫任务时,哨塔也会有意避开这类中立怪物,不进行无意义的战斗。


    怪物现在看起来非常平静,但如果受到攻击,很可能就会突然爆发。


    沈希真第三度按住了黑翅鸢的后背。


    她的手指陷入了柔软的羽毛中,鸟儿顺从地趴在手心,尖喙轻轻的啄着手指。


    “嘘,就这样不要动哦。”沈希真小声说,“一会儿就结束了。”


    她能感觉到,怪物正在以十分均匀的速度一点点消散,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它最多也只能继续存在十分钟。


    既然这样,究竟又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随机刷新的中立生物吗?


    可是,能构建出这种隔绝内外的精神壁障,至少也有S级向导的实力了。


    就算是精神力特化的怪物,截至年初,也只观测到略微超出B级的个体而已,它们的进化速度会有这么快吗?


    沈希真胡思乱想着,一边静静等待着这场突然起来的遭遇结束。


    怪物一动不动。


    也许是发现面前的向导对自己的外表并不在意,它渐渐放弃了拙劣的模仿,无意义的呼吸停止后,回荡在空气中的呜呜噪声也消失了。


    狭小、昏暗的楼梯间一片沉寂,人与类人生物面对面站着,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和平。


    突然,怪物雪白的脸上,鲜红的缝隙流动起来,向外分割,突然裂出了一只模样极为真实的眼睛。


    黑雾构成的躯体随之流动,在沈希真低头安静思索的时候,蓦地缠住了她的脖颈。


    第35章


    一个瞬间。


    比一次呼吸还要更短的时间。


    在沈希真做出反应之前,黑雾就已极速地攀上了她的额头,单刀直入,比所有不请自来的客人还要更不懂礼貌,径直钻进了她


    的精神海,随后便开始四处涌动。


    像一只正在翻找着什么东西的手。


    沈希真蓦地睁大了眼睛。


    短短三秒钟的时间,她就已经陷入了无法做出任何反击的状态,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正在渐渐迟滞、渐渐僵化,但毫无反抗之力。


    为什么会……她的精神海外有保护层,即使封曼也……除非这是超S级的……


    ……那有可能存在吗?


    想到等级,沈希真艰难地抬起眼睛,注视着尚在眼前的重重黑雾,试图分辨出精神力的强度,但刚一触碰,就蓦地愣住,眼中露出些许惊讶来。


    它的等级,居然……


    好低。


    沈希真震惊地重复着这个想法。


    好低的精神等级。


    B级?不,也许还没有。


    怪物对这些浮动在精神海里的评判想法毫不在意,仍在不停歇的翻找着。


    一个不请自来,举止却落落大方的入侵者。


    它的动作快速而细致,仿佛曾经在其他生物上试验过无数次,熟能生巧,甚至游刃有余。越是寻找,它的动作就越发迅速,隐隐约约的焦灼情绪顺着雾气流入沈希真的脑海。


    到底在……我的精神海里……找什么?


    太危险了。


    再不知死活的疯子,也不可能任由一个怪物肆意入侵自己的精神海,还无动于衷。


    沈希真攥紧手指,心里想着必须反抗,脑海中的精神力却仍然平缓——几乎悠闲的飘荡着。


    这时,她发现已经无法顺畅地调动自己的精神力了。


    怪物明明才是这片海洋的外来者,却怡然自得,以主人的姿态翻找搜寻着,精神海外牢固的屏障也像是看见了熟人,敞开大门,生不出一点抵抗的心思。


    而且,也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沈希真确定怪物的力量与自己的并不来自一处,但它在精神海中流动的感觉和她自己平常自我审视时的感受相同,没有不适,没有排斥,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一个令人有些害怕的想法渐渐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好像……


    好像认识这只怪物。


    不,应该说怪物认识她。


    非但认识,还异常熟悉,就好像曾经到她的精神海里来过无数次似的,将每一处构造都熟记于心。


    它到底是什么?


    沈希真脑中回旋着这个问题。


    在思索的间隙,怪物已经快要把她的精神海整个翻找了一遍,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引起任何排异感,它也并没有表现出要伤害她的意思,只是一味地埋头苦寻,仿佛一位执着地想要从二十床鹅绒被下找出豌豆的公主。


    沈希真攥紧手指,忍受着脑海中的奇异感受,很想对怪物说一句你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


    然而,她此刻就像是一个关节磨损的木偶,连顺畅地抬起手指都颇有难度,更别说开口说几句话了。


    都这样了,要不然就干脆让它找吧。


    沈希真略有点丧气地想着。


    但可惜,就在她暗自下定决心的时候,在脑海中持续了数分钟的徒劳无功的寻找,却恰在这时有了收获。


    在精神海的深处,一个几乎快要触碰到精神图景的位置,怪物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是一片悬浮在蓝色海洋中的精神碎片,无论是从颜色上看,还是从力量的波动上看,都不是这片精神海的原住居民。


    外来者引起了另一位外来者的浓厚兴趣。


    探索精神海的黑雾飞快地聚集到了一起,牢牢缠住了那块精神碎片。


    与此同时,沈希真难掩惊愕地抬起眼睛,用力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巨大的恐慌、令人畏惧的失落感、深藏在心的痛苦一齐涌上心头。


    精神碎片被越缠越紧,黑雾从各个方向包裹住它,想要将它从精神海中拽离。


    这个动作虽然还没有真正完成,那种因为失去重要之物而痛不欲生的感受却已经出现,强烈到占据了所有心神,让沈希真在这一刻挣脱桎梏,骤然清醒过来。


    不行,只有那个不行,不可以拿走,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那是我的。


    沈希真骤然开始挣扎,随着碎片被抽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一点丧失,甚至听见喉咙里发出了不受控制的尖叫声。


    不……是真的,真的有人在尖叫。


    【不行!不行!还给我!】


    很久没有出现过的那道声音,差点让她去找精神科医生挂号的那道声音,再一次的出现了。


    比以往的几次都更清晰、更强烈。


    此时此刻,这道声音和沈希真内心的想法完全重叠,合二为一,无法再区分根本的来源。


    不过,那好像就是我的声音。


    沈希真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感受。


    人有时并不能很清楚地区分出自己的嗓音,但是这道声音明显不是从喉咙里发出的,而是似乎是从精神图景里面传出来的……不对,不是里面……似乎是……


    黑雾拉拽碎片的力气更大了。


    沈希真很快就没有精力再去关注脑子里的声音。


    她本能的感觉到,那枚碎片是绝对不可以失去的东西。


    从艾尔那里得到它的时候,沈希真虽然也有些狂热,有些丧失理智,并且很不礼貌地闯入了对方的精神海。


    但在那时,她其实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枚碎片的重要性,花费心思拿回来之后,也没有思认真的研究过,总觉得只要它在那里就够了。


    直到此刻,即将失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枚精神碎片的宝贵。


    沈希真又尝试着调动了一次精神力。


    经过了几次的试验之后,她才发现她其实并不是没有办法控制精神力,而是没有办法去攻击脑海中的这团黑雾。


    每当她想要发动攻击的时候,原本正盘旋涌动的力量都像是突然怯场,先是勇猛地迎向黑雾,然后又在再刚刚触碰到的时突然松懈。


    精神力不起作用。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


    沈希真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松开了轻握着黑翅鸢的手。


    “攻击。”


    她低声说。


    话音尚未落下,扇动翅膀的扑棱声就凭空响起,黑翅鸢猛地从她的肩头跃起,飞向怪物尚未进入精神海的外在部分,漂亮柔软的飞羽顷刻间变得无比坚硬,随着俯冲的动作像刀片一样割向怪物的身躯。


    雪白的脸上很快就多了几道裂口,汩汩地往外冒出红色的液体。


    但怪物毫无触动。


    它看起来根本不在意自己受了怎样的伤,那些裂痕都像是割在别人身上的一样,在精神海中流动的黑雾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像是接到了死线通知般,以数倍于之前的速度行动起来。


    黑翅鸢的尖啸在楼梯间响起,音波撞上墙壁,变成一道道擂鼓似的回声。


    可这全部都无济于事。


    雪白皮肤上的裂口越来越多,垂坠在怪物脑后的头发成团成团的落下,由黑雾组成的躯干也被撞的摇荡起来,开始逐渐消散。


    怪物连颤抖都没有,像一只咬紧牙关就死不松口的狗,哪怕致死的棍棒挥打在身上,也非得要拿到想要的东西。


    碎片仍在被一点点扯离。


    沈希真束手无策。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察觉到在被扯离精神海核心一段距离后,那枚碎片就突然获得了自主意识。


    即使黑雾已经在精神体的猛烈攻击中放缓速度,她也渐渐找回了对精神海的控制力,开始尝试着往回拉拽,与精神碎片之间的距离却仍旧越变越远。


    它似乎在有意识的往黑雾的方向靠近。


    到头来,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公正的拔河游戏,绳结竟然会偏向


    其中一方。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希真有些泄气。


    联想到刚才发生的诸多异常。她甚至开始怀疑:那枚精神碎片的真正主人,难道就是面前这个没有形体的怪物吗?


    那她的争夺还有什么意义?


    物归原主……或许是个更好的结局。


    沈希真有了放弃的念头,怪物明显察觉到了,裂开的眼睛转动着落在她脸上,但它却没有因此松懈,而是一鼓作气,更加用力的抢夺起来,直到终于把碎片从精神海中拽了出来,牢牢握在手中。


    下一秒,黑雾撤出了精神海。


    怪物离开的动作比来时还要干脆利落,它竟然真的没有半点伤害人类的打算,拿到碎片就心满意足了。每一张鲜红色的裂口都向内收拢,眼睛似的盯住了漂浮在空气中、微微发亮的细小碎片。


    沈希真也紧紧盯住怪物。


    看着那些黑色的、如同触须般的精神力,正抓着碎片兴奋地上下挥动时,她叹了口气,伸手按住额头,将半空中飞动的黑翅鸢招了回来。


    “辛苦你了。”


    沈希真有些疲惫地摸摸鸟羽。


    闹剧。


    简直是一场闹剧。


    莫名其妙的把她困在这里,不做任何解释,就一点儿不讲礼貌的钻进了精神海,又像强盗一样从她这里夺走了精神碎片。


    所以,现在终于满意了吗?


    人生头一次,沈希真在面对怪物的时候生出了一种面对熊孩子时才会有的心累感。


    别人遭遇怪物都是生死关头,轮到她遇见,场景为什么会这么离谱又令人费解?


    这种情绪持续了好几分钟,沈希真才转开眼睛,不再看像捧着新奇玩具一样捧着精神碎片的怪物,准备安安静静地等到它自然消失,再把精神碎片拿回来。


    反正最后也是我的。


    她有点儿幼稚地想着。


    然而事与愿违,这个念头刚刚出现。耳畔就响起了一道细碎的咔嚓声。


    沈希真抬眸看去。


    在她面前,是一团如星尘般缓缓流动的细碎粉末。


    刚才还如珠如宝的捧着那枚碎片的怪物,突然转了性,像一个喜怒无常的孩子,将碎片碾成了真正的——真正的碎片。


    碎得不能再碎了。


    沈希真慢慢的睁大了眼睛。


    她清晰的感觉到,脑中某根紧紧绷住的弦,突然断裂成了两半。


    第36章


    一楼大厅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声巨响。


    响声刚传入耳中的时候,每个人都露出来一副空白的表情,有几个人下意识眯了下眼睛,伸手捂住了耳朵。


    但他们很快都意识到了更加重要的事情。


    这道声音并不是实际存在的,而是精神力震动导致的余波,它的源头就是他们守到了现在的这扇疏散门。


    蓝琦就站在门边,最先意识到异常。


    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观察到的状况告知其他人,就另有人代劳了——木质疏散门摇晃了几下,突然轰的一声倒了下来。


    展现在众人眼中的,是明亮、宽敞且破碎的楼梯间。


    以及扶着栏杆,微微低着头,尚未有任何反应的向导。


    黑翅鸢站在栏杆上,焦急地鸣叫着,时而歪头去看向导,时而叼住她的衣服向外拉扯,试图将她叫醒。


    一分钟后,仍然没有人上前。


    并不是他们不想行动,实在是空气中流动的精神力波动太恐怖了,楼梯间里似乎有两个实力相当的高级哨兵战斗过,又有向导控制住现场一般,屏障刚一破碎,令人全身僵硬的精神力就铺满了整栋行政楼。


    不愧是S级向导。


    在场的一些人心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另一些人的想法则完全在其他方向。


    蒲澜尚在原地震惊,就听见比他更晚赶到的另一位哨兵学院的事务主任发出了一声感叹,问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向导学院还出过这么一位攻击型的S级向导。”


    传统上,向导分为疗愈和攻击两种类型,攻击型向导的能力特殊,在应对精神力特化的怪物时,是非常非常宝贵的战力,某些情境下,攻击力甚至远远强过同等级的哨兵。


    在整体里,这两者都不算少见,但S级向导是个例外,目前已有的所有S级都是疗愈型,这也是蒲澜不愿意看到强力的精神系怪物的出现的原因。


    “这真是……”主任道,“蒲院长,你们居然能瞒了这么多年啊。”


    蒲澜根本没法回答。


    作为分管行政的副院长,他虽然不像其他院长一样了解学院中的学生,但也绝对不可能错过S级攻击型向导这种重要的信息。


    从来没有人说过沈希真是攻击型。


    哪怕是当年力排众议,强行把她留在白塔的向导学院院长,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过攻击型三个字。


    否则,都不用院长想办法,其他人也会不遗余力地留下沈希真的。


    蒲澜只能露出一个运筹帷幄的笑容,说道:“这一点,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还在研究,暂时还不能投入应用。”


    事务主任露出一副参透了重要秘密的若有所思的表情,点了点头,背手沉思着走到了另一边。


    在主任走开之后,蒲澜立刻拿出终端,向白塔的指挥群发了一封事件报告。


    这一次,他没有再隐瞒可能出现超S级怪物的信息,而是转变方向,对可能出现S级攻击型向导一事大书特书,把沈希真的名字贴在了邮件标题上。


    发完这封邮件,蒲澜就开始焦灼地刷新着邮箱界面。


    塔没有让他失望。


    刷新到第五次,邮箱里就弹出了一条新回信。


    蒲澜连忙低头去看。


    在他忙着汇报的这段时间里,大厅里的其他人也没有闲着。


    这里毕竟是哨兵学院,虽然最近有不少向导过来支援,但也基本都去静音室或者外出带队了,留在这里的人更多还是哨兵。


    在高等级向导的精神力场里,他们根本没办法找回平常的敏捷度,更别说沈希真散布出的精神力情绪明显,除了一个类似“别动”的念头外,就是强烈的愤怒、烦躁、痛苦。


    有几个等级差过大的哨兵已经出现了轻微的失控迹象。


    而在场的少数几位向导,精神力等级普遍都在B级左右,也和哨兵一样,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压制。


    焦躁的情绪传染了所有人。


    直到两分钟后,沈希真稍微找回了理智,将精神力尽数收回,状况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最先抵达她身边的是蓝琦。


    和其他哨兵一样,他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但因为被困在楼梯间里时,沈希真曾经持续不断地安抚黑翅鸢,所以蓝琦对她的精神力的适应能力更强,情绪也更稳定。


    “姐姐!”他焦急地呼唤着,“你没事吧?”


    沈希真低着头。


    她的呼吸比起平常急促了很多,胸口有些剧烈地起伏着,脸颊泛红,眼睛紧闭,似乎还沉浸在强烈的愤怒当中。


    太过分了。


    沈希真想。


    擅自进入她的精神海,擅自拿走那枚宝贵的精神碎片,虽然让她生气,但都还可以忍受。


    可是为什么要当面把碎片毁掉?!


    怪物想尽办法地从她手里夺走碎片,难道就是为了毁着玩儿吗?


    太过分了,太挑衅了。


    一点都不懂礼貌!


    沈希真闭着眼睛,愤愤地在怪物那张青白的脸上打上了一个“最讨厌”的标签。


    还有,最最最最生气的是,她好不容易爆发一次,拿出了毕生所有的愤怒情绪和最强烈的精神力,绝对能把那只精神力构成的怪物碾得比那些粉末还碎,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心软,硬生生把那道攻击偏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她现在既不知道那只怪物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都是水吗?都是浆糊?


    沈希真忍不住将怒意投射到了自己身上,好在还没开始发脾气,就停了下来。


    果然还是不忍心痛骂如此可爱的自己。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


    不过,碎片虽然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脑海中那道同样奇异、同样不知来源的声音,这


    一次却没有立刻消失。


    而且还存在感十足地上蹿下跳。


    【好过分!好讨厌!我不喜欢你了!】


    关于这些言论,沈希真只认同前两句话,至于最后一句——难道她什么时候喜欢过那只怪物吗?


    明明从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它就已经那么不讲礼貌了!


    想着想着,沈希真脸颊微红起来,因为怒意,眼睛变得比平时还要明亮了一点。


    “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先安抚了下手边的黑翅鸢,然后才朝蓝琦轻轻点了下头,问道,“我在里面待了很久吗?”


    “十分钟。”


    一个声音从后方插进来。


    诶,好熟悉的声音。


    沈希真站起身来,回头看去。


    伊戈尔正举着点亮的终端屏幕,一边看着上面显示出的数字,一边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十分钟,没错吧?我是从警铃被触动的时候开始算的。”


    “伊戈尔?”沈希真彻底转过了身,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刚问出这句话,她的目光就越过了伊戈尔,看见了正站在大厅里的数十个向导和哨兵,并迅速注意到了其中的好几张熟面孔。


    “蒲院长,赵教官,还有……大家怎么都在这里?”


    “这当然是托了你的福。”伊戈尔将终端随手塞进口袋,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了一圈,说道,“先别放松,事情才刚开始呢,两个学院——还有白塔,全部都等待着和你谈话。”


    沈希真愕然道:“和我?为什么?”


    她是意外遭遇了怪物没错,可这只怪物不是哨兵学院里本来就有的吗?虽然它是招人讨厌了一点,可怎么也不会是那个能模仿成人的怪物吧?


    “这也是托你自己的福。”伊戈尔的目光依次略过倒在地上的疏散门……破损的栏杆和大厅里接近失控的低级哨兵,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没有考虑过转校?哨兵学院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哦,如果不小心关上了,你也可以自己轰开。”


    沈希真:“……”


    她很快就决定不再理会伊戈尔,先对蓝琦说了一声抱歉,走到蒲澜旁边,迎着对方难以言喻的目光,弱弱地喊了一声:“蒲院长。”


    蒲澜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挥动手中的联络器:“指挥点名要见你。”


    简直是噩耗。


    沈希真生无可恋地问道:“哪位指挥?”


    蒲澜:“蓝凇蓝指挥。”


    沈希真:“……?”


    怎么阴魂不散!-


    蓝凇最近烦得要命。


    驻外的探索小队发现了人形怪物,这么严重的事情,他们居然拖了两天才上报,导致白塔应对不及时,临时设置了限行措施后,公共邮箱里的投诉信数量短短一早上就达到了历史新高。


    而且到现在,派出的追捕队都没有抓住那只怪物,根据回传的信息,甚至有理由怀疑它已经混入了某支小队当中。


    为了商定如何解决这件事,光是短会,他从昨天半夜到现在就开了整整十九场。


    而且还没有得出结论。


    一早上白忙。


    忙到这种程度就算了,偏偏……


    蓝凇闭上眼睛,深呼吸两次,再睁开眼时,绿色的眼睛仍然异常冰冷,像两枚摔碎在地、棱角锋利刀片。


    偏偏沈希真还不省心。


    哨兵学院……


    蓝凇很早就知道沈希真被暂时借调到哨兵学院的事情,她早上被锁在哨卡内,临时通行令的字还是他签的。


    刚签完那张通行令,他就在去开第十二场会议的路上,非常恰巧——可能也是非常不恰巧的,遇到了沈希真的联络人。


    沃尔什想必刚知道他帮沈希真解决了哨卡问题的事情,刚见面就是道谢,将他夸的天花乱坠,仿佛他签的那张纸不是通行令,而是沈希真的赦免书。


    蓝凇一开始根本没理解。


    通行令的事儿他的确帮忙了,但那再怎么说也是一件小事,值得高兴,但也不必高兴到用“命中注定”来感谢他吧。


    虽然沃尔什刚用这个词形容的时候,蓝凇确实有些微妙的高兴。


    但这点高兴很快就在那句“差点儿就要在第一次约会上迟到了”的道谢中消弭了。


    蓝凇从来没听沈希真说过,她这次去哨兵学院还要跟什么见鬼的匹配对象见面。


    如果早知道了,通行令他就算不卡,也不会让她那么轻易的拿到手。


    哨兵学院的匹配对象?


    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她竟然喜欢那样的?


    所以,沈希真那天那么高兴不全是因为白若要回来,还是因为在期待和匹配对象的第一次见面。


    蓝凇越想越恼火。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向导学院院长的邮件,题名是“沈希真”——


    作者有话说:想不到吧还有一章!


    第37章


    办公室里,沈希真惆怅地趴在桌上。


    伊戈尔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会儿,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敲敲桌面,道:“真是深藏不露啊,攻击型向导小姐?”


    沈希真把脑袋转到了另一边,眼睛盯着墙壁。


    “不要这么说。”她低头将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不是攻击型向导。”


    伊戈尔挑起眉:“真的吗?”


    他从文件堆里拿起一张照片,举在她面前晃了晃:“我们要不要和疏散门打个通讯确认一下?”


    沈希真一睁开眼睛,就被碎成两截的战损版疏散门糊了一脸。


    “……这是意外。”她推开照片,嘟哝着,“我真的不是攻击型向导。”


    “那你就是疗愈型向导里攻击力最强的。”伊戈尔笑笑,“真希望白塔也相信这个说辞,我会替你祈祷的。”


    沈希真不满地瞪他一眼。


    不久前,在她终于冷静下来之后,无意识地四下张望时,也被楼梯间里坍圮的墙壁、碎裂的瓷砖和断成两截的木门吓了一跳。


    那个时候,她还保留了基本的理智,打算收拾残局,但很快就被副院长口中的“约谈”、“检查”、“攻击型”等等词语再次打乱了思路。


    “我不是。”


    她第三次强调。


    “随你怎么说,是不是都无所谓。”伊戈尔站起身,绕到桌子侧面,低头去看她的脸,“但你也不必这么害怕吧?那又不是你的问题。”


    他盯着那些细白的手指:“在战场上也会发抖吗?”


    沈希真伸手推他,反驳道:“只是有点紧张,不要大惊小怪。”


    她闭着眼睛,回想着近期的诸多失误。


    两周前在封闭病区,她不慎强行进入艾尔的精神图景,但运气好,最后没有被追究责任;


    还有,为蓝琦修复时,没有在精神结合前写申请,但那是紧急情况下的正常操作,就算蓝凇斤斤计较,也绝对不算是错误;


    再后来,是在给艾尔做深层疏导的时候,忘记了提前对精神桥梁进行说明,那倒是她的过失……但也糊弄过去了吧?


    但这一次是大麻烦。


    白塔对S级的攻击型向导期待已久,就算只是一点苗头,一丁点可能性,说不定都会让最高议会极度兴奋,万一被抓去研究就糟糕了……


    沈希真抱着脑袋,低头不断想着这些事情,手指一下下捋着头发。


    她的焦虑到达了一定程度,开始无意识地向外发散精神波动,伊戈尔受此影响,也跟着烦躁起来,笑容虽未收敛,目光却有些发冷。


    “当年袭击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害怕?”他低声道,“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和指挥谈话,就不该隐瞒这些……”


    沈希真越发焦虑地扯住了头顶的碎发。


    随着伊戈尔一句句地说着,她感到总在脑海中突兀出现的那道声音也跟着尖叫起来,越来越剧烈,像一个即将爆炸的蒸汽装置,最后终于变成句子从喉咙里钻了出来。


    “我已经够认真了!”她猛地抬起头,用食指指着伊戈尔,急促地说道,“不许再提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是真的又怎么样?我对塔、对你们没有任何责任,况且——”


    后半句话被骤然掐断了。


    片刻的寂静后,伊戈尔反问:“你对我们没有任何责任?”


    沈希真的手指顿在半空,头脑一片空白,片刻后,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茫然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伊戈尔笑了起来,语气似乎仍很平静:“似乎是无意吐露了某些真实想法。”


    “我该收回前言了,你的问题不小。”他慢慢地说,“工作态度极其不端正——或者被怪物侵蚀了脑子,你觉得哪个说法更好一点?”


    沈希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低下头,紧闭着眼睛,右手按住心口,感到神经已经被极其剧烈的心跳和过分急促的呼吸所占据,久违的焦虑又涌现出来。


    情绪锁……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作?


    相较上次,沈希真已经有了经验,不到五秒,就强行让自己遗忘了盘旋在脑海中的各种疑问,焦虑感迅速地消退下去。


    “抱歉,我今天状态不太好。”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声说着,“对了,我之前说下午来找你,是想问你,嗯……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已经尽可能地让自己询问时什么也不思考,但说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沈希真还是感觉到前额有种轻微的刺痛感。


    好在情绪锁没被引动。


    伊戈尔垂眸注视着她,目光有些阴沉,然而过了几秒,还是缓缓地开了口。


    “三年前,我和白若在暗区执行任务,恰巧在边缘地带遇见你被怪物纠缠,就从它手上救了你。”


    他低着头,将指关节掰出一声响,接着说道:“然后,等你清醒过来——如果那能算清醒——就突然袭击了我,看样子,应该是觉得我拿走了你的某样东西。”


    沈希真秒问:“所以你拿走了吗?”


    伊戈尔眯起眼睛,拖着长音哦了一声,问道:“你突然问起当时的事,是为了倒打一耙?”


    “……不是。”沈希真的声音弱了点,“我只是想精准地确认情况。”


    她状似贴心地说道:“你不是希望我做出解释吗?那我总要先把情况完全弄清楚,然后再一样一样的负起责任吧。”


    伊戈尔现在有点儿听不得她说责任这个词。


    “没有。”


    他简短的回答。


    “好吧……”沈希真略显失望,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伊戈尔戳了戳她额头,道:“你袭击了我。”


    这句话沈希真已经听了一万遍,脑袋被戳得往后仰了一下,伸手想推开,但伊戈尔先一步收回了手。


    “你拿刀捅我,强行进入我的精神图景,控制我的五感,摧毁我的理智,然后一遍一遍地盘问我。”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连工资卡密码都告诉你了,向导小姐。”


    沈希真:“……”


    前半部分还算正常,后面就有点……


    她为什么会逼问别人的工资卡密码?


    她咕哝着:“我还是没有印象。”


    “我想也是。”伊戈尔想了想,声音带笑,“当时你看起来完全是疯子,和现在根本不像,哦,不过,倒是和你刚才说出那番豪言壮语时的状态有点相似。”


    沈希真开始回忆。


    她已经记起来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话了。


    坦白地讲,她虽然一直以来都因为不想见到白塔高层而努力工作,遵循着固定的工作守则——尽量不出错,如果出了错,就努力糊弄过去,总之,不要把事情闹大,不要引人注目——但倒还没有出现过那么具体的“我不想负责”的想法。


    不过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也没觉得受到控制,反而有种说出了内心想法的解脱感。


    沈希真反思了一会儿,捏了捏自己的脸,富有弹性的软肉被捏的扁扁的。


    ……我的工作态度真的差到这种程度吗?


    她怀疑地想着。


    伊戈尔又点了下她的额头:“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想想……没有了。”沈希真道,“之后再问问白若好了。”


    伊戈尔笑了声:“他知道的不比我多。”


    “即使你去问他,得到的信息也不会比现在更多,和你近距离接触的可是我。”他慢悠悠地说,“关于更后面的事情,我倒是还可以告诉你一点儿其他的。”


    沈希真立刻抬起头:“其他的什么?”


    “一些琐事的调查方向。”伊戈尔道,“比如,当年白塔为什么那么防备你你,我又为什么会从特遣队调进学院。”


    沈希真愣了愣,瞥了眼他身上的制服:“是因为……我让你受了伤?”


    “我很想增加你的责任,但确实不是那个。”伊戈尔说着,抬手抚了下颈上的伤口,“那是总指挥的安排。”


    迎着沈希真渐渐疑惑的目光,他笑了下:“我说的不是白若。”


    “是前任总指挥。”


    伊戈尔回忆着说:“当时其实没有什么人怀疑你的身份,人类异种化的案子虽然讨论度很高,可你并没有任何变异的特征。但是,总指挥坚称你有被污染的可能,特地召开了会议,准备把你关进禁闭室观察。”


    沈希真满脸疑惑。


    她对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印象清晰,知道当时有人在怀疑她的身份,但禁闭室却是闻所未闻。


    “这件事倒是白若阻止的,你可以稍微感谢他一下,稍微。”伊戈尔抬抬肩膀,道,“但我确定前任总指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怀疑你被污染的原因,你问白若也没结果,这是个彻底的未解之谜。”


    前任总指挥一年前就因意外去世了。


    沈希真歪着头想了想,有些失望地撇撇嘴。


    果然,还是必须要想办法找回那些丢失的记忆,弄清她之前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


    只能尽快回镜湖塔看一看了。


    “好了。”伊戈尔敲了敲桌子,说道“现在该轮到我提问了吧?”


    沈希真:“嗯?”


    伊戈尔慢条斯理地问:“对我们没有责任是什么意思?还有,‘我们’都有谁?”——


    作者有话说:闲下来了,开始日更


    看看能不能尽量调成白天更新


    第38章


    蓝凇坐在长长的会议桌边。


    突发情况对个人情绪造成了一点冲击,他已没有上午那么烦躁,但眉毛仍微拧着,抬眸扫视长桌旁的其他两位议员时,眼中闪过几分怀疑。


    “我依然认为有必要进行确认,假如沈希真确实是攻击型向导,那么她的价值不可估量,在未来应对精神力特化型怪物时,她会是最珍贵的战力。”


    长桌左侧的中年人断言道:“没有必要。”


    右侧的人也说:“S级向导里不可能出现攻击型,这是生理结构决定的,没有例外,相关研究已经足够完整了,不需要浪费时间。”


    蓝凇沉默地倾听着,眼眸微微眯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二人。


    白塔的最高议会里,超过半数是战时指挥,其余的分管医疗、行政、科研领域,平常极少与指挥一起开会。


    因此,最高议会实际上分割为两半,双边存在着隐秘的制衡关系。白塔总指挥多由S级的哨兵或向导担任,重心在战场上,名为议长,但真正能完全掌控的只有一半。


    此刻,会议桌上只有蓝凇一位指挥。


    左手边那位是普通人类女性,名叫苏照,是白塔医疗总部的部长,曾经是安全区里某个科学院的顶级脑科学家。


    右手边那位是一名A级向导,


    男性,全名沃雷纳尔森,年轻时因伤退下前线,现任精神图景研究所所长。


    两人均是四五十岁,资历深厚,平常白若见了也要让三分,在确定沈希真是否为攻击型向导这件事上,主动权几乎全在他们手里。


    蓝凇的提议被两人毫不客气地驳回,并没恼怒,心中只觉得古怪。


    不止是今天对沈希真的调查,在从前许多时候,每每提到对S级攻击型向导进行发掘,无论什么提案,无论何种发现,从来都没得到过这两方的认同。


    攻击型向导,在他们那里似乎是个约定俗成的禁忌。


    一段短暂的沉默后,沃雷开口问道:“听说这个向导能净化精神污染?”


    闻言,苏照也看了过来。


    “她……”


    蓝凇正想说是,却觉得面前二人的目光灼热得有些古怪,心中一动,改口道:“不,她不能,很遗憾,之前公开的结果只是误判,那是因为封闭病区的检测器材出了故障。”


    “误判?”苏照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抬眸与沃雷极短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低声说道,“那的确很遗憾。”


    沃雷没有立刻放弃,说道:“她依然可能有研究价值,档案能公开吗?”


    蓝凇挡了回去:“这要等白若回来,我不能做决定,她毕竟是个S级向导。”


    “嗯,这是应该的。”沃雷转而问,“我只有一点好奇,她的出生地是哪里?我们正在研究不同区域的向导能力平均值,也许会有帮助。”


    蓝凇的眼皮小幅度地跳了一下。


    “卡尔萨塔。”


    他平静地说。


    会议又持续了近十分钟。


    对沈希真的调查意向被否决后,三人又聊了聊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很快达成共识,结束了这场短会。


    苏照和沃雷一前一后的离开了,蓝凇在会议室外看着他们乘上电梯,没有停留,直接走旁边的紧急楼梯回到了办公室。


    “联系卡尔萨塔。”蓝凇吩咐道,“把四十层到四十五层的信号过滤网打开,再查一遍有没有监听。”


    秘书接了命令,匆匆开始工作。


    蓝凇踏入办公室。


    虽然是个临场发挥的谎言,但他没有脑袋发晕地乱说——卡尔萨塔的分塔指挥是A级哨兵,毕业后就没离开过前线,属于绝对的“指挥派”,并且向来守口如瓶。


    修改沈希真的档案时,蓝凇没再让秘书代劳,亲力亲为,把各种附件都删了个干净,个人信息里的镜湖塔也全都改掉了,留下的只有最基本的个人信息。


    卡尔萨塔指挥的通讯很快转进了他的办公室。


    蓝凇将修改过的档案发了过去,简要说了情况,叮嘱对方保守好秘密,不管被询问什么都回答“不知道,没关心过”,假如有人执着追问,就说其他资料弄丢了。


    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放松下来。


    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沈希真。


    至少不全是。


    议会中的两方势力间一直暗潮汹涌,苏照和沃雷对沈希真如此感兴趣却又禁止调查她,总让蓝凇觉得不对劲,无论如何,没必要把信息优势拱手让人。


    他大可先一步抵达镜湖塔,弄清沈希真的身世,而后再做打算。


    不过在那之前,他仍打算照原计划去一趟哨兵学院,听听沈希真的说法。


    多半还是一问三不知。


    蓝凇想-


    行政楼安静了许多,大厅的事故现场被红色隔离线围住,编撰怪物志(学名是异种生物百科全书)的几位专家已经到场,审慎地探查着每一块碎裂的瓷砖。


    蒲澜沉默旁观。


    他将那个“等级差”的猜测又揣摩了一遍。


    异种毕竟是异种,虽然近年对进化的研究一直没有出现例外,但目前看来也只是运气,或许它们真的不遵循人类的进化规律,从A直接突变到S+,那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为了不引起恐慌,蒲澜找到哨兵学院的院长,共同约定暂时不将超S级怪物可能存在的消息透露出去。


    但这种可能性还是让他有些悲观。


    更糟的是,找沈希真了解情况的时候,她还表示自己不是攻击型向导,那一道精神波动,还有其他的种种破坏,全部是怪物的手笔。


    蒲澜越发觉得前景渺茫,背着手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电梯突然发出了叮的提示音,紧接着,交谈声传了出来。


    沈希真正在试图说明:“那是一个泛指。”


    “宽泛到什么程度?”伊戈尔与她一同迈出电梯,问,“无差别讨厌所有人么?”


    “那倒也没有……让我想想,下次再告诉你。”沈希真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叫了一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被调来学院!”


    伊戈尔露出一副回想的神情:“是吗,我没说过?”


    沈希真指正:“没有明确的说过。”


    他们交谈着走到了大厅中间,她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头来,几米开外,蒲澜正微微颔首致意,招手让她过去。


    沈希真虽然不想见到白塔的高层,但对学院老师并没有这种反感,也礼貌的扬起一个笑容,正想回头催促伊戈尔快点回答,就听见他的声音幽幽地在身后响了起来。


    “因为我的确受到了精神污染。”


    伊戈尔说。


    沈希真一愣。


    她没能立刻对听见的话做出反应,耳朵在听,但脚下的步子却一直没停,等终于回过神来想问,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蒲澜面前。


    伊戈尔给了一个极简的点头问好,就停在了稍远的地方。


    沈希真只得暂时忘掉心中的疑问,上前打招呼:“蒲院长。”


    向导学院的几个高层领导多年没有换过,她在学院进修的时候,行政副院长就是蒲澜,她在几个学段间跳来跳去,接受各种特殊补习,都是蒲澜帮忙安排的。


    除了封曼,她在向导学院里最熟的人就是蒲澜了。


    不过他总是很严肃,也非常忙,所以两人并没有很亲近,沈希真在某些时候还有些怵他。


    何况她心里还有鬼。


    “小沈,有些细节还是要再找你了解了解。”蒲澜道,“根据你的判断……”


    沈希真竖起了耳朵。


    蒲澜的声音拖长了点,一瞬的沉默后,才将这个问句补全:“刚才那只怪物的等级大概在什么范围?”


    他没有直接问是否超过S级,以防问题会造成不良的诱导,虽然如此,最后得到的答案还是令他十分意外。


    沈希真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我不确定……”


    蒲澜心头一沉。


    但紧接着听见的话打乱了他所有的猜测和构想。


    “精神力波动太微弱了,我最初觉得是B级,但实际要更弱一点,它似乎还不能熟练使用精神力。”沈希真回忆着,谨慎地给出结论,“C+,可能更低。”


    蒲澜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C+??!


    ——这句激动的反问同时在他的心头和口中响起。


    原本正在现场安静调查的异种专家都纷纷停下动作,回过头朝这边看。


    沈希真也被吓了一跳,像头一次听到爆竹声的小动物,肩膀微微缩了起来。


    她迟疑着说:“我的感受确实是这样。”


    蒲澜花费一些时间,用于说服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提示道:“你会被一只C级的怪物捕捉吗?”


    “啊……我会?”沈希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激动,解释道,“它极其擅长构建精神屏障,在隐匿气息这方面有S级的水准,如果群体作战会很麻烦,但本身确实只有C级。”


    她远离前线挺长时间,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关于异种的分析了,一时间,有种回到了学生时代被老师提问的错觉。


    比起被困在楼梯间的十分钟,她觉得自己此刻还要更紧张一点儿。


    蒲澜则感到这个结论十分荒谬。


    连S级向导都不能察觉到的怪物,怎么可能等级只有C?并且,C级


    的怪物怎么敢袭击一个等级高了这么多的向导?


    沈希真也被沉默弄得有点自我怀疑了,提议道:“您可以听听其他向导的观点。”


    蒲澜摆了摆手。


    他也希望能有其他参考,但之前遭遇过怪物的几个人全是哨兵,连其他的问话对象都没有。


    不过,沈希真倒是想到了另一种解释。


    “我也听说了两年前的那起事故,当时来调查的向导给出的评级是A——接近A。”她说,“他们分析的是本体,但这次我遭遇的只是残留物。”


    蒲澜:“残留物的等级不会衰减。”


    沈希真:“但是……”


    她本想说出自己想到的几种可能性,可又忽然想起与怪物对峙时的某些异样感受,犹豫了一瞬,闭上了嘴。


    这只怪物也许认识她。


    ……那么,还应该把猜测说出口吗?应该帮助白塔分析它的来历吗?


    沈希真沉默下来。


    不知为何,她竟然感到细微的、无缘无故的抗拒。


    第39章


    与蒲澜的对话很快结束,沈希真觉得自己并没有说什么性质很严重的话,但蒲澜脸上却是一副震惊与困惑混合的神情,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看起来正活在一个足有千万个疑点的刑侦世界里,但沈希真询问时,却只是匆忙摆了摆手,就先行离开了。


    大厅里的异种专家们渐渐停止了忙碌。


    他们的结论和沈希真得出的差不多,但全都不理解白塔为何会对一只C级异种如此重视,只好将原因归结于自身,正抓着本就不剩几根的头发写事故调查报告。


    沈希真被拉住帮了会儿忙,莫名感觉头顶凉嗖嗖的,一听见报告基本完成,就忙不迭地走开了。


    大厅里的人已经离开得七七八八。


    在她与蒲澜交谈的时候,伊戈尔就声称临时有事,早就离开了A3,如今完全不见人影,看样子暂时是不会对他刚才抛出的那个重磅炸弹做出解释了。


    沈希真也没有继续深究。


    这倒不是因为她不想知道,但根据和低学段小向导们做朋友的经验,在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表现出自己很感兴趣,否则听到答案的时间就会无限推后。


    而且她也已经受够了最近出现的种种谜团,决定暂时忘记自己还有大脑。


    至少此时此刻,在放弃思考之后,沈希真相信自己是这间大厅里烦恼最少的人。


    蓝琦看起来都忧心忡忡呢。


    ……咦?


    “蓝琦?”沈希真走向正在微微皱着眉的学生,讶然道,“你一直在这儿等我吗?”


    她记得二十分钟前就说过让他先回去了。


    蓝琦在她走过来的时候就开始紧张了,薄薄的耳廓被阳光照得半透明,浮现着一层浅淡的水红色。


    “抱歉。”他知道自己不该留在这,解释道,“我有点担心,所以……”


    沈希真弯着眼睛笑:“我没事,谢谢你。”


    “我本来想尽快复查一下,没想到会把你卷进这件事里来,真对不起。”她想了想接下来的安排,说,“我等下还要和白塔的指挥见面,可能会忙到比较晚,你先回去吧,如果结束的早,我再找你。”


    听完这话,蓝琦迟疑了一会儿,目光闪了闪,低声问:“姐姐要见的指挥,是……是我哥吗?”


    沈希真:“……对。”


    她看着这双眼睛里与蓝凇如出一辙的绿色,脑子里顿时冒出一句除了他还有谁,但蓝琦乖巧得和他哥不像是一个物种,她半点儿也没法迁怒。


    “今天的事故有点麻烦。”沈希真说着,回头看了看地上的残砖断砾,补充道,“假如今天没空,明天我们就训练场见,我会在那里待一天。”


    蓝琦正沉浸在失落里,听完这番话,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乖乖地应了一声:“好,姐姐明天见。”


    他的眼珠深绿而透亮,像烟花闪烁后的光痕,含着某种十分轻盈的情绪。


    这副表情让沈希真突然有点想摸黑翅鸢了,但这太不合时宜,她只好忍住,也点点头:“明天见。”


    直到蓝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才转身进了电梯。


    站在上行电梯里,沈希真思索着今日的种种细节,然后转过头来,看着金属厢壁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感到一阵匪夷所思。


    认识。


    更贴切的用词应该是“熟悉”。


    刚进白塔的那段时间,沈希真对外勤任务一直保持着积极参与的态度,但受限于自身条件,被安排的都只是没什么危险性的任务,最多也就是在污染区边缘搭个临时静音室,当一整周的后方医生。


    这些事情当然也很有意义,但不太符合她的期望,久而久之,沈希真就对外勤任务失去了兴趣。


    白塔本就不把她当成战力,既然本人愿意留在塔里值班,也就顺水推舟地满足了个人意愿。


    沈希真确信在极少数、极短暂的几次外勤任务里,她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怪物。


    可是,被突然袭击的时候,她却真的感到了某种奇妙的熟悉感,若非如此,也不会毫无防备的让对方钻入精神海。


    只是,事后回想起来,那种被压制到无法反抗的感觉,似乎也不是因为受到了怪物的影响。


    虽然事实让沈希真自己也觉得有些可怕,但现在想来……那的确更加接近于“自我控制”。


    仿佛是为了不让自己反抗,而主动套上的缰绳,一种纯粹的本能反应。


    只是她太紧张而没有发现。


    说实话,哪怕是此时此刻,她对这只怪物也没有什么恶感,虽然精神碎片被弄坏的时候是有点生气,但仔细想想也还好啦。


    而且,最重要的是,楼梯间被破坏成那样,真的、真的和她没有关系,仅仅来自于怪物消散时产生的冲击波。


    她只是出于生气,把那团肆意妄为的黑雾从精神海里扯出去了而已,并没有打算造成实际伤害。


    稍微想想就能知道,哪怕是白塔历史上最强的S级向导,也不可能造成那种程度物理攻击吧。


    但她解释之后,所有人却都半信半疑,仍然坚持着之前的观点,都快把她捧成白塔的攻击型向导之光了。


    沈希真想到这里就浑身不自在,跺了下脚,踢踢踏踏地迈出电梯。


    比起这些乱糟糟的事情,还是伊戈尔所说的“精神污染”更重要一点。


    说到精神污染……嗯……


    在她最近的生活里,这个词语的出现次数都快达到蓝凇的出现频率了,假如人生会自动生成月度总结报告,他们俩必然会包揽“高频词”和“高频人物”两大头衔,并且地位稳固,绝无竞争。


    当然,沈希真由衷希望他们都别再出现。


    可惜这份期望显然用处不大,因为刚踏出电梯,她就一眼看见了站在走廊尽头、正望着窗外的熟悉身影。


    沈希真的脚步停住了。


    来的也太快了吧。


    难道白塔和哨兵学院之间有传送门吗?


    她还没想好全部说辞呢。


    沈希真原地纠结了几秒,把今早发生的事在脑海中原原本本地过了一遍,才抬脚迈向走廊深处,朝着蓝凇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动。


    理论上来说,其实也没有不能讲出来的部分,考虑到再次兴起的“人类异种化”案件,最好将这只怪物的熟悉感也描述清楚,也许能为白塔的调查提供一些线索。


    人类异种化……如果真与那有关,说不定这只怪物是她以前认识的什么人,在进入白塔以前,在那些离奇丢失的记忆里,曾经亲近地相处过。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她为什么会觉得怪物很熟悉了。


    只是,有了这个猜测后,沈希真有点抗拒将怪物的详细信息说出来了。


    ……感觉像是背叛了什么似的。


    她按下这种不太舒服的情绪,低着头朝前走,在心里希望蓝凇不要寻根究底地问下去,只就攻击型向导这个话题展开一小段讨论就好。


    不能再发散思维了。


    最近让她弄不懂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这又不是侦探考试!


    沈希真想着想着,因为心情的起伏,她的脚步也无意识地加快了一点,很快,从走廊尽头那扇玻璃窗里透进来的光线就照在了她身上。


    淡淡的一圈白光,像跳动的小精灵。


    蓝凇在听见电梯的动静时就转过了身,走廊的采光很好,他全程注视着沈希真在电梯口犹犹豫豫,走了几步又突然加快速度的整个场景。


    他的唇角不太明显地弯了起来。


    沈希真这次决定主动出击。


    两人一碰面,没等蓝凇说什么,她就开口说道:“我不是攻击型向导,你大概是白跑一趟了。”


    出乎意料,蓝凇听完这句话,只是停顿了一下,便说:“我知道。”


    沈希真有些惊讶:“你知道了?”


    “那你……”她想了想,不太明白,“为什么还要过来找我?”


    不会是又出什么其他的问题了吧?


    救救……她最近真的什么不该做的事都没做啊。


    这份担忧很快得到了印证。


    “顺路。”


    蓝凇给了个简短到有些敷衍的回答,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谈,转而说道:“我已经和蒲院长聊过了,你是否为攻击型这件事,在我看来还需要深究,但这方面的专家都说你不可能是,塔决定暂且先采用他们的观点,所以你不必再参与后续的调查了。”


    沈希真更加惊讶了。


    她知道白塔对“S级攻击型向导”有多么关注,三年前,在她刚进入白塔的时候,就接受过这方面的测试,当时她还是个身份存疑的不明人员呢。


    “所以,这起事故的后续就和我没关系了吗?”


    说出这句话时,沈希真头一次觉得蓝凇看起来如此顺眼,几乎有点感动了。


    然而,蓝凇下一秒就说:“在这件事上没有,但我今天查过你的档案,你身上还有其他问题,同样很麻烦,我们必须谈谈。”


    沈希真梗住,发亮的眼睛一点点暗了下去。


    她决定修改心中的人生月度报告,在蓝凇的名字后面加上“坏消息传递者”这个头衔。


    他的精神体应该是鸦科才对吧?


    蓝凇两步越过她,握住办公室的门把手,问:“能进去吗?”


    沈希真蔫蔫地点头。


    办公室里的景象和离开前没有什么区别,空气安静到没有一丝波澜。


    之前,她连东西都没有收拾,就匆匆下楼去接蓝琦,只来得及关上窗,此刻,房间里还有一点点灰尘的气味。


    蓝凇环视一周,抬步走了进去。


    刚走出两步,他就忽然转头,语气平静地询问:“你还认识伊戈尔?”


    第40章


    沈希真有些震撼。


    经过上次的惨痛教训,她已经充分领略到了蓝凇对精神波动的敏感,但着实没想到竟然会到这种程度——伊戈尔的灰狼明明只是在桌子旁边走了一圈而已。


    如此微弱、细小且无害的精神波动,就算是向导也会无意识过滤掉,蓝凇竟然能第一时间就发现吗?


    身为向导,这一刻,沈希真不得不说她对蓝凇有点刮目相看了。


    “大概算是认识吧。”她没有将心中的震撼表露出来,就这个问题思索了一会儿,疑惑地说,“就是上一次给蓝琦做精神图景修复的时候碰见的,你不是知道吗?这是你安排的呀。”


    蓝凇皱起眉:“你们是因为那次认识的?”


    沈希真听出他的声音里混合着某几种不太正面的情绪,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差不多。”她想了想,补充道,“之前也见过,但我没什么印象,所以是那天之后才熟起来的,你们也认识吗?”


    蓝凇半晌没说话。


    他没有照沈希真的引导在办公桌前坐下,甚至没再往前走,倚在门旁的书柜上冷静了一会儿,但并没有感觉到心中的不良情绪有任何减弱。


    想到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他感到不良情绪中名叫厌恶的那一种开始变多——深度上和广度上。


    与此同时,还有种隐隐的后悔。


    非常细微,一闪而过,浓度还比不上这间屋子里残留的兽类的气味。


    “在哨兵学院的时候是同期。”蓝凇顿了下,在半秒钟的停顿后,又接着说道,“我,伊戈尔——还有白若。”


    沈希真惊讶道:“你们原来是同学啊,我之前都不知道。”


    蓝凇:“有这么不可思议吗?”


    “有一点点。”沈希真瞄了他一眼,犹豫着说,“因为你们看起来……似乎关系并不好。”


    在她的印象里,同期毕业的学生——无论哨兵还是向导,因为经常一起出任务,通常都很亲密,就像蓝琦和尤莲那样,这也会影响到进入哨塔之后的任务人员分配。


    蓝凇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


    “闲聊就到此为止,把你脑袋里的合家欢剧情全清空吧。”他没有铺垫地把话题扯了回来,开口便道,“我把你的档案全部看了一遍,关于你的失忆症,有一些不太自然的地方。”


    沈希真立刻抛弃了刚才的话题,点点头,表情严肃得像在听其他人的故事:“比如说呢?”


    在近期诸多离奇谜团的共同作用下,她对自己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顶峰,此刻衷心希望能够听到某个建设性的解答。


    至少也该给一个调查方向吧。


    沈希真认真地想着,不自觉地抿起了唇,本就很饱满的脸颊愈发鼓了起来,看起来非常好捏。


    蓝凇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


    有赖于良好的自律能力,他没有伸手去捏,注意力仍放在正事上,但刚要收回目光,沈希真就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准捏我脸。”


    她的表情很警惕。


    “别把我想的那么幼稚。”蓝凇转开眼,道,“揣测也要讲证据。”


    沈希真仍然警惕地看着他,手指按着脸颊,眼睛被压得弯起来,像气球上画出来的笑脸。


    “这是合理的猜测。”她掷地有声地说,“我的经验之谈。”


    上一次,伊戈尔突然伸手捏她脸的时候,就是一副这样的表情。


    她又不是捏捏。


    蓝凇眼中的笑意变淡了点:“经验之谈?你的经验就聚集在这种事情上面?”


    沈希真察觉到他的语气又怪起来了,抱怨道:“我也不想的,是因为你们的癖好太古怪了。”


    “我们?”蓝凇问,“谁捏过你了?”


    他的语气相当平静,像某个午后的随口闲谈,墨绿眼珠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


    沈希真没觉得这有什么可隐瞒的,答道:“伊戈尔。”


    提起之前被捏的事,她本想充满情绪地详细控诉几句,但又觉得当时的对话内容不是很能说出来,正在犹豫,就感觉右脸被捏住了。


    她抖了一下,顿时把控诉的矛头对准了面前的加害者,抓住他的手腕向外推:“不要捏我,你的手好凉!”


    果然不是无端的猜测吧!


    蓝凇被她推了两下,终于松开手。


    皮肤的温热触感还停留在指尖,他垂下眼眸,不知为何,感觉心中翻涌的情绪消散了不少,只有对其他人的淡淡厌恶还停留在深处,但现在不是处理它的时候。


    他若无其事地拉回话题:“该说正事了。”


    沈希真十分不满,用眼睛瞪着他。


    “我一直在说正事,是你总走神。”她问,“我的失忆症怎么了?”


    “不自然。”蓝凇说,“通常来说,向导是不会失忆的,除非被侵入精神图景,或者脑部受了严重的外伤,情绪刺激导致的失忆不可能在向导身上长期出现,你们能强行调控自己的情绪。”


    沈希真当然知道:“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病历里没有治疗脑部损伤的记录,你当年并没有受外伤,精神海也完好无损,找不出失忆的缘由。”


    蓝凇的目光在她的额头上游移几圈,向下落在眼睛里:“那段时期很特殊,医疗中心不会在弄清问题之前就草草收尾,但你的档案里竟然只写了一个


    ‘原因不明’,就没有人接着调查了,为什么?”


    沈希真虽然最近被怀疑的有点儿应激,但这个问题她确实能解释。


    “是前任总指挥的要求,她亲自检查过,说找不出原因也没有影响。”沈希真说,“不是我有意隐瞒的。”


    蓝凇微微一顿。


    白塔的前任总指挥同样是S级向导,也是从战时指挥一步步做上来的,但当年很得医疗总部和各个研究所的认可,并没有偏向指挥这一侧。


    除了白若,前任总指挥是唯一一个能看到沈希真的完整档案的人,也是对将她留在白塔一事反抗最激烈的人。


    ……但竟然又主动隐瞒了沈希真的异常?


    蓝凇皱了下眉,暂时没有花时间深究,将心中的怀疑暂时放到一边,很快便说道:“好,那就不提档案的事,先说原因,我首先考虑的是情绪锁,作为向导,你应该知道这个吧?”


    沈希真点头。


    在提起失忆一事时,她就考虑过要不要把情绪锁说出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抢先一步了。


    “我查过了以往的所有案例,情绪锁只能封闭整段的记忆,某一个时期,或者某一个具体人物。”蓝凇道,“但你的失忆情况更类似于‘缺损’,解释不通。”


    这也是沈希真之前一直弄不清楚的点。


    “我知道,以前我也研究过。”她苦恼地说,“这是个未解之谜,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蓝凇停了停,问道:“你一点头绪都没有?”


    沈希真:“嗯。”


    “那怎么可能?”蓝凇问,“难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原因可能存在于你的精神图景里吗?”


    沈希真停住了,像花费数个钟头终于画出合理辅助线的学生一样,感到脑海里的某个部分被点亮了。


    “我没有……”她慢慢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


    蓝凇沉默了。


    他原以为那是有意隐瞒。


    排除了物理损伤,问题就只能出在精神海——更确切的说就是精神图景,沈希真再怎么失忆,身为S级向导,不可能对自己精神图景的状态没有把握。


    她不肯说,只可能是这其中有某些不能说出来的原因。


    在来哨兵学院的路上,蓝凇根据已有资料总结了很多种可能性,连被精神污染受到控制都列出来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沈希真居然真的从没审视过自己的精神图景。


    他铺垫了一大堆废话,就是希望能听她能说出点儿有用的东西。


    没想到真延续了一问三不知的常态。


    “所以,在察觉到自己失忆之后,你从来没有尝试过研究精神图景。”蓝凇问,“那你准备如何解决失忆的事?”


    沈希真:“这个……”


    说来惭愧,根本没打算解决呢。


    假如不是蓝凇执意追问秘密,她都不会想起镜湖塔,不会想起自己失忆了,甚至不记得自己还有个进不去的精神图景。


    “没想过要解决。”沈希真按住额头,“这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所以我没有管过。”


    蓝凇叹了口气,不知该将此称为傻还是松弛感。


    他想起第一次发现沈希真有问题的那天。


    当时白若刚走,他暂时代理总指挥的职务,撞上暗区小型扩张,好几支小队都负了伤,塔里有人提出这和三年前的事故很相似,想调取当年的资料用作参考。


    当时蓝凇并没有想到要查沈希真的档案。


    她在白塔的存在感很弱,人际关系网也简单,虽然朋友不少,但自身没什么名气,不上不下,很难引人注意。


    但是恰巧,她的档案和三年前暗区扩张的一份绝密报告书在同一个密封柜里,蓝凇一张张翻过去,不得不看。


    说起来,那封报告书也非常奇怪。


    不符合白塔统一规定的格式,没有具体任务的介绍,除了标题,就是几张看不出问题的照片。


    标题还涂抹过。


    从字迹上来看,书写者大概是想写镜湖,但笔误写成了另一个字。


    不过,那是怎么会写错的呢?


    那样的两个字……


    既然想到这里,蓝凇便随口问道:“镜湖塔以前有没有什么别称?”


    才说出这个问题,他就想起上次询问出生地时,沈希真翻着资料才说出镜湖塔的模样,料想她不可能记得这种边边角角的细节,没等回答就先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不过沈希真很配合,追问道:“什么别称?”


    蓝凇说:“焰湖。”


    话音刚落,突然,耳畔响起重重的磕碰声,他本能地抬眸看去,发现沈希真的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