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匹配度检测相对平常的结束了。
沈希真对匹配度的变化早就心里有数,之所以还要再做一次,一是为了进行严谨的确定,二是想要和安瑟面对面的聊聊多意识体和回镜湖塔的事情,这两点对她来说都很重要。
两个目的都落实了,她的心情相当不错,离开检测机构时被安瑟询问“你和那个匹配对象的匹配度现在是什么情况”时,给了一个非常不端水的回答,大意是“我和他现在的匹配度没有和你的高了”。
安瑟因这个回答而非常满足地踏上了回第六分塔的列车。
第六分塔和哨兵学院虽然离得挺近,但如果从安全区回去,恰好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沈希真强行打消了安瑟坚持要送她回去的想法,先把他弄上了车,自己在站台.独自等了一会儿,才踏上了回哨兵学院的车。
列车安静得一如既往,但比平常晚到了十五分钟,她在站台等待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讨论,说是列车先临时去别处接了刚出完任务的小队,不巧遇到了电路故障,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沈希真坐在列车上眺望窗外,回想着这段对话。
刚出完任务的小队?
记忆里,因为毕业时间即将到来,学院前几天就把在外执勤的学生都召了回来,应该没有小队还流落在外才对。
唔,也许是什么保密级别很高的任务吧。
沈希真眺望着远处的白塔,不再思考这个消息,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即将开启的行程上。
镜湖塔……
想到要回去,她既感到有些兴奋,又觉得心里有隐约的担忧。
记忆尚未恢复,这些情绪的来源还隐藏在一片迷雾当中,但即使如此,也强烈的超出了她近期——甚至是进入白塔的这段时间里全部的情绪波动。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沈希真按住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习惯了一个人行动,也独自一人保守着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可是在这种重要关头,还是有点希望身边有其他人陪伴。
也确实是有的。
一起去镜湖塔的人选,现在已经有两个了。
两个S级哨兵在同一个小队里,不知道白塔会不会同意申请?说不定到时候,还得接一点危险等级高的任务才行。
沈希真自己对于高危任务并不抗拒,什么等级的怪物她都见过了,没有绝对应对不了的。
真要说起来,在整个路程里,最难调节的恐怕还是安瑟和艾尔的相处模式。
出任务的时候应该不用担心,他们俩经验丰富,都知道轻重缓急,但是也不可能全程都在完成任务,任务之外呢……
沈希真先想了想这两个哨兵本人,又想起他们俩的精神体,和在南广场的时候,雪豹和闪蝶互掐的情景。
两只精神体。
不对,算上梵伊的……如果他放弃保持本身意识的清醒,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可以让精神体独立存在于外界的。
那就是三只精神体……
沈希真牙疼似的挤了一下眼睛。
先不管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三只精神体,感觉有点难搞,但任务里没有什么不能使用暴力的规定,实在不行强行镇压也是可以的。
确定了这个卡在底线上的方案,沈希真自觉已经解决了问题,让自己轻松下来,看着窗外打了个哈欠。
唉。
……虽然现状也可以接受,那如果有可能,还是希望待在身边的有更加熟悉的人。
毕竟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带着两个毫不知情的哨兵,她还是有点孤独的。
但艾尔和安瑟都很重要,不可替代,再要求第三个S级随行,至少要接一个特危级任务,那战线也
拉的太长了。
沈希真惆怅地叹了口气-
回到哨兵学院的时间和上一次差不多,下车是七点多钟,抵达学院门口已经到了八点整。
沈希真再一次摸黑穿过学院门口的荒草丛,裤子上挂了一大堆苍耳,她低着头一个一个扯掉,心无旁骛,一直到进了学院,踏着小路走出了几步,才突然听见学院里的音乐声。
从远处的建筑里传过来的乐声,看方向大概是中心的礼堂。
沈希真后知后觉地看了一下四周的景象。
除了背景音之外,学院中央的主干道还来来往往走着挺多学生,每一个人的神色都十分轻松,像是刚参加完一场庆典回家似的。
今天不是休息日吧?
沈希真怀着疑惑把腿上的苍耳一个个全扯掉了,将它们扔进草丛的时候恰巧迎面遇到了级几个有印象的学生,将他们拉住询问情况。
“今天学院有什么活动吗?”她伸手指了下礼堂,“怎么那么热闹?”
学生个个都很兴奋,互相争抢着解答问题。
“是之前参与紧急任务的老师回来啦!”
“晚饭的时候才到的,在学院食堂临时吃的饭,我还遇见了呢。”
“欢迎会?不,没有欢迎会,是因为老师回来了放了半天假,学生会临时组织了一个小晚会,才刚开始,我们正要过去。”
沈希真呆了下。
参与紧急任务的老师?那不就是封……
她正要追问具体细节,手腕上的终端就恰巧震动了起来,低头一看,发来消息的正是她正在想的人。
【封曼:真真,我这边的任务提前结束了,你现在在学院吗?我去你的办公室和宿舍都没找到人。】
沈希真看完消息,用指尖戳屏幕。
【沈希真:我下午有事出去了一趟,也才回来,刚走到学院门口,马上就回办公室了,您有事找我吗?】
【封曼:学院门口?行,那你别走动了,就在那里等一一会儿,或者,你沿着主干道往里面走也可以,应该刚好能碰到。】
沈希真回了一个好的,关闭终端,和几个学生道了别就离开了。
因为突然有了目的地,她走路的速度加快了一些,脚步有点急,没有注意身后那些学生们还在进行讨论。
“不只是老师吧,白塔不也到这边来了一趟吗?”
“啊啊,我也遇到了!是不是在行政楼那边?七点的时候人挺多的,现在好像都已经走了。”
“没有都走吧,我过来的时候才看到……”
“……真的?你的运气也……”
沈希真能听见他们讲话,但因为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所以没有仔细分辨谈话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再走远一点,很快就连这几个学生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哨兵学院的占地面积非常大,但自从在各地哨塔开办分校之后,稍远的一些训练场都空出来了,还在使用的只有中部的几个。
学院主干道指的就是穿过中部训练场的一条林荫道,虽然宽阔,人流量大,但不是直线,中间转了好几个弯。
沈希真刚转过第一个弯,就遇见了封曼。
这条主干道还挺长的,她想到信息里说的宿舍和办公楼,以为要走到接近尽头的地方才会遇到老师,一看见熟悉的人影,就有点意外地停住了脚步。
封曼不是一个人,面前还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哨兵,她侧对着沈希真,正在和哨兵说着什么东西,从侧脸上看情绪似乎不太好,像是有点生气。
沈希真自从毕业,就挺久没见到封曼生气了,一时间心有余悸地后退了半步,想到自己不是学生了,又大胆地往前跨了过去。
走近之后,她才发现封曼的状态和她们平时相处的时候不大一样,与在课堂上对学生发脾气的模样也不一样。
表情说是生气吧,又好像不是那么真实,仿佛是故意做出了一副生气的表情,右手在空中比划,说话的语气倒是挺激烈,但是怎么看怎么像是赌气。
欸……
沈希真感觉气氛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走过来的时候还想着要劝架来着,现在觉得,自己好像误入了什么奇妙的结界。虽然面前的两个人一个充满激情地怒斥着什么,另一个耷拉着眼眉听训,但是空气里好像飘着什么无形的粉色气泡。
最重要的是,封曼那样警戒心极强、真的素质极高的向导,居然在她走近到这种程度的时候都没有发觉,还在和那个哨兵专心致志地说话。
这说明她此刻正处于安全感十足的状态。
是因为那个哨兵吗?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沈希真默默把这个念头反复咀嚼了一遍。
她记得,在沃尔什先生的办公室接收借调任务的时候,沃尔什提到“搭档”,封曼老师明明是很烦躁地说根本不想和那个搭档一起出任务来着。
所以那原来是情侣的把戏吗……
沈希真又一次后退了半步。
她觉得在这儿旁听熟人的私人对话不太好,但她就是来找封曼的,而且就算不找,这里也是她的必经之路,无论是去行政楼还是回宿舍都得从这里过。
啊啊啊。
好尴尬!
封曼老师既然约了她见面,怎么还会在这里和别人吵架啊,难道情况已经紧迫到了非吵不可的地步了吗?
沈希真觉得自己的脸上可能有一个大写的囧字,甚至想迅速构建一个精神屏障削弱存在感,从老师和她的哨兵旁边溜走了。
但是她走过来的方向不大凑巧,封曼面前的哨兵早已看见了她,在封曼的训斥间隙,迅速地出言提醒了她。
哨兵问:“那个向导不是你的学生吗?”
封曼呵了一声:“别打岔,你还记得我的学生长什么样?”
哨兵头上的无形耳朵仿佛耷拉地更下了。
“你的每个学生我都记得。”他略带委屈地解释了这么一句,再次提醒,“我没打岔,那个小姑娘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是你带的时间最久的那个学生,我真的记得,她……”
凭借直觉,沈希真觉得这位哨兵似乎接下来是要开始介绍她的生平,已证实他确实记得封曼的所有学生了。
可是,额,不,在她所有与人吵架的经验里,这种情况都不应该自证吧?
不过沈希真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听完那句话后,封曼已经回头看了过来,一见到她的脸,就倏然收住了所有不该在学生面前展露的情绪。
“真真?”她的表情比沈希真刚见到他们的时候还要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沈希真张了张嘴。
“我……那个,不是您让我顺着主干道走过来吗?”她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道路,怀疑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问,“我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吗?”
封曼迅速地低头看向终端,在屏幕上敲了些东西,然后问:“你平常回来不是都走后门吗?这周围的几个分塔,还有向导学院,回来的时候应该都停靠在后门呀。”
沈希真说:“我这次没去那几个地方,今天是私事,不是学院的事情,我去的是安全区,回来的那条线路在前门停,后门没有车站。”
她解释了这么一大段,直到说完,才反应过来重点好像不在这个地方,又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对面,封曼也皱着眉。
但她的神情不是比较常规的几种负面情绪,有点像是懊恼,又含着些许的尴尬。
沈希真问:“您那个消
息的意思不要找我吗?”
“是要找你,但是,哎。”封曼脸上的尴尬更明显了,呼地吐出一口气,忽然低着头看向终端,又在屏幕上敲了几下,然后朝她挥了挥手,“八点多……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沈希真充满迷惑地哦了一声。
就像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时一样,她最后看了一眼封曼和她面前的哨兵,摆摆手做了告别,就继续带着满脑袋的莫名其妙往前走了。
刚走出两步,封曼又在身后叫住她,问:“你是回宿舍吧?这么晚了,不要再外面多待。”
沈希真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转过身,她低头看了眼终端上显示的“20:15”。
也不是很晚吧?
别说安全区了,就算是在白塔,现在也还没有到开始管控噪音的时间。
沈希真觉得老师有可能是和哨兵吵架气糊涂了,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她好不容易转过两人吵架的那条道,又拐了两个弯,在宿舍楼附近停下脚步,远远地望向礼堂的方向。
住在一块儿的其他老师好像都去看晚会了,教师宿舍楼里只有寥寥几个房间亮着灯,有两个好像还是彻夜不关的小夜灯。
沈希真胆子挺大的,但是不太想在空无一人的宿舍楼里待着,想到学生们之前办的晚会都还挺有意思的,脚下拐了个弯,准备去凑个热闹,晚点再和其他同事一块儿回来。
她转过身,朝礼堂的方向迈出一步,同时打开了终端,想给克莉夏发个消息问问她在哪儿玩。
然而下一瞬,她倏然停下了脚步。
起风了。
一阵轻飘飘的风从身后吹了过来,风中有奇异的香气,宝石相撞的叮当响声,沈希真在听到这声响的那一刻就要转身,脚步刚刚一动,柔软的青色羽毛就涌了上来,一双华美的翅膀环住了她。
——青鸟。
独一无二的、神话生物类型的精神体。
沈希真有点发怔地看着眼前的羽毛,直到听见脚步声,才抬起了头。
“这算是一个好的惊喜吗?”
白若停在她面前,轻轻地说:“好久不见,真真。”
第82章
沈希真有大概五分钟的时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抱着青鸟,或者实际上是青鸟用翅膀托住她,结结实实地走了一段很长时间的神。期间白若在耳边说了点什么——是他惯常的那种温柔轻浅的语气,像梦中传来的声音——她一概没有注意去听,低头一根根捋着青鸟的羽毛。
直到白若将话说完,沈希真才慢吞吞地将一根不慎拔掉的羽毛藏到身后,捏成细碎的光点。
精神体掉毛——此中原理她至今没有想清楚,但白若自己说这是正常现象,没有关系,她也就心安理得地拿羽毛当书签用。
“难怪封老师神神秘秘的,原来是这样。”
沈希真靠在柔软的羽毛里,像靠着躺椅似的,歪倒了一会儿,朝白若伸出手,笑弯了眼睛,语调活泼地说:“欢迎回来啦。”
白若倾身牵住她的手,青鸟在身后用翅膀托着,等沈希真站稳,低头蹭蹭她的脸颊,头顶柔软的红色冠羽和发丝虚虚交缠在一起。
“最近怎么样?”白若整整她被揉乱的头发,问,“我不在塔里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沈希真将手背在身后:“怎么一见面就问这种问题。你又听说了什么传言吗?”
“无关紧要的传言。”白若说,“但是听起来很可信,让我有点在意。”
沈希真想了想,确定能导致这种局面的只有一个人,问:“是不是蓝凇又找你告状了?”
闻言,白若的眉尖微微蹙了一下,很快,像被烧红的铁板熨过,又强行舒展开来。他笑了笑:“是啊,蓝指挥最近表达欲很旺盛,给我发了很多消息,读起来像爱情小说,只是没那么有趣。”
沈希真扭开脸,装作没有听见后半描述,轻咳一声:“不理就好了,反正都是添油加醋的胡说,他只是想给我添麻烦。”
白若的笑容稍淡,但不大明显,要很注意去看才能发现。沈希真并没有察觉。
青鸟忽然低低地鸣叫了一声。
它的嗓音清亮优美,仿佛笛音,轻快的划过夜空。
沈希真回过头,看看一片寂静的四周,轻轻拍了拍青鸟的翅膀,它弯下颈项,变小了一点。她觉得还是不太行,说:“在这里太显眼了,我们上去吧。”
白若自然说好。
他们并肩走入宿舍楼,没有乘电梯,沿着楼梯慢慢朝上走。
教师宿舍楼是混住的。为了照顾哨兵敏锐的感官,一到晚上,各处的灯光就被调低不少,蒙在视野中像一层薄纱。
沈希真在纱光里轻快地走着,青鸟跟在稍后点的位置,每隔几秒,能听见规律而舒缓的扇动翅膀的声音。
作为来源自神话中的鸟类,它飞行的模样很特别,比起飞行,更像是晃悠悠地往前飘。那些柔软漂亮的羽毛,不时在眼前晃来晃去。
沈希真每走两步,就忍不住回头瞧一眼。
青鸟也变小了不少,和今天刚摸过的两只不太一样,它并没有因为变小而退回到幼年期的形态,而是等比例缩小,看起来就像一个过于精美的模型。
精神层面的生物,形态来自于本体的喜好与想象——大概白若想象不出它幼年期的模样吧。
想到这里,沈希真觉得有点儿遗憾,扭头想和白若讨论讨论动物学知识,发现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
她好奇地观察了一会儿,朝上连跨了四级台阶,拦住去路:“你在想什么?”
白若抬起头。
他的长相与沈希真一样,没有受到精神体的影响,也是黑发黑眼,只是看起来不像她那样黑得那么异常。因为这点相似,白塔里的确曾经有人怀疑他们是真的亲兄妹。
这个传言曾经让白若觉得很好,在它流传时未加制止……但现在他不这样认为了。
外部环境似乎出现了一些预料之外的改变。
“在想时间的问题。”白若说,“我只离开了一个多月,你和蓝指挥已经熟起来了,发生了什么推动进展的事件吗?”
沈希真站在最高的一级台阶上,弯下腰,看他眼底磷火般的微光。
“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也想不清情况究竟是怎样发展的。”她想了想,“现在应该算是熟人吧——这让你心情不好吗?”
白若叹了口气:“有一点。”
沈希真:“你会生气吗?”
白若:“不会。”
他的语气和表情,无论从哪个维度看都和生气搭不上关系,看起来就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没什么脾气。
沈希真与他对视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我还是觉得坦诚是最好的品德”,然后忽然张开双臂,从台阶上跳了下去。
几乎没有反应的间隙,白若抬手接住了她,与青鸟相同的奇异香气瞬间浓郁起来,说不上来是花香还是其他,飘在鼻尖像一根又轻又软的羽毛。
沈希真不等重新在地面上站稳,先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白若察觉到她的另一只手绕到了身后,冰凉纤细的五指张开,在离后颈一公分的地方一动不动的悬着。他的睫毛微颤了下,很快顺从地闭上眼睛,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虽然我觉得这没什么,不过,”沈希真在他耳边说,“我还是决定安慰你一下。”
白若低声问:“什么样的安慰?”
沈希真说:“我决定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白若没有说话,在她掌心下的眼睛眨了一下,表示自己正在洗耳恭听。
沈希真说:“其实,最近这段时间,我的记忆稍微恢复了一点。”
白若顿了下,问:“哪一段时间的记忆?前十七年,还是来白塔之后的事?”
他听见沈希真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也可能是叹气。她说:“都有,不过我现在指的是来白塔之后的事。”
白若嗯了一声:“你想和我分享吗?”
时间仿佛沉入了深水。
许久,沈希真突然放下了手,轻轻挣开他,露出一副审视的表情。
白若的目光中终于有了惊讶。
沈希真转开眼,静静望着被光照亮的瓷砖。
“之前,我和伊戈尔讨论过当初在暗区的事情,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她低声说,“他让我不要完全相信你说的话,不过,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从来没对我说过假话,是不是?”
白若:“是。”
沈希真仍然不看他,点了点头,继续说
:“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依照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来回答。”
白若颔首,道:“好。”
沈希真说:“一年前,索菲总指挥坠楼的那个晚上,我正好去过瞭望台,经过四十九层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当时我没有注意,以为是错觉,可是事后回想起来,那天好像是你提交述职报告的日子。”
她的语速很慢,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花很长时间斟酌措辞,眼睛一直垂着,直到说完这段话,才慢慢抬起来看向白若。
“第一个问题是,我在四十九层遇见的人是你吗?”
白若沉默了几秒,点头说:“是我。”
“……第二个问题,”沈希真说,“那天晚上,你有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事情?”
白若:“当然没有。”
沈希真吃了一惊,背在身后的手紧攥起来。
这段对话,因为她的某些情绪,一直进行得犹犹豫豫的,到了此时,白若给出的这个如此干脆的回答,像一个摔在她心里的清晰过头的句号。
白若说完,微微叹了口气,迈上一级台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重复道:“当然没有。”
沈希真看着他,眼睛里闪着点亮光,过了一会儿,那种犹豫不定、紧张不安的神色从她的脸上消退了,乌黑眼珠轻转了一下,她重新露出那副小动物般的活泼神情。
沈希真歪头问:“真的?”
“真的。”白若说,“你还有其他的问题想问吗?”
刚才一直盘旋在上面的青鸟飞了下来,在沈希真的耳畔悬停着,坚硬美丽的飞羽覆盖着一层青色的光泽。她伸出手,指尖抚过飞羽边缘,眨了眨左眼:“有,还有最后的,第三个问题。”
“也和过去的记忆有关吗?”白若说,“哥哥的记忆可不太好,未必能答上来你的问题。”
沈希真摇头:“是未来的事。”
“再过一段时间,我想回镜湖塔看看,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
白若轻轻地笑了起来。
“当然。”他第三次这样回答道。
在白塔,休假是个不大能成立的概念。
对没什么职务的哨兵和向导,情况倒还好一点,上层的那些指挥官们,基本上全是昼夜不歇。白若在哨兵学院没能耽搁太久,刚过九点,得知他已经回来的几位议员就发消息催促他回塔开会。
“这么早就要回去。”
沈希真对这些安排很不满意,抱着青鸟使劲儿吸了半天,从它的翅膀上拔下来一根细细的绒羽,才松开手,说:“后天见。”
白若另找出两根长而华美的尾羽递给她,说:“后天恐怕忙不完,再过两天,下周我来学院看你。”
沈希真摇头:“我不是要你过来,后天下午,我要去提交回镜湖塔的申请。”
白若:“何必特意跑一趟,你线上提交就可以了,我会给你通过的。”
沈希真仍然摇头。
“我还是要回白塔,除了这个,还有其他事,各种各样的事。”
她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异常,但整段话话末尾追加的那半句,白若觉得有些耳熟,而且也很快想起来了究竟在之前的哪个情景里听见过。
他不再劝说,只和沈希真确定了时间,然后说:“那么,就等你忙完再见面吧。”
沈希真若无其事地点头,嗯嗯两声,目送他离开了哨兵学院。
不知道蓝凇对焰湖和传灯福利院的调查如何了。
虽然她觉得大概率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件事还是挺重要的,出于谨慎的考量,最好还是积极跟进比较好。
要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和蓝凇见一面呢?-
第二天早上,沈希真没有去静音室,八点刚过,就到行政楼里和封曼面对面坐下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封曼大致翻了翻她的出勤报告,说,“在哨兵学院工作的感觉怎么样?比起白塔,是不是要稍微枯燥一点?”
沈希真摇摇头,说:“还好,对我来说,其实比在白塔的时候轻松一些。”
——仅指工作。
她默默在心中补上这个限定语。
说实话,和白塔相比,哨兵学院的工作根本算不上是正式的工作,有点像实习。大多数时候都在审资料,每次在静音室室值班,碰见的学生们也都没有什么大问题,精神图景无比健康。
与此相反,她自己的私事,各种各样的状况,一个接一个的人,现在想起来还让人觉得有点头疼。
“而且,我在这边也没有待多久。”沈希真算了算时间,问出了昨天晚上就有的疑问,“您之前说这次任务要推迟,三周之后才能回来,怎么现在又提前了?”
封曼摆摆手。
“别提了。”她叹了口气,很是烦躁地说,“最开始只是几个学生闹出来的麻烦,后面不知道怎么牵扯上暗区,我们刚去的时候还算顺利,都以为只需要做个简单的清扫收尾工作——谁知道最后能牵扯到001。”
沈希真:“001?”
尽管她现在对001的探索欲和好奇心都极其高涨,但还算不上特别迫切,相较而言,001这个名字最近在她耳边出现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我最近正好了解了一些和001有关的信息。”沈希真把从各处听来的东西整合了一遍,说,“听说它近期非常活跃,对学院和白塔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渗透,有消息表明,001最近正在寻找一位C级向导。”
“我知道,听说还在学院引起了恐慌吧,还有,白塔那边……”封曼停顿了一会儿,缓缓说,“有一位指挥官牺牲了,005,白塔的前线指挥,也是最高议会的一员。”
沈希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005?”她回忆着,低声说,“我在白塔的时候碰见过他,他是个很好的人,而且是S级,我毕业考核的考官就是他,很厉害。”
封曼说:“……嗯,为了不引起恐慌,这个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开,我也只是听说了,具体的原因还不清楚。你也别告诉学生。”
沈希真点点头,跟着叹了口气。熟人牺牲的事她不是第一次遇见,但一个等级如此高的向导牺牲,别说她,就算是上年纪的人恐怕也没有见过。
“005是怎么……怎么会……”沈希真难以想象任务中的情景,只能根据经验,对事后的遗留做了分析,“这种级别的战斗,周围的一片区域应该都会受影响吧,需要封锁吗?就像当年的暗区那样。”
封曼说:“不,不用,这件事并没有造成任何的事后影响。”
沈希真:“没有造成影响?”
“对,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发生正面的战斗。”封曼撑着额头,神色也是困惑,“我当时不在现场,事后得到的消息也不是非常清晰,只知道001攻击的方式类似‘污染’,一个污染的过程,他们甚至没有人察觉到。”
沈希真目露震惊:“没有人察觉?怎么会这样,005议员在S级向导里也是水平顶尖的一批。”
“是啊,所以说这件事很邪门。”封曼敲敲桌子,“001似乎能免疫精神力探查,很特殊的能力,在005被污染以前,有人听见他说过‘屏障’这个词……不,很难想象,我认为大概率是他误判了,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沈希真问:“您提前回来是因为碰见了001吗?”
封曼:“
那倒没有,只是我们清扫的区域和001有点关系,它曾经在那附近活跃过,最近又在发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白塔才干脆把人全部召回来了。”
“听起来非常麻烦。”沈希真若有所思地垂下眼,想了想,问,“您觉得白塔会为此召开战术会议吗?或者,组织人手对‘屏障’进行研究?”
“不,001暂时没有表现出对外扩张领地的打算,反正整个暗区它都来去自如。”封曼耸耸肩,说,“目前的安排是按兵不动,先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
沈希真点头。
封曼又说:“不过,我也听说这安排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沈希真:“另外的原因?”
封曼凝神想了一会儿,抬起右手朝北边——白塔所在的方向指了指,说:“一些陈年旧事,高层最近不知道又在翻什么旧案,动静很大,听说牵扯到了医疗总部和一个研究所,和安全区也有点关系。已经有了初步的结果,再过一段时间就应该公布了吧。”
“详情我还不清楚,不过,翻出这件事的人是蓝指挥,我记得你们有来往,好奇的话可以问问他。”
沈希真:“……”
“我会问的。”她有点儿艰难的说,“您怎么知道,我和蓝指挥……呃,认识?”
也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交集吧,来往,再怎么说,也只是些普普通通的事,不应该连远在外地的老师都知道才对。
如果传得这么远,那白若一回去就也会听说了,他虽然在她面前脾气好,可是,也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封曼:“听说的。”
……您听说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
这是何等谜一般的消息渠道。
沈希真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具体是听谁说的?”
封曼随口道:“白若。”
沈希真沉默了,眉毛用力地拧了一下,圆圆的眼睛变了形,像连吃了好几颗极酸的梅子。
“怎么这副表情?”封曼对她和白若的关系有了解,说,“放心吧,这不算什么事,白若脾气那么好。”
“不,他也,他……”
沈希真说不出话,最后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唉。
希望不要出什么问题。
第83章
晚十点整,白塔。
一位核心高层的牺牲为临时举行的会议蒙上了厚重的阴霾。在白若对任务情况进行简述,其他人提出补充和猜测的整个过程里,最高议会的其他成员都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电子笔敲击终端屏幕的声音非常细碎,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被不停的掰开一样。
“……汇报结束。”白若的目光从投影的画面上收回,转过身,看向沉默着的众人,说,“自由讨论吧。”
没人讲话。
白若一眼看过去,在场的所有人都眉头紧锁,除开凝视屏幕上展示的内容,有些人还时不时瞥向圆桌上空缺的两个位置,隐晦地交换目光。
“这次紧急会议的主题是001的后续处理。”他曲起指节,轻敲两下桌面,“其他的问题,都留在会后讨论吧,蓝指挥会为各位做出解释的。”
蓝凇掀眸扫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笔尖在屏幕上用力地滑动了一下。
事情太多……
令人心情变差的事情太多了,焰湖那边查出来的问题,在暗区牺牲的同僚,001表现出来的危险性。
这些问题积压在一起,蓝凇忙得不可开交,从中午回到哨塔,思维就一直处在超载状态。
他本来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哪怕碰到白若,他的情绪也很难有继续下降的余地了。
但事实是有。
蓝凇低下头,睫毛掩去了眼中的神色,左右的人虽然察觉到他状态不太对,但也以为是会议的缘故。
寂静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在白塔召开过的诸多次会议里,今天的气氛是最严肃的——最严肃之一,上一次这里出现这样的寂静,还是十七年前001刚出现的时候。
就连三年前暗区突然扩张,各个分塔的紧急讯息涌入白塔时,这个地方的气氛也从没有这样紧张过。
毕竟暗区是可以处理的,但001不能。
寂静一直持续到白若准备暂时终止会议,圆桌边才零零散散有人开始发言。
相比之前,他们虽然情绪激动,但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底气。
“我们对001的放任持续太久了,现在就是遭到反噬的时候。”一名议员幽幽地叹息着,说,“我认为,必须要把001的处理优先级提到最高,否则这次的牺牲只会是一个开始。”
这段发言起了个头,在议员说完之后,会议室里被打破的寂静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激动的声音经久不息。
“处理?怎么处理?连S级向导都会被无声无息地污染杀死,001的危险程度甚至高过整个暗区。换谁来都会说要优先处理,能不能讲点我们不知道的?”
“上一个阶段对001的调查到底有没有成果,它的来源到底是什么?哨向的精神海异化?别说这种陈词滥调,白塔取到过那么多样本,每个研究机构都有,十七年过去,你们到底有谁研究出东西了?哼,白塔养了这么多研究所,到现在根本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
“根据记录,在与001唯一顺利进行的那次沟通里,它承诺‘只要白塔不主攻攻击,就绝不会伤害人类’——当年提出接受谈判的人呢?总不会全都退休了吧?现在001反悔了,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001反悔,我们却没有任何能够应对的措施,这个口头约定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你以为我们想接受?我们是不得不接受!”
“冷静点,诸位!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
“我这边得到的最新消息是,001对向导抱有异乎寻常的仇恨,更精确的描述,‘女性低等级向导,年龄在十五到十七岁之间’。在所有受到攻击的案例里,005是唯一不符合条件的。我看过地图了,大概率是因为距离太近,令它感到了威胁。”
“仇恨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我建议先对所有符合条件的向导进行筛查,寻找她们和001之间的联系,尽快找出001最初的来源。”
“我同意。但大规模筛查需要的时间太长了,现阶段效率是最重要的。先从001最常活跃的几个地点进行排查,向分塔指挥公布信息要求配合,争取在一周内完成。目前已知的地点有,卡尔萨、黑城、焰湖——尤其是这个焰湖,001三年前震动引起暗区扩张,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这段发言得到了一致同意。
“那么,会后我就联系焰湖附近的几座哨塔……最近的是镜湖塔,嘶,我有印象,不服管理不配合工作安排,分塔指挥听不懂人话。这座分塔很棘手,必须有议员亲自去盯进度,做一个重点标识吧。”
蓝凇敲了敲桌面。
“镜湖塔的筛查交给我,已经有确定的人选了。”他无视白若在听见这句话时骤然看过来的目光,自顾自地说,“关于001的来源,我们已经调查出了相对可靠的结论,等待进一步确认,之后会先在内部向各位公开。”
他的话让会议室恢复了一段很短的寂静,有人震惊地看向他,有人在窃窃私语。
“你们对001的调查已经出结果了?这件事我从来没得到过任何消息。这么重要的一项调查,在启动初期就应该告知所有人,而不是001闹大了才在这里说公开。为什么白塔永远做不到进度同步?难道在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上,白塔还要争功?”
“此外,我等不到会议结束再私下询问了,蓝指挥,我听说你最近在翻查旧案,把苏照和沃雷都叫到了白塔,事后却不让他们离开。他们两位代表医疗总部和精神图景研究所,在对001的调查里是不可缺少的人才。恕我直言,最高议会的内部斗争持续已久,哪怕你对他们有积怨,也必须考虑大局。”
说这段话的人是医疗总部其中一个
分部的负责人,在最高议会中指挥派和非指挥派制衡牵制时,向来是非指挥派的忠实拥簇。
最高议会的内部分裂是个经久不衰的热点议题,一个人跳出来后立刻一呼百应,很快从指责蓝凇发展到所有战时指挥都没有能力在此地列席。
蓝凇没有立刻回应,直到第一波指责的浪潮稍有停息,才俯身拉下面前的话筒,先用力拍了几下,等到噪音强迫所有人闭嘴之后,缓缓开口说话。
“首先,我不得不纠正你的用词,什么叫做‘白塔想争功’,难道各位自动把自己剔除出白塔了?我看你们对搞内部分裂倒是很热情嘛,不分场合,不顾全局,这可是为你们量身定做的形容词啊,拿出来送给我是不是太慷慨了?”
“其次,苏照和沃雷的目前状态,还有对001来源的调查,这两个问题本质上是一件事。现在还不能公开具体内情,不过倒也可以提前总结一下。简单来说,001就是他们二位的杰作——这个解释能令人满意吗?”
最后这句话如平地惊雷,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声音就涌成了浪潮,海啸一般漫过了每一寸空间。
“不可能!不——”
蓝凇说:“我有证据。”
海啸冻结了。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他把话筒推回去,仅靠自己的本音发言,“任何无凭无据的质疑和指控都没有意义,最多五天,我会在下一次集体会议上出示所有证据,到时假如没有异议,就寻找时机向公众说明吧。”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没有人说话,但等众人消化掉这段话里的所有信息之后,仍然有几个人跳了出来,还想继续提出质疑。
蓝凇慢悠悠地说:“我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你们从前不是公开批判哨兵是暴力群体吗?很好,我觉得这个话题非常值得讨论,现在我正好有空闲,也许你们可以亲身体会一下。”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照最高议会的统一规章,暴力行为是绝对禁止的,但蓝凇方才那段对001的探讨实在是有些超出认知限度,非指挥派嘴上说不信,可想到蓝凇能在会议上拿出来说,心里也很没底。
“我补充一句。”白若环视圆桌边的众人,沉声说,“001的来源调查有进展,无论如何,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不管有什么私心,都必须让步。对于我们借001攻击科研机构的言论,我必须告诉各位这是不成立的……”
“创造出001的罪魁祸首,除了苏照*女士和沃雷先生以外,还有你们更加熟知的一位。”
“白塔的前任总指挥,索菲莱斯利。毫无疑问,按各位的逻辑,在最高议会的分裂当中,她属于指挥派。我们绝无徇私攻讦的可能。”
白若说到这里,低下头,睫毛下方,漆黑的眼睛如漂浮着幽影的夜空。
“此外,有理由确信,前任总指挥坠楼死亡的原因,正是畏罪自杀。”
蓝凇霍然抬起了头。
索菲参与了违规实验一事情况严重,她毕竟曾经是白塔的总指挥,在没有足够确切的证据、未对此事进行私下商讨之前,先提出她的名字或许不太合适。
所以,蓝凇在与其他人谈论调查结果的时候,只提了苏照和沃雷,并没说起前任总指挥的参与。
知道的人只有他自己,以及与此牵涉颇多的沈希真。
这么说……
蓝凇盯着手里的电子笔,指节不断用力,没过多久,随着咔的一声轻响,笔杆在他手里断成了两截。
这么说,白若已经见过沈希真了。
第84章
沈希真安排得挺好的,但是事情并没有像安排的那样发展。
白若回到哨塔的第三天早上,她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先联系了他,得知整个白塔都忙成了一锅粥,所有紧急程度不够的申请都被推后了,对于S级向导的外出管控尤其严格。
听完这个消息,她不死心地给蓝凇打了通讯,得到的还是一样的回答,甚至还有超乎预料的坏消息。
虽然说,对于现在的她也未必算是非常坏。
“不要着急,先不要催这个,迟早会让你回镜湖塔的,我们这边已经安排好了,只看什么时候动身。”蓝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伴着哗啦啦翻动纸页的响声,“还有,你的记忆恢复了多少?对镜湖塔还有没有印象?”
沈希真心里一紧:“镜湖塔?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蓝凇说:“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都还没开始。白塔现在怀疑001要找的那个女性低等级向导在焰湖附近的哨塔,镜湖塔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沈希真:“所以你们要排查塔内人员吗?”
“现阶段只能说有这个想法。”只是提到这件事,蓝凇的语气就变了,甚至能想象出他满脸烦躁的模样,“你们那个哨塔太邪门了,有句老话怎么说的,天高皇帝远?镜湖塔根本不服管,通知了排查也只是草草了事,必须有人亲自去监督。”
沈希真:“哦。”
蓝凇:“你有没有想起来一丁点跟镜湖塔有关的事情?特别是塔里有没有情况很异常的向导?”
沈希真照例一问三不知:“我没印象。”
蓝凇在那边叹气:“算了,也不指望你。这几天收拾收拾东西吧,我们还有一次全体会议要开,就在这周内,会后,你就可以准备出发去镜湖塔了。”
沈希真觉得这时候表现出什么情绪都不大对,只好又“哦”了一声。
“不知道镜湖塔对你的接纳度有多少?可能要多安排几个哨兵随行,保证安全。”蓝凇数着名单,“我最近肯定是没时间陪你去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没有就由我来安排。”
沈希真说:“噢,我已经决定好了,塔对S级哨兵的出行有管控吗?我能不能多带几个人?”
蓝凇的声音提高一个八度:“你想带多少个?!”
“不多,三个吧——两个,有一个不一定跟我去镜湖塔。”
沈希真先把安瑟和白若列上心里的名单。她本想让艾尔给她指指曾经得到那枚碎片的具体位置,然后顺路去镜湖塔,但想到白塔现在忙成这样,估计也很缺人,那么,她可能先和艾尔去一趟污染区找碎片,后续回镜湖塔就不再把他也拽着了。
蓝凇的呼吸声加重了些,隔着听筒,他的情绪也传递到了这一边。
“好,行,我不干涉你……但是不管你要带几个人,必须再找一个白塔的指挥随行,职级要高,否则压不住镜湖塔那群人。”
沈希真说:“这个没关系,白若和我一起去,他的职级够高了。”
通讯像被人掐断了,声音骤然消失。
沈希真有些困惑的拍了拍终端:“喂喂,你在听吗?信号不好?”
蓝凇说:“前天晚上,你和白若见过面?他临时回来,连白塔都只提前几小时才得到消息,你还去边界接他了?”
他的语气很冷静,但在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自己把自己气晕的准备。
“没有啊,我没去边界。”沈希真停止拍打终端,说,“白若回塔里之前先到学院来过,你不知道吗?”
蓝凇:“你觉得他会告诉我吗?”
沈希真:“不要总说反问句,这样显得你很凶。”
“好,我们都少说两句废话。”蓝凇说着,翻动纸张的声音变成了将白纸揉成团的响声,“你们,你……那天在污染区,我问你知不知道白若对你的感情,你说……”
想到这儿,他深吸一口气。
沈希真误以为他是想不起来了,回忆一下当时的对话,贴心补充:“我说,那不是一回事。”
蓝凇:“哪里不是一回事?白若到底特殊在哪里?因为他那只连飞都不会只能飘着的鸟?”
沈希真:“……”
“我觉得你要客观的看待事物。”她很不赞同地评价了一句,又说,“你不觉得那样飞比较好看吗?还有,不要总是攻击其他人的精神体,白若可没有攻击过你的青蛇。”
蓝凇冷笑了一声。
“没有,不错,口头上是没有攻击,别的呢?”他将白纸攥出了有点尖锐的小噪音,咬牙切齿地说,“你可以拿这话去问他,问问白若,前天晚上莫名其妙冲到四十二层跟我打了一架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希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打架?”她皱眉道,“白若到四十二层跟你打架?你们吵架了吗?青鸟,但是,它……它很温柔啊。”
蓝凇那边半天没声儿。
沈希真已经有了经验,正要伸出手继续拍打终端,忽然听见一道提示
音,抬头一看,蓝凇把语音通话转成了视频。
她在看清屏幕上画面的那个瞬间,就迅速的把终端拿远了。
“你……你们……”沈希真看着屏幕上成簇的青色羽毛,几乎有点震撼了,“你怎么能拔青鸟的羽毛呢?”
鸟没毛了还能好看吗?
但白若的青鸟自己就会掉毛,如果是这样的话,可能对它来说被拔掉羽毛也不要紧?
这句话刚问完,画面就抖动了一下,接着出现在眼前的是许久不见的小蛇。
它盘在蓝凇的手腕上,看起来无精打采的,软软的尾巴没什么形状地垂下来,有一小块儿的鳞片炸开了,斑斑点点地掉了好几片。
沈希真再度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一直以来,在考虑到精神体之间的矛盾时,她最不担忧的就是蓝凇和白若了。
其他的几个,两个年轻气盛的学生先不提,安瑟本来就情绪不是特别稳定,雪豹和灰狼呢,平常看起来倒都是挺安静的,但那天碰面的时候,她在场都要互咬了。
可是……白若和蓝凇……不应该闹成这个样子吧?
两个人都是指挥官,不像安瑟他们总在外面执行武力为上的任务,平常都坐在办公室里,理论上来说,应该要比其他人冷静一些。
蓝凇还稍微有一点暴躁,虽然大都体现在言语上。白若的话……青鸟?斗殴?这两个词语根本没办法联系在一起啊。
最关键的是,这几天她根本就不在白塔。
哪怕是互咬,总要有一个原因吧,一个由头,刺激到双方情绪的点。
“你们吵架了?为什么?为白塔的公事吗?”沈希真开始思考原因,猜测道,“话不投机?”
蓝凇第二次冷笑出声。
“你是不是根本没听清我在说什么?”他将刚说完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前天晚上,白若莫名其妙地,到四十二层跟我打了一架。”
沈希真捂住了眼睛。
“等一下,等我理一下。”
她在脑海中勾勒出青鸟优美而漂亮的身形——从战利品来看,它华丽的尾羽估计已经损失了一小半,就算没有伤及根本,要恢复恐怕也需要一段时间。
……这算不算寻衅滋事?
沈希真按住额头,一时为刚刚刷新的认知而惊叹,一时又为青鸟折损的美貌而惋惜。
“我觉得,会不会是你弄错了?”她喃喃地说,“我还是很难想象白若会这样,你们可能是聊的不太愉快,但是你没意识到,也许应该再聊一聊,确定那时的情况。”
蓝凇:“现在有一件事我绝对确定。”
沈希真抬头:“什么事?”
“如果我再继续跟你聊下去。”蓝凇把那堆羽毛一把拍碎了,压着声音说,“不出三分钟,就轮到我冲去白若办公室,和他再打一架了。”
沈希真:“啊?”
滴滴。
蓝凇挂断了通讯。
沈希真茫然地看着归于黑暗的屏幕。
不论如何,这段对话给了她相当的震撼,通讯挂断后好一会儿,她还沉浸在回忆当中。
青鸟是沈希真进白塔之后认识的第一个精神体。
从时间线分析,她和青鸟的初见应该是在暗区,无论是伊戈尔的描述还是白若自己的说法,当时她都和青鸟进行了一番打斗,从激烈程度上比较,可能比蓝凇这次打的还要更厉害一点。
可惜那段记忆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而且跟失忆没关系,纯粹是当时情绪太过激动,对外界的事物缺乏感知。
就算之后恢复记忆,当年和白若在暗区里打斗的画面,估计她也想不起来多少了。
这直接导致,沈希真对青鸟实际上的第一个印象,是刚在白塔醒来,睁眼看见的那只停歇在身边的美丽神鸟。
安静,优雅,漂亮。
仿佛宝石雕成的摆件。
别说打架了,在当时的那个瞬间,她甚至怀疑这只鸟会不会动。
……现在这个印象是没法维持下去了。
沈希真再一次确定了自己需要调整认知的事实。
精神体和本体分开看待,虽然非常省事儿,但局限性确实无法忽视。
沈希真趴在桌子上,把蓝凇刚才说的那番控诉又回想了一遍。
如果抛开青鸟的形象,唔,尽管她刚才也为白若辩解了几句,但平心而论,白若确实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这不奇怪。
沈希真转了转手腕上的终端,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
——那不是一回事。
白若对她的感情,很难和其他几人放在一起谈论,哪怕他很少表现出来,哪怕他在她面前从来不说什么,但水面之下的东西是客观存在的。
他有一点……
沈希真愿意用“不够理智”来形容。
第85章
与白塔紧张焦灼的气氛相比,两个学院最近的情况,完全可以用和平两个字来形容。
因为暂时无法对001做出有效处理,白塔采用了最根本最一刀切的办法,那就是暂时停止一切外勤任务,禁止学生外出,对于维持污染区稳定的各座分塔也下达同样的指令,除了危险到不得不处理的任务以外,其他的全部停止。
就连暗区附近执勤的几座哨塔,也将警戒线拉远了一倍,虽说是执勤,站在哨岗上都快看不见暗区了。
毕竟安全至上。
沈希真没有参加外勤任务,如果是在白塔,她应该还会有日常的疏导工作要做,但现在是在学院,学生们没经历过什么风雨,连疏导都用不着。
她的状态,一言以蔽之,闲得发慌。
上午的行政工作结束后,在学院的向导大多都回到了宿舍休息,只有寥寥几个还在行政楼里,但也没有工作,只是三三两两的聚在各个办公室聊天。
沈希真在自己的办公室摸了一早上鱼,刚到中午就抱着饭去找了封曼。
“封老师。”她百无聊赖地戳着盘子里的土豆,“学院的毕业考核什么时候结束啊,这边结束之后,应该就用不到向导了吧。”
封曼捏捏她的脸:“你也闲不下去了?”
沈希真将一个土豆块啪叽戳烂。
“我从前天开始就闲不住了。”她打了个哈欠,说,“白塔那边上周就发了消息给我,让我接到通知之后就尽快去镜湖塔协助工作,但现在都又过了两天了,还是一点音信也没有。”
“别着急。”
封曼的小道消息总是非常准确且全面,很快给出了合理的解释:“我听说001的事情已经不是那么紧迫了,它自从上次爆发之后,最近就安静了很多,一直盘踞在暗区边界,连精神能量波动都很难监测到了。”
沈希真疑惑:“那白塔现在在忙什么?”
“战斗之外的事情,一些你不会感兴趣的杂事。”封曼说着,自己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硬要说的话就是斗争吧。”
“据说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陈年旧案,到底是什么我还没问出来,但反正情况很严重,还牵扯到了白塔的高层。”
沈希真拍拍手,诚恳鼓掌:“老师,有时候我真想知道您这些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封曼说:“秘密。”
“是我知道的秘密吗?”沈希真眨了眨左眼,小声问,“和我那天见到的那个人有关系吗?那是您的哨兵吗?”
封曼被豆腐汤呛住了。
“咳咳,咳,别胡说。”
她像打小虫子似的,随手在眼前挥了挥,再次捏住了沈希真的脸蛋,警告道:“这话只能在我面前说,把你眼睛里的八卦藏起来,见到他的时候冷静点儿。”
沈希真的脸被捏的有点扁,但目光还是噌得亮了起来:“他?”
封曼说:“对,他,就是你那天遇到的人。”
她的语气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
沈希真继续歪头:“那是不是您的哨兵?”
封曼:“不是。”
沈希真:“现在不是?”
封曼:“以后也不会是。”
“为什么?”沈希真坐起来了,“你们站在一起看起来很般配啊。”
她很想描述一番老师当时的表情,但是觉得这样可能会引火上身,强行忍住了。
“不是就是不是。”封曼按着额头,有一会儿没说话,再开口,就是一句,“他对我没有那种感情。”
沈希真满脸震撼。
“不可能吧。”她摆摆手,“不会的,不会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封曼:“误会?你觉得能是什么误会?”
沈希真歪头:“比如说……语言的沟通,情感的交流,方方面面都可能造成误会呀。”
封曼敲她的脑袋:“你知道的还不少。”
“那当然了。”沈希真毫不谦虚地说,“在这方面我可是专家。”
尽管已经在某种程度上闹出了情感纠纷,但是总要有情感才能纠纷呀。仅从有无的角度来衡量,不管是谁来了都得说她是个中高手。
不过封曼只把她的话当做玩笑。
“我们的事情我还不清楚吗?”封曼轻轻叹气,低声说,“没有那样的缘分,性格上可能也不合适,除了匹配度达标简直一无是处,可是匹配度也算不了什么,现在也不是当年强制交往的时候了。”
沈希真嚼着土豆默默倾听。
可能是她想错了,但总觉得封曼在说到“强制交往”一词的时候有点犹豫,好像很羡慕似的。
唔,这样不好。
沈希真说:“我觉得还是不能轻言放弃。”
就算只是在林荫道上偶然碰见,旁观了他们之间的一小段沟通,她也觉得这段感情明显很有希望。
不对,应该说已经萌芽了,只是双方都还没有意识到。
为什么会意识不到?
旁观者清?
沈希真想着旁人的感情问题,把盘子里的土豆和牛肉串在一起,心不在焉的放进嘴里,刚吞下去没两秒,封曼用指尖弹了弹她的额头。
“别说我了,你自己的事情呢?”封曼说,“我走之前,沃尔什不是已经把匹配对象的资料发给你了吗?过去了这么久,现在也应该见过面,交流过感情了吧。”
沈希真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头如云的金发。
“嗯,差不多吧。”她又开始戳盘子里的土豆了,“是见过几次面,前段时间也参加过匹配意向评估了。”
“匹配意向评估”像一颗小炸弹,把平静的气氛炸出了水花。封曼惊讶道:“那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这么快?不,还是应该多了解了解,你们都是年轻人,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
沈希真托腮,眨巴眨巴眼睛,扔下第二颗炸弹:“没关系,匹配意向评估没通过。”
封曼:“啊?”
她刚才聊自己的事情时,虽然心情不太好,还在边说边慢慢地吃着饭,这个消息一出,顿时连饭也吃不下去了,抓着沈希真刨根问底。
“就是,各种原因,我的原因。”沈希真无论糊弄什么都是同一套说辞,“我们不太合适,主要还是匹配度的问题。”
“匹配意向评估不通过,还是很少见的事。”封曼神色仍然凝重,“有时候几年才有一对,沃尔什是怎么说的?确定只是匹配度的问题,你平常和哨兵相处没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已经多到处理不了了。
像这种情况唯一的解法就是,装作无事发生。
沈希真放弃思考,咬着牛肉唔唔地挥手,咽下去之后才说:“除了匹配度还有其他原因,不过这个比较客观。您知道的,我的精神图景和一般向导不太一样,和哨兵的匹配度一直都不高,出意外也正常。”
封曼微微叹气。
“你的精神图景确实是个问题。”她沉思着,“这样的情况极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我这次外勤去其他哨塔问了问,以前也有过精神体缺失的案例,但是本身等级比较低,影响不大。你的等级太高了。”
“从这个方面来说。精神图景闭锁还是好事。没有精神体调控本来就不稳定,直接闭锁,一切能量波动都没有,也算是从根本上解决了精神图景可能塌陷的问题。”
沈希真点头:“所以您不用太在意这个,对我没什么影响。”
“总还是有的,只是你习惯了。”封曼思忖着说,“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测。”
沈希真放下筷子:“关于我吗?”
“对,关于你精神图景闭锁的原因。”
封曼说:“我见过的那几个精神体缺失的案例,等级很低,精神体本来就很难凝聚成型,相对的,精神图景的存在感也很弱,也不是那么完整。”
沈希真认真地听着,眼睛亮亮的,听完这段话,干脆把椅子搬近了许多,像以前去办公室找封曼答疑解惑一样,面对面地听她讲话。
封曼也像从前一样,边说边在桌子上比划示意。
“但我觉得你的精神图景一定是完整的,否则评级不可能达到S,白塔研究出的那些解释我也看了,都很牵强。我其实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内部其实在正常运转,唯一的问题就只是闭锁而已。”
“但是这样一来,精神图景不可能稳定,你知道,精神体毕竟是一个很重要的锚点。所以,大胆设想,也许你的精神体没有缺失,而是存在于精神海里的某个地方。”
沈希真说:“嗯,有可能,但您也去过我的精神海了,很空旷,藏不了能量体。”
封曼说:“对,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点。但最近我突然想到,你的精神图景,其他人是不是都没触碰过?如果你让其他的S级向导来会诊的话,他们可能也会有和我一样的猜测。”
沈希真问:“您有什么猜测?”
“你的精神图景闭锁是因为外部有一层包裹物,姑且称为屏障,它必须和你的能量共鸣,否则就算是在外围,也会造成精神图景崩溃。”封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语速越来越快,“所以我猜,有没有可能,那层屏障就是你的精神体?只是没有发育完全。你可以自己感受一下,看看它到底有没有精神波动。”
沈希真足有半分钟没说话,垂眼似在思索。
“您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觉得也有另一种可能性,比方说,它可能不是没有发育完全,而是被外力打碎,回退到了纯粹的精神能量——仅仅发育不全的精神体是没办法变成屏障的形态的。”
封曼轻轻地啊了一声。
“对,没错,这样就说得通了……”她低声呢喃着,说着说着,又微微摇头,“这个猜测有点大胆,不一定有可行性,需要谨慎地求证。”
“可以呀,现在没事,我正好来研究一下。”沈希真说,“只是,我不太了解精神体和精神图景之间能量流向的具体模式,最好能有个参考。”
她轻声说:“我能去您的精神海里看一看吗?”
第86章
沈希真忧愁地说:“我一直认为我应该做一个无情的人。”
她自言自语地嘀咕:“成大事者……”
“啊?”
克莉夏正在手忙脚乱地抛接一个过烫的水煮蛋,没有听清,好不容易拿稳,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回顾我的人生,反思迄今为止发生过的所有事。”沈希真将一处缕打结的头发扯断,“虽然都模模糊
糊的。”
克莉夏:“反思?”
沈希真:“反思我的过错。”
克莉夏:“很严重的错误吗?”
沈希真:“嗯……不……我也不确定。”
克莉夏:“不确定就是不严重了。”
她停下了用校徽敲鸡蛋的动作,把脸扭过来,一本正经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沈希真捂住脑门:“!”
“不必要的反思就是最大的过错。”克莉夏抖掉袖子上的碎蛋壳,说,“对‘过错’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让它们真正地过去。”
“你说得对。”沈希真看起来仍然忧愁,“但是还没有,应该说正要发生呢。”
克莉夏:“?”
沈希真咕哝起来,说了一堆有点抽象的话:“比方说,很多年前你种下了一株有毒的树,栽种并不是过错,除非真的有人中毒了。”
“但就是这么凑巧,有一天,你必须把果子给别人吃,中毒的概率是一半——对方也可能不想吃——无论如何,他死亡的根本原因是你种下了那棵树,这个时候,你就会忍不住开始反思多年前种树是不是个错误。”
“等等,我有点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克莉夏:“我好像听懂了,但我觉得这和种树没关系,为什么你非要让人吃它?”
沈希真:“因为你已经种了这棵树啊。”
克莉夏:“……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学逻辑学?”
沈希真拍了拍额头,懊恼道:“是我举的例子有问题,换一个,嗯……你打算请人吃饭,提前做好了菜,对方来的概率是50%。当你想到他可能不会来的时候,就会后悔自己做了那么多菜。”
克莉夏:“好,现在我完全听懂了。你太焦虑了。”
沈希真:“嗯?我没有。”
“有的,你可以找人分析分析你举的例子。”克莉夏说,“总之,焦虑是因为把后果看的太严重了,就说这个例子吧,多做了菜又不是什么无法挽回的错误。”
沈希真:“但如果菜里有毒呢,不对,如果菜里有炸弹呢?不及时吃完就会爆炸的那种?”
克莉夏:“……?”
她慎重地对这段胡言乱语进行了一番思考,最终担忧地看向沈希真,用手背贴住她的额头确定体温。
沈希真老老实实被按住,为自己申辩着:“你可能无法相信,但我的精神状态真的是正常的。”
克莉夏以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沈希真:“但是不正常的人也都会说自己没病,对吧?”
克莉夏轻轻拍拍她的脑袋。
“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克莉夏收回手,说,“当然白塔最近确实弄得所有人都很紧张,001、污染、戒严……等等等等,可是作为向导,你得调节情绪,不能被这些事影响。”
沈希真心想,其实跟那没什么关系。
“噢,我不担心那些,总会解决的,也许很快就会解决了。”她想了想,“都说001无法应对,可是截止目前,受害者不也只有一位吗?”
克莉夏因这段话吃了一惊:“但那是白塔的一级战时指挥啊,和我们一样都是S级,非常厉害的。你之前见过吗,005每次会议都会出席——你该不会把白塔所有会议都逃掉了吧?”
“不,也没有逃那么多。”沈希真心虚目移,轻咳一声,声音忽而轻了点,“我见过005,只有一次,在他的学术讲座上。”
克莉夏:“学术讲座?他不是战时指挥——啊,我想起来了,培育攻击型向导的那个?那是个动员会吧。”
沈希真:“嗯。”
克莉夏:“005很多年前就在推动这个了,研究所那边也有支持的,不过这么多年都没出成果,现在似乎已经没有音信了。”
“那太遗憾了。”
沈希真感叹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像是要安慰安慰克莉夏似的,重复道:“我想应该不会再有牺牲者了。”
克莉夏:“我也希望。”
她还是没法轻易略过沈希真那段突如其来的怪问题,想再就“缓解压力的方式”这个话题展开讨论,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一扭头,看见封曼正缓步从台阶上走下来。
克莉夏住了口,喊道:“曼曼姐。”
“你们俩怎么站在这?”封曼说话时皱着眉,右手按着额头,左手朝行政楼里挥了挥,“太阳这么晒,快进去吧。”
“我接到通知,等会儿要回白塔。”沈希真伸手扶了她一把,说,“正好在楼下遇到克莉夏了。”
克莉夏问:“姐,你怎么了,不舒服?”
封曼揉了揉太阳穴:“中央空调开太低了,睡了一会儿有点头晕,我回宿舍去了。”
“哦,我知道,上个星期就有人投诉,但是没改。”克莉夏说,“正好我要去总务处,再去跟他们说一声。”
封曼点头,又问沈希真:“你下午去白塔,现在就出发?午饭吃了吗?”
“吃了。”沈希真说,“再过一会儿就走,有需要我带的东西吗?”
“我想想……文件都交过去了,没有。”封曼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道,“你要是碰见白若,问问他之后怎么安排,学院的事情也快忙完了,白塔成天说缺人,我们也不能总是留在这边。”
“我本来想给他发个消息,不过这事不着急,你遇见了就顺便问问。”
听见要回白塔上班,克莉夏苦哈哈地龇了下牙,连吃水煮蛋的心情都没有了,沮丧地上了楼。
三个人三个方向,她离开之后,沈希真也很快和封曼道别,走上了学院中那条熟悉的主干道。
特殊时期,不止是白塔,其他所有分哨塔的出入管控都比以前要严,除非情况危急,否则一切任务暂停。这直接让日常疏导任务少了一大半,哨兵学院基本处于全封闭管理状态。
也让沈希真的生活变得非常——她有点舍不得换形容词——非常不博爱。
沿着林荫道走到训练场附近时,她一如既往,放慢脚步,透过玻璃幕墙看了眼里面的学生正在做什么。
现在是上课时间,但场地空旷,并没有几个人。
沈希真站在玻璃墙旁疑惑了一会儿,直到看见几个学生结伴从训练场一侧的教官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都拿着一张盖章的个人资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是统计毕业生意向的日子。
按照往年的惯例,在提交意向前,学院会组织学生们去几个主要的分塔参观,让他们有个心理预期。
眼下情况特殊,这个惯例被省略了。
几个学生边聊天边走到休息区边坐下。隔着墙,只能看见他们脸上夸张的表情,但也能判断聊得有多热烈了。
沈希真路过随便看看,见情况很寻常,便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更早来到休息室的学生们似乎是对喧闹不满,先是窃窃私语,很快,表情就一个接一个地难看了起来。
没等沈希真反应过来,两波人就已经聚在了一块,连调解商量的流程都没有,直接就要动手开打了。
只消几个片刻,空旷的训练场就因精神体而热闹了起来。
沈希真立刻离开玻璃幕墙,快步走向训练场入口。
——任务都没出过先学会斗殴了!
调来哨兵学院小一个月,虽然并没做实际教学工作,但受同事们影响,她也有了点教师的自觉,碰上这种情况都会出面管管。
训练场入口在十米之外,沈希真步子再快,进到里面也花了一分半。
短短的一分半里,情况已经又有了变化。
沈希真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先眼尖地看见了人堆里最眼熟的那个。
“江桃?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胡闹!”
江桃正要指挥白狼扑咬,听见这当空一句喝止,尽管还什么都没做,先条件反射性地缩了一下脖子。
再回头,就对上了沈希真的眼睛。
“欸,我,呃……向导姐姐。”她心虚地命令白狼停下,“我是想拦着他们来着。”
“你缺少经验,下手没轻没重,出问题就麻烦了。”沈希真拎着白狼的后劲皮,先把它拽到一边,又对江桃说,“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先找教官。”
江桃继续心虚点头。
……她确实只是最近太闲浑身难受,想找个由头跟人打一架而已。
但这个理由说不出口。
沈希真继续料理剩下的人。
她既是老师又是向导,对这群小崽子们有天然的身份威慑,没费什么劲,就把他们全都控制住了,拉开最近的那间教官办公室找人处理。
很巧,办公室里是个熟人。
“伊戈尔。”沈希真站在门边,看着学生们一个个低着脑袋往里走,说,“这是你的学生吗?”
伊戈尔扫了他们一眼:“不。”
“我今年不教毕业生,哈……也算是个幸运吧。”
沈希真疑惑地歪了歪头。
第87章
伊戈尔没再说无关话题。
那句短短的感慨过后,他看向了在办公室里站成一排的几个学生,简单问了问情况,就把他们都打发到门口去罚站。
“没什么事,最近都这样,太浮躁了。”伊戈尔将门虚掩着,说,“先让他们站半个小时冷静冷静。”
沈希真想想刚才那种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情况,觉得这安排很有必要,没有提出异议。
“最近?”她的目光随着伊戈尔回到室内,“是因为校区封闭的事情吗?需不需要安排额外疏导?”
“没那么严重,年年都这样,一到统计毕业志愿就闹起来了。”伊戈尔停顿了下,忽然问,“你是不是没经历过志愿统计?”
沈希真摇头。
“但我知道大致情况。”
她补充道。
虽然会统计学生意向,但最终结果还是和强制分配差不多,假如进不了白塔,也没有通过几个主要分塔的择选,去哪儿就全看白塔安排了。
每年结果一出来,不满意的都比满意的要多,学生们的情绪普遍很烦躁,论坛匿名区的分塔情况科普贴连续几个月都被顶到最上方。
沈希真没有亲身经历,只旁观过,但她旁观的是向导学院的情况。
向导么,除了个别极端案例,其他的再烦躁也就是在教学楼下面拉横幅。
毕竟没有哨兵学院这种规模的体能训练场,连打架斗殴的基础条件都很缺乏。
“是吗?”伊戈尔端来一杯茶,说,“那你应该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再过一段时间正式的调令下来,就都该接受现实了。”
沈希真本想说要走,但尝了口伊戈尔的茶,发现还挺合她口味的,于是捧着杯子坐了下来,和站在桌边的伊戈尔聊了几句。
“不满意白塔安排的学生很多吗?”
“怎么说呢,五分之一吧。多数是不想去任务繁重的主力哨塔,少数是觉得边境哨塔太和平,发挥不出他们的价值。其他的都是小毛病,气候,距离,环境——谁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
提到“边境哨塔”这个词,伊戈尔的话音停顿了一下,沈希真捧着杯子,也露出一副被人踩了下尾巴尖似的表情。
伊戈尔:“说到边境哨塔,镜湖今年也没派人来。他们理应不缺人,但是整整三年,竟然也没有人来看看你,就连联系都没有,实在是……”
他刚说到这里,就发现沈希真正在非常不满地瞪着他。
“你讲话太直白了,真讨厌。”她喝了一口红茶,放下杯子,更直白地解释道,“因为我是在普通城镇长大的,高中毕业才回哨塔,和大家的关系很一般。”
伊戈尔皱了下眉。
谈到这种令人不高兴的话题,他本该第一时间道歉,但不知为什么,却先略显疑惑地思索了一阵,才说:“抱歉。”
沈希真觉得这声道歉听起来不是特别有诚意。
“很惊讶吗?”她无意识地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脸,嘀咕着,“人人都有伤心事嘛,这可是我的……那个词怎么说的,嗯,人生创伤。”
伊戈尔抬了一下眉毛。
“抱歉。”这一次他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有诚意了,“我只是很难想象,你会和一个哨塔的人都相处不来,毕竟你看起来……”
他没再讲下去,沈希真问:“我看起来什么?”
伊戈尔捏住她的脸颊肉,似乎在端详判断,铅色的眼睛被睫毛遮掩掉边缘的轮廓,仍像一张过于忠实的拓片。
只是他的判断还没说出口,手背就被狠狠挠了一下。
沈希真瞪了他一眼,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红茶。
“不要总卖关子。算了,这不重要。”她想了想,“说起来,你说你今年不带毕业生,但是那天在白塔的体检中心,不是你带他们去的吗?”
“只是抽调,顺便回去看看。”伊戈尔随口说着,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下,“我不可能永远留在学院,总有一天要回去。”
沈希真拨了拨头发:“唔……哦。”
她先前调查三年前的任务记录时,也看过伊戈尔的档案,他被调到白塔的明面理由是“休养”,而非降职,回去也是理所当然。
但就是……一想到有一天会跟他在白塔见面,沈希真就立刻有十分不对劲的感觉,哪怕她没有主动设想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不妙,不妙。危险预感。
伊戈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沈希真严肃道:“重要的事。”
具体是什么事,她不肯细说,直到谈话结束准备告别,伊戈尔也没问出所以然来。
“我下午还要回白塔,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沈希真站起身来,目光围着伊戈尔转了一圈,问,“小狼呢?”
伊戈尔整个人不太明显地停滞了一秒,像突然卡顿的唱针,在沈希真又一次轻勾指尖时,才重新落在唱片上。
他慢悠悠地换了个姿势,表情很正经,说出的话却没什么气势:“躲起来了。”
沈希真:“啊?为什么?”
“害怕。”伊戈尔抬起指尖点向她,很快,收回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语气懒散,“我也是,刚才你突然闯进来,我感觉心跳都加快了。”
沈希真满脸迷茫。
“我?”她久违地做了个指向自己的动作,摸了摸脸,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伊戈尔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半晌才扔回来一个反问句:“你不记得了?”
沈希真不知道自己该记得什么。
但好在她很快发现这其实是个设问句。
“看样子你的记性确实不太好。”伊戈尔按住额角,说,“怪不得,那天进礼堂没多久,你就忘记自己抱的是只精神体了吧。”
他点评道:“你玩毛绒玩具的手法真的很粗暴。”
沈希真:“……”
伊戈尔:“你没感觉吗?”
沈希真:“没、没有吧。”
她没想到会听见一个这样的原因,努力回想了一下,奈何当时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手上,此时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好吧,我也不记得了。”沈希真无言以对,只能叹气,瞅了眼伊戈尔脖子上的那道伤疤,说,“总觉得需要向你道歉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嗯……所以,以后还能摸吗?”
她伸手比划了一个揉搓的手势,眼神诚恳。
伊戈尔本想就这个话题再展开展开,没想到聊了几句,沈希真竟然又折了回去,一时有点不知怎么继续往下接话。另一方面,隐隐地,也觉得心情忽然变得不错。
他不再故意计较这些细节了,抬了抬手,把灰狼从精神图景里抓了出来。
和上次一样的幼年体,落地时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看起来像个玩偶。
沈希真重获玩具,心情也变得很不错,熟稔地搓了两把,与灰狼就“比较喜欢被怎样摸”这个问题进行了一番热情的探讨。
“也没有——也没有害怕嘛。”她捏了捏毛茸茸的小灰爪子
,下了结论,“看起来是你误解了精神体的意思,最近太忙,联系不那么稳固了吗?”
伊戈尔不甚在意,揪住灰狼的耳朵:“最近我可是闲得发疯,学院里人人都是这样,只有你还在四处奔波。”
沈希真:“说明我勤劳,欸?等等。”
这句话终于撬动了已经被短暂遗忘的现实,她突然想起自己外出的目的,低头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暗叫不好,立刻转身去拉门。
“哎,我快赶不上下一班车了。”
她急匆匆往外走,迈出好几步,怀里的灰狼忽然低低哼唧了一声,试图引起注意。
“你想把它带回白塔也可以,只是距离有点远,维持不了太久。”伊戈尔倚着门框,随口说,“正好,我陪你一起去?”
沈希真毫不犹豫,立即转过身把灰狼朝伊戈尔抛了过去,看见它被接住后,连告别的话也来不及再说一遍,快步走出了训练场。
开玩笑!虽然她现在的生活确实很单一,但如果把灰狼和伊戈尔一起带回去,那情况就迅速变得太博爱了!
等下要见的人可不止一个。
想到这里,沈希真不免回看了眼已被甩在身后的训练场,由衷的感到遗憾。
她甚至都有点舍不得这种最单纯的状态了。
然而,更加遗憾的是,这个想法得以成立的唯一前提,是沈希真此时所站的位置离训练场太远,视力不足以看清内部的情况。
走廊上,伊戈尔正抓着后颈皮将灰狼拎起来,让它站回到更习惯的位置上。
脚爪一接触地面,幼年期小狼就迅速恢复了通常的形象——庞大,优雅,威风凛凛。
伊戈尔不再停留,转身就回到了办公室里,其间,他注意到罚站的学生里,有一个正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热切目光看着他,顿时皱了皱眉,说:“好好反思,不要做小动作,再过十分钟,进来说说你们都反思到了什么东西。”
一排学生接二连三的点头。
办公室的门再度合上了,这次不是虚掩,关得很严实,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
门边,江桃眼里的震惊迟迟未褪。
真想现在就给尤莲发个消息说她刚刚看见了怎样的互动!好想发但是好挑衅!
江罚站反思中桃遗憾地咂了咂嘴。
第88章
这段时间想拿外出许可很难,沈希真叠了白塔通知、距离极近、半天来回等多重buff,才艰难申请到了一张短时出入证。就算这样,经过哨卡时还是被详细地盘问了一番。
过了哨卡,白塔很快出现在了眼前。
很久没回来,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变化,所有事物都井井有条。只有在匆匆跑过的行人脸上,才能窥见当下焦灼气氛的边角。
下车之后,沈希真先去了主体高塔附近的公寓区。
一个多月没回来,宿舍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她进门就把除尘系统打开,让它结结实实地运作了十分钟,仍然觉得鼻尖有挥之不去的尘埃。
沈希真有点灰尘过敏,用最快的速度把宿舍整理了一遍,垃圾全都装进塑料袋丢出去之后,她还站在门口打了好几个喷嚏。
“哎,小沈,好久不见,怎么回来了?”
住在同一层楼的同事徐容帮她搬了几袋垃圾,问:“你最近不是在学院那边借调吗?事情忙完了?”
沈希真答:“没有,临时有事回来一趟,晚上还要过去。”
“这么忙啊。”徐容看着整齐码放在墙边的几个垃圾袋,“真勤快,你不会是特意回来打扫卫生的吧?”
“没有啦,只是顺便。”沈希真指指终端,说,“来早了一个小时,不知道该干什么,随便收拾一下。”
“随便收拾……”徐容略带震撼地看着一排小土豆地雷似的垃圾袋,说:“你这都已经是断舍离大扫除了。咦,那不是前年流行的那个什么,密码日记本?”
沈希真挥了挥手里形如老式读卡器的小玩意儿:“你也买过吗?”
“对,基本上都买过吧,那东西可火了,虽然没火特别久。”徐容接过来看了看,说,“是的是的,就是这个。我记得宣传语说用了三钥加密技术,隐私性强,能联网,页面设计也好看。我半夜看的宣传片,特亢奋,一整个激情下单。”
“结果我买了之后又想到,我的日记里又不会写塔内机密,也没有不可告人的个人隐私,就算我拿个便签纸写了放桌上都没人会偷看,完全白花钱。”
沈希真将小零件拿回来:“但是用这个写很有意思。”
“那也是,就是好玩嘛,等等——”徐容看向垃圾袋,“这也是要扔的?”
“嗯,我忘记密码了,不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以防万一,还是先丢掉吧。”
沈希真想了想,说:“而且我昨天听说有强制解密的办法了。”
徐容一脸肉痛:“啊?那它真的连最后的价值都失去了,当时买来还挺贵的,一周工资呢,嘶。对了,你清过数据了吗?它有个一键清空的功能,这种东西扔之前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沈希真拨了拨侧面的开关:“清理过了。”
“那就没问题了。”徐容蹲在垃圾袋旁边,分辨了下透明塑料膜里的轮廓,“你这真是断舍离啊,扔的都是日记笔记……这些可以拆成零件卖,拿到后勤那边回收,价格比安全区卖二手还高。”
“噢,后勤还回收这些,我都不知道。”
沈希真连忙记下这个生活小妙招。
“这可是顶级机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徐容得意地说,“是后勤偷偷弄的小副业,白塔明面上不允许。我以前找他们卖过电子书,还可以的,会帮忙强清数据,清完绝对复原不了。我的教材全是上课做梦写的东西,万一暴露了直接晚节不保。”
听到这里,沈希真已经把一排垃圾袋中最重的那个拎了起来。
“我现在就过去。”她边快步走边回头,“后勤今天放假吗?”
徐容远远地在身后喊了一句:“不放假!”
“呃,但是,他们好像要接待来参观的学生……”
沈希真走的太快,没有听见后半句补充,但即使听清楚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眼下,她的全副心神都飞到后勤部去了。
后勤部门在白塔里是最特别的一个部门。
它是由很多个小事务部合并成的,主要的特点是工作内容广而杂,上到重型武器维护,下到回收零件小垃圾,涉猎广泛,什么都干。
沈希真提着一袋垃圾来到后勤部,四下张望,对着楼层分布图研究了半天,最后在一个小房间里找到了零件回收的地方。
“全部清空?”技术员看着扫描出的数据,问,“题目上面标了年月日,这是日记或者工作记录吧,你确定是不需要的东西吗?”
沈希真点头:“嗯。”
技术员:“无法恢复哦。”
沈希真点点头:“嗯嗯。”
技术员:“那我全删了?”
沈希真点头如啄米:“嗯嗯嗯。”
后勤部技术员的效率很高,不到二十分钟,就把她带过来的一袋电子设备全部拆成了零件,空白的存储芯片在桌子上堆出一座小山。
沈希真也由此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
如徐容所说,后勤部给的回收价比转卖二手高不少,这么一次大清扫下来,她甚至觉得自己赚了。
所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但能够顺利解决,她的心情还是变得很不错。
沈希真一边盘算着该如何把这笔钱花掉,一边脚步轻松地朝外走。
无论什么时候,后勤部的人都不会少,但今天确实多得令人有些奇怪了,从正门走出去,顺着小路走到旁边的武器仓库外,迎面就是一群在地上滚的毛团子。
沈希真一眼看见了一只站在墙边歪歪倒倒走路的小企鹅。
灰扑扑的,绒毛没褪,走两步就跌一跤。
她停住脚步,暂时
把注意力从手里的意外之财上移开,一抬眼,就看见了一队丁点大的低学段学生,有向导有哨兵,个个戴着一顶小黄帽。
小企鹅扑腾着走出几步,身后跟着一个离队的小黄帽向导,两小只你追我赶的走了几米远,被带队的向导迅速地抓了回去。
沈希真恰巧认识,趁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听讲解员介绍,走上前去攀谈了两句。
“今天是低学段参观日?外出禁止令取消了吗?”
“没有,就是因为禁止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取消,为了不耽误实践活动,干脆把小孩接过来了,喏,那栋楼就是腾出来给他们上课的。”
“哦……”
“说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低学段的好多老师去分塔参加任务了,人也不够用,你回来之后要是有空,还能帮忙上两节课。”
“可能下周,不过我没有教学经验,能代课吗?”
“哎呀,没事,小孩的课都特别简单,主要就是陪他们玩儿,看着点别乱跑。这可是个好差事,你看看,多可爱。”
沈希真对可爱一词深以为然。
她在旁边围观了几分钟,对武器库的讲解正好告一段落,考虑到孩子们还小,管理员没让他们进去参观,在外边的草地上安排了自由活动。
沈希真没法移开脚步,在满地跑的小兔子小狐狸中徜徉了一会儿,听见带队向导和人发语音:“行啊,你让他们过来吧,正好武器库还开着。”
“还有人要来?”
“学院那边的毕业生,好像是实习还是什么,也在这边。”
沈希真摸狐狸的动作停住,抬头问:“S级?”
“对。”
“先期培训?”
“噢,对,就是这个。我一直记得不是叫实习来着,但是学院那边名头太多了,真是记不住。”
“来取武器吗,现在应该还没到那个阶段吧?”
“早得很,说是要让他们先来参观一下,脱离纸面,实战训练……等等等等。我想差不多也是一件事儿,就干脆安排成前后脚了。”
“你现在正在哨兵学院那边,该有认识的学生吧,不知道这安排吗?”
“唔,我知道。但我以为他们在塔里,等会儿才能见到呢。”
不仅知道,还是多方面,各角度,从三个渠道听说了这件事。虽然他们的侧重点都不大一样。
沈希真摸了摸围在身边几个小向导的头,让他们自己去草地上玩,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心的草屑。
……生活一旦丰富多彩起来,又有点太丰富了-
最近,这段时间,绝大多数时刻,无论训练、活动、休息时间。
无论何时,蓝琦都会刻意绕开尤莲。
他此前一度怀着天真过头的幻想,出于对自己对朋友的不了解,尝试着维持表面上的和谐关系。
但这尝试显然非常失败,哪怕是朋友中最没心没肺的那个——哪怕是江桃都能看出来他们俩关系不对劲。
她相当热心,一发现就尝试缓和,直到蓝琦对她说了真实原因,确切的说,是真实原因的一半,只涉及到个人因素的那部分。
江桃立刻放弃了。
感情的事没法调节,也不能说有谁做错了。但关系再度恶化的那天,尤莲谈起“先后”的话题时,蓝琦确实用“匹配度代表不了任何事”作为了答复,并且稍稍提及了曾经发生在学院的某次疏导。
但那也没错。
只是有时候,蓝琦觉得他应该冷静一些,不应该讲出那样的话。
有时候……
……也许不应该。
无关紧要。
上周封锁开始,哨兵学院提前做了档案的交接,将确定要分配到白塔的几个S级哨兵都送了过来,因为事发突然,没有预先告知,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蓝琦几乎有点儿分不清这整件事里最让人讨厌的到底是哪个部分。
——无时无刻不在发疯的亲哥哥,总是沉着一张脸的朋友,无趣无聊毫无吸引力的白塔。
好在蓝凇只在进入白塔的当天和他见过一面,当然态度一般,还说了令人觉得可笑的提醒,连同那只蛇也是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冷血动物实在让人心烦。
但蓝凇的重心在其他地方,后来并没有再来找事,只是极偶尔能听见他脾气变坏的传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传言是真的就最好了。蓝琦想,姐姐看起来并不喜欢脾气差的哨兵,那么蓝凇最好把他那种令人讨厌的神经质永远保持下去。
至于尤莲……
其实他们也都快习惯这种诡异的相处方式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在这儿装天真可没什么用。”尤莲随意地扯着水母的触手玩,头也不抬地说,“不如把在你哥面前的那种态度拿出来,我们都还能自在一点。”
蓝琦抿了抿唇:“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尤莲抬眸扫他一眼,金色的发丝有些刺眼:“你一定要恶心我吗?”
无法沟通。
蓝琦失去了再聊下去的想法,紧紧闭着嘴,水母被捏得叽叽作响,那杂音传进耳朵里,他有些厌烦地皱起眉。
这时,身前不远处突然传来了询问声。
“怎么都没精打采的,你们俩吵架了?”
沈希真看着从远处走过来的两个人,见他们俩都低着头,一副情绪不好的样子,便放弃了当做没遇见直接走的打算,决定停下来问问情况。
尤莲和蓝琦都反射性地看了过来。
在他们做出回应之前,黑翅鸢张开翅膀,水母飘了起来,同时做出朝前飞行的动作。
沈希真退后一步,抬手制止:“今天就不要这么热情了,周围还有很多小哨兵,要是都学你们,我就走不了了。”
说是这么说,作为安慰,她还是挨个给了两只精神体一个温柔的摸摸。
尤莲扯住水母的触手,还未开口,就听见身边的人先问道:“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相当兴奋的声音,像藏着星星似的。
啪叽。
触手被打了个死结。
“被蓝指挥喊过来的,有正事要谈。”沈希真指指上空,“我等一下就要去找他了。”
不太对劲的气氛立刻更不对劲了。
黑翅鸢悬停在空中,虽然被沈希真叫停,姿势还是要朝前飞的姿势。
水母用触手用力扯了下它的尾羽。
“没有吵架。”尤莲说,“我们刚才也在聊蓝指挥。”
沈希真将手背在身后,像听孩子们谈论趣事的幼师,好奇地问:“是吗?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蓝琦能感觉到尾羽又被狠狠扯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无暇计较,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哥最近……心情不太好。”
沈希真笑起来:“蓝凇对你发脾气了?他对谁都是那样,不要在意,他毕竟是你亲哥哥嘛,以后你们到白塔来,他还是指挥,也许很快就会一起出任务了。”
这是个没人预料到的答案。
蓝琦又咬了下唇,问:“我哥对你也会发脾气吗?”
“会吧,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沈希真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想起种种往事,说,“他发脾气也没造成过什么后果,只是说话习惯而已了。”
尤莲说:“蛇都有些神经质,我不是特指蓝指挥,但很多都是这样。”
蓝琦很想说这不是蛇的特点,而是所有变温动物共同的毛病,水母也好不到哪去,但是沈希真的下一句话阻止了他说出这个观点。
“可能是这样吧,不过,还是要多包容一点,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就不要太放在心上,你们都是S级,总有一天是需要合作的。”
沈希真点了一下黑翅鸢的脑袋,让它飞回到了蓝琦的肩膀上:“而且,就算不合作,也总要在一起相处。身边的人如果总在吵架,会让我觉得很有压力。毕竟我是向导嘛,调节哨兵之间的关系也是工作之一,我可不想每时每刻都在工作。”
水母轻飘飘地晃动着触手,落在了尤莲的掌心,伞盖被捏出一道褶皱,看
起来像个不情不愿的笑脸。
“所以说,别太把蓝指挥的态度放在心上,如果不高兴就悄悄的不高兴吧,在私下里。”
沈希真说着蓝凇的名字,目光在面前的两个哨兵间来回一扫,笑吟吟地说:“至少不要明面上吵架,好不好?”
尤莲和蓝琦先是看着她,表情都有点僵硬,过了几秒,才极快地对视一眼,又难以忍受般迅速别开了视线。
“好。”
第89章
和白塔的其他地方不同,四十二层的变化相当大。
这指的倒不是什么外观上的变化,而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无影的气氛。焦灼,紧张,相当令人不安。
专用电梯被占据了,不仅有很多来来往往的人,门口还守着几个警卫。沈希真粗略分辨了下,在电梯外看见了几个令人不大愉快的面孔,立刻绕道,乘电梯到四十层,再沿着楼梯慢悠悠地走了上去,在秘书处等待。
谈话已经到了尾声,没过多久,就有好几个人从对面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个个面色严肃,还带着一点压不住的愤怒。
沈希真探头看着他们走入电梯,直到最后一个人也消失在视野里,才收回目光,站起身去办自己的事。
办公室里,蓝凇本人看起来倒是很轻松。
不过,沈希真走进去,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他,而且青蛇,再精确一点,是青蛇那条缺了几枚鳞片的尾巴。
“怎么还没长好?”她弯下腰,仔细观察着,疑惑起来,“还有你,精神体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没有感觉吗?”
蓝凇:“没有,别把我想的那么弱。”
“我这是客观科学的判断。”
沈希真捏住蛇尾研究了一阵,见它的确只是没什么精神,看不出来非常痛苦,便收回了手,问:“你们最近相处的怎么样了?”
蓝凇:“呵。”
沈希真:“……”
她此前一直觉得蓝松蓝琦兄弟俩区别很大,除了那双遗传自同一套基因的绿色眼睛,就没有任何能联系在一起的东西了。甚至就连眼睛的绿色都不一样。
但今天前后和他们俩都见了一面,唔,怎么说呢,蓝琦的某些表现,让她觉得他们真的不愧是亲兄弟,还是挺相似的。
沈希真又把那句判断说了一遍:“我突然发现你跟你弟还挺像的。”
蓝凇笑起来:“我跟他?你确定?”
沈希真:“总有一点吧。”
蓝凇断言:“绝没有,少提那只天真的蠢鸟。”
沈希真:“嗯嗯。”
唉,人类总是没办法正视自己。
“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她开始询问今日第二个关心的问题,“你的消息里说,返回镜湖塔的安排基本已经确定了,大概是什么时候?”
蓝凇:“白若没告诉你?”
沈希真:“没有啊,我还没跟他说呢。”
蓝凇抬起眼:“你还没去找他?”
“没有。”沈希真随口回答着,用手指拨着桌面上盆栽的叶片,在水珠顺着叶脉流下来时惊叹了一声,然后才说,“不是你给我发的消息吗?我以为回去的事由你安排,不是吗?”
她伸手指指门口,扶着桌面准备起身:“那我去找我哥了。”
蓝凇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按回了椅子上:“什么时候才能有点耐心?我没让你去找他。”
“我已经非常有耐心了。”沈希真点点终端上的时间显示,“你再耽误一点时间,我就来不及回白塔了。”
蓝凇:“我说过了让你早点过来,通行的班车就那么几趟,你又睡过头了?”
沈希真理直气壮:“我来的很早啊,但总要见见其他朋友,我已经很久没回白塔了。”
“见朋友之前,你应该先想想事情的主次,算了。”蓝凇松开她的手腕,敲敲桌子,“先坐。”
沈希真坐回到椅子上。
一直安静挂在装饰架上的青蛇爬了过来,像往常那样缠在她的手腕上,缺失掉鳞片的那部分贴着皮肤,但很光滑,没有扎人的感觉。
“不出意外是下周,如果禁令还没有解除,会给你发特许通行证。”蓝凇说,“但前提是,你保证你会注意避让001,而且只在目前划定的安全区里通行。”
沈希真没有意见:“好。”
蓝凇有些意外。
在最近的几次聊天里,沈希真次次都问过001的近况,尽管谈不上有什么超出寻常的热情,但相对于她平常那种万事不关心的态度,这次的关注程度也够高了。
蓝凇很怀疑沈希真会趁着这次外出的机会,去找001做些什么,也想好了要怎样警告她有多危险。乍然听见这么干脆的回答,还觉得有点古怪。
沈希真像是没看出来他的审视,懒散地趴在桌上,捏着青蛇的尾巴尖在桌面画五瓣花。
“你自己能注意就最好,001的实力不是开玩笑的。”蓝凇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说,“我找你来谈的还有另一件事。”
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纸筒班的密码匣,放在办公桌上:“我不记得有没有向你提起过这件事,总之,我先解释一遍。”
“这是记载有当年焰湖事件始末的一份文件,级别是绝密,必须要三个封存者的生物信息才能打开。我联系安全区政府,想办法把它强行解锁了,内部文件自动销毁了一部分,但剩下的也很清楚了。”
“我拿到文件后调查了一段时间,目前,大致的前因后果已经能够补全了。”
沈希真看着那个密码匣:“是传灯福利院的事情吗?”
蓝凇:“还有001,关于它的成因,现在我都告诉你。”
沈希真用指尖戳了戳密码匣,看着它的面前滚动,迟疑着问:“我能听吗?”
“当然。”蓝凇说,“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沈希真坐了起来。
蓝凇抽出密码匣里的纸张,展开来从上至下地扫了一遍,开口说道:“我从头开始简单跟你说明一下,如果有想知道的你再问。”
“二十年前,精神力特化型异种出现,为了应对它们,时任白塔医疗部部长和副部长的苏照、沃雷纳尔森暗中启动了‘焰湖计划’,原理你很清楚,诱导发育。”
“医疗部在焰湖附近建起了实验基地,从孤儿中选取了部分资质在B级的幼年向导,利用怪物的残留物对的他们精神途径进行刺激,试图人为创造出攻击型向导。这个计划持续了两年,从实验结果来看,没有成功的案例。”
听到这里,沈希真抬起右手,示意暂停,然后问:“那些孤儿是从哪来的?”
蓝凇说:“救助点。截止那时,他们还没有把手伸向传灯福利院。”
沈希真问:“有多少个孤儿?”
蓝凇顿了顿,说:“这里没有详细的名单,保守估计,在五十个左右。”
沈希真点点头:“你继续说吧。”
蓝凇说:“实验计划开始的两年之后,索菲因为一项任务前往焰湖,撞破了这场实验。”
接下来要说的东西是一个巨大的丑闻,他已经在诸多同僚面前重复过无数遍,但不知为什么,此刻面对沈希真的眼睛,突然有点说不下去。
“索菲没有向白塔告发此事,反而以此与医疗总部达成合作,以保守秘密为由,要求医疗总部在接下来的总指挥竞选里提供支持。与此同时,索菲参与到了这项实验当中。”
“在医疗总部的支持下,她顺利得到了传灯福利院的控制权,亲自从福利院中挑选了一批资质顶尖的孤儿参与实验,力求培育出S级的攻击型向导。”
沈希真指指自己:“就是我?”
“没错。”蓝凇将那个密码匣推开了说,“我已经问过传灯福利院的院长,她对你有印象。”
沈希真撑着下巴,说:“我也觉得她很眼熟。”
“所以说,这就是当年的真相?那001是怎么来的?”
蓝凇说:“还没有完全查清楚,
文件里没有详细的记载,苏照和沃雷对此的统一回答也是‘不知道’。”
“嗯?”
沈希真又坐直了一点。
“在人体实验的消息传开后,传灯福利院起过一场大火,现在看来,那应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实验地点从始至终都在焰湖,孤儿的主要来源也不是福利院。”
“但是根据我的调查,在传灯福利院起火的前一天,实验基地也发生了一起不明原因的火灾,绝大多数培养舱都被烧毁,实验被迫中止。”
蓝凇思索着说:“001的来源很可能是因为实验非自然停止时产生的精神波,它是被迫卷进实验的所有向导精神图景的融合物。”
沈希真说:“我想也是,可能性非常大,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但没有这么严重。”
“你可能是因为精神力等级够高,没有被卷进001的形成过程,被仓促外逃的实验人员带走,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是恰好在附近巡逻的镜湖塔分队救了你。”
“你的精神体应该不是天生发育不全,而是在实验中受损。”蓝凇拧着眉说,“至于吸收精神污染,暂时还不知道原因。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违规实验的事情,不能再让你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了,要弄清楚你的情况,至少需要等到此次风波平静之后。”
沈希真仍无意见:“嗯,没问题,反正这个对我也没有什么影响。”
蓝凇的声音沉了下去:“还有一个问题是,没有人知道焰湖那起大火的成因。苏照说事发后他们立刻派人详细的调查过,但连起火点都分析不出来,那场火灾绝不可能是意外,具体的情况……”
他渐渐陷入思考,过了一会儿,才将飘远的思绪扯回来,问:“内部的事物整理清楚之后,我们会向外界公开此事,到时候也许需要你的配合,你愿意做证吗?”
沈希真撑着下巴思考。
“我愿意,但要等我从镜湖回来之后。”她解释道,“我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就算愿意作证,也说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我最近在研究环境刺激法,我有一种预感,回到镜湖,我的记忆可能就会恢复。”
蓝凇叹气道:“我希望那时你能把预感换成一个更确切的词语。”
“这就是目前已知的事情全貌,当然,暂时解释不清的部分也有很多,当年大火是谁放的,001此次为什么发起袭击,种种问题,都还要等待进一步调查。如果有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你,假如那是你的记忆已经恢复,愿意的话,也可以做个验证。”
沈希真答应了:“好。”
她想了想,又问:“不是还有一个问题吗?都说三年前暗区的扩张和001有关,起点又是焰湖,你们没有调查过这件事吗?”
“不,调查过,而且已经有结果了,让我想想怎么跟你解释。”
蓝凇一思索就垂下眼睛,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盘在沈希真手腕上的青蛇缠紧了一点,小幅度地游动起来,翡翠般的眼睛盯着她看。
沈希真摸了摸青蛇的头,它立刻抬起了上半身,十分热情的卷住她另一只手的手指。
尾巴也随动作一摆,缺失了鳞片的部分裸.露出来,在手腕上一下下地摩擦着,传来的触感冰凉光滑。
沈希真低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微微睁大的眼睛。
等一下。
那块缺掉鳞片的部分,怎么突然看不到了?
她捏着青蛇的身体,将它来回翻看了一遍,震惊地发现缺少了几枚鳞片的部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恢复如初了。
碧绿的鳞片完整光滑,一点儿也没有被撕裂过的痕迹。
沈希真沉默了。
……这样欺骗感情是正确的吗?
她怀着控诉的心情抬起头来,想就此事与蓝凇展开讨论,但一抬头恰好撞进他的眼睛里,面对着那副严肃的表情,一下子居然有点忘记自己要讲什么了。
算了,等会再说。
沈希真问:“你想好要怎么说明了吗?”
“嗯,你对暗区形成的原理有多少了解?”蓝凇丝毫不知小把戏已经被看破,说道,“它是哨兵、向导和怪物的精神残留之地,可以说也是情绪的聚合体,足够激烈的情绪会引起边界的波动。”
“三年前,001在焰湖周边徘徊,正好来到了实验基地,你知道的,也可以说是埋骨地,它的情绪想必激动极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引起暗区边界的波动,又使它扩张,也完全是合理的。”
听完这番解释,沈希真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低声问:“那么,你确定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吗?”
第90章
沈希真很快得到了答案。
“是的,你是唯一一个幸存者,至少到目前为止。”蓝凇给她看了一份残缺的名单,“我们正在进行排查,假如有其他线索,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沈希真:“通知我?”
“可能需要辨认身份,但这要等到你的记忆恢复。”蓝凇打量着她,问,“你说的环境刺激法,到底有没有把握?”
沈希真拨着青蛇的尾巴尖,心不在焉地说:“有。”
青蛇一下缠住了她的手指。
蓝凇:“你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把握。”
“有的有的,我可是专家。”沈希真换了个端正一点的姿势,清清嗓子,压低声音说,“我有把握。”
蓝凇还没来得及对这套表演做出评价,她就迅速歪倒下去,问:“这样会更有说服力吗?”
蓝凇:“……并没有。”
沈希真发出一个表达失望的气音。
“随你吧,你最好真的对现状心里有数。”蓝凇不再继续讨论这些无意义的态度问题,转而说,“对我刚才说起的那些事情,你似乎并不在意,我是说超出一个旁观者的在意。”
“我失忆了,所以听起来就像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一样。”沈希真指指自己的脑袋,“而且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算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也才三岁,还能有多么历历在目呢。”
蓝凇:“至少表现出真相大白的喜悦。”
“没有值得喜悦的地方,曾经发生的不是一件好事。”沈希真一反常态,在这个不痛不痒的话题上杠了起来,“甚至不需要震惊,纸是包不住火的,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这点我早就知道。”
蓝凇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话把她戳成了这样,但显然是不能再深入探讨下去了。
他只问了最后一个必须要问的问题:“既然你觉得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想必也不愿意和弗洛雷斯女士见面了?”
沈希真:“谁?”
蓝凇:“传灯福利院的现任院长,十七年前,索菲把你带离福利院时,她也在场。”
沈希真:“哦……”
见她态度似乎松动,蓝凇抓住机会展开介绍:“这些真相能够复原,也有弗洛雷斯的参与。她说她还记得你,想见一面,你呢?”
沈希真惊讶道:“她还记得我?”
“原话是‘印象深刻’。”蓝凇说,“她告诉我一个与你有关的故事。”
沈希真问:“什么故事?”
她看起来比倾听那些和自己息息相关的旧闻秘辛时更加聚精会神。
蓝凇忽视了这种来由不明的专注,继续说了下去:“事情发生的时候,弗洛雷斯就在旁边,据她所说,说索菲一开始并不想把你也带走——或许是还没大胆到消耗S级,但你为了其他孩子反抗索菲,动静闹得很大,甚至弄伤了自己,导致她不得不改变主意。”
沈希真哇哦了一声。
蓝凇:“你的反应很独特。”
“我说过我失忆了,听这些就像在听其他人的故事。”沈希真说,“而且,就算一切正常,我也不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
“对,是我忘记了,你当时多大?”蓝凇皱了下眉,“三岁?”
沈希真看着他:“嗯。”
蓝凇:“我记得弗洛雷斯说那时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比同一批被带走的孩子都大。”
“有吗?我不知道,可能是她记错了,或者我发育的特别好?”沈希真问,“有时候小孩子的年龄很难分辨的。”
蓝凇接受了后一个解释:“也是。”
沈希真问:“院长想见我?”
蓝凇:“是,她说不强求,你自己怎么想?”
沈希真已经将头点到一半,但临了又突然犹豫,摇了摇头,说:“算了,还是等我从镜湖回来再说吧,最近没有精力了,等回来之后……
到那时……”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了。
青蛇顺着手指游动到她的手腕上,像一个碧绿的手环,松松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小心翼翼。
蓝凇隐约感觉到什么东西松动了,或者说,不再被抓得那样紧。
太细微的感觉,难以理清,而且也没有得到将它理清的空闲。
沈希真的失落只是一个薄薄的水泡,破碎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力求不引起他人注意。她叹完气,连过渡都没有,表情就已变成了笑容。
“那我就等两周后出发了。”她站起身,扯了扯皱起的衣角,转身走到门口,潇洒挥手,“拜拜,我去找我哥了。”
蓝凇几乎站了起来:“你——”
“包容一点,不要对他意见这么大。”沈希真抓着门框,说,“你也拔过青鸟的羽毛啊,你们扯平了,嘘,这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否则会显得你很不大度,这样不好。我走了。”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没等回应,就拉上门迅速地跑走了。
……蓝凇看着仍在轻微晃动的门,怀疑自己的头顶正在冒烟-
沈希真可以发誓,刚离开四十二层时,她是真的打算去楼上找白若的。
虽然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可是来都来了,假如把他忘记,青鸟难免会伤心。
而且那样的话,小蛇恐怕就真的用不着装受伤了。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沈希真离开四十二层时正碰见议员们集体上楼开会,她不想和他们直接碰上,问了秘书散会时间,就下楼找朋友聊天混时间。
途径联络人办公的二十四层,捕捉到一缕熟悉的精神力波动,又一眼望见碎宝石般的蓝色闪蝶时,沈希真一愣,将脑海里七彩闪光的“今天真是丰富多彩啊”一行字再度勾勒了一遍。
今天真是丰富多、多、多彩啊。
沈希真停下脚步,靠在栏杆上观察了一会儿对面。
透明玻璃墙后有不少人,大多数都眉头深锁,分散着站在各处,没什么表情变化,也不与其他人说话,像一群透明的幽灵。
相比之下,正隔着玻璃朝她招手的安瑟,快活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隔着两边栏杆之间的一大片空地,沈希真还是有点儿招架不住这份热情,上半身朝后仰了一下,差点栽倒过去。
她定了定神。
安瑟的动作幅度不大,对面的人也都低着头,全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万一他们突然开始观察四周,情况可就糟糕了,她在第六分塔熟人多少还有几个。
而且,仔细一看,满脸阴沉站在窗边的那个人,不就是第六分塔的指挥官奇利尔吗?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沈希真没有忘记,她之前还跟这位指挥官就第六分塔中流传的“谣言”进行了一番不太愉快的谈话。
这种情况下还是别表现得和第六分他的内部人员很熟比较好。
沈希真想了想,朝安瑟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又点了点手里的终端,给他发过去一个坐标。
【沈希真:到这里等我,十分钟。】
安瑟低头看屏幕,黑蓝的眼睛几乎是立刻亮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表情像是被风拂过的水面那样,忽地闪烁了几下。
沈希真没有注意到这点异常。
没等回复讯息弹出来,她就收起终端,朝自己选定的地点赶过去了。
说实话,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到那个地方去。
第十层,白塔的休闲阅览区。
哪怕是在异种灾害不那么严重的时候,白塔的工作压力也超乎寻常。工作日绝不可能有放松躺平的空隙,而假如有难得的休假,无论哨兵还是向导,都更愿意回到安全区好好休息。
休闲阅览室存在的最主要意义,还是给因伤长期休养,又不想远离白塔的人提供几个管理员的职位。
次要意义,是全白塔都心照不宣的偷……谈恋爱圣地。
沈希真到这里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说出去一定也会令人震惊——她真的是到阅览室来找书看的。这里的藏书和向导学院一样多,有些研究资料还是最新版。
只是,她每一次都会被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情况打扰,不得不腾出位置或是主动避嫌,以至于最后就干脆不去了。
从好的方面想,也算是一种奇遇吧。
沈希真把安瑟约过来,一是这里绝不会出现什么正经人,譬如什么指挥部长之类的,二是她知道八分钟后有一场全体会议,凡是隶属白塔的哨向都要参加,不正经的人也没机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纵然如此,她试探着踏入最靠里的那间阅览室时,还是感受到了一阵相当强烈的精神波动。
这……
沈希真默默退出,重新拉开了倒数第二间的门。
……明明有更加私密的静音室,从这里回宿舍也很近的啊。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安瑟毕业时没在白塔待多久就被分去了第六分塔,显然对这层楼的某些隐性含义一无所知。
否则他——他们绝对要比现在兴奋十倍。
这是保守估计。
沈希真捏住闪蝶的翅膀,努力推开抵在肩头的脑袋:“冷静,不要再蹭我了,今天要谈的是正事,安瑟呢?让他出来。”
湿漉漉的眼睛顿时委屈地看向她。
梵伊低声说:“我也可以,听你的……正事。”
沈希真无情地拒绝道:“不,你不可以,先把安瑟放出来吧,好不好?”
搭在她小臂的那只手很明显地僵了几秒,接着慢吞吞地拿开了,几乎埋在颈窝里的脑袋也抬了起来,退回到了安全距离,闪蝶则咔地一声破碎了。
下一秒,面前的人重新抬起头,露出一张充满怒意的脸。
沈希真熟稔地继续摸头:“你也冷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