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这段时间,至少有五十次,安瑟真心实意地想要弄死精神海里的另一个意识。


    他对这个被迫捆绑的玩意儿毫无兴趣,可能也毫无了解,甚至直到第一次被抢夺主导权,才知道梵伊竟然还有这种能力。


    藏得真深。


    安瑟咬牙切齿地想。


    他宁可这毛病真的是人格分裂,无论如何,副人格总不至于像这样骑在他头上,啧,那个蠢货,简直……


    “我真担心今天见不到你。”沈希真说,“梵伊有点太任性了,不过,这样也挺可爱的。”


    安瑟的心情因这句话而产生了过山车轨道般的变动。


    他很想不顾形象暴躁地发泄一番情绪,然而应该承受这种情绪的那个人,好死不死,偏偏在他自己的脑子里面。


    一腔愤怒在心中撞来撞去,最终被强行压下,化为全新且让人郁闷百倍的憋屈。


    结合表情和精神信号,沈希真怀疑他下一秒就会立刻以头撞墙,为防止惨剧发生,连忙切入正题。


    “返回镜湖塔的时间已经基本确定了,就在下周。”她的语气认真了点,“但我要做一点别的安排。”


    安瑟拧了下眉毛。


    危险预警。


    她的语气让他觉得不太对劲。


    沈希真说:“我们要分开走,你按白塔规划的路线去镜湖,我走另一条路,会晚一天到。放心,很安全,白塔的计划不会有问题。”


    安瑟倏然看向她。


    “你不和我一起去?什么意思?”他的语速加快了,“这个级别的任务必须有哨兵随行,你——”


    没有等他说完,沈希真开口:“我和其他哨兵一起过去。”


    她说得很平静,话音落下,手掌撑着窗台坐了上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眼眸漆黑,没有高光。


    安瑟看起来像是从火堆旁一脚迈入了暴风雪中心。


    “我也不想这样伤害你的感情。”沈希真靠着书架,说,“但这件事没有商量。”


    安瑟的神色数度变换,唇紧紧抿着,显然怒气冲天,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用不着旁观者拿出额外的怜爱之心,他看起


    来就已经够可怜了。


    哪怕道德底线足够灵活,沈希真心里也还是冒出了一点对自己的谴责,不过这不足以让她改变主意,她是选定一条路就要将它走到尽头的人。


    安瑟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指,力气很轻,轻于蝴蝶抓住飘摇的栖木。他说:“你不能这样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把我当什么了?”


    沈希真:“你——”


    安瑟使用的描述总是和犬科动物挂钩,是一个捆绑式的表达,让她不得不生出一些奇怪的联想,但是——但是她有狗了。


    也许有了。


    还有猫。


    “但我非这样做不可。”沈希真动了动指头,“怎么办?”


    安瑟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至少……”


    沈希真重复道:“至少?”


    安瑟的面色沉了点。


    他能感受到精神海中的梵伊正在不安分地挣动,似乎是觉得他无法处理问题,要跳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了。


    幸好有了前两次的遭遇,他已经大致弄清了压制的办法,只要不是突发状况,无法防备,都能很轻易地解决问题。


    安瑟隐隐觉得,面对现在的情况,梵伊那套无理取闹的撒娇方法可能更奏效一点。


    但他又想到沈希真说出那句话时的表情,和以往都不一样。


    “至少要安慰我一下。”


    他最后这样说,声音有些委屈。


    沈希真沉默了,悄悄环视了一遍周围的书籍和电子资料。


    ……真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她犹豫了下,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转了一圈,指尖往回轻轻勾了勾,许久没做出下一步行动。直到闪蝶忽然飞到眼前,才骤然抬起眼眸,一把拽住了安瑟的衣领。


    “你觉得怎样安慰比较好?”


    沈希真缓慢倾身,因为角度的关系,眼睛显得很圆,让人不自觉的就会盯着看。


    安瑟紧张起来,整个人都僵住了。虽说考虑她的性格,在安慰一次上不会有特别大的遐想空间,但紧张是难免的。


    “你……我……”他结结巴巴地说,“说点什么也行。”


    沈希真歪了歪头,似乎在思索,然后忽然俯身,在安瑟的唇上亲了一口:“这样是不是更直接?”


    安瑟睁大眼睛。


    在彻底宕机的前一秒,他极限刹车,抓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握紧了沈希真的手,回吻过去。


    ……蝴蝶。


    沈希真心想,比蝴蝶的翅膀还软。


    她没有推拒,过了一会,才拍了拍安瑟的肩膀,自己从窗台上轻快地跳下来。


    安瑟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兴奋异常,刚才的不满是一点儿也找不到了。他将那个问过数次的问题,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在所有人里,你最喜欢的是我吗?”


    沈希真也给出一如既往的回答。


    “当然。”


    她再度看向那些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精装书,相比之前,心境已经发生了一点变化。


    确实不太一样。


    难怪大家都把这里当做恋爱圣地呢-


    白塔的全体会议通知得很急,但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白若讲话的风格和那位能将三点拆成十六点大谈特谈的副院长截然不同,会议开始后的第八分钟,他就讲完了所有内容,进入到了提问环节。


    这次的会议主题是战略部署,本质上也就是个正式一点的通知。他说了有问题可以问,但也没有人提出质疑。


    第十分钟,会议解散。


    第十二分钟,白若拒绝了继续召开内部短会的提议,被对开会极度狂热的几位同僚一番夹击后,决定转道去各楼临时巡查,检查工作完成情况。


    电梯下行。


    第十五分钟,一对忘记参会的冒失情侣跑出最内侧的那间阅览室,匆忙赶到环形楼层靠中间的位置,连续按了十次电梯的下行按键,引起电梯急停,尖锐的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层楼。


    事发突然,尽管后续追责时发现只是个意外事件,但此时此刻,还是让许多人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簇拥着冲出了电梯。


    休闲阅览区的几个管理员也被惊动,小跑着到了电梯跟前。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若再怎么厉害,也没有天眼,同样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意外状况,也离开电梯等待调监控及维修人员排查。


    直到这个时候,他都还是非常冷静的。


    但下一秒,围在一起讨论的众人不远处,两道身影拉扯着出现在了走廊,其中一个极其眼熟,白若只用余光扫一眼都能辨认清楚。


    他霎时定在了原地。


    楼道里的喧嚣还在持续着,人群拥挤,只靠听觉和视力,哪怕带着任务也没法短时间内精准锁定目标。


    但向导还有第三只“眼”。


    熟悉的精神波动刚一出现,沈希真就停止了与梵伊拉扯的动作,听声辨位似的,蓦然抬头看了过来。


    对视的第一秒,她差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塔不是在开会吗?开完了?但就算散会了他也应该往顶层去,而不是反过来向下走。


    不不不。


    原因不重要。


    沈希真唰地松开了梵伊的手,往反方向走了一步,相当欲盖弥彰地装作两人毫无瓜葛,并露出了一个配套的纯真笑容。


    如果这具身体里的意识是安瑟,再怎么不情愿,大概率也会服从通过精神链接传来的声音,暂时性地远离一会儿。


    但梵伊是几乎纯粹由情感构成的意识,哪怕能思考,喜欢也是必须要放在第一位的东西。简而言之,如果一定要给定一个标签,他恐怕只能用极端恋爱脑来形容。


    梵伊非但没有远离,还朝沈希真又迈了一步,拉起她的手,委屈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要甩开我?”


    沈希真觉得开始觉得有点儿尴尬了,朝远处的白若露出一个八颗牙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把梵伊往自己的身后扯了一下,试图遮住他的身影。


    “嘘。”她低下头,小声说,“等会儿再说话。”


    梵伊顺从地安静下来,但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隔着人群,沈希真不大看的清白若脸上的表情,既后悔自己不该在黑暗里玩终端,又忍不住遗憾于向导并不超常的五感。


    在想什么呢?


    肯定是不太高兴,但是到什么程度,会一定要问个究竟吗?


    沈希真一般不担心白若因为看见其他哨兵就应激,但此刻情况特殊,首先这里是闻名遐迩的第十二层,其次,梵伊又开始尝试贴近她了!


    两边对上,万一暴露了他们有过精神结合的事情,那就不能更糟糕了。


    她倒没什么,但是他们……特别是蝴蝶,蛇鳞拔了就拔了,蝴蝶的翅膀可不能扯啊。


    这时,空气忽然极轻微地扭曲了一下,是一个很明显的精神体将要凝聚的前兆,沈希真一下看向头顶,在荧蓝色的蝴蝶出现的第一个瞬间,就蓦地伸手将它抓住了。


    “不要挑衅白若!”


    她小声说:“听话,否则以后我都只跟安瑟见面了。”


    梵伊一僵,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远处,白若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沈希真身上,迟迟没有移开。


    第92章


    被白若


    凝视了整整两分钟后,沈希真有点儿想甩手不管了。


    蝴蝶的翅膀——想扯也可以扯一下的,只要注意分寸,别闹进封闭病区,给她增加额外的工作量,其他的都好说。


    她默默地这样想了没过久,电梯闹出来这场小风波就被解决了,那对冒失小情侣被勒令去和刚毕业的新人一起接受安全教育,其他人则纷纷散开,各自前往目的地。


    白若依旧没有抬步离开。


    他停留的时间太长,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上前来询问有什么指示了。白若和身边人说了几句话,又将视线投过来,深深地看了沈希真一眼。


    沈希真条件反射地握着梵伊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后拽,像小时候背着家长藏糖果似的。


    直到做完这个动作,她才突然意识到不对,连忙抬起头来。


    白若却已经转过身了,身影被人群彻底遮住。


    嘶。


    坏了。


    沈希真想。


    她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转过头,刚想说话,发现身边的人终于换成了想要的芯子。


    但事到如今,换不换也无所谓了。


    “安瑟。”沈希真盯着他,“刚才为什么不出来?”


    安瑟掐掉了最后一只不属于他的闪蝶,在心里暗骂了梵伊一百遍,说:“我真的尽力在控制那个蠢货了。”


    沈希真这次没有纠正不良用语的心情,鼻子皱着,十分严肃地看着远处尚未尽数散去的人群。


    安瑟看着她的模样,睫毛微颤,强行把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应该。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如今,再怎么说,他才是那个和沈希真有过精神结合,建立了完整长久的链接的哨兵,白若怎么说也是过去式了,有什么不能在他面前出现的?


    “你担心白若会跟我起冲突?觉得他会对我做什么?”安瑟揣摩着链接另一端的情绪,“那他的控制欲也太强了,对你太不尊重了吧?”


    沈希真转头看了他一眼。


    “本来是担心的,但我表现得有点……总之现在不会了,但你们最好也别私下碰面。”她叹了口气,指正道,“还有,白若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刚听见这话,安瑟就不慎咬到了舌头。


    他将情绪压了又压,为了不使自己在对比之下显得太过无理取闹,努力忍住了一言不发。但可能是声带起了异心,不再受控,不该说的话还是被说了出来。


    “所以,在你心里,他仍然是最重要的?”


    沈希真:“不。”


    安瑟一愣。


    “当然是你最重要了。我说过了,那都是我的真心话。”


    沈希真说着话,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颜色极深的眼珠在眼眶中微微颤动,像深不见底的海水漩涡。


    她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当然是你最重要了……”-


    晚七点,白塔开始催滞留在塔内的哨向离开。


    沈希真再不走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回哨兵学院的列车了,在同行者的催促下,她匆匆跑出一楼大厅,踏上塔前的广场时,忍不住回头仰望了一会儿。


    从外朝里看,目光完全被单向玻璃阻隔,视野里只有一片纯白。


    “沈向导?”同行者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有十分钟班车就要出发了,快走吧,再晚点就赶不上了,留在这儿可没地方住。”


    这句话触动了沈希真脑子里的某个开关。


    同行者再一次出声催促时,她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说:“不好意思,你先走吧,我还有急事,明天再回去。”


    说完,她立刻转身重新奔向白塔内部,在身后传来充满疑惑的询问声时,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


    白塔的灯光如今是最低档,照在地面上仿佛阴影。


    这里的高等级哨兵远比下辖的分塔要多,因此灯光和噪音的管控也格外严格精准,沈希真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眼睛一直看着墙上的噪声监测仪。


    假如在第十二层外碰见的是其他人,犬科猫科冷血动物或者别的,无论是谁,她都不会特意折回来。


    但白若毕竟不太一样。


    或许因为他是她在白塔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


    有时候,沈希真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雏鸟情节。


    总指挥办公室在第四十八层,再往上,是日常开会用的审议庭,和用来观测的瞭望台。


    穿过四十八层的走廊时,沈希真在中段停下了脚步,站在玻璃幕墙旁边,抬头往上方望去。


    白塔是下宽上窄的高塔,越往上,楼层面积越小,朝上只看得见雪白外墙的影子,和一点不太规则的金属凸起。


    那是什么?


    沈希真有些在意,站在墙边努力分辨,好一会也没认出来,直到快要将脸贴上玻璃时,才注意到金属凸起上不太明显的“维修”喷漆。


    维修用的伸缩梯。


    当年,索菲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白塔太高了,哪怕那是个晴朗平静的夜晚,还有特制的气候控制装置,瞭望台上的风也仍然很大,让她觉得有点冷。


    最终的落点,和预想中也有偏差。


    “真真?”


    一道呼唤忽然从身后传来。


    沈希真从回忆中惊醒,后退半步离开了墙边,回头一看,白若正朝这边走过来,脸上是一副微微惊讶的表情。


    “哥。”


    她喊了一声。


    白若走到她身边,并没看外界的景象,青鸟的影子从他的身后浮现,高挑而华美。


    “怎么还不回去?”他问,“再晚一点,学院就要宵禁了。”


    沈希真看看他又看看青鸟,思绪还浸在冰凉的夜风里,怔了几秒,转头再度看向窗外,说:“其实我之前一直很讨厌白塔。”


    白若静静看着她,轻声问:“现在呢?”


    “我也不知道。”沈希真看着天空中的星星,“我以前觉得,在记忆还没恢复的时候都这么讨厌白塔,等我想起来所有事情,可能会更加讨厌,但是没有。”


    白若问:“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沈希真摇了摇头。


    她注视着窗外,感到手指微微发起抖来,便将它们紧紧攥在了一起。过了几秒,她慢慢说:“蓝凇跟我讲了违规实验的真相……我在想,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我活下来了,并且不怨恨白塔,这是正确的吗?”


    白若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不要这样想。你也是受害者,他人的不幸不是你造成的,你不需要有愧疚。”


    沈希真问:“只有我一个幸存者吗?”


    白若上前抱住了她,奇异的香气环绕在身旁:“我们会继续搜寻的。”


    沈希真紧紧攥住他的手,声音像一根绷直的线:“不是说,当年留下了名单吗?”


    白若不想说出令她失望的话,但也不愿意讲什么善意的谎言,犹豫再三,终于说了实情。


    “有名单,但缺失了至少一半,并且也只有几个孩子有真名,其他都是编号。”他低声说,“审问时,苏照和沃雷也并不记得孩子们的姓名。”


    沈希真不说话了。


    过了约有半分钟,她徐徐吐出一口气,从绷紧的状态中放松下来,说:“如果实在没有就算了,毕竟是已经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增加更多伤痛,反正也没有可能再弥补了,还是让过去的事情成为过去吧。”


    白若:“不,白塔会补偿你……”


    “不用。”沈希真打断了他,“如果后续需要作证,我愿意帮忙,但假如不用,也不必对外公开我的存在,我不想永远和这些过去的事联系在一起……我想忘记它们。”


    白若沉默了下,说:“好。”


    他说完这个答复,还想在讲些什么安慰她,还没有开口,沈希真突然轻轻推了他一下,仰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真是的,我本来是想过来安慰你的,怎么现在变成你安慰我了?”她小声嘟囔,“不行不行。”


    白若扫了眼窗外,将单向玻璃调成了不透光的模式,整个四十八层的内墙都由透明变为雪白,外界的景象完全看


    不见。


    做完这件事,他将沈希真带到了总指挥办公室里,边走边问:“我有什么需要安慰的吗?”


    “别装傻!”沈希真扯了下他的袖子,不满地说,“下午在十二层,你看起来不是很不高兴吗?”


    白若似乎想了想,然后说:“我记得我当时应该把表情控制的很好。”


    沈希真:“一点也不好,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不高兴了。”


    白若关上门,回头看她:“这样吗?真抱歉,我不想让你为难的。”


    沈希真说:“不许道歉。”


    她环视了一圈,发现这里和几个月前还是一个样子,只是桌上堆了很多装着电子锁的绝密文件,和蓝凇桌上的一样。


    “你也在查当年的事情,我还以为这个任务已经全部交给蓝凇了。”


    白若说:“只让他来做,事情会乱套的,他从来也不考虑后果。”


    听见这话,沈希真很有共鸣,想就此再讨论些什么,刚要开口,白若却用食指抵住了她的唇,说:“不是来安慰我的吗?不要再提蓝凇了。”


    “我再说最后一句。”沈希真眨巴眨巴眼睛,问,“我听说你拔了他的蛇鳞?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做出这种正面的,唔,打架斗殴性质的事情。”


    白若说:“他也拔了我的羽毛,很疼。”


    沈希真看向缩小停歇在盆景上的青鸟,抓住他的手指:“恢复了吗?”


    “我不知道。”白若说,“你来检查一下吧。”


    下一秒,青鸟飞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恢复原型之后,垂下脖子轻蹭沈希真的脸颊,长长的冠羽落在她的肩头——


    作者有话说:迟了几分钟,我的九月小红花[化了]


    第93章


    沈希真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样抚摸青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或许是一个月前?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遇见的人也太多了,她一边与他们来往一边还要处理自己混乱的记忆,实在是有点记不清更早的时候发生过的事情了。


    S级向导确实不会被记忆问题困扰,但那也是在记忆没有被修改过的情况下。沈希真想,她的记忆可是快要乱到能拿去学院当参考病例了,而且绝对是无人能解答、声名远播的压轴题级别。


    不过,这也快要解决了,只要回到镜湖塔,一切都会解决的。


    沈希真发觉思路渐渐跑偏,连忙微微摇了摇脑袋,把飘远的注意力扯了回来。


    她低下头,手掌埋进青鸟柔软的羽毛中,触感很软很轻,没有温度,只有香气和闪光,偶尔能听见宝石相撞的声响,细小但很清脆。


    鸟喙是浅金色的,有时轻轻啄着指尖,像雨滴落在手上。


    真是难以想象。


    它真的会把青蛇的鳞片啄成那样吗……真的会那么凶?


    该不会是蓝凇描述时夸张化了吧。


    说起来,这两只精神体的颜色还挺像的,只是深浅和质感不一样。


    这可能也是它们相处不来的原因之一,太像了,所以互看不顺眼。


    沈希真想着动物心理学,很快检查完翅膀,将注意力转到看起来有些凌乱的冠羽上。她一伸手,青鸟就顺从地低下了头,被触摸颈部时,舒服得闭上眼睛,将脑袋往她的手心里埋。


    它现在是正常体型,虽然没有战斗中那么大,但也比常人高出了一大截,如果翅膀完全张开,可以把沈希真整个人都揽进怀里。


    她不由得想起了另一只有着鲜红眼睛的小鸟。


    虽然小了很多,但黑翅鸢的模样却比青鸟看起来凶猛太多了,假如是兄弟俩内斗,听起来可信度还要高一点。


    “头再低一点,真乖。”沈希真数了数冠羽的数量,发现对得上,顿时为青鸟并没破相而松了口气,狠狠摸了几把颈部的毛,苦恼地问,“你真的啄小蛇了吗?不应该呀,看起来明明这么乖。”


    面对精神体的时候,她说话一向有点夹子音,青鸟听见了,就更加激动地用头顶的绒羽去蹭她的脸颊,完全无暇回答问题。


    还是白若开口道:“那只是很平常的意见不合,以前也常有,别担心。”


    沈希真看向他,敲敲终端的金属外壳示意,比划了下:“但是在视频里看起来真的很严重,连羽毛都掉了那么多,来之前,我都有点担心你们的精神图景会不会受伤了。”


    白若微微摇了摇头。


    他并不受到精神体的影响,但反过来,情绪变化却会在青鸟身上有所体现。没过多久,沈希真感觉到掌心下的羽毛很明显的坚硬起来,像刚被打磨过的刀锋,她还没来得及安抚,青鸟就收起了翅膀,低低鸣叫了一声。


    沈希真摸了个空,收回手,疑惑地问:“怎么了?”


    白若凝视着她。


    “我只是没有想到,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仅仅过去一个月,你和蓝凇的关系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他停顿了一下,说,“以前你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沈希真回想了一会儿:“以前也谈不上很差,毕竟我也没有跟他接触过,应该说是无感吧。”


    白若:“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吗?”


    “一定程度上,可能吧,我也不确定。”沈希真抱住了青鸟的脖子,不让它继续往后退,“我没有很仔细的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还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白若制止了青鸟的动作,让它安静地站在原地,与此相反的,他自己却看向了别处:“那什么时候才合适?”


    “等我从镜湖回来。”沈希真说,“到那个时候,我再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话音落下,青鸟忽然张开翅膀将她环抱住了,色彩浓丽的青色羽毛占据了视野,看起来还是那么柔软,可是光泽却暗淡了一些。


    沈希真拨了拨紧贴着脸颊的那些羽毛,甚至觉得香气都变淡了。


    白若仍然不看她,低声说:“上次我走之前,你说不想谈论任何感情方面的事,现在已经可以考虑了吗?”


    沈希真说:“哥,你不能这样揪字眼。”


    白若说:“我也不希望自己这样。”


    “不要多想。”沈希真推开青鸟的翅膀,走到白若面前,“其他人怎样都不重要,无论如何,我又不会离开你,这只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


    白若看着她,许久没说话,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他有些无奈地说:“你平常也是这样安慰人的吗?”


    “我是实话实说。”沈希真弯起眼睛,“没有安慰到你吗?一点点作用都没有?”


    白若垂眼想了想,漆黑的眼睛在睫毛下面闪烁:“有一点。”


    青鸟的尾羽依旧低低的垂落着。


    效果不佳。


    但沈希真已经干脆地放弃了,揽着白若的脖子抱了他一下,就转头去看青鸟,嘴里还说着:“有一点就够了,我也没有安慰的经验,剩下的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白若的视线安静地追随着她,没有再开口,他当然想再索求些什么,只是理智告诉他要知足。


    下一次。


    等到下一次……


    沈希真绕到青鸟身侧,开始对那些长长的尾羽进行最后的检查。


    这是她最喜爱的一部分羽毛,极其华丽,飘逸如云,因此也最担心它们受到损伤。白若知道这一点,平常很注意,而且也没什么人或怪物能伤到他。


    只是,它们现在看起来,似乎……总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


    沈希真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她检查过确认没有伤,便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拉远距离,试图从整体的不和谐上寻找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数量?


    可是看起来没有变少。


    一、二、三、四——


    沈希真忽然睁大了眼睛。


    她快步上前,拨开那些熟悉的长长羽毛,从中挑出了几根特别长、特别青的,勾在指尖观察着,眉毛一点点拧了起来。


    白若一直看着她的动作,在那些羽毛被挑出来的瞬间,眼睛突然发抖似地眨了一下,睫毛随之颤动起来。


    他蓦地看向了窗外。


    沈希真还在观察。


    她确定自己以前没有看见过这几根羽毛。


    不可否认,它们看起来与其他的那些轮廓很相似,像画作上金色水粉的勾线,很协调,相得益彰,绝不是外来之物。


    可是一个月前还没有。


    最近新……呃,新长出来的?


    沈希真轻轻捻着这几根极长极青、末端散开许多细小分支的羽毛,觉得情况有些匪夷所思,这比精神体会自然掉毛还让她惊讶。


    从没听说过成年哨兵的精神体会再发育。


    向导也没有。


    只要不是精神图景出现动荡,精神体不会有这样的变


    化。它们可以在本体的控制下少一些东西,那只是个小把戏,但绝不能多出来什么,除非是被污染导致的变异。


    可是白若显然很冷静正常。


    沈希真仔细回忆了一会儿。


    她觉得这事一定有合理的解释,说不定就写在哪本教科书的科普导语里。她在精神图景这方面的知识储备绝无问题,往年的考核都是满分,但一番搜寻,却没找出来任何相关的知识点。


    白若则已经将脸转到了另一边,望着窗外连云层都没有的晴朗天空,并没有要做出解释的意思。


    但沈希真确实只能问他了。


    “这是什么?你自己注意到了吗?有其他向导看到过吗?”她迷茫地问了一串问题,“是不是巡查途中出了什么事?我听说你们遇见过001,该不会是和它交锋时发生了什么吧?”


    听完这段问句之后,整整一分钟,白若才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半分钟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决定要回答了。


    说实话,沈希真真的有点担心会听见绝症之类的解释。她也知道这个担心很庸俗,但最近的生活的确也太庸俗爱情电影了。


    然后白若简短地说出一个词:“繁殖羽。”


    沈希真:“啊?”


    她刚开始没理解具体是哪几个字,根据音节,在常用知识库里进行了快速的比对,接着,比对出结果之前,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白若的目光无奈而温和。


    “繁——呃,啊,我的……”沈希真在惊讶中,总算抓住一个闪过的念头,“我的动物学没及格。”


    白若为这句话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知道,那没关系,不影响你的优秀。”


    沈希真这才低头看向挂在指尖的长长羽毛,还没有等她做出什么举动,青鸟就受不了了,抬起脚爪换了个方向站着,把羽毛全部从她手中抽了出去。这样做完,它还是觉得无所适从,急促地鸣叫了一声,化作一团青雾消失了。


    白若说:“现在是鸟类的繁殖季,不是每年都会这样,最近,可能是我在污染区停留太久了。”


    “是的,有可能。”沈希真冷静下来,说,“我还担心是生病了,只要不是那样就好。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是,但我真希望你没有注意到。”白若说,“也许我今天太情绪化了,是季节的原因。”


    他始终没有那么明确地说过自己的感情,尽管双方都心知肚明也总是含蓄,他不想吓到沈希真。可是繁殖羽……就好像他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都像在求偶似的。


    沈希真眨眨眼。


    她的目光在空气中停留,仿佛还在看那几根格外纤长的羽毛,说道:“不过,我觉得那些羽毛很漂亮。”


    第94章


    这句简单的夸赞比所有安慰都有效多了。


    沈希真没觉得自己说了很有意义的话,但的确成效显著。没过多久,躲进精神图景里的青鸟就再次出现,不大好意思地细声鸣叫起来,轻轻啄了啄她的头发,从尾羽中拔下最漂亮的送给她。


    那是一根很长的尾羽,被特意软化了,如同一条冰凉而柔软的丝质缎带,折成一半的一半,拿在手里仍然会垂落在地面上。


    白若没有就青鸟的这一举动做出解释,只说:“如果拿着麻烦就扔了吧。”


    沈希真当然不会那么想。


    她想了想,像戴手链似的,把羽毛一圈圈地缠在了手腕上,然后抬起手,在灯光下欣赏了一会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希真才发现白塔外的天空已经彻底暗下来了,看看终端,指针已经过了八点,无论如何也回不了学院了。


    白若注意到她看时间的动作,立刻起身:“我送你回去。”


    沈希真伸手拽住了他。


    “等一下。”她想起来之前得到的小嘱托,说,“封老师让我问你,学院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什么时候把我们调回白塔?”


    白若略翻了翻桌上的文件:“两周后。”


    沈希真惊讶:“那么久?塔里不是很缺人吗?”


    “下周是毕业生体检的时间,精神图景检查这一项,原本也是由S级向导负责的。既然你们正好在那里,就不需要做额外的人员调动了。”


    白若停了下,又说:“至于白塔的情况,并不像外界传言中那么紧张,对001也尚在观察阶段。”


    沈希真问:“那交通管制呢?”


    白若说:“今晚已经将自由通行权限下调到A级了,安全起见,十天后再全面放开。”


    沈希真:“……”


    她想起下午她是如何花了一个小时、费劲力气办下那一张通行证,又想到学院里被关得眼睛直冒绿光的学生们,不知是该先感叹自己来得不合时宜,还是先为终于解放的学生感到快乐。


    白若:“怎么了?”


    沈希真指了指头顶的四十九层:“不是有一些人反对解除封锁吗?”


    “反对者不到半数,决策通过了。”白若凝视着她,半晌,慢慢转开了眼,平静地说,“001有明确的仇恨对象,目前看来,这一点仍然没变。对哨兵来说,它的危险程度没有那么高。”


    沈希真:“这样最好。”


    白若低低地嗯了一声。


    哪怕他偏着脸,神色中的犹豫也一览无余,漆黑的眼睛望着近处的虚空,上眼睑将眼珠盖住三分之一,是一个沉思的表情。


    过了足足一分钟,白若问:“你和001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他在找的那个向导,就是你吗?”


    沈希真歪了歪头,挺认真地想了想。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吧。”她用轻松的语气说,“大概就是我。”


    白若问:“001有没有可能伤害你?”


    沈希真还是说:“我也不知道。”


    眼看着白若的神色又凝重起来,她伸手够了一下,抓住衣领,将他拽得弯下了腰,消失了许久的香气因此而再次浓郁起来。


    “别担心,这不是什么要紧事,你看,我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沈希真笑吟吟地说:“我保证001不会伤害到我的。而且,过不了多久,等我从镜湖回来,它带来的麻烦也一定都结束了。”


    白若俯下身,右手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紧盯着她,低声问:“这是你的预言吗?”


    沈希真说:“这是承诺。”


    说完,她忽地松开手,按着白若的肩膀把他稍稍往前推了一下,然后起身走到窗边,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幕,问:“你晚上是不是还有工作?”


    “不是多重要的工作。”白若单手整理好衣领,说,“我先送你回学院。”


    青鸟扇动起翅膀来,叮叮当当的宝石敲击声同时响起。


    沈希真拒绝了这个安排。


    “不,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明天再说吧,我直接住宿舍就好了,反正走过去也就是几步远。”


    白若说:“我送你。”


    沈希真摇头:“不要。你去做你的工作就好了,我又不会迷路。”


    白若还想再争取一下,但沈希真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快的走到了门边,并且——紧紧抱着青鸟的翅膀。


    “但是可以让青鸟送我一程。”她将脸颊埋进青鸟胸


    腹处柔软的羽毛里,发出了一声幸福的叹息,接着得寸进尺的问,“今晚让青鸟陪我一起睡吧,不用留那么久,等我睡着再走就可以了。”


    白若从来也没能成功拒绝她过,这时当然也只能点头,说:“好,别睡太晚了。”


    沈希真连连答应,快乐地拉开门走出去了。青鸟缩小成精巧的一小只,不高不低地飘在她的旁边。


    白若迈出办公室,看着她一直走到电梯口,身影迅速消失不见后,又过了一会儿,才折回到室内。


    沈希真带着青鸟出了白塔,步子轻快的往公寓区的方向走去,走到半道,后知后觉有点担心遇到什么最好不要遇到的人,把飘在半空的青鸟拉过来抱住了。


    整个白塔就只有这一只神话生物精神体,白若当选总指挥的时候,它也一同站在演说台上,谁来了都能一眼认出。


    小心为上!


    好不容易梳顺的羽毛可不能再弄乱了。


    不过,大概是白天过得太丰富多彩了,夜晚平静得有点反常,路上一个熟人也没遇到。


    回到公寓里,青鸟的羽毛仍然华美服帖,光鲜亮丽,一进门,就轻车熟路的跳到了卧室的鸟爬架上,用喙梳理起羽毛来。


    它看起来非常放松,甚至超过在白塔内部的时候,一直在专心致志的整理羽毛,直到被沈希真顺着冠羽抚摸到脊背,才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歪头看她。


    沈希真叹了口气。


    “有时候,”她说,“我还是想……”


    做一个真诚的人-


    平静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沈希真先迷糊地睁着眼睛看了几秒天花板,等到思考的能力渐渐恢复,一跃而起,转头看向身旁的鸟爬架。


    青鸟已经不在那儿了。


    这个架子还是沈希真上学时亲手做的,原材料是某次任务里偶然捡到的树杈,不知道什么品种,形状漂亮,枝干也很光滑。


    她的动手能力只能说中等,做好之后,还担心青鸟不愿意在这上面歇脚,但从后来的反应看,它明显很喜欢。


    沈希真无意识地数了数挂在架子上的铃铛,打了个哈欠,很快把脸转了个方向,看向窗外。


    窗帘只拉了一层最里面的薄纱,光线仍然很亮,她一眼看过去,神色很快就变成了惊讶。


    窗台上放着一根细细的青色羽毛。


    和尾羽完全不一样,颜色浅很多,特别细,只是看着,就能想象到它摸起来是什么手感了。


    沈希真盯着看了许久,将它拿起来,和昨天的那根尾羽放在一起,装进了书柜中的一个盒子里。


    隔着玻璃,她有些遗憾地望着羽毛。


    离开了精神体,这些羽毛和本体之间仍有非常微弱的联系,可惜过不了多久就会消散。虽说她挺想带着它们一块儿出门,但考虑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是别这样为好。


    沈希真很快收拾好自己,到了白塔的关卡处。


    和白若昨晚说的一样,后半夜,塔就下发了解除A级以上出行禁令的通知,很多人接到消息就连夜赶路。直到现在,关卡处还有不少人,绝大多数都是A级,既有哨兵也有向导。


    沈希真从人群中很快找到了目标。


    关卡外不远处,艾尔静静地站立着,视线一交错,那双灰眼睛就陡然亮了起来。


    与从前几次见面时的情况相比,他现在看起来低调了很多,不仅戴帽子遮住了银白的头发,也把雪豹收在精神图景里。


    不过,沈希真还是远远就看见了他,伸手挥了挥,比了个“等等”的口型。


    她本来不想这么早就过去,可是想到能弄清那枚碎片的来历,就觉得实在等不及。既然交通管制已经结束,她决定先斩后奏,总之踏上旅途再说。


    远处,艾尔并没走过来。


    和其他几个哨兵不同,他也挺热情的,但是内敛得多。哪怕等在这的是一向很傲气的蓝凇,也早就走到她面前来了。但艾尔只是朝前迈出几步,走到哨卡附近就停下来了。


    沈希真在排队验身份的间隙偶尔抬头看他,回想起以前在朋友家里见过的小猫。


    缩在角落,偷偷露出眼睛看她,哪怕后面渐渐熟起来,也还是保留着胆怯的天性,有时会因为被摸得太舒服而弹起来跑走。


    就是那样一只敏感胆怯的小猫。


    十分钟后,沈希真终于结束了排队之旅,身份验证通过之后,走到了关卡之外。


    直到这时,艾尔才走了过来,斑斓的灰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他们并肩走到离关卡有一段距离的停车场,在上车前,沈希真握住艾尔的手,上下晃了几下。


    她笑着说:“合作愉快啦,接下来几天就靠你关照了——你看过我昨天发给你的路线了吧?”


    艾尔点头:“看过了。”


    “我确认过路况,不出意外,应该是没问题的。”沈希真的语气很有活力,“那就出发吧,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艾尔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寻找001的碎片如此热情,但很受打动,也笑了起来:“好。”


    他拉开车门,雪豹先一步跳出精神图景,在副驾驶座上转了个圈,朝沈希真细声细气地嗷呜了一声。


    第95章


    驶离白塔一段距离后,沈希真望着越来越远的白色小点,松了口气,拿出终端编辑了一条消息,在通讯录里打了几个勾,点击群发。


    先斩后奏。


    这样就解决问题了。


    雪豹仰躺在腿上,伸爪子扒拉着袖子上的金属链饰,偶尔顽皮地用牙咬着玩,下一秒,就被艾尔扯着尾巴拽开。


    “没关系,不会咬坏的。”沈希真举着金属小链饰逗了它一会儿,随后抬起头说道,“昨天晚上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今天你来不了呢。”


    艾尔沉默了几秒,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有点闪烁,问:“……为什么?”


    沈希真看着叮叮当当弹出消息的终端,露出牙疼的表情,回复了几条特别重要的,就啪地关掉了全息屏幕,满脸都写着不听不听。


    “因为我说得太仓促了嘛。”


    她左右晃了晃脚尖,盯着鞋尖上的白塔纹饰,说:“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通行已经放开了,时间太赶,还没来得及向塔里汇报,只和学院那边说了一声。你呢?分塔的管理应该不会太严,可是临时出来也很麻烦吧。”


    艾尔的视线微微偏移,眸光闪烁,注视着正前方的车窗,镇定地说:“不麻烦。”


    他当然不可能说,自从上次见面约定好之后,就早早提交了出行的预申请,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接白塔附近的任务。


    沈希真:“那就好。”


    她低头捏捏雪豹的爪子,将袖子上的链饰取下来,晃来晃去地让它咬,在咔咔的咬合声中,艾尔又开口了。


    “你呢?就这样直接离开,白塔不会追责吗?”


    “不会,我只是把行程提前了这么一点点而已。”


    沈希真用两根手指比出五毫米的距离,满不在意地晃着手腕上的终端,说:“而且学院的工作也已经结束了,我留在那边也没什么意义,还有,最关键的是——”


    她压低声音,拖了个长音,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让艾尔也跟着紧张起来。


    许久没有听到下半句话,他忍不住朝身边看了一眼,却发现沈希真正好也沉思着看向他,顿时收回目光,攥紧了方向盘,不知道是该继续等待还是主动询问。


    本来,这是安装了自动驾驶系统的公用车辆,就算深入污染区,只要不遭受过重的攻击,也用不着人为操作。


    但如果不让自己做点什么,他就更加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表现得更自然一些了。


    雪豹受本体的情绪影响,明显变得焦躁起来,开始扑咬自己的尾巴。


    沈希真摸了摸它的头顶。


    “最关键的是,”她小小地叹了口气,“我总觉得有点不安。”


    艾尔


    低声问:“是因为001吗?”


    沈希真仿佛没听见这句话,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虽然我再三确认过,应该没有疏漏的地方,可是毕竟做不到那么全面,还是有点不安。”


    说完,她揉了几下雪豹的毛,用下定决心的语调说:“所以还是尽早回去看看吧,等我们走完这一趟,我就继续往镜湖塔去。你要是着急,可以接个任务顺道回分塔,不着急,就在附近等我回来。”


    艾尔看着窗外飞快后退的景象,低声说好。


    他觉得自己应当这样简略回答后就保持安静,但很多时候,想保持沉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真的不需要让我去镜湖吗?”


    艾尔问。


    沈希真摇摇头。


    “不用。”她在雪豹身上戳出一个一个的旋儿,低着头说,“人太多了,我也会顾不过来,万一出什么纰漏就麻烦了。”


    艾尔不再继续争取,抿着唇看向车窗外,雪豹暂时停止翻滚,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沈希真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太阳穴。


    她没找借口,说的也全是真话,想到镜湖可能会有的复杂情况,再想想自己乱成一锅粥的记忆,又有点想扶额叹息了。


    当年果然还是不应该那样做的。


    短时间修整如此大量的记忆,不只是工作量大,完成得也很粗糙。而且,哪怕只是这样也有点超负荷了,最后居然还手忙脚乱地把它们全锁了起来——既然总归要锁,一开始干嘛非得替换呢?


    更别说,后来甚至还又锁了一次。


    哪怕是记忆修正大师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工作量!


    沈希真有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反思了一阵之后,神色最终又归于平静。


    不过,也不能这样苛责自己。她想,毕竟在那个时候,这已经是能想到的唯一最好的办法了。


    只要回到镜湖塔……


    沈希真转过头,贴着车窗朝后望去,但已经彻底看不见白塔的影子了。那座规则般无形竖立在身后的建筑,接下来一段日子,都将不再出现于她的视野当中,就像从前那样。


    只要回到镜湖塔,她就能知道——终于要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一个过错了-


    天空蒙着一层阴霾。


    从白塔前往镜湖会经过很多个污染地带,哪怕不在中途的任何哨塔停留,最快也需要三天。


    沈希真只打算和艾尔一块儿走过一半路程,到他先前得到那枚碎片的地方看一看就好。不过那儿离镜湖也不远了,所以路程其实没能缩短特别多。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她接到白若的消息,得知他已经处理完塔内的事务,即将出发了。


    沈希真只是看见这条消息,就心虚地拿远了终端。


    她倒也没有想刻意隐瞒行程,但一是那天想法来的突然,说出来可能不会得到支持不如不说;二是,再怎么样,白若总归还有一个白塔总指挥的身份,她当然是相信他的,可是这件事最好不要再和第二个总指挥有牵扯了。


    两个原因叠加,最终导向的结果就是先斩后奏。


    沈希真回了一句“好,注意安全”,就切到另一个聊天界面,啪嗒啪嗒地打字,一边哄了下提前了整整两天抵达的安瑟,一边问他镜湖的状况怎么样。


    但很可惜,并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沈希真:镜湖塔不让你进去?你有按我给的理由说吗?】


    【安瑟: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照着你的剧本念的,但他们根本不接受。从我提到白塔开始就谈崩了,指挥官不接受,下面的哨向也不接受,看我就像看敌人。】


    【沈希真:你提一下我的名字试试。】


    看见这句消息,安瑟放下终端,第不知多少次走到了镜湖塔的哨卡附近。


    他的发丝、脸颊、肩头,包括衣服的褶皱里,都零零散散停着许多闪蝶,体型不一,但整体上都非常小,假如不凑近仔细分辨,准会以为这只是衣服上的水钻装饰。


    沈希真看见了,大概第一反应就是拍照留念,但若是第六分塔的同事看见,下一秒就要准备拉警报了。


    警戒状态。


    战时的最高级别。


    安瑟走到离岗哨兵一米的位置,停了下来,肩头的那只闪蝶骤然破碎,再聚合时已经大了一圈。


    他轻微地皱了下眉。


    尽管岗哨兵已经握紧了武器,原本就站得很直的精神体也绷起脊背,开始龇牙,但安瑟不以为然,只是随意的扫了他们两眼,眉毛皱得更深了。


    他先前来过一次镜湖,没有进来,当时有其他向导带队,交涉的任务并没落到他头上。


    那个时候,远远看过去,镜湖塔的人虽然也显得特别紧张,但看起来还在正常的范围内。


    现在近距离相处之后,他总觉得有点不适。


    不知这种感觉究竟是整个镜湖区域带来的,还是单单从接触过的这个岗哨兵身上体会到的。


    “你们指挥的耐心应该还允许我再打扰最后一次吧。”安瑟举了举终端手环,“让我到这里来的是你们哨塔里的向导——曾经是,这样也不能进?”


    岗哨兵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名字。”


    安瑟说:“沈希真。”


    话音落下,他自己先短暂地怔了一下,突然想到以前还从没有过这样郑重地念过她的名字,读起来居然还很朗朗上口


    还有,镜湖塔的现任指挥官也姓沈,叫什么他不记得了,但镜湖这边的向导总共就没有几个,算一算,说不定还有亲缘关系。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空闲想这些了。


    因为岗哨兵又展现出了那种让他不适的特质。


    “沈……”岗哨兵的眼神似乎有点放空,握枪的手松懈了,卡带似的,他重复着,“沈……沈……”


    安瑟陡然眯起眼睛。


    几只闪蝶悄然飞起,如一张密网,无声无息的歇落在岗哨兵的身周。


    就在他无法忍受这种怪异,即将发起攻击的时候,岗哨兵突然住了口,神色像水波般摇荡了一圈,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她不是镜湖的向导,只是临近镇子上的医生,有时候会过来帮忙,和我们不熟。”岗哨兵打量着安瑟,犹豫几秒,拿起了旁边的内线终端,“稍等,我需要请示指挥。”


    安瑟诧异地目睹着局面的转变,手指微动,捏住了衣摆处的一只蝴蝶。


    不,不对。


    岗哨兵突然恢复到正常状态,反到看起来更诡异了。


    镜湖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时,岗哨兵收到了指挥官的回复,对着屏幕敬了个礼,说道:“是!”


    “你可以进去了。但在此之前,还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岗哨兵问,“你和沈医生的关系是什么?”


    安瑟微抬一下眉毛,蓦地绽开一个笑容,轻松道:“我是她的哨兵。”


    很快,沉重的铁门终于开启,他没有迟疑,径直走入了镜湖塔——


    作者有话说:啊啊又晚了好久,放弃维持小红花了


    终于写到镜湖了[墨镜],写大纲的时候真没想到讲清楚剧情要这么多章


    提前预告,剧情线结束=正文结束,番外再写点感情线


    第96章


    沈希真拧着眉毛看终端。


    她着实没料到会出这种意外。镜湖在其他人眼中再怎样不正常,在她这里,一切应当都还是正常运作中的,想不出能有什么变数。


    排除掉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外在影响,就只能是内部原因。


    难道是离开太久了吗?


    沈希真苦恼地思索着,只是此时远在天边,她也想不到有什么解决办法。好在没多久,安瑟就又发了一条消息,告诉她自己已经进入到镜湖塔内部了。


    她舒了口气,放下终端,抬起头环视四周。


    此处是一片低等级污染区的腹地,荒无人烟,连异种也没有几只,但有一条通往目的地的近路。


    距离艾尔当时接触001、得到碎片的地方,只有不到一千米了。


    可以说是近在眼前。


    不过,沈希真暂时还没有在环境中察觉到任何特殊之处。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从口袋里拿出一串小型信标,朝艾尔挥了挥手。


    不远处,恢复成正常身形的雪豹率先响应信号,跑了过来。


    它现在的大小和头一次在封闭病区见面时一样,四脚着地,差不多和沈希真一样高,是个一低头就能用毛绒脑袋蹭她脸颊的绝佳身高。


    雪豹抓紧时间热情地贴贴一番后,艾尔也来到了面前,低头看向那几个小小的金属信标,让雪豹将它衔了起来。


    “先做区域探测好了,这三个地方,这样再那样,”沈希真比划着,张开双臂又朝内


    收拢,“收圈。”


    雪豹得到命令就立刻跑开了。


    艾尔调出电子地图,再次查看此地的一种分布情况:“从这个距离开始排查,需要六个小时左右,效率上,是否……”


    他没说完,以眼神询问着。


    沈希真摇摇头:“没关系,镜湖那边已经不着急了,我们可以慢慢来。六个小时不一定够,暂定九个小时好了,分两次来时间上宽松一点。”


    “正好,我看见地图上有一座很近的安全屋,中途可以去那儿休息。”


    艾尔收起地图:“好。”


    于私,他自然希望这段单独相处的时间越长越好,可是没料到这愿景真能实现。


    但是,想到过来时匆匆出发的情景,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未察觉到的情况下被关照了,于是补充道:“我不需要休息,可以一次巡查完。”


    “那也太压榨了,这又不是白塔的任务。”沈希真找了一堆最齐整的瓦砾坐下,抬头朝他笑笑,说,“劳逸结合效率更高,判断也更准确。”


    发觉艾尔还在迟疑,她接着说道:“001既然来过这里,说不定会留下一些危险的东西,比如说分身?那会很麻烦。你也许还不知道,001有一种很麻烦的能力。”


    沈希真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言,用鼓励的目光看了过来,像课堂上提问的老师。


    艾尔早过了当学生的年纪,但确实认真思考了,可惜没有得出结果。


    001从出现开始,就是白塔面临的大麻烦,它从头到脚可以说是麻烦一词的集合,要找出其中之最,还真不容易。


    他只好回答:“我不知道。”


    “哼哼,这可是个秘密。”沈希真说,“001掌握了一种非常特殊的隐藏行踪的方式,假如做得够精妙,S级向导也无法察觉。”


    “我也会这个技巧,但是学得比它浅一点,要全神贯注才能分辨。所以,我们还是慢慢来吧,安全起见。”


    她望向远处奔跑的雪豹,将这个词放在齿间咬了几遍。


    安全起见-


    “安全?保密?”


    安瑟说:“这些理由都不足以拒绝审查。”


    镜湖塔的指挥部里,指挥官沈彦与他相对而立,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一个面色严肃,另一个目露怀疑。


    沈彦自毕业就到了镜湖,如今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到了将要退休的年龄。他说话时不苟言笑,有时虽然在夸奖,也会让人觉得很有压力。


    “审查必须有证据,走流程,我要先看到白塔的公函,再谈其他。”


    沈彦面无表情地说:“观感、猜测、分析,这都不是证据。仅因为岗哨兵不善与人交流,就怀疑他被污染了,我可以控告你人格侮辱。”


    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安瑟冷笑了声。


    沈彦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希真的确是我在无人区偶然遇见,带回镜湖塔的,她的名字也是我们一起商量的。但她不到十岁就被送到了安全区,回哨塔的次数很少,和塔内人员关系不亲密很合理。还有什么问题?”


    安瑟几近烦躁地抿了下唇。


    他能对每句话都提出十个质疑点,幸好到底记着面前的人算是沈希真的救命恩人,忍住没说。


    沈彦这边轻飘飘地说不熟,不知道沈希真又是怎么想的,问清之前,不能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但那个岗哨兵的表现也实在太不正常了。


    这里距离白塔太远,曾经暗区还没扩张,可以说毫无存在感。后来暗区蔓延到焰湖,白塔也考虑过是否要安排更多的人手,然而暗区一到这附近就像失活了似的,从外界看来,比大多数平常的污染区还要更和平。


    种种因素加持,镜湖塔就一直是个“世外之地”。


    安瑟最后带着烦躁离开了指挥部。


    虽没谈出满意的结果,但因为他态度够强硬,沈彦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允许他查看镜湖塔历年的事件日志。


    还没去档案室,他已预感到今天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镜湖塔的规模很小,格局和白塔类似:外围是合金防护网,内部三栋小楼,两栋办公一栋宿舍,都不高,将一座小型瞭望塔包围在中间。


    人员组成也非常简单,哨兵最高是A级,有四个B级向导,其他的全是C级以下,只做文职。


    人虽然少,信息传播的速度却高得出奇,安瑟和岗哨兵纠缠的时候,“白塔来人了”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镜湖。


    他刚踏出指挥部的门,就被闻讯赶来的人拦住了。


    “请问,你就是真真的哨兵吗?”


    一个穿着向导制服的女孩站在指挥部外,满脸紧张,刚问完,就怯生生地探头看了眼仍在里面的沈彦,仿佛他马上就要冲出来吃人。


    安瑟有些意外,停住脚步:“是。”


    按照沈彦的说法,哨塔里一个沈希真的熟人都没有,她来白塔之前甚至都不是向导,一直在安全区当医生,对镜湖来说,是个纯粹陌生的人。


    眼下,这个女孩的出现,让安瑟看到了揭开镜湖上空帷幕的希望,问道:“你认识她?”


    女孩又悄悄瞥了眼指挥部。


    确定沈彦短时间内都不会出来后,她松了口气,小声说:“嗯,我们很久没见面了,这三年来,我一直很担心真真,不知道她在白塔待得习不习惯。我听说白塔管理很严,所有事情都有规章,那一定让她觉得很讨厌。再过几天,真真也会回来吗?”


    安瑟说:“会,三天之后吧。”


    女孩顿时露出一副高兴的神情,脸颊红扑扑的。


    这算是安瑟踏进镜湖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好脸色,但他没受感染,而是想起了某个之前曾经浮现过的疑问。


    “听起来你和沈希真很熟,既然如此……”


    安瑟皱眉问:“我听说三年前她刚到白塔时伤势很重,你是她的朋友,为什么从来没有联系过她?这只需要发个消息,几秒钟的事,你们的友情这么脆弱?”


    女孩愣住了,微微张开嘴,没有发声,呆呆地看着安瑟。


    一段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后,她很不流畅地说:“我不知道,我想,我们还没有那么熟,发消息是不是太打扰了?”


    安瑟皱眉:“你说什么?你们不熟?”


    女孩一下一下地眨眼睛,表情仍有点呆滞:“嗯,她常年待在安全区,只来过几次哨塔,可能都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和她不熟呀。”


    “你——等等。”


    安瑟拧着眉后退几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到了一米,违和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迄今为止,在镜湖塔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正在梦里,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感觉。


    除了沈彦。他讲话倒有条有理,但表达的观点还不如梦话。


    安瑟觉得他极其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对面的女孩说完那番话,似乎回过神来,目光无意识飘动,落在他随意挽起的袖子和胡乱别在衣摆的徽章上,忽然叫了一声,伸手指了指。


    “这里,还有这里,你可要好好整理一下啊,她最看不惯散漫的人了。以前每次见面,都要整理我们的衣服,有一点褶皱都非要拉平不可。医生都是这样,是职业病吗?”


    讲起过去的事情,女孩恢复了活泼,打量着安瑟,笑着说:“真想不到……我还以为她肯定


    会和那种有点死板的人在一起,啊,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抱歉。”


    安瑟扫了眼自己的衣摆,想起了沈希真那个从没按规矩别过,某次甚至出现在头绳上的S级徽章。


    他们正在谈论的是同一个人吗?


    第97章


    次日下午,污染区飘起了小雨。


    沈希真从安全屋里翻出了几件陈旧的透明雨衣,用胶带补了补破损的位置,将其中一件递给艾尔。


    “只剩下北边的一小片区域了,我觉得我可以一个人去。”她抖了抖雨衣,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去,“就目前的探测结果,这片区域目前没有异种,或许是之前被001吓走了吧。”


    艾尔没来得及穿雨衣,先一步迈出门,把她拦住了:“污染区很危险,我和你一起去。”


    沈希真一愣,点了点头,右脚还在反射性的往外迈,还没落地,肩膀就被按住了。


    她顿时疑惑地啊了一声,歪头看向艾尔,将右脚收了回来。


    艾尔阻拦之后,才陡然觉得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有些不礼貌,连忙将手移开,低声道歉。


    但他能管住自己,却不太管得住精神体。


    雪豹已经咕噜咕噜滚到了沈希真的脚边,正在拽着裤脚往上爬。


    “好啦,我知道了。”她弯下腰,手指在它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毛绒团子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


    艾尔默默移开了视线。


    精神体虽说相对独立,可是,总归有一半算是他授意的。这些很没分寸的举动,不管怎么讲,也……不,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沈希真忽然问:“对了,我之前一直想问,让精神体长时间保持这种状态,不会有额外的消耗吗?”


    艾尔仍不好意思直视她的脸,看着别处摇了摇头,回答:“这是很基础的变化,只要习惯,就不会有什么感觉。”


    “哦,是这样。”沈希真把雪豹抱起来,捋了下长长软软、黑白相间的尾巴,打量着问,“习惯的意思是,你以前也经常这样做吗?”


    艾尔:“不——偶尔会。”


    约等于不会。


    他成年后几乎没有尝试过这个,哨兵都希望精神体是威风凛凛的,不会把它们变成这种无害的样子。


    最开始那一次,是精神图景受损和情绪激动的双重作用,还有……


    艾尔轻微的皱起眉,睫毛下面的眼睛凝重的盯着雪豹。


    其实想起那天在封闭病区时发生的事,他总觉得,最初所产生的大部分情感,激动或者喜欢,并不完全是他自己的。


    精神体的变化也是一样。


    艾尔后来也回想过当时的心境,但一是因为来往变多,他在感情上确实发生了某些灼热的变化;二是后来他没再如此长时间的接触沈希真,也无从比较前后的情绪变化。


    现在想想,那确实不太自然。


    他短暂地犹豫了一瞬间,最终决定和盘托出,说道:“那天,我感觉……”


    沈希真停下抚摸雪豹,专注的看着他,等待下文。


    艾尔说:“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你很喜欢幼年期的精神体。”


    沈希真微微睁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地说,“我还真没想到,竟然……”


    这句自言自语的声音很小,连艾尔都需要屏息倾听,才能分辨具体的字词。


    但沈希真只说到竟然就停了下来,并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艾尔察觉到她最初似乎有些高兴,但只维持了一秒,可能更短,就转变成了悲伤。


    暴风结束之后,遗留的细雨。有点徒劳的悲伤。


    他开始后悔自己多说了。


    “那是污染的影响,不用担心,已经清除了。”沈希真很快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摸了摸雪豹的脊背,认真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艾尔不知道此时该报以何种回复,束手无措地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表示不用道谢。


    沈希真深吸一口气。


    “我们走吧,还有最后一片区域,巡查就结束了。”-


    第三天了。


    蓝凇站在窗边,俯视着白塔的整片建筑群,感到情绪愈加烦躁。


    通行全面放开的当天中午,他才从关卡报上来的外出人员名单中看到沈希真的名字。在此之前,蓝凇哪怕对她的我行我素已经有了预期,也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申请都不交?


    蓝凇咬牙切齿地想,真是毫无纪律性!


    不过,虽然如此,想到白若也明显没有被提前告知,他又觉得内心平衡了不少。


    算了。


    无所谓。


    站在窗边平复了一会心情之后,蓝凇回到桌边,拿起外套离开了四十二层。


    沈希真是一走了之了,可是事情还没有了结。虽说她不愿意和传灯福利院的院长见面,但对方确实在调查中帮了不少忙,和沈希真还有些渊源,于公于私,都应该去说明一下情况。


    蓝凇久违地去了一趟安全区。


    约见的地方自然是在传灯福利院。


    异种灾害逐渐平息,局面趋于稳定之后,福利院的规模就逐年缩小,最多的时候,也就只有二十几个孩子。


    如果工作量再重一点,白塔也不会让一把年纪的弗洛雷斯继续担任院长了。哪怕她本人强烈要求。


    蓝凇走进院长办公室,看见弗洛雷斯院长正在翻看一本旧相册。


    “蓝指挥。”直到敲门声响了第二次,她才察觉到,抬头看了一眼,将相册合上了,起身与他握手,“抱歉,我看的太入迷了。”


    “弗洛雷斯院长。”蓝凇看见那本相册的封面是传灯福利院的院徽,询问道,“这是孩子们的照片吗?”


    弗洛雷斯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是的,这里只是一部分。”


    蓝凇看着相册,欲言又止。


    他本想询问这里面有没有沈希真的照片,但他与弗洛雷斯商谈了这么久,假如真有,不需要他开口问,对方应该就会拿出来。


    想到这里,他放弃了无意义的询问。


    弗洛雷斯请他坐下,然后说:“现在,我们来谈谈过去的事情吧。”


    蓝凇颔首,在桌前坐了下来。


    为了应付各方的询问,这段时间,他已经把过去的事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算是到了熟能生巧的地步。


    不消十分钟,他就全部清清楚楚地讲了一遍。


    听完,弗洛雷斯沉默了很久。


    “这些事……有一部分我是知道的,但最初我不敢说出来,也觉得就算我不说,他们做得那么大胆,也会有其他人出面的,唉。”


    怀着悔意,弗罗雷斯低声叹息,伸手翻动了一下桌面上的相册,接着,问了一个蓝凇不久前刚刚回答过的问题。


    “这么说,那孩子就是唯一的幸存者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的。”蓝凇说完,想起沈希真先前的状态,提醒道,“她似乎无法接受这一点,所以我还没有确定的告诉她,也请您暂时先保守秘密吧。”


    弗洛雷斯答应了。


    蓝凇没有其他的事情要交代了,当下便告辞,准备离开。


    他好不容易来一次,除了传灯福利院这边的事之外,还与安全区政府约了会面,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没等弗洛雷斯礼节性送行,


    便匆匆往门口走去。


    就在他握上门把手的时候,弗洛雷斯看着那本相册,突然低声说道:“也不知道她最后怎么样了……”


    蓝凇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最后?”他问,“您说的‘她’是谁?”


    他思考了下,觉得符合这个语境的只有前任总指挥索菲,但谁都知道她已经死了。


    弗洛雷斯抬起头:“抱歉,我是在自言自语,我只是很想知道另一个孩子最后怎么样了。我想见沈向导,就是想问问这个。不过,这样的伤心事,恐怕你们也不方便开口问。”


    蓝凇转过了身,仍然不解,重复道:“谁?”


    弗洛雷斯几乎要被他的疑惑感染了。


    她盯着蓝凇看了一会儿,意识到他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终于开口解释道:“沈向导的妹妹。”


    “她有个妹妹?”-


    污染区深处。


    巡查已经进行到最后的区域,沈希真本就微弱的期望已经消磨殆尽,开始说服自己把这趟行程当做污染区两日游。


    “这里大概没有更多碎片了。”她有些失落,说道,“看来上次和你们的相遇没有让它损失太多。”


    艾尔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顾忌着沈希真的心情,他委婉地说:“事发突然,我们没有做好遭遇战的准备,冲突并不激烈,没到会让001受伤的程度。”


    “不需要它受伤啊,只要有强烈的精神波动就够了。”沈希真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那枚精神碎片不是001的,稍有冲击就会剥离,它能保存到现在才奇怪呢。”


    艾尔又一次想起了她在封闭病区发出那番言论——“你精神海里的碎片是我的”——这个猜测已经被否认了,他问:“那它是谁的?”


    沈希真:“我没说过吗?”


    艾尔:“没有,上次在礼堂,你说你还不清楚它是谁的。”


    “噢,对,我是这么说过。”沈希真想了想,说,“解释起来很复杂,我就不说具体的了。不过,可以告诉你一点,那是它抢来的。”


    她点了点额头:“还有,你的精神海之所以会被污染,就是因为那枚碎片。”


    艾尔一惊,迅速反应过来,说:“那碎片有污染?如果是这样,你把它拿走了,不会被影响吗?”


    沈希真笑起来。


    “不会啦。”她眨了眨左眼,中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我有特殊的处理办法。”——


    作者有话说:写到这儿有种本文快完结的预感了


    ……虽然二十章之前我也有过这种预感[小丑]


    第98章


    蓝凇问:“她有个妹妹?”


    弗洛雷斯稍加思考,确定这不是个秘密,疑惑道:“白塔没有查到,沈向导也没有主动提过吗?是的,她有一个妹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当年正是因为索菲总指挥看中了她妹妹,想让那孩子参与实验,她才会那么激烈的反抗。”


    “可这并没有改变结果。”弗洛雷斯语气沉重,“沈向导争取到了陪妹妹一起去实验基地的机会,那和送死没有区别。但幸好,最终她活下来了。”


    蓝凇沉思着,几步走回到了办公桌前,说:“您再仔细讲讲她们的情况。”


    “我知道的不多,名字和背景都不清楚。我只听说沈向导的父母从前是边地哨塔的战斗人员,在一次高危异种的袭击中牺牲。当时他们正要向另一个驻点转移,孩子们也在,同样遭到了攻击,精神图景有轻微的损伤。”


    弗洛雷斯说完,又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阵,摇摇头说:“只有这些,其他的我都不知道。哦,还有一点,沈向导比她妹妹大五岁,已经到了入学的年纪,原本我们是要直接送她去向导学院的。”


    “等等。”蓝凇皱眉,“不,不对。”


    弗洛雷斯愣了愣。


    “沈希真今年二十岁,十七年前只有三岁,妹妹比她还小五岁——”蓝凇骤然顿住,抬眼说,“她是那个妹妹。”


    到了这时,弗洛雷斯也反应过来了。她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沉默数秒,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妹妹还活着,对姐姐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蓝凇没说话。


    直觉性的,他隐约感觉此处有值得深究的地方,只是暂时没能找到这一团乱麻的线头到底在哪里。


    沈希真的姐姐——算了,还是不多想了。


    焰湖实验基地的证据已经收集不少了,等她回来之后,假如还有需要再确认细节,到时候再说。


    这种过去的伤心事,能不问最好不问,太减印象分了吧。希望焰湖这事能顺利解决……


    这个令人意外的消息随着他的这些想法画上了句号。


    谈话告一段落,蓝凇不再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弗洛雷斯将他送出门后,就回到办公桌前,看着那本旧相册的封面出神,直到敲门声忽然响起。


    “院长。”颜南推门进来,环视了办公室一圈,“我刚刚在门口遇到蓝指挥了,你们是在谈焰湖的事情吗?”


    弗洛雷斯:“是啊,刚聊完。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颜南提起自己的袖口:“前两天不是在做毕业生的精神检查吗?刚结束,我马上要被调回第6分塔了,回来看看您和我姐,顺便拿点换季要穿的衣服。”


    她提到姐姐,一下子让弗洛雷斯又回到了刚才的谈话里。


    颜南敏锐的注意到院长神色凝重,问道:“怎么了?您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弗洛雷斯半低下头,吐出一口气,将谈话内容简单讲了讲。


    信息量有点大,颜南花了点时间接受,思考了下,吐出来一句:“难怪。”


    弗洛雷斯:“难怪什么?”


    颜南:“难怪您见到沈向导就能认出她。我一直没想通,您见过三岁小孩一面,怎么能过了十七年还能认清人,原来您当初见的是姐姐。她们长得应该也很像吧。”


    弗洛雷斯回忆着:“很像。”


    颜南颇感失望:“那就不奇怪了,我之前还怀疑您是隐藏的记忆大师呢,啧,不说了。焰湖那边还不知道白塔怎么处理,唉,这都是什么事儿?”


    前半句话勾动了弗洛雷斯的回忆。


    她露出思索的神情,时不时拧一下眉头,仿佛正在思考的是某个极其严肃的大事。


    颜南:“还有什么麻烦事吗?”


    “不。”弗洛雷斯摇摇头,“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信息没有告诉蓝指挥。倒也不是很重要的信息了,和焰湖没关系。”


    颜南:“什么信息?”


    弗洛雷斯:“沈向导被带走的时候,虽然只有三岁多,精神图景也有轻微损伤,但索菲发现她很有向导的天赋。”


    颜南困惑:“向导的天赋是什么意思?她本来就是向导。”


    “那我就不清楚了。”弗洛雷斯含糊地说,“只知道跟记忆有点关系。”-


    离探索的这片污染区最近的哨塔,和第六分塔一样,也是白塔建立之初就设立的哨塔之一,同样以数字命名,第十分塔,是序列里的最后一个。


    沈希真低着头走进十分塔,很没精神,看见来接待的向导时,差点没克制住打了个哈欠。


    她确信自己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心理准备,但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不得不说还是挺失落的。


    兴奋劲儿一过,沈希真有点累了。


    “之后有什么打算?”她站在房间门口,一边摸雪豹一边问艾尔,“我接下来要去镜湖,那边情况比较复杂,你还是不要跟我一起去了。”


    “你是直接折回去,还是在这里等我一起回去?”


    两个选择。


    内心里,沈希真其实已经替艾尔做了决定,就算他选择留在这里等,她也会想办法先把他劝回去的。


    表面上,还是要给予充分的自由度。


    她觉得艾尔多半会选择留下来,话刚出口,就把劝说方案的腹稿翻了出来,在舌尖来回滚了几遍。


    不料这次判断失误了。


    艾尔几乎没犹豫,就说:“我先回去。”


    满腔的腹稿打了水漂,沈希真反应了下,迟钝地露出点惊讶的神色,好半天,才长长地哦了一声。


    “那你可以和十分塔的人一起,他们接下来有个跨塔联合任务,要去东部污染区,你们正好顺路。”


    她用右手将雪豹从臂弯里提起来,左手拨拨终端上的地图,看了一遍,将雪豹放了回去,说,“差不多走到他们路程的一半。”


    沈希真自觉本人


    已经极度靠谱,在心里小得意了下。


    孰料,艾尔的桩桩安排居然都出人意料。


    “我不回分塔。”他抿了下唇,眼睛看向一旁,说,“我去白塔。”


    沈希真:“你接了别的任务吗?”


    艾尔的神色更加难以形容了。他费了点力气,让自己显得自然点,然后说:“上周,我……我已经申请调回白塔了。”


    沈希真:“啊?”


    这个语气词像一记重锤,艾尔强行撑住了正经的表情,但没法说话了。


    他觉得他不该这样做,要矜持点,含蓄点,不要把内心的情感表现得那么明显。情绪外露是受伤的开始。


    但他又看看此刻仍在向导的怀里打滚卖萌的雪豹。


    ……其实也无所谓了。


    沈希真有点无助地捏了下豹尾。


    她起先只是惊讶,刚想祝贺调职,突然灵光一现,想了想白塔现在的人员构成。


    指挥们、刚进塔的毕业生、曾说过有可能回白塔的某个教官……哎,等等,有点头晕了。


    但我也……沈希真想,我也什么都没做呀。


    最多就是怀着博爱之心,对不同品种的精神体展现了同等的善意而已。


    艾尔见她表情不太对,心里一紧,怀疑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开口问——这辈子都不可能想好的,沈希真的脑袋就恢复了转动,朝他伸出手,笑着说:“那就白塔见了,未来的同僚,握个手吧。”


    艾尔立刻照办。


    他有点慌张,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变化。


    沈希真正在心里补充限定词。


    白塔见——有机会的话。


    话虽如此,但调回白塔不是个很简单的事,能力评估,履历审查,都通过了也还有一次指挥约谈。


    艾尔想再送沈希真一段,但她以上述流程繁琐为由,态度坚决地让他先走。


    “早一天回去,就能早一天把手续办好。”沈希真循循善诱,努力画饼,“镜湖的事情虽然复杂,但不一定会花很长时间,也许下周就回去了。”


    “我之后还有一个刚好衔接上的任务,要是那时你转塔的手续还没办完,我就只好找其他哨兵了。”


    艾尔根本不能不答应。


    在十分塔的队伍出发前,他就在沈希真殷切的目光里启程了,同行的是另一个有急事要回白塔的小队,车速几乎要起飞,迅速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沈希真站在二楼的栏杆旁边,远远地看着越野车扬起的烟尘。


    总算送走一个无关人员。


    接下来,再也没有其他的琐事了。直接朝着镜湖前进。


    想到镜湖,沈希真打开终端,准备给安瑟发个消息,问问他是否有什么发现。


    没有最好。


    万一有,也能提前想想要怎么应对。


    但是要怎么开口才显得自然呢?


    沈希真编辑了好几遍消息,还是觉得自己问得很刻意,靠着栏杆,头疼地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很熟悉。


    不止一个。


    她的眉毛跳了一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能听出来是两个人了,其中一个极其熟悉,另一个,最近也常常在学院碰面。


    沈希真默默关闭终端,转过身去。


    在两人开口之前,她先发制人,左右看看白若和伊戈尔,露出一副不赞同的神情。


    “哥,不是说在镜湖等我吗?还有,伊戈尔教官,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99章


    这个小小的阳台容下三个人有些勉强,沈希真往后退了一小步,最多十厘米,后腰就已经抵住了栏杆。


    白若和伊戈尔没再靠近,精神体却被放出来了,青鸟站在栏杆上,减少了一点占地面积,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挤。


    空气!空气!


    空气在消失!


    白若挥挥手,让青鸟飞到了旁边的另一个平台上,然后说:“昨天一整天你都没向白塔同步位置信息,我来得再晚一点,恐怕就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伊戈尔的回答则简单许多。


    “在附近做任务,正好看见我们的总指挥怒气冲冲的,过来看看热闹。”他兴味盎然地说,“看来的确有热闹啊。”


    要不是白若也在这里,沈希真保证,听到第二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踩了伊戈尔好几脚了。


    “谢谢,你真是太好心了。”沈希真刺了伊戈尔一句,转向白若,尝试寻求理解,“我有非常重要的私事,只想一个人处理,不想扯进其他人,会很麻烦。再说了,这里是低级污染区,我又不会走丢。”


    昨天她的确忘了向白塔同步位置信息,这失误不小,导致一开始真的有点儿心虚。


    后面就……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是越说越理直气壮了。


    “你是不会走丢,但是会乱来,次数还少吗?需要我现在帮你回忆一遍?”


    白若朝往下走的楼梯示意了下,说:“过来。”


    沈希真乖乖跟在后面。


    她刚走出两步,听见身后传来爪子踩在地面的轻微响声。


    回头一看,伊戈尔带着灰狼跟在后面,脚步轻快,像是个路过欣赏情景剧的观众。见她回头,他抬了抬下巴,用口型说“第一次见你这样”。


    沈希真瞪他。


    挨训就算了,旁边还有个看热闹的观众,雪上加霜,本来还不觉得多尴尬的。


    伊戈尔看起来倒是一点尴尬的意思都没有,悠闲地跟在后面,被瞪了一眼,反倒笑起来,抬起右手,朝她敬了个很不规范的礼,就像之前某次见面时那样。


    沈希真:“……”


    太坏了。


    她放慢脚步,向伊戈尔勾勾指尖,又点点自己的嘴唇,表示有话要说。没几秒,两个人就调整到了并排行走的状态,灰狼走到旁边,大尾巴轻轻扫过她的小腿。


    伊戈尔挑了下眉毛,以眼神询问她要说什么。


    沈希真一语不发,趁他走到身边,低头看看,避开灰狼的尾巴,狠狠踩了他一脚。


    不等伊戈尔有什么反应,她就迅速加快脚步,走到了白若身后,还觉得不解气,回头朝伊戈尔做了个鬼脸。


    有些热闹是不能随便看的!


    哼。


    白若听见了身后的动静,没说什么,直到两人都消停下来,才偏头看了一眼沈希真,握着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身旁。


    “反省的态度呢?”


    他轻声说。


    沈希真像被拍了一下的老式闹钟,立刻安静了。


    三个人接连走下楼梯,心情各异。


    第十分塔的指挥官正在大厅里等待。


    外人在场,白若还是给她留了面子,迈下最后一级楼梯之前就松了手,表情没露出一点儿异样。


    “白指挥,真不知道您今天要到我们这儿来,哎呀,这现在都出任务去了,塔里没几个人。”十分塔指挥搓了搓手,尴尬道,“也不太方便迎接审查。”


    十分塔占着一个数字序列的老资历,周边的污染区却不多,没什么人员流动,塔内管理一向松散,遇到审查都是能推多久推多久,交上去的文件全靠临时整理。


    白若去年特地敲打过十分塔一次,直到现在,指挥官还是不太想见到他。


    “今天不是来审查的,不用紧张。”他简要说了点场面话,余光一看,旁边的沈希真已经无聊到开始踩地砖花纹了,便住了口,只在临走前留下一句,“例行巡查在年底,也不远了,忙归忙,也要记得加派人手啊。”


    指挥连连点头。


    白若没再停留,很快就离开了十分塔,身后两个尾巴也应声跟上,沈希真神游着往外飘,伊戈尔还停下来和指挥打了个招呼。


    等到沈希真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都开着自动跟随模式离开十分塔,停在一辆越野车外了。


    “欸,等……咦?”她回过头,无视掉慢悠悠跟在身后的伊戈尔,看了耸立的哨塔一眼,问,“现在就走吗?”


    白若偏头看她:“你还有其他的私事要办?”


    沈希真:“……没有。”


    “那就走吧。”白若拉开车门,将她塞进副驾驶,“不是着急到连报告都来不及打吗?”


    沈希真默默系好安全带。


    白若靠着车门,没离开,低头问:“不会讲话了?”


    沈希真眨巴眼睛,深吸一口气,一把拽住他的衣摆,指责道:“你不能生这么久的气,这不公平,我都没有这样对你过。”


    白若顺着她的力气往前倾,将话抛了回去:“我也没有向你隐瞒过行踪。”


    沈希真想了想:“你……”


    嘶。


    好吧,还真没有。


    理亏之下,沈希真悻悻松开手,把白若往外推了一下,又变回了哑巴。


    就在这时,身后传


    来了关门声。


    沈希真循声回头,看见伊戈尔懒洋洋地靠在后座,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请继续。”


    当然没法继续。


    白若皱了下眉,一言不发,绕到驾驶位上坐下了。


    沈希真则扭过身,扒着座椅问:“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有任务吗?”


    “任务结束了,我现在是自由人。”伊戈尔靠过来,手臂撑在椅背上,“你不是要查三年前的事情吗?我也算是半个当事人吧,正好,一块儿去镜湖走一趟。”


    沈希真盯着他,很想再偷偷伸手掐一把。


    人多起来不是更麻烦了吗?!


    没等她行动,伊戈尔便朝白若示意了一下,摊了摊手。


    沈希真皱起鼻子,看起来像一只邪恶小三花,但权衡之下,最终还是没伸爪挠人。为了不引起更多的插曲,她安静下来,总算在副驾驶上坐好了。


    白若设定着导航,说:“明天早上就能到镜湖,想好计划了吗?准备先去哪儿?”


    沈希真摇了摇头:“过去之后才知道。”


    闻言,伊戈尔问:“你去镜湖到底有没有规划?听说查出来不少陈年旧事,哪些和三年前的事儿有关系?”


    沈希真说:“我也不知道。”


    这话让车里的两个人都朝她看了过来,一人一句,又问了不少问题,但得到答复并没有区别。


    总结一下,就是“一问三不知”。


    “我现在真的不确定哪些事情和三年前的有关系,知道归知道,也不能乱说吧。”


    沈希真看着白若,右手按住正从座椅缝隙往前伸的狼头,解释道:“我想先在塔里转转,和以前的熟人见个面,然后再去焰湖那边看一眼,也许能恢复记忆。”


    “焰湖在封锁。”白若皱眉,“过去了再看吧。”


    伊戈尔让灰狼顶开她的手掌,自己挑起几缕落在椅背上的碎发,看了一会儿,抬头问:“蓝凇查出来的那些东西,我知道个大概,但是里面到底有没有能解释你那些问题的?”


    沈希真对头发的遭遇浑然不知,转开脸,表示不想回答。


    最后是白若把部分尚未公开的信息讲了一遍,指望从伊戈尔这里得到点不同的猜测。


    沈希真还是一个字不说,但发现了头发正被捻着玩,一下把它们拽到了胸前。


    伊戈尔这回没什么反应。


    他拿出很少在他身上出现的认真态度,仔细思考了一遍。然后说:“这不还是一条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吗?”


    沈希真:“嗯?”


    “这是把违禁实验和你的身世解释清楚了,但和你现在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伊戈尔一条条陈述:“你失忆的原因,精神力里蕴含的污染,还有当年为什么袭击我——有任何一条得到解释了吗?”


    沈希真偏了下头。


    “当然,也可以把这些问题都归在实验副作用上。”伊戈尔说,“但是不是太草率了?”


    沈希真把他搭在座椅上的手推回去,不满地说:“所以说,现在不是还在调查吗?不要着急,这又不是限时任务。”


    说完,她将交握双手,攥了一下。


    话虽如此,还是有点着急的,镜湖塔的情况特殊,既然最后也没能避开白塔的追踪,倒不如别让安瑟先过去了。


    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了。


    ——同一时刻,镜湖塔档案室里,安瑟的烦躁已经毫不遮掩地铺在了脸上。


    “丢了十几年的档案?”他看向管理员,指节在档案堆上敲了敲,“为什么没有上报给白塔?你们的工作做得再松散,也得有个限度吧?”


    管理员不为所动,半点儿不心虚地纠正:“丢失的是十几年档案的‘一部分’,并且大多是人员信息表,能补全的已经补全了,就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必要报给白塔?”


    安瑟简直无法理解他的工作态度。


    不,是整个镜湖塔的工作态度,这座哨塔的人都活在梦里吗?


    第100章


    翌日近午,镜湖地区的道路标识牌出现在了视野中。


    行程很顺利。


    除了两只精神体互看不爽数个小时,终于趁半夜没人注意打了一架,双方都被扯掉一簇形状最好看的毛,躲回精神图景再也不愿意出来外,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沈希真第一次目睹青鸟发起这种攻势,十分震撼,彻底忘了还要从中调停。


    下车后,她想起自己的责任,准备问问需不需要疏导,然而两人却突然有了默契,都表现地若无其事,仿佛他们并不知道精神体打了那么一场似的。


    既然这样……


    沈希真觉得当做没事发生也挺不错的,何必给自己找事呢。


    一行人以无事发生的心态穿过了镜湖附近的低风险区。


    那座规模很小,并不起眼的哨塔远远出现时,沈希真一眼看见,微微怔了下,下意识前窗玻璃靠,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只是她刚移动,就因为腰部传来的疼痛龇了龇牙,又坐回了原处。


    嘶。


    尽管一路上在好几个补给点休息过,将行程拉长了一倍,但坐在车上的时间是实打实的,整个人还是很疲惫。


    但这都比不上内心翻涌的波涛。


    白若说:“要不要在前面停下来休息一下?”


    沈希真摇头,俯身划拉车载导航上的地图,将镜湖区域拉大又缩小,审视片刻,在离镜湖塔尚有一段路程的位置画了一道短短的曲线。


    “现在不用。”她看着那条线说,“等开到这附近再停一会儿,几分钟就好。”


    白若没有询问原因,按她的意思设定了行程。


    伊戈尔看了地图一眼,倒有点意外,确认道:“镜湖区域的定域线?”


    沈希真:“嗯哼。”


    伊戈尔:“又有私事要办?”


    沈希真从车内后视镜里瞪他,干巴巴地说:“没有。”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过去?”伊戈尔靠着椅背,打量着她的神色,问,“近乡情怯?”


    沈希真将他推回后座:“嘘,别问。我总要做个心理准备啊。”


    她渐渐开始意识到,在这趟行程里,伊戈尔很可能会是个麻烦。


    得想点办法……


    最好能让他离开,不,那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别多想呢?


    沈希真苦恼地思考着,边想边揪着自己的衣角,很快又进入到了神游天外的状态。


    直到一片柔软的羽毛擦过手臂,她才发现不知何时,青鸟已经离开了精神图


    景,似乎想要安抚她,飞过来站在了手边。


    这回没有足够的恢复时间,尾巴上被扯掉的那一块儿还没长好,能看出来有一个小缺口。


    沈希真试探着触碰了一下,青鸟立刻往后跳了跳,抬起翅膀遮住尾巴,低下头,用尖尖的喙啄了啄她的手背,表达不满。


    “没关系啦,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她观察着尾巴的轮廓,安慰道,“你还是最漂亮的嘛。”


    青鸟羞涩地鸣叫了一声。


    沈希真知道它对羽毛的重视程度,还想再说几句,刚一抬手,灰狼就从座椅间的间隙钻了过来,将毛茸茸的狼头硬塞进了她的掌心。


    啊,欸?


    她其实还没反应过来摸到的是什么东西,但已经条件反射地摸了一把。


    下一秒,危险紧张的气氛迅速在车内弥漫开来。


    沈希真:“?”


    灰狼已变为幼年期的模样,身上覆盖着一层柔软的短绒毛,摸起来手感非常好。它的头顶也缺了一簇毛,好在不是连根拔起,没像她暗自担心的那样变成一只秃毛狼。


    还好还好,这样的话,约等于没有损失。


    目睹了昨晚那场打斗后,沈希真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有了预料,在两小只再度开始缠斗时,先一步强行把它们分开了。


    “不许打架。”她挨个点点脑袋,“谁再闹,我就要开始讨厌谁了。”


    后座的伊戈尔一直不动不语,旁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心想,会在成年精神体面前当幼师的也就沈希真一个了。


    孰料下一秒,他就听见了灰狼尖细的叫唤声。录下来拿去学院当精神体发育期的考题,回答幼年期的绝对有百分之九十九。


    伊戈尔:“……”


    真没出息。


    虽说最开始是他授意灰狼装得可爱点,但天赋异禀成这样,多少让他的心情变得有点微妙。


    干脆把灰狼拽回来……但小绿鸟还在那儿撒娇呢,白若什么反应都没有,看起来从容多了,仿佛这是很寻常的事,就像在十分塔时他直接把沈希真拽走那样寻常。


    对比之下,不,何必要做这种对比呢?


    伊戈尔从十五岁开始就再没跟人较过这种无意义的劲,他决定停止比较,收回目光看向窗外,表情自然。不过他也没把明显正在争宠的灰狼拽回来。


    没看见和没发生是同义词。


    窗外的景象不断后退,车内的两小只始终很活泼,沈希真和它们玩了一会儿,直到一片蓝色的淡水湖出现在视野中,才停下了动作。


    白若的声音传入耳中:“到了。”


    ……镜湖-


    本周以来,四十二层都处于极端寂静之中。


    几个秘书都看出上司的情绪不大好,焦虑、烦躁、愤怒、疑惑……可以说是一个负能量集合体,连青蛇看起来都比以往冰冷了很多。


    幸好蓝凇不是个会向下属撒气的人。


    秘书们的工作环境是一如既往,没什么心理压力,但确实比以前更累了,这主要是因为每天都有人要求开会讨论焰湖案。


    公布还是不公布,要不要再深入调查,最重要的是,苏照和沃雷怎么处理?重刑毋庸置疑,但到底会不会牵连到医疗总部和几个研究所?


    蓝凇耐着性子参加了几次会议,发现每次的核心思想都是一样的——“不管怎么处理两个主犯,想趁机对高层进行大换血,他们绝不答应”。


    他很快就一个字也不想多听。


    并且敢想敢做,直接把接下来一周的无意义会议全部取消了。


    白若巡查结束没多久,又匆匆离开白塔,蓝凇手里的权力没变过,转来转去还是代理总指挥,没人能动摇他闭门谢客的决心。


    晚上八点多,就在众人仍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走时,蓝凇独自站在档案室里,一个接一个地打开密码锁,阅读档案中的内容。


    这里并不是绝密档案室,所有文件都只是日常的工作记录,虽然挂了锁,但密码全是123456,安保强度和图书馆没什么区别,想进随时能进。


    蓝凇并不觉得这里会藏着什么秘密。


    他到这里翻找,只是因为接到了那个——见鬼,沈希真到底认识多少个S级哨兵——和她同行的哨兵的消息,得知镜湖很可能有意销毁了部分档案,所以查查往来文件有没有问题。


    收效甚微。


    镜湖塔当年连沈希真的情况都没往上汇报,就直接判定她因为精神图景残缺,绝对没法完成向导的工作,直接把一个S级送去普通学校了。难道还指望他们会规规矩矩地把其他人的信息备案吗?


    散漫,随便,无法无天。


    怪不得养出来一个沈希真。


    蓝凇想着这些,终于看完最后一份时间标识为四年前的档案,放回原处,开始看三年前的那一堆。


    边境哨塔……哼。


    二十年前就该整顿了,拖到现在,全部都不服管理,和占山为王有什么区别?


    蓝凇满脸烦躁地输入不知第多少个123456。


    照例,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还没看完,已经做好重新锁上的准备,把纸张边缘卷了一下,但还没有卷成筒,就突然停了下来。


    等等,这里是……


    蓝凇皱了皱眉,神色严肃了点,注视着纸面上那个熟悉的名字。


    索菲?


    他停下翻页的动作,将这一张纸仔细细细地读了一遍,还没读完,就打开了个人终端,核验权限登入内网,点开沈希真的资料。


    不错,时间能对上。


    三年前,在沈希真被救回白塔的前两天,索菲曾经向镜湖下达了一道指令,内容是“对一名深陷暗区的向导进行无害化处理”,那个向导的名字是什么?


    ——没有。


    往来信函里竟然没有提到那个向导的名字,只知道等级是C。


    蓝凇的目光回到最上方。


    这份工作记录里只有两封信件。


    第一封是镜湖发来的求援信,表示塔内有一位向导在暗区出了事,请求白塔增援。


    第二封是索菲的回函,她认为陷入暗区的向导不可能存活,如果被彻底污染,对其他哨向是个危险,为此直接下达了无害化处理的命令,并表示白塔会派增援协助。


    第一遍粗读下来,蓝凇没找出问题。


    等他把镜湖随信附上的情况说明仔细看了一遍,才发现索菲的答复有点不合理。


    镜湖的向导陷入暗区的时间不长,只有半天。暗区向外扩张的初期,中部的特危级异种还没有离开领地,边缘地带的危险程度不高。


    如果接到信就立刻派出增援,把人救下来是没问题的。


    不过,索菲决定直接无害化处理,虽说太激进,硬要深究,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那个向导在暗区遇到的异种是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