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沈希真第四次低头看表。
从踏进南广场的第一秒开始,她就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迈过小台阶之前,先观察了一下人群中有没有熟悉的面孔。
只可惜,哨兵和精神体挨挨挤挤的站满了广场,像一片茂密的防风林,根本看不清后排的人。
她踮着脚望了一圈,被迫放弃,慢吞吞地踏上了广场的石砖。
能感觉到安瑟在这里,其他人……两个毕业生必然也来了,作为教官,伊戈尔很大概率在场,四个人,可能……
沈希真想着想着,朝前快走了几步,拉了拉同行者的衣角,小声喊道:“克莉夏!”
一步开外,留着棕色短发的女性向导停了下来,回头疑惑道:“嗯?怎么了?”
沈希真说:“等下我要早一点走,去学院门口接人,所以就不用告诉副院长我来过了。”
克莉夏惊讶地说:“为什么?那就不会算进考勤记录里哦。”
沈希真坚定地点了点头:“没关系。”
都是小事。
现在还是努力减少一下存在感比较好。
她们又并肩朝前走了几步,正巧广场中央的教官在这时喊了解散,大部分学生还留在原地,也有些人都朝出口走了过去,人群散开,四周变得安静了许多。
克莉夏走在稍前的位置,表情有些犹豫,直到两人快要迈过广场的小台阶时,才下定决心,再度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沈希真。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最近总觉得你心事重重的。”克莉夏问,“如果是工作方面的事,也许我能帮上忙。”
沈希真一愣,摸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像遇到了麻烦事吗?”
克莉夏凑近看她,观察之后,点头说:“对,昨天我就发现了,就像在计算什么难题一样,情绪很乱——如果是私事就不用告诉我了。”
沈希真盯住她的眼睛,又摸了下脸,问:“情绪……你想说的是不是精神波动很乱?”
克莉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抓抓头发,露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笑容,声音弱下去一点:“我不是故意探查你的情况的,最近在学院处理学生的心理问题,有点职业病了。”
“没关系,我只是觉得我的情绪还没有到乱的地步。”沈希真放下手,有些惊讶地说,“你真敏锐,以前连封老师都看不出来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不,那倒不是,看起来不像……”
职业病发作,克莉夏下意识地开始分析沈希真的状态,但幸好在超出礼貌的界限前,就及时收住了,接着有些得意地说道:“当然了,就算在所有S级里,我也是评级最高的一档,单论纸面实力,比你的老师还强呢。不过我也看不出来你的具体想法,毕竟我们都是S级,除非能深入到精神图景的表层,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分析……”
沈希真用一个突变的表情将这段设想打断了,因为不由自主地对克莉夏口中的情景进行了想象,她皱起眉,看起来几乎有点龇牙咧嘴。
见状,克莉夏连忙举起一只手发誓:“我开玩笑的!不会真的那么做。说到这里,你精神图景损伤的原因还没查出来吗?都快三年了。”
“没有。”沈希真摇摇头,思索着说,“但我最近觉得好像在恢复了,只是速度非常慢。”
“只要能恢复就是好事,说明之前的方针是对的,减少刺激的确有利于自主修复。”克莉夏叹了口气,说,“等级太高了就是这点麻烦,出问题只能自己给自己治。下半年的例行精神检查也需要记录精神图景的情况,你申请过免检了吗?”
沈希真点点头:“申请过了。”
克莉夏说:“那就好,之前有过贸然治疗导致二次受损的案例,在彻底恢复之前,尽量别让其他人碰你的精神图景。”
“嗯,我知道。”沈希真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因想象中的疼痛而皱起眉,停顿了一会儿,说,“我最近确实遇到了难题,一些学术方面的问题,你了解情绪锁吗?”
克莉夏说:“情绪锁?哦,我知道,一种封闭记忆的方法,很多年前就被禁用了吧,听说是效果不佳且有严重缺陷,好像是——记不清了。你在研究情绪锁?”
沈希真:“嗯,也不算研究,我只是有点兴趣。”
克莉夏:“那个东西禁用太久了,你得找退休的老向导问问,或者联系边境的那些哨塔,它们在违规上很有历史。”
“我会试试的。”沈希真问,“白塔里没有人知道吗?”
克莉夏说:“应该没有,资历深的向导都去分塔做指挥了,还留在白塔里的,嗯……我觉得应该没人听说过。”
沈希真点头:“那我轮值的时候去问问。”
结束这段对话后,她第五次低头看时间,定了个一点半的静音闹钟,便和克莉夏道别,从小广场的另一边绕了过去,开始四下寻找尤莲的身影。
她本来用不着过来,但想到下午的意向评估,觉得还是应该和尤莲碰个头,一起去接联络人,这样看起来亲密一些,比较像那么回事。
不巧的是,刚出宿舍楼,她就遇见了几位准备去南广场执行日常任务的向导,受其中之一所托,和克莉夏一起过来了。
想到自己的职责,沈希真在广场边缘停下,扫视了一遍四周。
说虽然院长以“学生聚集容易引发骚乱”为由派了好几个向导来现场,但显然教官们的工作已经足够到位,现场秩序井然,并没有需要特别维持的部分。
沈希真在人群中站了一会儿,等到剩下的那部分学生也开始向广场外移动,便跳上过道边缘凸起的石坎,想找找尤莲在哪儿。
过来之前,她尝试提前联系过,但南广场太空旷,没有什么明显的路标,不太方便确定位置。
实地观察也……稍微有点困难。
广场上的学生不算很多,但加上精神体就很可观了,大小各异的鸟类占据了视野。
沈希真站在石坎上眺望了半分钟,一无所获,有点着急地踮起了脚尖。
她开始衷心希望自己有和哨兵相当的视力。
虽然怎么也找不到尤莲的身影,但通过精神链接,她已经牢牢锁定了安瑟的位置,并
清晰地感知到了他的兴奋和躁动,甚至已经有点被感染了。
位置的感知是双向的,安瑟应该也……
噢,距离似乎已经在极速拉近了。
沈希真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被闪蝶扑脸,在那簇蓝光从视野边缘闪过时,迅速转头,花费半秒从人群中找到了安瑟的位置,朝他做了一个“不要过来”的手势。
还没等她看清安瑟的回应,一团雪白的东西就突然从左侧窜了出来,一下子撞在了她的腿上。
沈希真突遭袭击,不小心惊呼出声。
什么东西?
毛茸茸的,横冲直撞,骨头有点硬,而且,好像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沈希真低下头,弯腰看向腿边,同一时间,刚结束了一场突然袭击的小毛团也兴奋地跳了起来,被她下意识地抱进怀里。
柔软的黑白斑点尾巴缠住了她的手指。
雪……雪豹?
这一刻,连根植在灵魂深处的对精神体的喜爱都短暂失效,沈希真被一阵迷茫席卷,顾不上揉搓大猫,先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了一番。
很快,她就看见了同样满脸惊愕的艾尔,与站在他身边不远处,脸色明显沉下来的安瑟。
黑蓝色的眼睛,似乎都没有亮光了。
沈希真:“……”
五个?
怎么会这样。
紧张之下,她下意识搓了一把手里的雪豹——尽管它这时已经完全看不出和“豹”这个物种间的关联了。
远处的两人都看见了这个动作,表情出现了截然相反的变化。
细小的蓝色闪蝶飞至空中,越过人群,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它很擅长隐藏气息,虽然离得很近,雪豹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其他精神体的存在,嘤嘤叫唤了一声,翻身想要继续求摸时,才冷不丁看见了停在眼前的闪蝶,一瞬间就炸了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闪蝶毫不退缩,扇动翅膀飞到了雪豹的眼前,随后倏然变成巴掌大小,用翅膀狠狠扇了一下雪豹湿漉漉的鼻尖。
沈希真和毛团同时向后一缩。
蝶翼按理来说很薄,但扇过来的时候,甚至带起了明显的风声。
她不得不忍住继续摸尾巴的冲动。
“你们……好久不见?”
沈希真左右看看,试图通过精神体同时跟双方沟通:“嗯,学院禁止校内斗殴,也不要吵架,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都别过来,你们能不能自己解决矛盾?”
没有应答。
雪豹嘤嘤叫着装可怜,闪蝶飞到她的肩头,装作无生命的树脂装饰品。
怎么说呢……这也算是安静下来了吧。
沈希真抬起头,发现这场小小的骚动已经吸引了近处几个学生的目光,只好往后跳下石坎,顺着草丛间的小路走到了广场外侧。
她边走边低声嘱咐:“不要过来找我!”
与此同时,一道突然出现的脚步声从侧后方传了过来,紧接着,阳光般的金发进入到了视野当中。
第72章
沈希真常常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心虚。
但总之,行动快于思考,在尤莲的身影从转角出现时,她下意识侧身遮住了正在肩头徐徐张开翅膀的蝴蝶,又一把将雪豹的脑袋按进了臂弯里,以免它开始对尤莲哈气。
豹子果然是猫科,居然还会哈气。
沈希真在混乱中匆忙地想着。
尤莲走过来,目光依次扫过一点若隐若现的蓝光和被按住脑袋的白毛团,什么也没说,蔚蓝的眼睛似乎凝滞了一个瞬间,就很快复原,他仍是像原来一样若无其事地喊了沈希真一声。
沈希真眨了眨眼睛。
她想着两个人年纪不差多少,让尤莲不要喊她姐姐,又觉得喊全名太奇怪,干脆让他像其他亲近的朋友一样叫。
真真。
不知道是声音还是语气,明明是个听习惯的称呼,被尤莲说出来,总让她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但现在也没办法纠正了。
而且,最好别让其他人听见……
沈希真刚生出这个念头,还没想好该如何实行,就感觉手臂被尖尖的爪子搭了一下,不疼,只有点痒痒的。
她下意识松了手,一低头,就对上雪豹的圆眼睛。
色彩斑斓,幽灵水晶似的灰眼睛,睁得滚圆,甚至能从中看见一丝清晰的惊愕。
哦,好像已经被听见了。
……那就无所谓了。
沈希真摸了摸雪豹毛茸茸的脑袋顶,以示安抚,但没想出怎样才能不着痕迹的拍一拍肩头的蝴蝶,干脆放弃,简单粗暴的通过精神链接压住了安瑟翻涌的情绪。
做完这个小动作,她舒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样可是方便多了,虽然相隔太远的时候做不了什么,但现在这个距离,简直如在掌心。
沈希真想着想着,稍微用力地从头到尾捋了一把臂弯中的雪豹。
雪豹撒娇似的哼哼唧唧起来。
当它处于正常体型的时候,身上的毛摸起来偏硬,有点扎手。此刻随着体型变得像小猫,手感也变得像猫毛一样软,极其好摸。
尤莲看着沈希真的手,还是什么也没说,直接问起了下午匹配意向评估的事情。
不过暗地里,他已经抓住了缩在口袋最底层的水母触手,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它抛出来。
啧,果然还是要把给精神体弄件衣服的事情尽快提上日程。
“不用紧张,这是个常规流程,很简单的。”沈希真扬了扬手,说,“一点半到学院门口去接沃尔什先生,还有挺长时间呢,你可以先回去午睡一会儿,睡眠质量也会影响精神图景的状况。”
与此同时,她在手掌和精神链接上暗暗用力,强行按住了在听见匹配这个词时,就突然变得活跃起来的另外两位在场人员。
不行,一定要尽快结束这段对话。
这看似是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但实际参与的人,一、二、三——整整四个!
就算是白塔安排的外勤任务,队伍里同时有三个S级哨兵也太超负荷了。
尤莲显然不满足于简单的说两句话就离开,甚至没有读条时间,就迅速的换上了一副卖可怜的专用表情。
一低头,几缕凌乱的金发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蓝眼睛里雾气迷蒙,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沈希真。
“我才刚来。”他拉住她的衣袖,控诉道,“现在就要我走吗?”
沈希真又感觉胳膊被爪子轻轻的搭了一下,耳边了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
她能管住精神体不乱来,但没办法掩饰它们越来越明显的燥动,在这块小小的树荫下,精神力像水波一样扩散碰撞,动静绝对不能说小。
该不会把广场上的人也引过来查看情况吧。
沈希真尽量避免去仔细思考广场上还可能有哪几个认识的哨兵。
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走了下神,不合时宜的想起不久前蓝凇对她“人际关系”方面的指责。
不,也没有到那种程度。
沈希真想,不管怎么说,她也没有做错什么,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人际来往啊。
只要他们相处时能和平一些,不要总是表现这种互殴前奏一般的不和,她也不用总是被迫陷于调停人的角色里了。
沈希真拽了一下雪豹的尾巴,将肩头的蝴蝶虚握在掌心,按照安瑟平常的状态,把
它放在了自己的耳侧,当成一个亮晶晶的发夹。
她做了最后的努力,欲盖弥彰地用自己的精神力压制住了两个试图出击的精神体。
这下四周只剩下向导的气息了,倒是不会再引来其他人,但和直接说“我正在你面前撸其他精神体哦”也没有区别了。
“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了,我觉得你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沃尔什先生的感知很敏锐的。”
沈希真装作无事发生,说道:“不会让你等很久的,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忙,我们直接在学院门口见面吧。”
尤莲的眉毛轻微地抖了抖。
他捏住水母的伞盖,因那熟悉的凉而滑的触感而有些烦躁,再次看向那两个讨人厌的东西时,终于不能完全当作没看见了,问:“是和这些精神体有关的事情吗?我没有其他事情,可以来帮忙。”
沈希真:“嗯……”
确实急需有人帮她把这两只精神体物归原主,再顺便带个话让安瑟和艾尔不要来找她,也别私下斗殴。
但如果让尤莲来帮这个忙……除了增加私下斗殴的可能人数以外,也不会有其他的好处了吧。
“不,不是。”沈希真快速回忆日程表,试图从中找到能拿出来搪塞的理由,“是学院的……”
话音未落,一只手忽然越过她的肩头,冷不丁地抓住雪豹的后颈皮,试图将它拎起来,不过还没得手,就差点被猛然回头的雪豹咬住手掌。
沈希真看见这只手,顺着方向茫然回头,看见伊戈尔悠闲地从她的身后走了过来,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慢悠悠地将手收了回来。
“沈向导,你怎么在这里?”他像是读不出来现场不寻常的气氛,自顾自地说道,“副院长在找你。”
沈希真愣了下,立刻回头看尤莲,说:“那我先过去了。”
尤莲的眼睛此时简直像结冰的湖面,但没有再说什么,只刻意地又提了一遍匹配意向评估的事情,就说:“下午见。”
沈希真匆忙拽着伊戈尔离开了。
这会儿,南广场上的学生们已经走了一大半,想找人变得很容易了,但她完全没有再参与一场调解的意愿,路过广场时就把怀里的和头发上的两只精神体都放下来,分别说了句晚点再见,就将它们留在了广场上。
一直走到训练场附近,她才停住脚步。
伊戈尔饶有兴致地旁观完这一通安排,一直没开口,到了这时才说:“忙完了?”
沈希真摆了摆手。
伊戈尔说:“怎么样?我可是特意找过来帮你解围的。”
沈希真:“你——”
她抬起头,眼睛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但绝不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连叹几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别害我了。”
伊戈尔挑眉,说:“我是一片好心。”
沈希真无话可说,伸手把他往旁边推开一点,没心情再就好心一词的定义纠缠下去,脑子里循环播放着的掷地有声的“五个”,再次摆了摆手,就想直接走人。
但转身之前,她忽然想起和伊戈尔之前聊过的某些话题,停住了脚步,突然看向他,说:“你既然来帮忙解围,愿不愿意再好心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的问题通常都有点麻烦。
但伊戈尔这次没推拒,也没装傻,干脆地说:“好啊。”
他往侧方走了一小步,靠着训练场的玻璃外墙,看起来仍很悠闲,灰黑色的眼眸轻轻眨了下,正中倒映出她的脸。
灰狼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坐在他的脚边,姿态端正,脊背上的灰毛在阳光下根根分明。
沈希真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住胸口,低声说:“只凭直觉回答我,你认为,三年前在暗区遇到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闻言,伊戈尔蓦然微微一顿,皱起眉,眼睛垂了下又抬起,从表情看就知道有话要讲,但最终并没有以直觉反应的速度给出回答。
他一直带着笑容,但那本来就不能说多么真实,被眼睛里的情绪一照,变得像一层笼罩在脸上的薄雾,凝滞虚幻,如暗区里常年漂浮着的虚假的风。
在安静中,沈希真攥紧了衣袖,耐心等待回答。
“那不太像你。”伊戈尔按了按眉心,说,“坦白地讲,我从前一直觉得,你当时很有可能被某只特危级别的异种污染了,所有行动都并非出自本心,因此我没有把暗区发生的事情告诉你。”
“后来白塔的检查结果也是正常的,我不可能毫无证据地去怀疑一个S级向导的精神图景被异种侵入了,只当那种违和感是错觉。”
沈希真问:“那现在呢?”
伊戈尔慢慢地说:“我认为那就是你。”
第73章
克莉夏从南广场一路找过来,没有见到沈希真的身影,正想拿出终端给她发个消息,就看见伊戈尔站在训练场的玻璃外墙旁边,似乎正在沉思。
她点击终端的手指一顿,停了下来,脚步也跟着定住了。
伊戈尔……说起来,他和沈希真是不是认识?
克莉夏放下终端,走了过去,问:“伊戈尔教官,你刚才见到沈向导了吗?”
伊戈尔回过神来,站直了,说:“刚走,你找她有事?”
“嗯,一点小事。”听见这句刚走,克莉夏再度探头看了看四周的道路,可惜仍没看见人影,只好又把终端打开了,自言自语道,“走得真快。”
伊戈尔勾了一下唇角。
确实快。
就像有一群特危级的怪物追在她身后似的。
伊戈尔垂眸一扫,目光落在脚边的阴影上,灰狼早在沈希真溜走的时候就一甩尾巴回到精神图景里去了,留下他还在原地思考那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作为曾经的特遣队队长,他知道一些关于001诞生的猜想,听完沈希真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他立刻就想起了那些陈年旧事。
沈希真是怀疑有异种在暗区里假扮她?
那怎么可能?她可是S级!
克莉夏没找到人,已经低下头开始编辑信息,伊戈尔从思考中分出身来,问了句要不要带话,她摇了摇头,一边打字一边往学院外走了。
她找沈希真也是为了之前的问题。
克莉夏曾经在轮值时去过好几个边境哨塔,学到了挺多琐碎的知识,情绪锁是其中之一,沈希真提到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之前听说过,但直到刚才才记起来具体是什么。
编辑完消息,她检查了一遍内容,点击发送。
学院行政楼里,沈希真一边朝楼上走,一边频频低头,看着一条一条弹出来的新消息。
克莉夏一气发了七八条文字消息,第一条是言简意赅的【你问对人了!】,后面就是一大串学术解答。
她特意去查了资料,先简要讲了讲历史背景和运作原理,然后才说到重要部分。
【很多人都以为情绪锁被禁止是因为副作用,但我轮值的时候听资历深的向导说过,根本没那么复杂,原因只是效果不好而已。】
【情绪锁实际等同于人为的情绪性失忆,最开始是一种治疗手段,很多年前白塔还没起来,各地的哨塔明争暗斗的时候,有人拿来做过一些坏事,具体的我就不说了,但结果他们发现情绪锁的效果不如预期。】
克莉夏打字到这里,大概是有种揭秘的兴奋感,没再发文字消息,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
消息弹出来的时候,沈希真还在看上面那些话,目光在这条语音上停了一秒,没有点开听,手指直接移到了屏幕最底下,点了点聊天框准备回消息。
就在这时,她因为走路玩终端,右脚不小心在台阶上绊了一下,差点滑倒,手随意按在屏幕上,正巧点到了语音。
克莉夏的声音从耳机听筒里传了出来。
“我应该没记错,但你回头最好还是找别人问问。”克
莉夏以为这是为了学术研究,讲得毫无保留,说道,“其实我一说你就知道了,情绪性失忆不是永久失忆,人为的话,效果还要更差,情绪锁之前的用途基本上是保密,但时间一长,有人发现这个办法基本没什么用。”
“只要不回忆特别具体的细节,心平气和,很容易就能越过禁制,想起大概的……”
沈希真把耳机摘了下来。
她想了想,没有追问,给克莉夏回了句感谢的话,就关闭屏幕,继续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虽然是白天,楼梯间的顶灯还是亮着,转弯处新修的窗户也大开着,日光和灯光同时映照着地面,将人影照成了左右两条。
自从上次被袭击之后,沈希真上下楼就都是走电梯,还不知道楼梯间被重新装修过,有点新奇的站在窗边望了一会儿。
外面又热又晒,走两步还有熟人,她怎么想都觉得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干脆溜回办公室。
出了那次的事情之后,除了异种专家,白塔又派了五名向导过来探查情况,其中有两个S级,另外三个也是对精神波动极其敏感的联络人,但都和以往一样,没有找到任何怪物的踪迹。
最后收尾还是用的沈希真当时的判断—“学院中疑似有一只极其擅长隐藏气息的低级异种”。
既然是低级异种,白塔那边开了个小会商量后,在这边加了条警戒线,只允许A级以上的哨兵和向导进入,这就已经是最好的防卫措施了。
作为直接受害者,沈希真并没有留下心理阴影。
独自在楼梯间待了一会儿,她小小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额头,回到了办公室里。
刚进门,一阵扇翅膀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沈希真抬起头,看见紧紧关闭着的玻璃窗外,黑翅鸢正站在窗台上,歪着脑袋往里看。
嗯?
她抬头看了一眼电子钟。
从南广场过来怎么也要十五分钟吧,学生应该走得还要晚一点才对。
回来的这么快?-
蓝琦并没去南广场旁观预选。
这一届学院只有四个S级,按照惯例,毕业后都需要先进白塔待一年,再根据实际水平下调到各个分塔,模式固定,没有其他选择。
惯例上,他是不用参加分塔选拔的。
蓝琦在书桌前写着训练报告,状态和“专注”偏离了至少一百八十度,好在他的心情足够沉重,因此看起来还是挺认真的。
实际情况就完全不是那回事儿了。
惯例上……
蓝琦默念着这个词语,一不留神,笔尖在电子屏幕上画出一道突兀的印迹。
他凝视着这条白线,嘴唇渐渐抿紧,终于叹了口气,把笔扔到了桌上。
——半小时前,尤莲朝南广场的方向过去了。
半小时内,蓝琦第二十一次想起此事。
他和尤莲最近的交流不多,但多亏了过分热情的共友们,他也被迫知道了今天是“匹配意向评估”的重要日子。
听说不少向导老师都去南广场那边帮忙控场了,静音室执勤的人变少了很多,姐姐应该也过去了,此时此刻,大概正和尤莲待在一起。
蓝琦没办法具体地描述自己的心情,茫然地眺望着被窗格切碎的蓝天,过了一会儿,将黑翅鸢放出精神图景,在它振翅飞起时,忽然想起了几天前在静音室里的意外碰面。
他一直没有仔细回忆过当时的场景。
虽然在场的几个人他都认识,朋友、教官、哥哥,但在他看来,这些毕竟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不在画面的中心。
做什么事都该抓住重点……重点只有一个。
蓝琦想着想着,听见耳边振翅的声音渐渐变大,抬起头,看见黑翅鸢正站在窗抬上拍打翅膀,便将窗子打开了,任由它飞了出去。
他知道沈希真现在不在对面的办公室里,不想没礼貌的窥视,但随着黑翅鸢飞向高空,共享视野里很快就出现了一扇熟悉的窗户。
窗帘没拉,室内的景象一眼就能扫遍,最瞩目的是几个散放在桌面上的小摆件,确切的说是其中一个。
玻璃水母。
看模样和颜色,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的。
明明是通过精神力构建的共享视野,蓝琦却有种被刺到的感觉,无形玻璃碎片掉进了眼睛里似的。
他下意识垂眼,过了几秒,才记起来应该要中断和黑翅鸢的联系。
那次意外碰见之后,他和尤莲在表面上还维持着和平,只在有时提到相关的话题时,话中会带点刺,像棉絮里夹杂着的铁针。
蓝琦又将头低下去了一点。
其实,在最开始的那一阵难受过去之后,他想了很久,已经越过了心里那道坎,对现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情感关系毕竟有基本的唯一性,即使真的……也就像几条平行线,向导姐姐和其他人的关系,本质上,或许,并不会干涉到他与她之间的关系。
基于这种想法,蓝琦虽然表现得生疏了点,但心里对朋友没有排斥到极端的程度。
然而,尤莲的状态可以说是彻底相反。
恐怕到最后,他们还是会疏远。
想到这里,蓝琦感觉心情有些沉闷,但也没有到难过的地步。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扔在旁边的电子笔拿起,再次看向屏幕上的文字,笔尖在空白处划动了几下。
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情绪如海浪般,骤然从黑翅鸢那边传了过来。
蓝琦反射性地站起身,还没将笔重新扔开,目光就锁定在了斜上方的窗台,因为角度的关系,他看不见窗后的景象,只见到黑翅鸢站在对面那间办公室的外窗台上,下一秒,一只手拉开窗户,轻轻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顶。
鸟儿兴奋地拍打着翅膀,歪了歪头。
沈希真拨了拨它脑袋上的细毛,朝前走了一步,撑着窗台向外探头,果不其然看见了蓝琦。
他像是有点呆住了,绿眼睛微微睁大,盯着她看了好半天,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沈希真伸出手晃了晃,疑惑起来,转头看向正试图和她的手贴贴的黑翅鸢。
怎么这么惊讶?
第74章
上一次,蓝琦感到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体,还是五岁那年精神图景刚发育完整的时候。
沈希真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愣了一阵,才急急忙忙地想要把黑翅鸢召回来。
因为情绪不稳,心慌意乱,下命令远不如战斗时果断,黑翅鸢极罕见地没有服从,只抬起翅膀意思了一下,就飞回了沈希真的肩头。
蓝琦愈加窘迫,脸上渐渐浮起一层红晕,若不是还记得身处何处,早就跳过窗子来抓鸟了。
他们的拉扯从激烈进入到凝滞的状态时,沈希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倚着窗框招了招手。
“不能继续闹了,楼下还有人呢。”她说,“你也过来吧,我记得之前说过有问题要问?正好我现在有空。”
虽然仍是意料之外的发展,但蓝琦愣住的时间比刚才要短一点儿,两秒之后,他就手忙脚乱地翻下窗台,往宿舍门的方向跑去了。
沈希真摸了摸黑翅鸢,偏头看着那双鲜红的眼睛。
……又忘记关窗了呢。
上次的袭击事件显然是个意外,蓝琦一路过来,除去在门口进行了一番复杂的身份核验外,接下来的路程都很顺畅。
他踏入办公室的时候,沈希真已经坐回到桌前,低头写着什么。
黑翅鸢在
她手边蹦来蹦去,时而也好奇地低下头看看,单从动作和神态上判断,简直像一只专吃麦粒的素食鸟类。
作为哨兵,蓝琦多少觉得自己的精神体有些丢人,一见面就尝试着把它抓回来,无奈与精神体间的默契仍在,黑翅鸢轻轻一跳就躲开了手掌,落在了一个很难碰到的地方。
蓝琦只得无声警告它不许乱来。
“稍等一下。”沈希真抬头看了他一眼,简单招呼后,又低下头刷刷地写了起来,声音渐渐变低,尾音拉长,“等我写完这份治疗方案……”
她皱起眉,咬着笔杆陷入思考。
蓝琦捕捉到了一个令人神经紧绷的关键词,下意识复述道:“治疗?”
沈希真写完最后一个字,点头道:“嗯,刚开始研究呢。”
有赖于此刻还黏在手边不肯离开的黑翅鸢,在她有明显的情绪波动时,蓝琦能稍稍察觉到一点点。
疑惑、犹豫、苦恼……兴奋?
蓝琦觉得自己不该多问,但这些情绪,就算他是哨兵,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了,迟疑着问:“是白塔的任务吗?”
沈希真转着笔,摇了摇头,起先没有说话,看了看屏幕又看看蓝琦,忽然改了主意,放下笔,说:“是我自己的事情,如果你感兴趣,我就简单讲一讲吧。”
蓝琦莫名紧张起来:“可以吗?”
“这有什么可不可以的,只是闲聊而已。”沈希真停顿了下,笑起来,“说出来我也会觉得轻松一点。”
她垂下眼睛,左手指节抵住下唇,开始思考该如何讲起。
蓝琦下意识挺直腰背,像听课时那样正襟危坐。
“其实是我的一个朋友。”
沈希真以这样一个经典句式开头,接着沉思几秒,语调倏然轻快起来,说:“她的精神图景存在一些比较麻烦的问题,仅仅是控制记忆、调整情绪的方法就同时存在三种以上。”
“现在已经进行过基本的治疗和梳理,根据我已有的知识和刚了解的理论,记忆应该能恢复大部分才对,但实际上是没有……虽然关键部分已经……总之,我想好了五种治疗方案。”
沈希真的语速并不快,但从介绍具体的方案开始,就接二连三的提到很多专业术语,偶尔还会将它们简化为向导间的暗语。
蓝琦看出她是在借讲述来整理思路,因此没有就不懂的地方提出问题——事实上他只听懂了前期的导语部分。
黑翅鸢站在沈希真的肩头,听着听着,开始一下下点头,最终将脑袋埋进羽毛里睡着了。
蓝琦怀疑自己在听某个学术讲座。
艰难支撑到沈希真介绍完第四套方案,他终于熬不住了,注意力朝对话外滑坡,目光却还停留在她的脸上,绿眼睛努力睁大,试图在知识的海洋里保持清醒。
这时,他忽然隐约想起来一些传闻。
沈希真目前在白塔存在感不高,但几年前她刚进来的时候,还是引起过许多关注的,学院里也流传着相关的话题。
蓝琦当时听听就过,没有放在心上,此时此刻,它们从记忆之海里浮了起来,零零碎碎,不是完整的句子。
边境城市。普通学校。
从未接受过向导该有的教育。
以及……
蓝琦越是回忆,越觉得这些描述都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无论如何,也难以将它们和面前正在侃侃而谈的人联系在一起。
传闻果然是传闻。
也许都是谣言。
沈希真沉浸在自己的设想当中,因为采用的方法过分复杂,她虽然简化了用词,还是花费了接近十五分钟才讲了个大概。
注意到蓝琦已经有魂飞天外的趋势,她进一步加快语速,用寥寥几句话讲完了最后一个非常富有开创性的方案。
——开创性强到如果对面的是向导,很可能已经当场跳起来问她是不是发疯了,回去之后还得给白塔写一封预警邮件。
不过此刻坐在对面的是个还没毕业的哨兵学生,所以沈希真从头到尾的状态都是“畅谈”。
说出来之后,她终于觉得思路被理顺了很多,对草草写完的治疗方案进行了一番补充,才伸手在蓝琦的眼前晃了一下,问:“在想什么?”
蓝琦走神被抓,脸上刚消退了一点的红晕再度燃烧起来,结结巴巴的把刚才想到的东西说了一遍。
“噢……”沈希真放下手里的东西,想了想,用手掌撑住下巴,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蓝琦的表情迅速变成惊讶:“那些……”
沈希真点点头,用电子笔在屏幕上画了几个无意义的圆圈,说:“我不记得具体都是哪些了,毕竟我已经不记得了,那是白塔查到的。”
说到这里,她伸手玩闹似的扯了一下黑翅鸢的飞羽,在手指被轻啄的时候笑了起来,将话补完:“所以应该是准确的吧。”
蓝琦不由自主地盯住她的手指,一下就忘记了刚才正在聊的是什么,恍惚地点了点头。
沈希真又说:“来白塔之前我是学医的,还跟着巡逻队出过几次任务呢,可惜失忆症的影响有点大,这些都白学了。”
学医?
那应该和向导的日常工作有很多相似之处吧。
蓝琦看向密密麻麻写满文字的电子屏幕,觉得徘徊在心中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沈希真问,“按照惯例去白塔历练,还是蓝凇对你有其他的安排?”
蓝琦听见了一个此刻他最不想听见的名字。
没有之一。
“……去白塔。”他的声音有些沉闷,绿眼睛轻微转动,目光扭到一边,低声说,“我哥,他……”
沈希真说:“管不了你?”
蓝琦的声音更闷了,语调却激烈起来:“我不是小孩子。”
沈希真嗯了一声,眼睛微微眯起来,看起来像在怀疑着什么似的。
蓝琦抿住唇,总觉得有一层透明的细格网罩在身周,让他有点难以呼吸……心理层面。
沈希真笑了起来。
“开个玩笑。”她捧起黑翅鸢,将它放还到蓝琦面前,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慰,说道,“进白塔之后,还会细分很多工作方向,清扫、轮值、救援……等等,你考虑好具体要做哪一种吗?”
蓝琦没有仔细地思考过这些,迟疑着答:“我没有特别的偏好,白塔不会安排吗?”
“噢,当然会,但我还是觉得你自己有选择更好。”沈希真用指尖理了理他的碎发,收回手,“最重要的是想清楚……”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自言自语般说道:“你在按照谁的期望前进。”
蓝琦在被碰到的时候就已经瞬间关机了,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努力压制住急促起来的呼吸,混乱地应了几声。
他觉得自己应该大方一点儿,稳重,冷静,看起来可靠,但实在难以做到。
沈希真则很顺当的端起了年长者的架子,依照过去挨训的经验,总结道:“要有规划!”
蓝琦一边仍在点头,一边强行把看起来比他还要更不稳重的黑翅鸢塞回了精神图景。
沈希真还没把这张“过来人”的面具完全摘掉,清清嗓子,故作沉稳地说:“你看,有些人就是因为缺少计划,所以才……”
她咕嘟咕嘟说了一大串,把从前封曼说过的话挑挑拣拣地重复了一部分,过了把嘴瘾,继续面带笑容地看着蓝琦。
她的表情让蓝琦觉得自己有回答些什么的责任,开口问道:“你进白塔之前,就想好了要做什么吗?”
“嗯,当然,我可是个很有条理的人。”沈希真弯着眼睛笑,一根根抬起手指,“很早之前我就做好人生规划了,每一步都清清楚楚,虽然最后都没实现,但计划还是有的呀。”
蓝琦被她过分积极的神情感染,有些混淆了计划和愿望的概念,追问道:“为什么都没实现?”
沈希真晃动手指,在虚空中画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底层逻辑有问题,可能一开始就做错了吧。”
“不过,现在也已经……”
蓝琦集中了十二分的注意力,但依旧没能听清后续的话。
第75章
把蓝琦送走以后,沈希真对五个方案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修补,花费不少时间,等她终于用随机数程序胡乱确定了最终方案,闹钟已经响过两遍了。
室外的气温在三十度上下,晴空万里,沈希真匆匆下楼,走到能看见学院正门的位置时,一大朵云正巧从头顶飘过,天空暗了下来。
阳光重新笼罩大地之前,一点蓝光从眼前闪过,蝴蝶翩然落在发间。
沈希真停住了脚步。
她抬手挡住恢复明亮的日光,像一只被踩到尾巴而格外警觉的猫,仔细地四下扫视了一番,但没能找到人影,开始疑惑地用指尖摸索起停歇在头顶的闪蝶。
奇怪。
明明能感觉到就在附近。
照理说,精神结合效果存续期间,哨向能够互相感应到对方的具体位置,可惜安瑟隐
匿自身的能力过于出众,对她的定位也造成了一些干扰。
假如他刻意隐藏或者距离过远,就只能感知到模糊的范围,想要精确定位,需要用一些相对复杂的办法。
沈希真拈住蝴蝶翅膀,将它放在手掌心。
明明是一只没有表情的蝴蝶,它悠悠地张开翅膀,让鳞粉在阳光中闪烁时,竟然有种怡然自得的气质。
沈希真盯住那微微颤动的翅膀,露出了一副苦恼的神色。
她希望安瑟最好能立刻离开哨兵学院,回到第六分塔,让她的精神海里的涟漪尽快平静,不至于被沃尔什看出异常。
这个要求已经通过精神链接传达过好几遍了,考虑到诸多方面的因素,她说的有些含糊,但应该没到理解不了的程度。
虽然以此刻的情况来看,她的要求明显没有被同意。
沈希真低头看着蝴蝶,开始思考要不要采取某些强硬的办法。
作为向导,风格还是平缓一点比较好吧……不过,解决问题也很重要……
她用双手拢住蝴蝶,梳理精神力的流动,正想像战斗时一样直接下达命令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了枝杈被拨动的簌簌声响。
下一秒,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姿态轻盈。
“不愿意再花时间找找吗?”安瑟看着她,落着微光的眼睛如同星空,低声说,“真没耐心,我都没有特意藏。”
在他说话的时候,沈希真感觉到掌心的蝴蝶扑扇了好几下,翅膀扫过指缝,让她觉得有点痒。
安瑟垂下眼,也看向那点亮闪闪的蓝光,沉默了一会儿,抿起唇,表情变得有点凶,接着伸手做了个索要的动作。
沈希真下意识把手掌一合,朝右边躲开了。
在她冒出挟持精神体以提要求的想法前,安瑟突然抢在之前开口,说道:“既然要我离开,精神体不应该留下吧。”
他又勾了勾手指,但蝴蝶仍旧安静地躺在手掌心,刚才扑腾的动作停止了,并没有表现出相对应的情绪。
沈希真的心中突地闪过一丝疑惑。
和精神体之间的联系,似乎……没有基本的共鸣?
她抓住这个一闪而过的问题,低头看向闪蝶,皱着眉思考了一番后,将视线转向了安瑟,说:“也许是我的判断有误,不过,这只蝴蝶不是你的吧?它应该属于你的另一个人格——或者,应该用意识来称呼?”
安瑟的表情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他往后退了半步,整个人瞬间绷紧了,即使面前是个已经有过精神结合的向导,还是展现出了一副高度戒备的姿态。
沈希真张开手掌,托着蝴蝶举到他面前,但它依然懒洋洋的,并不像平常那样活泼地飞来飞去,如同一张薄薄的水彩画。
空气似乎凝固了,只有寂静还在流动。
过了好几秒,安瑟才将手伸向蝴蝶,将它捏住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从姿态上看,双方都不能说是多么情愿。
这时,沈希真突然说:“我要见另一个意识。”
安瑟动作一顿:“为什么?”
“为什么?”沈希真把这句反问重复了一遍,歪头想了想,在安瑟的神色出现无法自控的波动以前,解释道,“因为你们的情况和我听说的不太一样,我原本以为‘互不影响,相对独立’只是修饰,但实际情况……”
她思考了一会儿,给出评语:“比我想的好很多。”
安瑟为她声音里的隐约雀跃而感到无法理解,问:“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坦诚的正面评价,但他丝毫没有被夸奖的感受,朝后仰了下头,眼里的光点随之移到了鼻梁一侧的小块皮肤上,像从黑蓝色天幕上滚落下来的星星。
沈希真的注意力从奇妙小发现里短暂偏移,说:“也许。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假如多意识体是不幸的话。”
安瑟渐渐冷静下来。
这谈不上是个“不幸”。
不可否认,这件事确实曾为他带来过一些困扰,但那已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现在就连麻烦都谈不上,何况,它离结束已经不远。
但现在他感到强烈的不适,可能是由于沈希真那副充满求知欲的表情,也可能是因为那些顺着精神链接一阵阵流动、像心跳般砰砰作响的诡异兴奋。
难以想象,绝大多数时候都心平气和的向导会有这样的情绪。
不知为什么,沈希真的这种亢奋情绪让他有些不安。
安瑟沉默下来,过来一会儿,偏开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走了。”
沈希真立刻阻拦道:“等等,我还有问题想问。”
安瑟一反常态,不但没再表现出来那种令人难以招架的热情,反而明显的退缩了:“我要走了,你之前也说了让我快走吧。”
沈希真一愣,紧接着,转头看了看校门口,又看了看此刻的时间,后知后觉道:“啊……”
怎么都一点五十三了。
她还什么正事都没做呢。
安瑟又说:“不是说有重要的事吗?”
“是有。”沈希真的目光落在远处模糊的几个人影上,思索片刻,慢悠悠地将脸转了回来,说,“也不是特别重要。”
她想了想,安排道:“这样吧,你今天不是休假吗?如果有空,也许可以在学院留一会儿,我忙完了就来找你。”
转折来得太突然,一时之间,安瑟没有立刻领会到她的意思,甚至有点分辨不清,突然升腾起来的情绪是喜悦还是不安。
沈希真没等他回答,就补充道:“如果没有时间也没关系,明天我去第六分塔找你。”
安瑟:“你为什么突然——”
沈希真注视着终端屏幕,眼看着时间又过去了两分钟,守时的好习惯终于敲起了激烈的警告,她匆匆打断安瑟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了他很可能最想听的:“因为我最喜欢你了。”
安瑟瞬间收住了所有没来得及说出的字眼,一道从天而降的闪电打断了思绪,他的表情一片空白,过了几秒,才慢慢恢复了神采。
沈希真看着电子表盘的秒针,再次尝试倾诉衷情:“比起其他人,我最喜欢你了。”
还有四分钟。
嗯,来得及再说一句吧。
她一边翻找着脑海里的肉麻表白语录,一边艰难地让目光离开表盘,抬起头,先看见了眼下的一小片红晕。
安瑟垂眼看着她,神色近于羞赧,久违的纯情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沈希真眨了眨眼,立刻看向那只一直表现得懒洋洋的闪蝶。
果不其然,它已经飞了起来,像是突然被注满了活力似的,围在他们身旁轻飘飘的跳舞。
“共鸣……”沈希真喃喃地吐出这个词语,看着蝴蝶越来越活泼,说,“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呢。”
安瑟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的表情幅度很小,嘴唇只有轻微的上扬,其实不太能称为笑容,与之对比明显的,是那双如月牙般弯起的眼睛。
就在刚才,沈希真还觉得这双眼睛像是没有星星的夜幕,现在又陡然觉得,还是应当用黎明来形容。
安瑟拉住她的手腕,轻轻环抱过来,用额头抵住她的肩膀,小声说:“我也是。”
细碎的亮蓝色鳞粉缓缓飘落,掉在了他们的发丝之间-
一点五十八分四十秒。
沃尔什正在翻找聊天记录。
他对沈希真的守时观念非常信任,在她快要到时间却还没有出现时,首先怀疑的是自己记错了约定的时间,等看到清清楚楚的“下午两点”,又开始担忧沈希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看向同样在一旁等待的年轻哨兵,想要询问情况,但犹豫了会儿,还是没有开口,决定先等到两点整再说。
匹配意向评估,也算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吧?难道现在的年轻人不这样想了?
一个一反常态地卡点到,另一个,呃,这孩子的心情也太差了吧,表情是挺正常的,可是无形的黑气都快弥漫到他这里来了。
虽然正式的评估还没开始,考虑到两方的状态,沃尔什还是先默默
在通过上打了个问号。
这和申请表上的自我陈述明显不太相符啊。
在沃尔什旁边,尤莲的心情的确很一般,但和沈希真来得晚没什么关系。
他还在回想之前看见的那一幕。
蝴蝶、雪豹……还有伊戈尔教官。
沈希真明显不太清楚学院的安排,在想办法藏住那两只精神体的气息,完全忽略了他可能早就已经见过它们的可能性。
不,尤莲想,岂止是见过。
他心血来潮,到南广场旁观这次到预选时,不仅见过了这些精神体,还见到了它们背后的哨兵,甚至已经在演示中和其中一个交过手了。
真是,真是——令人不快。
雪豹就算了,蝴蝶?那种长翅膀的虫子也配上桌?节肢动物,脆弱又恶心,除了长着翅膀,颜色亮一点,和蠕虫有什么区别?
尤莲越想心情越差,尤其是当他记起宿舍里还收着几个执行任务时采集到的蝴蝶标本时,更是感到了一阵由衷的恶心,伸手抓住水母的伞盖,将它捏出叽叽的声响。
水母并没有表示抗议。
除了在污染区里面对异种的时候,它少有这样和尤莲完完全全站在同一阵线的时候。
一大一小身上的不爽之气逐渐扩散,尤莲没绷住紧皱起眉头的时候,沃尔什不着痕迹地朝反方向移动了一点,而沈希真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抱歉抱歉。”她先与沃尔什握了下手,连续道歉了好几次,在说话的间隙拍了拍尤莲的肩膀,又对沃尔什说,“您跟我来吧,静音室在训练场旁边,那边比较安静。”
沃尔什回了她两句没事,便率先朝指引的方向走去,为了给两个年轻人留出私下交谈的空间,他步速很快,一下就走到了几米之外。
沈希真这才看向尤莲。
“有事耽误了一会儿,对不起嘛。”她悄悄感受着那有如实质的坏心情,说,“别生气啦。”
尤莲摇摇头,低声说:“我没有因为你生气。”
沈希真点点头,喔了一声,立刻迈着小碎步拉远了距离。
那就好那就好。
她还以为是临时做的遮掩不到位呢。
因为没有提前预料到会碰见安瑟,更没想到他会突然来抱她,沈希真完全没有应急预案,很匆忙地将闪蝶留下的气息遮掩了一下,对波动强烈的精神链接做了遮掩。
为什么最近总是鬼鬼祟祟的……
沈希真默默叹气,暗自神伤,全然没有注意到尤莲突然朝她看了过来,目光定定地落在一点细小而尚未消散的蓝色鳞粉上。
第76章
匹配意向评估,虽然有“评估”这个后缀,但和其他作用类似的考核不同,形式上不像是一场考试,只需要和联络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两句。
“不用紧张。”沃尔什在桌前坐下,对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说道,“只要你们的相处模式正常,都会通过的,最大限度尊重个人选择嘛。”
沈希真点点头,和尤莲一同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尽管从未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但她常年待在白塔,见也见过挺多次了,知道这个环节基本等同于走个过场。
而且,托封老师的福,她经常和沃尔什见面,紧张额度早在第一次就用光了。
不过,尤莲似乎有些反常。
他看起来不是传统中循规蹈矩的乖学生,沈希真本以为他会对这种问答环节没兴趣,但出乎意料,尤莲回答得比她还认真多了。
性格,优缺点,兴趣爱好,人生规划……
谈话进行到第五分钟,交谈的主要对象就变成了沃尔什和尤莲,沈希真只在被特地问到的时候简单回答两句话,其余的注意力都花在观察上。
总觉得尤莲心情好像不太对劲,不高兴?但是为什么?
虽说照目前的状况,她对通过评估没有那么迫切了,但要是真没通过,还得花时间写情况说明,那就太麻烦了。
想到这里,沈希真又抬眼看向尤莲。
他们俩坐得很近,并排着,她转头时正巧遇见他微微低头思考,只看见了一些轻轻晃动的金发,与发丝间若隐若现的高挺鼻梁。
没有视野,只能通过精神力探查,但面前就坐着一位资深联络人,还是保持安静为好。
沈希真想了想,干脆采取了最原始的安慰方法,右手从桌子下面悄悄探过去,在尤莲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万金油式安慰法。
成效显著。
尤莲的手几乎立刻颤了一下,正在讲述的话题中断,他抬起头,垂在脸侧的金发往后落,蔚蓝的眼睛露了出来。
沈希真已经和他见过很多次面了,但这时乍一看,还是被这副过分精致的长相击中理智,大脑空白了一瞬间,反应过来后,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尤莲凝视着她。
那些烦躁的情绪还没有完全从他的脸上消退,眉头微微皱起,唇抿得很紧,看起来有点凶,但也让他的容貌显得更加锐利了。
沈希真又空白了两秒。
当她终于觉得要结束对美的欣赏环节,把注意力转回到谈话中时,尤莲忽然收回了目光,接着说到一半的话继续了下去,同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欸——欸?
或许是水生动物精神体的缘故,他的手很凉,动作却相当地热情,就像那只热爱跳舞的水母。
沈希真悄悄看了眼桌对面的沃尔什先生,觉得在他面前做这些小动作实在不好意思,试着动了下手,反倒让尤莲握得更紧了,连沃尔什都发现了异常,扫过来一个含着笑意的眼神。
啊这。
有点不好意思。
沈希真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也回过去一个无辜的笑容。
理智上,她没觉得握个手是什么亲密过度的举动,但是真这样做了,却总是不自觉地关注,没办法把这当成呼吸喝水一样自然。
该说不愧是还没毕业的学生吗?好热情。
不过,蓝琦倒也没有这样,他……
直到把在办公室里交谈的景象回忆了个大概,沈希真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参与匹配意向评估,而且,是在当着名义上的匹配对象,会想着与另一个——另一些哨兵相处的画面。
不不不。
太错误了。
打住。
沈希真拧了一下眉毛,将这些联想抛之脑后,转头再次看向尤莲,试图找回似乎正在悄悄流失的某些道德观。
这时,沃尔什中止了谈话。
“今天就到这里吧,签过字就可以离开了。”他翻转终端,指着谈话记录单的末尾让他们签字,说,“评估结果还要等一段时间,别着急。真真,你有空吗?我还有其他事情要找你谈谈。”
沈希真刚把右手抽出来,还处于半走神状态,下意识答:“学院还有……”
安瑟还在等她呢。
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她伸手去抓电子笔准备签字,一抬头,发现沃尔什的眼神不太对。
比起开始谈话之前,严肃了一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学院还有安排,不过不是很重要的工作。”沈希真改口道,“稍等,我去跟同事说一声。”
她签完字,将尤莲送到门外,让他先回去。
尤莲应了声,但没立刻离开,长长的睫毛随着目光一同垂下,忽然说:“对不起。”
沈希真没反
应过来:“嗯?”
尤莲低下头,用指尖在她的腕骨上轻轻点了一下,又说:“我太紧张了。”
沈希真这才领会到他指的是什么,手指无意识一蜷,本想说没关系,想了想,补了两句:“没事,紧张可以说,下次不要这么突然了。”
她也不是每次都能控制住表情的。
沃尔什先生倒没什么,万一是其他人,比如——不用比如,随便那个都很难搞。
严格地讲,对她来说还好。
但是他们之间呢?
沈希真确信,上午在南广场的时候,如果不是她从中阻止,雪豹和闪蝶早就打上学院头条了。
……虽然追根溯源,会打架也是她的原因。
沈希真在心里叹了口气,颇为惆怅地想,难道想成为一个博爱的人,就必须要经历这些考验吗?
刚结束这番联想,她抬起眼想再说点什么,却感到右手再一次被人握住了,但很快又被松开。
尤莲朝她笑了笑,阳光般的头发似乎微微发亮,他笑着说:“下次见。”
沈希真突然有点想捏捏水母了。
可惜现在没空做这些闲事,她的目光上下扫视一番,没有见到那只熟悉的活体发光生物,遗憾地把尤莲推走,转身回到了静音室里。
沃尔什正在终端上快速地翻阅着什么东西。
他的表情很难描述,用严肃来形容有些过头,像是在思索着某个少有的难题,神色认真中混着不解,还带着一点自我怀疑。
沈希真关门的动作都放轻了。
她脑袋里冒出一个不太符合当下情境的词语:疑难杂症?
沃尔什先生的表情和塔里那些遇到疑难杂症的向导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听见关门声,沃尔什抬起头,朝她招了招手,说:“快过来,有件事要跟你说。”
沈希真依言走过去坐下,问:“是意向评估有什么问题吗?”
沃尔什:“不……也算是吧。”
沈希真坐直了点。
“我先问你一些基础信息,不要不好意思,我是你们的联络人。”沃尔什在终端上敲了几下,似乎是计算了什么数值,然后问,“你们最近相处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尤其是精神方面。”
沈希真:“我们……”
她摸了一下鼻子。
最近她根本没有和尤莲怎么相处过,今天见了两次面,但也没有交流到那么深入的地方去。
如果是其他人问起,还可以糊弄一下,可是联络人有些时候也和医生差不多,在他们面前说谎就太不明智了。
一会儿没听见回答,沃尔什误以为她是害羞,一着急,干脆说得更清楚了:“你们精神结合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融合的过程有异常?”
沈希真为了隐藏和安瑟的事再三消除痕迹,陡然听见精神结合这个词,不由得一惊,反射性否认道:“我们还没有……”
沃尔什急急地打断她,说:“小沈,不要害羞,我们都是向导,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当作是机器问诊。”
从他笃定的语气里,沈希真忽然感到一丝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否认了下去:“我和尤莲还没有精神结合过。”
这真的不是谎话。
沃尔什:“哎,你这孩子,我都看出来你最近有过精神结合了,别害羞!”
沈希真:“!”
不会吧!联络人这么恐怖的吗!
这是什么人形自走探测仪!
默默发出这一串感叹之后,沈希真冒出的第二个念头是,早知道会被发现,早上何必要五点起床呢?
“您既然看得出来,”她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艰难问道,“应该也知道我和尤莲,他……”
沃尔什皱起眉:“我只探查了你的情况,都是向导当然没关系,但怎么能随便看其他哨兵的精神图景呢?”
沈希真:“啊?”
沃尔什:“怎么了?”
沈希真摇头:“没什么。”
其实我在这方面还是挺随便的,她默默地想,工作手册里也没有明确规定啊。
难道这是约定俗成,其他向导都不会这样做吗?
沃尔什从她的吞吞吐吐里感到有些不寻常,追问道:“你们的结合过程不顺利?”
沈希真沉默了一会儿。
事到如今,其实还有继续编造下去的空间,但一个谎连着一个谎,让人有点不安。
特别是,她现在对于匹配意向评估的结果没有那么在意了。
在沃尔什再次追问之前,沈希真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情。
特别强调了她和安瑟的匹配度高到如何反常,导致局面无法控制,不得不以精神结合收场的前因。
虽然如此,讲述结束之后,沃尔什还是久违地安静了一分钟。
接着,他开口问道:“你没有按规定随身携带镇定剂吗?”
沈希真:“……带了。”
沃尔什:“那怎么算是无法控制呢?哨兵没有自制力,你作为s级向导,也没有吗?”
沈希真:“当时的情况很复杂……”
一定要解释的话,主要原因是,她真的被闪蝶的美貌蛊惑了。
不行,说不出口。
沃尔什:“尤莲知道这件事吗?唉,你不能同时和两个哨兵存在深度情感关系,如果一定要有,至少,也必须保证三方同等知情。”
沈希真:“他还不知道,关于这个,我……”
她想说和尤莲的匹配本来就是提前商量好的,只是为了找理由回镜湖塔,但利用匹配的错误程度甚至比玩弄感情更严重,传出去了搞不好要背处分。
沃尔什等了一会儿,仍没听见解释,顿时头疼地捂住了额头:“唉。”
沈希真也沉默了。
……唉。
第77章
相对沉默了一阵后,沃尔什叹了第三次气,在评估意见上画了一个小圈,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希真低头瞄了眼自己的手指头。
“您可以直接写不通过,就说是我的原因。”她看着屏幕上两个不同字体的签名,睫毛忽闪,片刻后说,“晚点我会交一份情况说明的。”
果然该写的报告是逃不掉的。
沃尔什听完这个解决方案,没点头也没摇头,过了几秒,将终端推到一边:“不急,等会再说。”
“和你精神结合的那个哨兵,我就不问具体是谁了。你们交流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感觉到精神层面的异常?”
沈希真一怔,想了想,忽然睁大眼睛,说:“您想问的是匹配度的变化吗?”
沃尔什微微点头:“看来你也察觉到了。”
沈希真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根据我的粗略分析,大约降低了百分之三十,并且还在缓慢流失。”沃尔什在表格里绘制出一条折线,示意道,“以这样的速率。”
沈希真看向那条走势向下的折线,指尖抵着太阳穴,点了两下。
她对匹配度的判断远不如联络人精准,但因为和安瑟的基础值实在太高,一旦降低,感受就特别明显,能估计出一个大概的数值。
比百分之三十还要更多。
而且,那种无法控制情绪,忍不住想亲密接触的感觉,几乎已经没有了。
“嗯……我不太确定。”沈希真没有提起安瑟的事情,只疑惑地看了看那张折线图,问,“您能更具体的讲讲吗?”
沃尔什说:“这种情况以前也出现过,有几种可能性:精神图景创伤,能量沟通受阻,存在血缘关系……还有最基础的,相性不合。”
相性不合这个词在哨向问题上是万金油,能拿来解释所有情况,实际内含约等于“有待研究”。
沈希真在三个被列出来的原因里挑挑拣拣了半天,一无所获,眨着大眼睛无辜地看向沃尔什,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不知道?”沃尔什问,“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沈希真听了先要点头,犹豫了下,又摇了摇头,说:“有一点点
,但和这些都对不上,我觉得,可能只是因为我们不太合适。”
沃尔什觉得没这么简单,翻着过往的案例资料,凭借经验,又抛出了好几种可能性,但得到的答复一律是摇头。
问不出来,只能放弃。
沃尔什将全息投影关上:“先不管,你自己记得,平常注意观察吧。你还年轻,这种事情也急不来。”
沈希真连连点头,瞥向评估意向表,问:“那这个……”
她刚望过去,沃尔什就把表格也收起来了,神色已经缓和下来,说:“我会推迟上报,你们先私下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办,要不要继续发展,想好了再给我答复。”
沈希真再次啄米般点头。
沃尔什又说:“如果有矛盾,好好解决,不要闹出什么纠纷,前车之鉴……”
他敲敲终端:“到处都能查到。”
沈希真一方面冤得说不出话来,一方面又暗暗觉得自己可能也没有那么无辜,小声说:“好。”
沃尔什便起身准备走。
面前的人要是换成别的向导,他少说也要在这里开一场即兴的情感道德观讲座,但毕竟他从沈希真刚进白塔就认识她了,也算是看着长大,一时偏心,没再多说。
管也管不了,还是先走吧。
倒是沈希真把他叫住了。
“沃尔什先生!”她站在桌边发了会儿呆,静音室的门被拉开一半,才匆匆走过来,“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沃尔什问:“什么问题?”
“我有个朋友……”沈希真差点用了个破绽百出的开头,幸好及时反应过来,转了话头,“匹配度有多高,才会一见面就引发结合热?”
沃尔什:“你对‘见面’的定义是什么?”
沈希真:“就是……字面意思?社交距离见面。”
闻言,沃尔什沉思起来,将门慢慢推拢了,说:“99%以上。”
沈希真早有预料,但还是让自己露出了一副震惊的表情,配合道:“这么高?”
沃尔什:“这是理论上,在实际案例里,第一次见面就引发结合热,不可能是正常反应,首先要考虑自体匹配,再确定有没有血缘关系——仅仅是直系血亲还不够,至少是精神等级差不大的同卵双胞胎。”
这和沈希真的猜测是一样的。
她的精神图景不能进入,也没有精神体辅助沟通,就算再合适的哨兵,测匹配度也不可能超过10%。
尤莲和安瑟的情况,之前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匹配度下降就够得出定论了。
她的精神碎片……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哪不小心沾上的。
沃尔什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希真回过神来:“前几天听人说的,有点感兴趣,突然想起来了就问问。”
说完,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段话的借口感太重,尴尬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想再找补两句。
沃尔什也觉得这问题太突兀,跟前面聊的事还能搭上点关系似的,但精神碎片这词向来只在高危任务里出现,他没再深想,不等沈希真打好补丁,就再次道别,连说几句不用送后直接走了。
沈希真松了口气。
她看着闭合的门想了想,拿出终端给尤莲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他近期参加过哪些外勤任务-
下午,哨兵学院的短暂热闹已经结束,除了训练场还有人声,上理论课的教学楼走廊里已经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只蓝幽幽的闪蝶贴着外墙飞上了三楼,停在窗沿上,翅膀翕动几下,倏然破碎消失了。
安瑟撑着窗台往下看。
一片寂静,没有人影。
他在这里等了快一个钟头,虽说不着急,但哨兵的耐心天生就没有向导那么充足,蝴蝶已经被他玩碎了七八只,连带着精神状态也变得不那么稳定了。
安瑟有些烦躁地张开手掌,一只闪蝶烟雾般出现,像个幽幽带重影的月亮。
白塔经过研究,将他的情况排除出了多重人格的范畴,但名称的改变不会影响实际情况,精神海海中的另一个意识与他的相处方式,其实还是和主副人格差不多。
不过,那家伙没有完整而逻辑清晰的思维,只是情感尤其丰沛,在“权限”上与他差不多,没有表里意识的绝对区分。
根据研究者的预测,他大概率会在三年内进入彻底的沉睡状态。
安瑟想到这里,捏起蝴蝶翅膀,随手将它抛到空中。
之前……多少有点被情感冲昏了头脑,现在回想起来,从精神链接传过来的只言片语里,似乎有一些成句的念头。
沈希真好像对他的情况非常有兴趣。
安瑟皱了皱眉。
以前,有些刚知道这件事的研究员也表现出过超乎寻常的兴趣,他们都是些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科研里的人,有兴趣也很正常。
但是沈希真的关注程度甚至隐隐超过了他们,激动,兴奋——亢奋,其程度不亚于沙漠里的人看见泉眼。
他觉得有点招架不住,一时退缩,让另一个意识抓住空子,冒出来开始发散热情。
啧。
安瑟捏了下眉心,正要深想,忽然感觉精神链接又波动起来。
“抱歉,事情有点麻烦,多耽误了一会儿。”沈希真抓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打印纸,转过电梯口,一看见他就问,“怎么不在里面等?”
她记得一次性密码还有半个小时才过期。
安瑟回头望向那扇关闭的门,说:“这里视野更好。”
沈希真随口一问,没注意这句回答,把手里的资料整了整,好歹让它们变成有棱有角的一摞,很快俯下身按宿舍密码。
她的手指上还沾着打印纸的热度,温感屏灵敏过头,密码输了几遍才对。
门刚打开,她先伸手把资料从门缝里塞进去,在鞋柜上放好,然后回头把安瑟拽了进来。
“进来吧,随便坐。”沈希真走过去开冰箱门,问,“果汁还是……欸,我这里只有椰子水了。”
安瑟在门口迟疑了一秒,往里走了两步,但没有坐下,直到一瓶冰镇椰子水被递到面前,才轻飘飘地抬起了眼帘。
他的动作也有种蝴蝶的轻盈。
“不喝吗?”沈希真单手拧开另一瓶冰镇饮料,碎碎念道,“我以前一直觉得椰子水没有味道,不过有一段时间只能喝这个,久了就习惯了。”
安瑟头一次在如此私下的场合和她相处,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私生活”的样子,接过那瓶饮料,顺着这段闲聊往下问:“只能喝这个?”
沈希真说:“嗯,我家那边是产地,热带?路边就有。”
安瑟看着饮料瓶上印着的椰子图案,觉得沈希真这一通描述好像有点熟悉。
热带地区,海边,椰子树……
度假村似的景象,但似乎还有点别的记忆。
沈希真拿过鞋柜上的那沓散纸看了看,问:“你的上一个任务,是在焰湖附近吗?”
安瑟顿了下,从思考中抬起头来:“是。”
第78章
答案摆在眼前,用不着再继续思考了,安瑟问:“你住在焰湖?”
沈希真仰头喝椰子水:“唔……”
一番招待结束,她才察觉到自己说的东西多了点,大概确实是亢奋过头,开口前欠了一层考虑。
不过,这不要紧,反正谁也不能钻进她的精神海看看里面都飘荡着些什么念头。
“焰湖附近的哨塔。”沈希真想了想,补充了一个更精准的修饰,比划着说,“离焰湖有点距离,要翻过一座山,过两个——现在应该是三个关卡。”
这段话让安瑟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思考。
他还握着那个饮料瓶,没开封,冷凝水顺着瓶身往下淌,流进他的指缝里。沈希真看见了,从身后的书桌上拿了一包抽纸塞给他,动作之间,冰凉的水珠在她的衣袖上晕开几个圆圆的湿痕。
安瑟在记忆里找到了那座哨塔的零散线索,问:“镜湖塔?”
沈希真:“嗯,你去过吗?”
她仰起头来,右手撑着
下巴,询问的时候脸上带着隐约是期待的笑容,唇瓣张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安瑟不由自主地往前俯身,想看清这点甜山竹似的影子,可还没靠近,沈希真就突然伸手轻敲了一下桌子,将问题重复了一遍:“你去过镜湖塔吗?”
“……没有。”安瑟带着点不知所以的不甘心,补了一句,“没有进去。”
沈希真没懂他的意思,歪了歪头,眼睛里冒出一个问号:“嗯?”
安瑟转开眼,说:“情况紧急,我们来不及办临时通行证,跟镜湖指挥也说不通,最后是绕道走的。”
沈希真点头:“这样。”
她没再追问,沉默下来,安瑟等了一会儿,又看了过来,发现她脸上有一点非常细微的笑意。
难以看清。
像落在皮肤上的闪粉。
安瑟:“你好像心情很好。”
“当然。”沈希真晃了晃手里的饮料瓶,“我很久没回去过了,不知道镜湖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
安瑟对镜湖没有特别鲜明的印象,见她这么兴奋,按着额头回忆了片刻,说了尽可能多的细节:“我去过的几个边境哨塔都很排外,但镜湖那样的还是第一次见,保密等级快和白塔差不多了,在一些很细节的地方管得非常严。我听说镜湖和暗区有某种渊源,可能确实背负着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任务。”
沈希真听得很专注,慢慢地眨着眼睛。
这副神色在她身上不是很常见,只在学院进修的大半年偶尔出现过,到白塔工作之后,哪怕开会也总是神游天外的模样。
如果封曼现在在这里,估计已经开始关心学生的心理问题了。
安瑟并没有察觉。
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和沈希真有过完整精神结合的哨兵,精准踩在她仅有的一丁点专业盲区里,通过精神链接,感知到了很多接近于隐私的想法和情绪。
但是此时此刻,那些波动都不知不觉的消失了,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扯住精神链接的一端,将它拉成一条平直的线。
安瑟最后说:“不知道镜湖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值得他们那么紧张。”
“不是他们的秘密。”沈希真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轻眨了一下左眼,问,“你好奇吗?”
安瑟:“不——有一点。”
他半点兴趣都没有,但该说真话的场合纵然很多,现在却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不过,沈希真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个答案,听完回答,她也没有要对“好奇”做出回应的意思,将撑着下巴的手放了下来,拿起了那几张被遗忘在鞋柜上的纸质资料。
安瑟一眼认出了那是什么:“任务记录?”
“朋友的。”沈希真快速浏览一遍,拿笔在记录里提到的几个地点里画了圈,递过去问道,“你近期去过这几个地方吗?”
安瑟凝视着面前的纸张,闪蝶从他的指尖现身,栖落在纸面上,翅膀微微发颤。
这显然是哨兵提交的外勤任务报告书,具体的个人信息被抹去了,但基本的还在。任务内容和等级不匹配,太简单了,哪个哨塔都不会这么安排……一定是学生。
她的匹配对象似乎就是……
沈希真忽然说:“是。”
安瑟动作一滞,抬起眼来:“是什么?”
“是你想的那样。”沈希真枕着手臂趴下来,从下而上地观察他的表情,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要不要我帮你做信号阻断?否则你会一直被我读心的。”
安瑟愣了极其短暂的一个瞬间,表情就恢复到了泰然自若,将那张纸轻轻抖了一下,有些委屈地说:“那你还让我看这个?”
沈希真十分理直气壮:“我有急事,对不起嘛。”
说完,她想了想,又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精神结合已经趋于稳定,理论上,依恋反应也该结束了,你还在受影响吗?”
安瑟大约花了半分钟来理解这段话的意思,紧接着,他难以置信地皱了下眉头,那副半真半假的可怜神色骤然鲜明起来:“我是真的喜欢你,和依恋反应没关系。”
“我知道,我相信有一部分是真实的,另一部分要等你冷静下来才知道。”沈希真坐直身体,捏着手指说,“不过我觉得这段话应该是我的台词。”
安瑟问:“哪句话?”
沈希真用两只手比了个爱心,真诚地复述:“我真的喜欢你,和依恋反应没关系。”
安瑟:“这是真心话吗?”
沈希真将爱心晃了晃,说:“经得起测谎仪的考验。”
安瑟望着她,黑蓝色眼睛里闪过一点蝴蝶鳞粉般的亮光,随即没有征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从沈希真手中抽出一支笔,点在其中一个圈上,又将它勾了一笔:“我去过这里。”
沈希真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发现那是尤莲两年前参加过的一个巡视任务,离焰湖不远,但也说不上特别近。
“这就是你上个月参加的最后一个任务吗?”她在终端的搜索栏里输入这个地名,试图计算它与白塔之间的确切距离,“心理暗示也是在这里吧。”
安瑟一顿:“不是。”
沈希真:“所以你之后……啊?”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了输入文字的动作,茫然地抬起头来,一缕压弯了的头发翘在脸颊旁边,让她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呆。
闪蝶趁机飞到了那撮头发上,将它压得晃了晃,像一段精巧的秋千绳。
“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是监测001的动向,没有固定的地点,只是跟着它在暗区转了一圈。”安瑟看着那个被两个圈框柱的地名,回忆道,“至于这个地方,是……”
过去太久,他一时也想不起来,发消息问了第六分塔的负责人,才把具体时间确定下来。
安瑟说:“两年前,白塔安排学生去暗区实地调查,我们塔负责安全保障。”
说到这里,他低头将任务记录又扫视了一遍,点了下:“就是这个任务。”
“嗯?”沈希真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说,“等我整理一下。”
她在纸上画了一个无内容的时间轴,看着前后两个节点想了一会儿,然后把桌上散落的几张任务记录单收成一摞,抓起一支笔,刚站起来,又俯下身问:“你的心理暗示是见过001之后有的?”
安瑟:“大概率。”
沈希真点点头,回想了下那个暗示的具体内容。
——找一个C级的向导,长得和她很像,能力非常特殊。
“我知道了。”她低头用终端发了条消息,拿着资料往外走,边走边回头招手,“我等下有急事,就不送你了,晚点……明后天,你能请个假跟我去一趟安全区吗?”
安瑟跟不上她的转场速度,只下意识答道:“我这周都休假。”
沈希真头也不回地说:“那明天见!”
等到她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安瑟才想起来问具体情况:“去安全区干什么?”
沈希真的声音从门缝里遥遥穿进来:“匹配度测试。”
咔嚓。
停歇在发丝间的闪蝶忽然破碎了-
走到训练场附近的时候,沈希真看着表停住了脚步,从早上那个五点的闹钟开始,把今天见过的人、发生的事按时间顺序回忆了一遍。
早上和蓝凇一起从安全屋回来,然后,在南广场见了三个全在意料之外的人,被伊戈尔拽走,回了办公室又碰见蓝琦,然后是安瑟,接着和沃尔什先生约见,回头去宿舍见到安瑟,还没聊清楚,现在又约了一个。
怎么回事?
今天是什么她不知道的人生重要之日吗?
沈希真暗暗想,等到事情全部结束,一定要把年假全部休掉,在宿舍躺三天醒神。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不过,如果不顺利,好像就更有理由躺着了。
沈希真的脑海中闪过了几个预言性的画
面,每一个都非常模糊,像浮动在潜意识海洋里的石子。
随着它们一点一点变得清晰,浅淡的刺痛和沉闷感也同时浮上水面。
她按住额头,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路,从终端里拉出一小块全息屏幕,把那五个方法各异的治疗方案看了一遍。
记忆,记忆。
记忆之海上有一张厚厚的帷幕,沈希真还没有想好将它掀开的方式。
依照她惯常的做事风格,最好选择最高效的那个方法,将它强硬的一把掀开。这样做必定会造成一些损伤,精神层面上,也许是不可逆的。但也不是无法接受的代价。
但是,唉,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对身体健康这件事情的执念突然到了一种自己也有点儿无法理解的程度。
还是选择安全性最高的吧。
沈希真按照经验计算着进度,时而打开日历翻一翻,最终确定,如果选择兼具安全性和效率的那一套方案,她最早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把记忆修理一个出大概。
一个月。
好久。
如果有一些出其不意的外界刺激,这时间应该还是有可能缩短的吧。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替换……
“沈希真?”一个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你站在这儿发什么呆?”
沈希真扭头,看见一个今天刚碰过面的熟人正从旁边走过来,照旧是那副被他自己称作“好心”的表情。
“伊戈尔。”她扬了扬手里的纸张,“我约了人见面。”
伊戈尔看了眼她举起的东西,没在意,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不太令人愉快的传闻:“见那个小崽子?”
他咬紧牙齿磨了磨,慢条斯理的说完了后半句话:“你的哨兵?”
沈希真摇头:“不,是另一个朋友。”
伊戈尔的牙齿扣得更紧了。
沈希真没有察觉到他散发出的微妙不爽,目光朝训练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又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伊戈尔没有拦着他追问,朝旁边让开路,迈了一步,回头说:“训练场里在开会,今天是副院长讲话,你知道吧?至少还有一个小时。”
沈希真已经朝前迈出了半步,听见这句忠告,并没有要退缩的意思,拨了一下手腕上的终端,说:“我知道,我们约好了。”
她扬唇一笑,眼睛亮亮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狡黠,十分得意地说:“我有充分的逃讲座经验。”
伊戈尔笑了一下,说不上来具体包含了哪些意味,问:“既然遇见了,不打算开个经验分享会吗?”
沈希真无情地摆了摆手。
“这是我的秘密,还是不说为好,被副院长听见就惨了。”她思考了下,又说,“下次要是一起开会,我可以给你指指路。”
伊戈尔:“还是这次吧。”
沈希真:“?”
她还没来得及追问,突然感觉手上一重,臂弯里多了个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十分柔软,格外小只,摸起来是温热的。
低头一看,灰毛球似的小狼在她的手臂上轻轻咬了一下,像在努力叼起一个从没见过的玩具。
沈希真感觉大脑关机了三秒:“怎么突然这样?”
伊戈尔朝侧方退开了更远的一步,把她前进的路完全让开了,饶有兴致地说:“我今天觉得这个把戏似乎挺有意思的,嗯,确实是。”
沈希真看看小狼,再抬起头,觉得面前的训练场似乎变了一副模样,每个角落都好像挂着一个充满诱惑的红苹果,面前的一个就是那条引诱人犯罪的蛇。
啊,说到蛇。
这里还是不要出现蛇比较好。
她好一会儿没动静,伊戈尔朝训练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请吧,不是着急吗?”
沈希真:“嗯……”
小狼什么的,这种毛茸茸、很好摸又很乖巧的生物实在是令人难以抗拒。
虽然说,既不柔软又不可爱的伊戈尔本人正站在面前,但要把它们联系在一起,想办法让自己克服这种喜欢精神体的低级——不,再怎么说也是中级吧——趣味,也还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怎么了?不太方便?”伊戈尔看着她这副为难的模样,伸出手,语气非常之通情达理,“真遗憾,不方便就还给我吧。”
沈希真:“哦。”
她努力对抗着这份可耻的中级趣味,双手往前递了一下。
这时,小狼忽然在她的臂弯里翻了个身,睡眼朦胧似的,发出了一丁点非常可爱的哼唧声,与平常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大相径庭,导致她下意识地又用力将它抱紧了。
伊戈尔勾勾手指:“怎么还舍不得了?”
沈希真:“……”
阴险。
太阴险了。
“算了,也没有那么不方便。”她抱着小狼往前走了一步,警告道,“但是你不能做任何多余的动作,我今天要办的事情是很重要的。”
伊戈尔倾身行了个不太正式的礼,眸中仍有笑意:“遵命。”
沈希真这才有些忐忑地抱着灰狼走进了训练场。
说实话,她已经有点后悔了。
如果等下要见的是其他人,就算是平常最难糊弄的蓝凇,这也没有什么,指挥官也管不着个人爱好嘛。
但是,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不管怎么想,都有种难以言说的尴尬。
沈希真越朝礼堂走越觉得后悔,在门口把灰狼举高看了一会儿,又立刻被可爱到忘记了刚才的想法。
然而,走进礼堂看见艾尔的身影时,她还是感觉徘徊在心中后悔达到了顶峰。
唉-
礼堂的发言台上,哨兵学院副院长正在激情满满地发表讲话,台下,参与了预选的部分学生和来挑人的分塔代表交叉着坐在一块儿,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和“僵硬”一词十分吻合。
哨兵学院的副院长有好几位,台上这位资历最老,就连白塔的上上任总指挥都曾经是他的学生。
在场所有哨兵都领教过副院长演讲时三点分裂为六点,六点分裂为十八点的精妙绝活。
但向导们都还是第一次见。
沈希真猫着腰从后门溜进来,身上罩了一层很隐蔽的精神屏障,一路上没人发现她的踪影,直到绕过倒数第三排座位,恰巧坐在过道旁边的克莉夏才陡然察觉到精神波动的细微扭曲,四下搜寻了一番,艰难锁定目标,震撼地问:“真真?”
克莉夏头一次见到这种操作,一瞬的震撼过后,反射性抬头看了眼正滔滔不绝的副院长,见他没有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说:“你干嘛呢?这又是什么新研究?”
沈希真紧张兮兮地:“嘘!”
她本来不觉得这么干有什么不妥,但被对方的态度感染,也做贼一般把声音压低了:“我在找人,你知道那几个分塔……”
话没说完,她就在更靠后两排的角落里看见了那头熟悉的白发。
大概是因为和她说好了要提前离开,艾尔没有和同来的其他哨兵坐在一起,选的位置很靠角落,非常适合提前离席。
与其他哨兵一样,他也没有“看见”正在过道里偷偷移动的沈希真。
在场的所有人里,目前只有克莉夏注意到礼堂里多了一个人。
回想起白天在南广场对话的内容,沈希真捏着灰狼的耳朵,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克莉夏,你的纸面实力比我们院长还高。”
她指的是向导学院的院长。
“那当然了,我可是测过的。”克莉夏观察了一下围绕在她身侧的奇异屏障,尝试着模仿出来了一个相似度有百分之五十的,皱着眉说,“不对,这样也不行,是精神力的问题吗?你这到底是什么,简直是神级的隐匿能力,再让我看看……”
她弄出来的屏障显然没有沈希真这个靠谱,坐在近处的另一个S级向导很快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挥了挥手,递过来一个不太赞同的眼神。
克莉夏立刻捂住嘴巴,表示自己不会再说话了。
沈希真在她耳边悄声说:“秘密!”
除了克莉夏,没有人听见这道带着小小得意情绪的声音,她一说完,就很快调转方向,往礼堂的后排去了。
克莉夏直到这时才发现还有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点,拍着椅背,艰难传递最后一个问题——“你手里抱着什么东西?!”
沈希真一无所察,很快就溜出了克莉夏的视线范围。
她本人也是头一次用这种办法逃讲座,以前,都是很常规的扰乱区域内的精神波动,通过转移他人注意力,趁机从礼堂后排的小过道里悄悄逃走。
这还是从老师封曼那里学来的。
今天么,一是要找人,二是,她也想尝试尝试这个最近总在记忆里徘徊的办法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希真抱着灰狼穿过走道,台上的副院长仍在讲话,台下的听众们也还是一副僵硬的表情,没人注意到有一个向导正从他们的面前经过。
——这个办法确实是真的。
呼。
确认了这点之后,沈希真没有立刻去找艾尔,而是抱着灰狼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有些惆怅且不合时宜地进入了回忆环节。
自从那天在福利院遇到安瑟——不,其实更早,是在行政楼里遇到那个能力相当于C级向导的怪物之后,她就感觉精神海里有一个螺丝缓慢松动了,水波一圈一圈地浮现,但泄露出来的那些记忆虽然多,却一直没有凝固为一个确切的事件。
或者说,确切的能力。
就像是学会了骑车之后又失忆,只有再次触碰到车把的时候,才能惊觉“原来我会骑车”。
人要怎么才能凭空想起来一项技能呢?
白天,沈希真想要不着痕迹的从南广场离开,就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项技能存在的时刻,可能是因为“悄悄离开”这个举动触及到了那颗松动的螺丝。
经过尝试,精神屏障的实际效果比她想的还要好。
不需要太多精神力就能完成的绝佳屏障,是一项与生俱来的天赋。
C级的向导也可以轻易完成。
这项能力能串起来很多东西:行政楼里鬼魅般的怪物,安瑟受心理暗示而在寻找的那个向导,以及,在索菲坠楼的那段记忆里,曾出现过的极其相似的状况。
沈希真抵着下巴思考着,觉得事情越来越混乱了。
做出这些事的也许都是一个人,都是……我?
还是说……
沈希真想着想着,渐渐露出一个有点痛苦的表情,拍了拍额头,为了转移注意力,将灰狼抱起来狠狠揉搓了两把。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似乎有一个预先设定好的导航,只要不去细想,它就可以按照程序运作,引导她做出种种正确的选择。
相反,如果思考原理,导航就会突然失灵,把一切都搅得混乱起来。
还是放弃思考为好。
沈希真将下巴搁在灰狼的头顶,惆怅地叹了口气,小狼崽的绒毛从她的脸颊蹭过,软乎乎的。
一开始,它没料到沈希真说的办法如此粗暴且大胆,还不太敢乱动,等到发现周围的人都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之后,渐渐大胆起来,小爪子撑着沈希真的手臂,脑袋抬起来,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
沈希真一下下戳它的鼻尖。
“想不到吧,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技。”她小声对狼崽说,“你还是乖乖听讲座吧。”
哼哼。
狼崽细声细气地嗷呜了一声,又蹭了蹭她的下巴。
沈希真撸了会儿狼,觉得情绪还是有点乱,担心稳不住精神屏障,想要自己待几分钟,把心情平复下来,再去找艾尔。
但没想到,以往能把一个关键点拆成十六条的副院长竟然突然转性,才讲到第六点,就猝不及防地进入了收尾环节,拍了拍桌面,没等众人反应,就宣布了散会。
起初的惊讶过后,如释重负的解脱感迅速在整个会场弥漫开来。
在第一个勇士起身之后,其他人像反过来的多米诺骨牌,哗啦哗啦地立了起来,朝会场外涌去。
人群当中,艾尔仍然安静地坐在原地。
他低头看着那个久久没有新提示的聊天框,手指在终端外壳上摩挲了下,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眸。
没有出现。
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吗?还是突然觉得在讲座上出现不合适?
艾尔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原因,强行压下心中的失落,在附近的最后一个人也离开后,他终于起身,想要先到礼堂外看看。
不料,刚一转头,一张许久不见的面孔就猝不及防的撞进了视野里。
沈希真不知何时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了,一副沉思的神色,手中抱着一个长着灰毛的不明生物,一下一下地晃着脚尖。
突如其来,从天而降,像一个会施展魔法的精灵。
艾尔几乎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看都不像是现实里的景象。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是幻觉吗?
艾尔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的震惊没有影响到沈希真,在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坐下之后,她就一直安安静静地抱着小狼摸毛,任凭身边人来人往也不理会,额头上仿佛挂着一个“正在神游”的牌子。
直到听见身边传来一阵慌乱的磕碰响声,沈希真才被声音吸引着抬起头,恰好和艾尔对上了视线。
她先是不明情况地慢吞吞眨了眨眼睛,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陡然一惊,反手把小狼的脑袋往怀里用力塞了一下,紧紧抱住,只留下一点点尾巴尖在外面。
糟糕糟糕。
伊戈尔将这只狼变得比中午见到的雪豹还要更小,团子似的一小只,调整姿势努力藏一藏,一眼望过去完全看不出端倪。
但可惜面前的人是艾尔。
而且就在几个小时前,她也用同样的方法藏过他的精神体。
沈希真刚藏完就意识到这是徒劳的努力,非常尴尬地笑了一下,默默地把小狼又掏了出来。
“这是我朋友的精神体。”她装作十分自然地说,“带过来玩一下。”
艾尔盯着这只狼。
他已经认出来了这只精神体的主人,哪怕不愿意多想,也立刻回忆起了上午伊戈尔突然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沈希真带走的情景。
朋友。
也许真的只是朋友。
可是,为什么这只狼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与伊戈尔年龄相仿,虽然不熟,但也算是认识多年,在他的记忆里,伊戈尔的灰狼永远是那副优雅,端庄,与主人截然相反的模样。
突然变小,是因为上午相遇时,伊戈尔看出沈希真对幼年体格外青睐吗?
艾尔没有细想,只是很快就把目光从灰狼移到了沈希真的脸上。
不论让精神体保持怎样的形态都是个人自由,但是无法被忽略的巧合不断在记忆里闪现,让他暂时不想再见到这只狼。
“你说有问题要问我。”艾尔注视着她的眼睛,没忍住又多问了一句,“是和精神体相关的吗?”
沈希真疑惑道:“精神体?”
不等艾尔补充,她就摇了摇头,把突然活泼百倍、嗷呜着乱动的小狼重新按回了臂弯里,说:“不是,是另一件事,其实是挺小的一个细节,但一定程度上涉及隐私,我觉得还是当面问比较好。”
艾尔忍住了掐着狼崽的后颈皮把它扯出来的冲动:“什么细节?”
“我们在封闭病区见面之前,你不是接了一个很麻烦的任务吗?”沈希真本想问是不是和安瑟一起的任务,但注意到他盯着狼的目光,换了另一个切入点进行提问,“我想知道任务地点在哪里,方便透露吗?”
听见她的前半句话,艾尔的目光游离了一瞬,才说:“那个任务没有具体地点,是一个追踪任务,追踪对象是001号异种,你知道它吗?”
沈希真点头:“我知道。”
虽然早就知道会得到这个答复,她还是有种心里的大石
头终于落地的感觉,右手在胸口轻拍了一下,低头思索了片刻,问:“你应该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你的精神图景里有一枚我需要的碎片吧?”
艾尔的喉结滚动了下,感到精神图景里的雪豹突然兴奋起来,他克制住这股翻涌的情绪,低声说:“我记得。”
说完这句话,他就开始不由自主的构想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对话,被压在记忆深处很长时间的那段经历缓缓浮现,他又想起了那天在封闭病区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想起那双手捏住豹耳,轻轻抚摸时所带来的感受。
沈希真并没追忆往事,直接问:“我现在怀疑那枚碎片和001有关系。在追踪任务里,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艾尔一怔:“那枚碎片是001的?”
沈希真:“目前只是我的怀疑,你还记得追踪任务里发生的事情吗?”
艾尔慢慢攥紧了手指,第二次说出同样的回答:“我记得。”
他不只记得追踪任务的具体细节,也清楚的记得那天在封闭病区里,沈希真那句“你的精神图景里有一枚和我有关系的碎片”。
那是误判吗?
沈希真听到这个回答就眼前一亮。
考虑到艾尔当时的状况有些严重,而且多数情况下,精神图景遭到污染都会影响到记忆留存,她在询问的时候其实没有抱特别大的希望。
“具体是怎样的?”沈希真把那一沓单面打印的任务记录翻过来,准备记录情况,“001袭击了你们吗?”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没有能拿来写字的桌子,干脆把灰狼翻了个面,将稿纸垫在了它的背上。
小狼哼哼唧唧地叫唤起来。
艾尔听到这些叫声就皱起了眉。
他转开头,尽量将它无视,随后说道:“那次袭击没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地方。001先攻击了队里的另一个哨兵,我发现情况不对,跟它动了手,精神图景意外被入侵污染,最后就变成了那样。”
沈希真仰头:“我听说001从来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是。所以我后来也觉得很可能是我判断有误,但当时没有电子记录,已经不能确定具体情况了。”艾尔皱着眉说,“现在回想起来,它的动作可能不是攻击,更像是交流。”
沈希真重复:“交流?”
虽然艾尔没有给出姓名,但她已经确定他提到的这个被袭击的哨兵就是安瑟,一听见交流这个词,就立刻回想起了他精神图形里的那种诡异的心理暗示。
通过交流来进行心理暗示。
怎么想都挺合理的。
“再讲讲你和001的冲突吧。”沈希真按着狼背,伴着嗷呜声刷刷写字,“你应该也不会贸然攻击它吧?”
艾尔闭上眼睛,按着眉心说道:“我不确定,我记不清和001交锋的细节了,大概是……一开始只是试探,后来,它突然发疯……我记不清了。”
沈希真用笔在白纸上划拉了两下。
“也许001是想要夺回那枚碎片。”她以自言自语般的音量低声说着,“精神碎片如果是它的,不应该这么轻易就剥离,只是它保留的东西?”
艾尔忍不住说:“你上一次说,那有可能是你的。”
沈希真干脆地说:“那是我判断失误了。”
艾尔像是一时没能理解这句话,脸上出现了轻微的茫然神色:“……判断失误?”
沈希真点点头。
如果那枚精神碎片是她的,沉在那么深的地方,绝对也会引发自体匹配现象,干扰到匹配度的测定。
而且,在与尤莲和安瑟相处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感受到明显与自己有关的精神力,就已经让匹配度高到了那种程度。
如果一块那么大的精神碎片都是她的,别说接触就引起结合热了,甚至连她的精神途径都有可能受到冲击而出现崩塌迹象。
艾尔还没来得及陷入更深的失落,就听见沈希真敲了敲笔杆,问:“你去过焰湖吗?”
他目露迷茫:“焰湖?我只听说过有一座哨塔叫镜湖。”
“我家就在镜湖。”沈希真笑了下,笔尖在纸面上随意地画着圈,过了一会儿,问道,“你最近有空吗?”
艾尔:“有,什么时候?”
“你们怎么都不问是要干嘛?”沈希真咕哝了句,打开日历看了看,不太确定地说,“两周之后,也可能会更早一点,我想回一趟镜湖塔,路上会接点任务,想组个临时外勤队伍一起去。”
艾尔毫不犹豫的说:“我有时间,你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沈希真在稿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抬起头来,看着那双阔别已久的、幽灵水晶般的灰眼睛,语调平静地说,“到镜湖之后,我要和001见一面,希望你能陪我。”
艾尔只一顿,就立刻说:“可以。”
他答得很痛快,沈希真听完却皱了皱眉,用笔杆戳他的手背:“你应该先问清楚我想做什么,如果是坏事呢?”
艾尔沉默下来,他不大想说出真心话,可是迎着向导的眼睛,又没办法做过多的隐瞒,只好扭开眼低声说:“如果我问得太多,你会选其他哨兵吗?”
沈希真纠正用词:“这不是‘选’,我是在和你商量呢。”
艾尔的灰眼睛闪了闪,想肯定这句话,一低头却又看见了从稿纸下方探出来的灰色耳朵,说:“你可以选。”
沈希真:“?”
“我们俩说的是同一件事吗?算了,还是不要纠结用词了,等我确定时间就联系你。”她把扫过手指的尾巴塞回到纸张下面,说,“还有,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我要做什么。”
艾尔低低地嗯了声,露出了一个专注倾听的表情。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那枚碎片到底属于谁,但是,不论怎么样,它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沈希真说,“对001也是,否则它不会突然发疯。”
“我想,你带走了一枚碎片,它一定会记得——假如它真的有思考能力。很可能001会主动来找你,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和它交流,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艾尔听着听着,被她忽然严肃起来的语气带动,终于从那副“你说什么都可以”的状态里短暂脱离,问道:“你认识001吗?”
“也许,我不知道。”沈希真摸了一下额头,“见到就知道了。”
毕竟我也只是跟着寻路导航走,她默默地想。
可以确定的是,那枚碎片肯定不是她的,而与此相反,尤莲和安瑟从焰湖带回来的那些连碎片的程度都达不到的东西却明显与她有关系。
自体匹配……可能那才是她的精神碎片吧。
不过,潜意识里总觉得,在重要程度上,从001那里来的那枚要远远领先。
去了就知道了。
沈希真甩开盘桓在脑海中的诸多疑问,在它们引起疼痛之前,及时中断回忆,重新回到了“自动寻路模式”。
“那就这样说好了,改天见。”她将写着几个字的稿纸随手一叠,拎着灰狼的后颈皮将它调了个方向,说道,“我们先出去吧,礼堂应该很快就要关门了。”
艾尔轻轻点头,跟在她身后沉默地站了起来,一边缓步往外走,一边注视着那截垂在外面,正在得意洋洋晃动着的灰狼的尾巴。
精神体通常是可以自主行动的,但沈希真刚才突然说起一些可以说是涉及到机密层面的事情的时候,伊戈尔大概是通过精神体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接过了控制权,导致灰狼突然活跃起来。
真是……真碍眼。
艾尔想着,慢慢垂下了眼睛-
结结实实的忙了一整天,沈希真觉得身心已经疲累到了极点,离开礼堂,意外碰见等在正门口的伊戈尔,又毫不意外的看着缩小版的灰狼和雪豹一见面就大大出手时,也提不起精神来阻止。
她把两只精神体都拎起来,干脆在物理层面上把它们分开了,也不管双方服不服气,
会不会在她离开之后继续打起来,就自觉已经尽到了充分的义务,直接扬长而去了。
虽然说,离开训练场的时候,确实也听到了分贝突然变大的吼叫声来着。
……不管了。
反正训练场里还有其他向导在值班,真要是打的太厉害,总会有人出面看管的。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白天,但五点起床这件事还是给沈希真造成了非常大的伤害,离开训练场之后连晚饭都没吃,就直接裹着被子去补觉了。
第二天早上,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爬出被窝拿起终端时,就不出所料地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
好吧。
收回前言。
第二天中午。
沈希真裹在被子里想了一会儿,总算记起来,前一天晚上和安瑟约好了要去测试匹配度,先给他发了测试机构的定位,才慢吞吞的起床去吃早午饭。
因为和尤莲的深度匹配发展表已经交给了白塔,就算她现在不打算让评估通过了,也绝不能这么嚣张的直直接带着另一个哨兵去找联络人测匹配度。
那就只好去私人机构了。
私下测试匹配度虽然不违反法律法规,但由于白塔多年来的精准打击,以及对联络人的垄断,能测匹配度的私人机构也不是很多,沈希真问了一圈熟人,才在安全区找到一个。
好巧不巧,离传灯福利院还挺近的。
中午吃过饭,沈希真如约出了门。
她和安瑟约定的时间是两点四十,考虑到第六分塔离安全区比较近,安瑟可能会提前到,她下了白塔的班车就直接又打了一辆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测试机构门口。
下车后,沈希真看了看时间。
两点十六分。
很好,非常契合她的守时观念。
提前到了差不多十五分钟,沈希真看了看地图,发现周围没有什么很值得一逛的小店,失望地踟蹰了一会儿,叹口气,还是提前进了检测机构。
这个机构的前身是一家私立医院,虽然经过改建,但基本设施还是原来的模样。
雪白的墙壁,蓝色的窗帘,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儿。
每一种都让沈希真觉得不太舒服。
由于失忆的缘故,她也不知道小时候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肯定是有令人很不愉快的情节,导致她直到现在踏进安全区的医院都觉得难受。
相比之下,白塔的就要好一点,不管是什么用途的医疗设施,表面看起来都是静音室的样子。
身为向导,静音室是她最习惯的地方。
沈希真皱着鼻子走进机构,刚跨过正门,正要照指示去引导台做身份登记,就看到一只熟悉的闪蝶翩然飞了过来。
她惊讶地看着蝴蝶歇落在手指上,还没有说话,就看见安瑟朝她走了过来。
“你……”沈希真抬头看钟,“你什么时候到的?”
安瑟:“没比你早多久。”
话音刚落,一个护士飘飘荡荡地从他们俩身边走过,对沈希真说:“别听你对象的,他两个小时前就在这等着了。”
安瑟:“……”
沈希真:“你也不用来这么早。”
安瑟压住尴尬,看着扇动着翅膀的蝴蝶,忽然低头握住她的手,小声说:“我太紧张了,昨天晚上都没睡好,你呢?”
沈希真:“……我也是。”
第79章
白塔允许私立检测机构存在,但不可能让联络人也流落在外,外面的匹配度测试完全依靠机器,过程和精神检查差不多,还需要抽血化验。
沈希真惊奇地发现安瑟居然害怕抽血。
虽然不太明显,只是在听说要抽血时僵硬了点,看见针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闪蝶也待在精神图景里不愿意出来,只是这样而已。
照以往相处时得到的印象,沈希真以为他会借题发挥,靠这个小弱点寻求安慰或是闹个脾气,总之要充分利用一番。
她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不过并没用上。
安瑟只是看见针尖就几乎炸毛,但强装无事,好像这种恐惧根本不存在,没求安慰,反倒先问她:“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沈希真正在弯腰看他的脸。
“看你的表情。”她没移开目光,问,“很紧张吗?”
安瑟:“不。”
沈希真:“真的?”
安瑟:“真的。”
沈希真注视了他一会儿,似乎相信了,直起身朝后退开了一点,换了个角度继续观察。只安静了几秒,还没等安瑟放松,她忽然又靠近过来,伸手捂在他的眼睛上。
安瑟反射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几乎没用力,指尖冰凉,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似的。
沈希真问:“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盯着看?”
话音刚落,她感觉手心覆盖着的眼睛幅度很小地眨了眨,睫毛颤动,轻飘飘地擦过皮肤。
安瑟的情绪不大好,说:“不是我怕。”
沈希真:“那是……哦,噢,是他?”
不知出于何种想法,说出最后那个简短的问句时,她的声音变轻了点,像是怕自己太唐突似的。
安瑟的眉毛轻轻动了一下。
他又感觉到那种好奇与兴奋混杂的情绪从另一颗心流了过来。
“这点和我猜测的一样,不过细节上……喜恶偏好也会互相影响吗?还是只是生理反应?”沈希真自言自语地抛出问题,不等回答,忽地嘘了一声,说,“护士来了。”
安瑟感觉到覆盖在眼睛上的手往下压了压,小指搭在鼻尖,一阵难以形容的很淡的香味随着她的动作流动起来。
检测机构的消毒凝胶。
为什么在她手上这么香?
睫毛软扇般擦过手指,引起一阵痒意,沈希真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专注地看着护士扎针。
向导学院有开设急救培训课,除了基础知识外,其他大多都是极端情况下的处理办法,很粗暴,只求效率不管预后。之前组织过安全区的医学生来交流,听完课之后,个个的表情都是不忍直视。
不过,沈希真倒觉得,比起正经医院里常规安全的治疗方案,还是学院教授的那些让她更觉得熟悉。
护士将针刺入皮肤的一瞬间,安瑟整个人骤然紧绷,但很快,他就克服了另一个意识带来的糟糕生理反应,重新放松下来,冰凉的手指虚虚扣住沈希真的手腕,指尖慢慢摩挲着腕骨。
沈希真的目光从针尖移到他脸上。
她松开手,看着安瑟站起身,和他一同离开采血台,边走边好奇地问:“不看会好一点吗?”
安瑟垂眸看着她的右手,眼睛里似乎有一点幽幽的蓝光,像掉进深海的夜星。他低声说:“没有,更糟了。”
沈希真欸了一声。
她自己是不害怕打针的,各类生理层面上的检查和治疗都不抗拒,对她来说麻烦的是精神检查,不过,那倒也不是害怕,只是紧张而已。任何藏着秘密的人都会有的紧张。
“你对多意识体这么感兴趣。”安瑟捏了捏自己的指骨,问,“和你从前的经历有关吗?”
沈希真疑惑道:“嗯?什么经历?”
安瑟看向她:“你上次说过,来白塔之前你是医生?”
沈希真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过了几秒,露出一点梦中回神般的神色,纠正道:“还不是正式的医生,只是快毕业在实习,有时候会参加任务当随行医生而已。”
安瑟想想她的兴趣点,问:“精神科医生?”
沈希真摇头:“不是。”
但具体是什么,她也没再细说。
安瑟再度开始回忆此前去镜湖塔周边的经历。
他自小长在哨塔,休假也会去安全区,但次数不多,而且休假也只是四处玩玩或者办些手续,不会去了解那边的教育体系。
哨兵的毕业年龄通常在二十岁左右,向导会早一点,但也不低于十六岁,在正式毕业前,即使S级也只会参与危险
程度较低的任务。
现在毕竟不是十几年前,人手紧张只体现在日常繁忙上,还没有波及到未毕业的学生。
但是……
安瑟皱了皱眉。
沈希真今年二十岁整,来白塔是三年前,周岁还不满十七,已经做了挺长时间的实习医生,毕业时也许只有十五岁。
边境哨塔的“边境”前缀只因为它们离危险地带很远,周边的安全区倒不见得多么落后,至少不应该到需要让十几岁的学生出来工作的程度。
随即,安瑟又想起来,沈希真先前说过她是孤儿,从小养在哨塔,长大了一点才被送到安全区读普通学校。
这里面也许有些听了会令人不愉快的往事。只是她不怎么讲出来。
安瑟的心情因为这些想象而变得更差了,沉默片刻,想跟沈希真说点什么,一转头,发现她竟然也正看着他,未被精神体影响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目光如一缕轻而凉的烟雾。
“你在想什么?”
沈希真的语调和目光一样轻,令人怀疑那是一个错觉,因为再开口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脸上也有了笑容。
“还在想我的人生经历?”她微微朝左边歪着头,像某些小动物思考时会做的动作,“都是很普通的事情,应该没有你想得那么有意思,而且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安瑟隐约觉得她的状态有些怪异,每句话和动作之间都有不太自然的停顿,仿佛定格动画。但这状态太细微了,而且,沈希真日常的行为模式也不能说是全然符合常理,她的性格本身就有古怪的地方。
无论如何,他说服了自己不再深究。
安瑟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想提起这些。”
“这没什么,我对往事没有什么反感的,再说了,我们应该已经是能够谈论深层话题的关系了吧。”
沈希真又恢复到那种很好说话、没有脾气的状态,闪蝶从精神图景现身时,笑吟吟地碰了碰它的翅膀:“只不过我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就算想起从前的事情,也只有模糊的印象和本能反应。”
……这也是难以理解的部分之一。
安瑟:“我从没听说过s级向导会有失忆的困扰。”
“我也没有。”沈希真抬起食指在虚空中点了一下,总结道,“这说明我是个很特殊的向导,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
她的话末有一个上扬的小尾音,仿佛很为此得意。
安瑟让闪蝶停在了她抬起的手指上,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小截晃动的指尖,一边缓缓的说:“我听说第四分塔有记忆方面的专家,也许有办法解决。”
沈希真哦了一声,兴致缺缺,低头和蝴蝶玩了一会儿,头也不抬地说:“最好的专家也解决不了。何况,要说处理记忆的专家……”
她皱了皱鼻子,没再往下讲,抬头扬起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强调一遍:“反正解决不了。”
安瑟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
他没让沈希真做信号阻断的处理,精神链接仍在共享情感,此时此刻,几乎也要被她的情绪感染到笑出声来了。
“我现在觉得需要阻断了。”安瑟说,“你总是在我理解不了的地方高兴,而且——”
这时,沈希真忽然用手指拨了拨闪蝶的触角。
安瑟骤然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发出一声呜咽似的闷哼,应激反应一般,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沈希真弯曲了一下手指,很无辜地抬起眼睛:“我动不了了。”
安瑟缓了接近两分钟。
他低头抵住她的手背,指节微微发抖,闭着眼睛,直到沈希真有点失去耐心,开始尝试解救自己的右手时,才抬起头,脸颊在她的手心蹭了蹭。
沈希真问:“你好点了吗?”
“下一次,”安瑟捏住她的手指,体温慢慢交融在一起,他用撒娇般的语气说,“能不能给一个提前预告?”
沈希真正要收回手,想了想,又抬起来摸摸他的头发,闪蝶顺势从她的手指尖飞下来,歇在黑蓝色的发丝中间。
“抱歉,我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在自己的知识库里翻找了一会儿,诚恳地保证,“下次休假我会去补课的,呃,动物学。”
安瑟顿了下,问:“动物学?”
沈希真点点头:“嗯哼。”
“你只要看蝴蝶的那一章就可以了。”安瑟笑了起来,亲昵地捏捏她的指尖,说,“我们可以一起研究,你会学得很快的。”
沈希真动了动指尖,说:“我的生物成绩一直学得不太好,尤其是理论课。”
安瑟笑了笑:“现在你有教具了。”
闪蝶应声扇动了一下翅膀,触角微微颤抖起来。
沈希真看着那点闪烁的蓝光,回忆了下动物学的课程框架和理论知识,不得不说十分心动。
装模作样地就这个话题进行了一番学术性的讨论之后,她想到了他们之前正在谈论的话题,说:“我对多意识体感兴趣,也是因为学术研究啦,个人爱好,你不用太在意。”
这个解释并不是很能让人信服。
除了疯狂科学家之外,很少有人会因为学术研究而那么亢奋。
安瑟问:“学术研究?”
沈希真点点头,把他拉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去导诊台拿了两袋补铁饼干,边拆包装边说:“我对精神海相关的研究很感兴趣,多意识体也好,心理暗示也好,就算只从这个层面来讲,你也是我所有兴趣点的集合,兴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咔嚓咔嚓吃掉一块饼干,又补充道:“但我真的不是精神科医生。”
这句话的重音奇妙地落在末尾,但差别不太明显,安瑟没有注意到,只因为她的这段话想起了初次见面的景象,问:“对了,那个心理暗示……”
沈希真:“你现在还能感觉到吗?”
“不能,但你是怎么处理的?”安瑟问,“我回来之后接受过基础检查,但没找到问题,指挥建议我去白塔找S级向导做全面的精神图景扫描。”
沈希真听到这里,感觉有什么记忆在脑海里闪了一下,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了一句:“第六分塔?”
安瑟:“怎么了?”
沈希真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说,伸手从袋子里拿了第三块饼干。
说起来,很久之前,好像是说有一个第六分塔的哨兵要来找她疏导来着,但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推迟了,再往后她又到哨兵学院代课,这件事直接不了了之了。
还记得一点描述,好像是……精神体非常漂亮?
沈希真瞄了一眼黎明闪蝶。
这个描述确实没错。
真的很漂亮。
不过,幸好当初没有在白塔遇见,否则,单凭刚见面就引起结合热这件事,怎么也会惊动一些不该惊动的人。
99%以上的匹配度,说不涉及自体匹配都没人相信,一定会被注意到,抓去彻底研究的。
沈希真延迟地为自己松了口气。
安瑟注意到她的眼神,把闪蝶叫了下来,在它绕着沈希真的身周缓缓飞动时,继续往下说:“后来我正好在另一个任务里遇到了一个有S级向导的队伍,他检查之后,只看出有不自然的地方,但没有肯定那是心理暗示,说那可能是创伤后遗症。”
沈希真:“嗯,是合理的判断。”
安瑟:“合理?我以为你会质疑那个向导的能力,他甚至建议我去安全区找医生,事实证明,这主意真是蠢到冒烟。”
沈希真:“……”
作为主动跑去安全区医院做了一大堆测试和检查的人,她狠狠地对号入座了。
“也没到这种程度吧。”她弱弱地辩解,“安全区的医院也不错的,而且,有时候,说不定,‘去安全区’也是心理暗示的内容之一。”
安瑟不置可否。
从表情上看得出来他很想再继续声讨那个向导的不合理决策,可是沈希真既然给了这样的认同,他也就什么也没说。
“总之,其他向导看不出来是合理的,那个暗示用了一个非常罕见的办法。”沈希真抬起一根手指,用即兴上课般的态度说,“是一种很特别的精神屏障,只需要用非常基础的精神力,但构建方式很特殊,和天生的精神力流向有关,先天条件符合的向导没有几个,能研究出这种方法的就更少了。”
安瑟问:“听起来你很了解,曾经见过吗?所以你才能处理我的心理暗示?”
“那倒没什么关系,我有一百种辨别心理暗示的办法。”沈希真嘟哝了一句,然后说,“不过,这个知
识点你其实是知道的。”
安瑟:“心理暗示?不,我不知道,可能这次是我漏学了什么课程吧。”
“嗯?我说的不是那个。”
沈希真把补铁饼干的袋子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接着安静下来,想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是指心理暗示的内容,还记得吗?一个擅长隐匿自身的C级向导,隐匿的办法就是这种精神屏障。”
安瑟还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已经因为某些直觉而皱起了眉,梳理了下,问:“那个心理暗示是001种的,你是说,它和我要找的人有关系?”
“应该有一点吧,暂时还不能确定。”沈希真用食指按住自己的额头,说,“你可以去查一查001的资料,或者等一等,我也快要有头绪了。”
“如果想知道确切的答案,也许之后我能告诉你,唔,大概一个月……?”
她又点了一下额头,但没再说话。
第80章
这段富有求知精神的讨论又进行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沈希真就感觉到手腕上的终端震动起来,弹出一条“检测结果已发送,请及时查收。”
她立刻收住话音,在点开结果之前,先一把按住了安瑟的手腕,制止了他查看的动作。
安瑟:“不能看?这里该有什么仪式吗?”
他看起来不太理解,停下动作,等待沈希真解释原因。
“没有仪式。”沈希真的表情有些犹豫,纠结了一会儿,松开手说,“但我觉得你做点心理准备比较好,虽然我的预测不一定准,不过……也不会偏差特别多。”
百分之七十?
不,应该还要稍微低一点儿,但不低于68%,相对于她和其他哨兵的匹配度,已经是高得一枝独秀了,但不知情的人要接受起来也不容易。
打完预防针之后,沈希真低头点开了检测机构发来的邮件,一眼看见了那个确实低得很普通的数值。
“62.4%”。
她默默关掉了邮件。
唉,联络人的天赋,果然也不是人人都有。
沈希真对这个结果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她对安瑟的感情还没有到知道匹配度低就失落的程度,应该说对任何人都没有也不会有,否则早就失望无数次了。她不是匹配度至上派。
但是,嗯,另一个人可能就不太一样了……
安瑟的脸色很明显地灰掉了一瞬间。
哪怕沈希真预先提醒过,也强调了匹配度并不重要,但他还是感到失望像潮水一样漫过眼睛,甚至取代了无所不在的空气。
“为什么会这样?”
他低低地说,闪蝶的翅膀也耷拉下来,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沈希真不想再从自体匹配的角度进行复杂而学术的解释,想了想,简略地解释道:“是精神图景的问题,你知道的,我的精神图景比较特殊,所以有时候会在匹配度的表现上出现一些不太合理的状况。”
“但这是正常的,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影响,我问过联络人了。”
安瑟有气无力地低下了头。
他的表情都没有平常那么生动了,低着头,咬住下唇,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霜打过似的,全身上下都弥漫着暗淡的情绪。
沈希真甚至觉得他有点掉色了。
“不用这么在意,匹配度至上已经是很陈旧的观念了。”她伸手遮住了安瑟面前屏幕上的那个数值,安慰道,“再说了,百分之六十几已经很高了,和我匹配过的其他哨兵都没有这么高的数值呢。”
而且,沈希真默默地想,随着精神碎片的回收,他们之间的匹配度一定还会进一步下降,可能会变成个位数。
62.4%,怎么想都真的很高了。
安瑟趁势握住了她的手,低头用脸颊贴了贴,动作和表情都可怜兮兮的:“你不会不要我吧?”
沈希真再次采用摸摸头安慰战术,说:“当然不会,我最喜欢你了。”
安瑟更用力的握了下,低着头似乎还在失落,过了几秒,冷不丁问:“你喜欢我是因为多意识体吗?”
沈希真噎住。
她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反驳,但这个问题确实把她内心某些原理尚不明确但确实存在的念头戳了一下,紧张感骤现,一时间甚至有点失语。
“是也没关系。”安瑟忽然低声说,“我永远都会是这样,所以,你也会永远喜欢我吧?”
沈希真的手还被他紧握着,听见这个誓言般的问句,指尖微微勾了一下,想收却又没有收回来,一段有些长的沉默过后,安瑟听见她叹了口气。
她自己也说不清是被什么东西打动了,可能感情就是这样糊里糊涂的吧。
“嗯。”沈希真用左手捏了捏他的脸,说,“会永远喜欢你的。”
她这样说了,安瑟反倒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睫毛发颤,张口似乎想要再确认一遍,可是最后又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用力地抱住了她。
沈希真拍了拍他的背。
她不太想破坏现在的良好气氛,但既然都聊到这里,便决定直接把该问的都问了,等到安瑟的情绪平静了一些之后,开口道:“关于多意识体,我……”
安瑟抬起头,用有些湿润的眼睛看向她。
沈希真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等下。
怎么突然切换意识了?
安瑟用炽热到有些过度的眼神注视着她,目光里几乎看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唯有感情,浓烈的,滚烫的,绝对不可能忽视的感情。
沈希真不是很能面对这双眼睛问出什么特别正经的问题。
虽然并没有正式的提问过,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也渐渐发现,安瑟的另一个意识并不完整,只是情感尤为炽热且不吝于表露,致使他的存在感变高而已。
考虑到两个意识会互相影响,沈希真怀疑,安瑟的主意识之所以对她的情感进展如此迅速,多半是受到了这个稍弱些的意识的影响。
虽然这个也很可爱啦,但她要问的东西还是挺复杂的,交流交流感情是没问题,要进行复杂一点的交流就没办法了吧?
而且——
沈希真看了看四周。
会来检测机构的大都是自由恋爱的情侣,想在将申请书提交到白塔之前,自己先私下做一遍检测,对情况心里有数。
休息室的情况和恋爱角差不多,他们在这里并不显眼,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保守了。
但是她也拿不准良好的现状能保持到什么时候,这个意识过分热情,只靠语言可能不太容易控制住。如果在公共场合对自己的哨兵采取一些强硬的举措,而且是在对方明显没有危险行为的情况下,总感觉,可能……
该不会因为对伴侣实施精神暴力被举报到白塔吧。
沈希真许久没有再次开口,安瑟已经没办法再控制住自己等待下去,像小狗似的,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长长的睫毛被压弯了,软软地蹭着她的颈侧。
“停——等一下!”沈希真及时伸手抵住了他的额头,通过精神链接呼唤着不知去哪儿了的主意识,“你先等等。”
安瑟凑上来吻了吻她的唇,动作极轻。
沈希真:“!”
等、等等。
有点太热情了吧,有人朝这边看过来了!
她在心里把对第二意识的认知降低到儿童级别,仔细思考怎样的问题能让
他感兴趣,多少转移一些注意力。
嗯……
哦,对了,有件事还一直没问呢。
沈希真将他推开了点,自己坐直,然后用右手捧起他的脸,认真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努力往前凑的动作停住了,动物般湿漉漉的眼睛凝望着她,在主意识被替换的瞬间就随之消失的闪蝶又渐渐凝聚成一个微蓝小光点,像一团雾气,在两人之间模糊地飘动着。
沈希真安静地等待回答,等着等着,求知欲卷土重来,说:“多意识体的独立性应该要高于主副人格,在我的印象里,副人格都会有名字,那你也一定有吧?”
第二意识看着她,像是有点羞于说出自己的真名,抿紧了唇,表情几乎有点可怜。
不会说话吗?完整性差到这种程度?
……不对,在传灯福利院旧址见面的时候,他们明明是有过交谈的。
沈希真鼓励道:“说呀。”
她伸出手,用指尖戳了戳空气中那团尚未成型的精神雾气,蓝光闪了闪,肥皂泡似的突然破裂了,下一秒,又忽地聚拢起来。
耐心地等了数十秒,闪蝶的轮廓终于变得清晰了,沈希真满意地低头看过去,突然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
翅膀的颜色好像和原来不太一样,花纹有点看不清,但模糊分辨的话,也有不太相似的部分。
品种不一样?
沈希真为这个发现兴奋起来,短暂地忘记了名字的事情,拿出终端准备识图:“你别着急,慢慢来,让我先看看你的蝴蝶。”
她点击拍照按钮,举着终端向蝴蝶靠过去,还没对上焦,袖子突然被扯住了。
“安瑟”用有点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沈希真的注意力还在朝蝴蝶偏离,敷衍地轻拍他的手背,再次把摄像头往蝴蝶的方向偏了一点。
“梵伊。”
一个蓦地在她耳边响起,以不太熟悉的语气。
沈希真的动作一下顿住了,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和安瑟在的时候相比,感情要明显更加外露,但攻击性也完全没有了,声音明明是一样的,但就是要软上很多。
沈希真朝后仰了一点,从冲击中找回理智,手掌抵住他的肩膀,清清嗓子,跟着念了一遍:“梵伊。”
她觉得现在的状态既古怪又可爱,忍不住笑起来了,评价道:“这名字不是挺好听吗?为什么不好意思告诉我?”
闻言,梵伊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吐词有点模糊,听不清具体的话,给人的感觉简直像小精灵的咕哝似的。
沈希真实在遏制不住脸上的笑容,捏了把他的脸颊,再度举起终端对准蝴蝶。
“好啦,先不要闹。”她点了点屏幕上的搜索,说,“让我研究一下你的蝴蝶。”
梵伊轻轻地点了点头,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似乎除了正在面前的人,其他的一切事物都再也看不见。
沈希真念出搜索出的名字:“西风闪蝶。”
“看起来……”她研究了一下两种闪蝶的图片,“区别还是挺大的,之前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真的需要好好补一下生物知识了吧。
也许确实应该和安瑟一起学习一下蝴蝶的那一节。
沈希真结束研究,将终端收了回去,发觉梵伊仍在盯着她看的时候,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怎么这样看着我,你有话想说吗?”她想了想,问,“多重人格之间的记忆好像是不能共享的,你们的独立性要更高一点,我以为在这方面是一样的,但是,记忆好像不是独立的,是吗?”
梵伊稍加犹豫,点了点头:“我听见你们在说话。”
沈希真觉得听见这个词里好像还有可以深挖的地方。
她碰了碰蝴蝶的翅膀,询问道:“‘听见’是什么意思?你们能共享感官吗?是视觉上的听见还是精神层面的听见,你们之间是不是存在精神链接?还有……”
梵伊的表情越听越变得可怜,这一大串问题还没有全部抛完,他有点不高兴地扑上来咬了一下沈希真的下唇。
沈希真吓了一跳,暂时走出了广袤的思维海洋,目光在休息室内一扫,握住梵伊的肩膀将他推远了。
她严肃地说:“这里是公共场合,不要这样。”
梵伊的眉尖皱了起来,闪蝶的翅膀蔫哒哒的合拢了,他有些委屈的小声说:“可是,其他人也都是这样的。”
沈希真:“……不要管其他人,反正我们不可以。”
所以说既然大家都这么感情充沛,为什么不分隔出独立的休息室啊,这里真的是恋爱角吗?
虽然她已经被亲得免疫羞涩了,但是不论如何,还是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过分亲昵。
沈希真用力地拽了一下精神海里的那道链接。
安瑟到底去哪儿了?
也不知道他们俩是不是能心平气和互相管管的关系。
梵伊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沈希真将他的手拉下来,问,“怎么了?”
“不要想他。”梵伊的声音很轻,但咬字很重,听感上几乎有点诡异,“是我在你面前。”
沈希真:“……”
看来不用再问了,果然不是能和平共处的关系。
那他们前几十年是怎么安安稳稳相处到今天的?
梵伊垂下眼睛,用嘴唇碰了碰她的手指。
沈希真说:“我只是在想他去哪里了。”
梵伊抬起食指按在她的唇上,目光幽深,眼珠如同深不见底的宝石,声音比雪还轻:“和他相比,你会更喜欢我吗?”
沈希真沉默了。
……此事过后,就算安瑟不介意甚至乐在其中,她也得做一下信号阻断了。
精神链接果然是件麻烦事。
沈希真:“你们……”
你们如果不能共享认知该多好啊。
她很想端水,但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说“我对你们俩一样喜欢”要比挑一个出来偏爱更糟糕。
这情况和双胞胎争宠似乎不太一样,他们索求的大概不会是公平对待。
沈希真为难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合适的回答,正在犹豫,拽着衣袖的那只手忽地一松,不等她反应过来低头看,又蓦地感受到那只手再度收紧了,一道向前的拉力拽住了她,紧随其后的,是通过精神链接传递过来的愤怒情绪。
她微微一怔,抬起头,果然看见面前这张脸上的情绪发生了相当强烈的转变。
沈希真:“安瑟?你回来了?”
安瑟带着怒意闭了一下眼睛,深呼吸之后,咬牙道:“刚才,那家伙做了什么?”
沈希真疑惑道:“你们不是能共享吗?”
这个问题让安瑟脸上的怒意又深了一层。
“我们的感官共享是通过精神力实现的。”他咬了咬牙,看起来很想把好不容易弄进精神图景里的竞争者再揪出来撕碎,“所以可以屏蔽。”
沈希真:“屏蔽,哦……噢。”
那她完全可以对两边都说我最喜欢你啊。
呃,不不不,这样做是不对的。
“没有做什么。”沈希真安心了,说出部分真相,“只是聊了聊,看了精神体,然后问了他的名字而已。”
安瑟冷笑一声:“那种编造出的名字有什么知道的必要?不用理他。”
沈希真默默点了点头,没有与他争论姓名的意义。
“先不说这个,我刚刚才知道,你们的精神体并不是分裂得到的?”她说出
刚才的发现,总结道,“精神体是不同的两只,感官也是相对独立的……难怪他不完整。”
安瑟问:“你知道原因?白塔之前研究过,因为缺乏样本,最后也只是说原因不明。”
“能想象。”沈希真说,“不过,无法研究的真正原因绝对不是缺乏样本,而是能够使用的研究方法有限。”
她屈起指节敲了敲额头:“要弄清楚你们的共存状态,只靠常规的办法是做不到的,必须要尝试分离,但你们之间的联系既然是靠精神力,假如强行分开,精神图景一定会出现不可逆的损伤。”
安瑟想起在白塔时曾经听到过的研究方案,点了点头。
“但我有一点点的经验。”沈希真挺有精神地科普,“这和精神图景的容量有关。”
安瑟重复道:“精神图景的容量?”
“没错。”沈希真点点额头,用指尖勾了个圈,“已有的观点是,精神图景的容量与精神力等级正相关,年龄增长、日常锻炼、精神结合等等,都有扩容的作用。”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事实,安瑟虽然对精神图景的理论知识了解少于向导,也知道这个信息,听完便点了点头。
“但是,”沈希真话锋一转,说,“这个理论其实没有数据支撑。”
安瑟微微一愣。
沈希真压低声音:“精神图景容量的测量方法只有一个,就像往杯子里装水测定容积一样,只能通过灌输精神力来测定极限值。”
安瑟说:“这个方法听起来没有问题。”
沈希真说:“在S级以下,确实没有问题,甚至S级哨兵也还有点可行度。”
“但是,要测定S级向导的精神图景容量,灌输精神力的一方必须要远远强于被测定者,否则会因为精神力枯竭而崩溃。”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讲一个会令人感兴趣的普通故事一样,娓娓道来,没有能用恐怖形容的部分。
但即使如此,安瑟也隐隐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东西,眉头拧了起来,一直紧紧抓着袖子的手因为心中的抗拒松了松。
“你猜到了吧?这也不是个很复杂的理论。”沈希真说,“要测定S级向导的精神图景容积,只能利用怪物,或者书面一点,异种。”
安瑟只是想想那种场景就有点犯恶心,拧着眉说:“没有一定要测定的理由,除了扩充理论知识以外,我想不到这么做的意义。”
沈希真说:“有意义的。”
“通常来说,攻击型向导的精神途径容量是疗愈型的150%。对现存所有的S级向导进行极限容积的测定,可以找出谁有成为攻击型向导的潜质——或者谁都没有,也能得出S级攻击型向导不可能存在的结论。”
“当然,异种精神力的输入会导致被测定者精神崩溃,可能会变成很恐怖的样子。”
安瑟甚至觉得有点反胃了,他尽可能不顺着这段描述展开想象,低声问道:“这种事情发生过吗?”
沈希真眨了眨眼:“没有。”
安瑟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没有想到这段恐怖的描述的结尾是一个如此平淡的答案。
“你怎么这么惊讶?当然没有了。”沈希真用轻松的语调说,“白塔所有的S级向导也就只有几十个,就算只抽取几个人出来测定,也是没办法接受的折损。而且也没人愿意啊,谁能轻易控制住塔里任何一个S级?”
安瑟并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而放松。
这段科普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反胃感攥住了心脏,他安安静静的坐回到了一旁的位置上,比刚才消停了不少。
沈希真折回去说最开始话题:“所以,我认为多意识体的不完整和容量有关系,你们的精神体既然是独立的,占据的容量就要大一点,如果想要两个意识都发育完整,只能削减掉其中一个精神体。”
安瑟:“……别说了。”
只是想到精神体受伤的感觉,他就觉得一阵锐痛刺入了精神海,剥离?不,根本不能幻想。
沈希真也差不多讲完了,闻言,从善如流地截断了话题,说:“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问你,嗯,要征求你的意见。”
安瑟问:“什么事?”
沈希真说:“再过一段时间,我要回镜湖塔看一看,考虑到路上会穿过一些危险地带,休假时间也不能太久,我不能一个人过去。”
安瑟的动作顿了下。
沈希真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不愿意吗?”
“不。”安瑟低声说,“我没想到你会找我,我以为,你会找其他人。”
沈希真:“你怎么会这么想?”
安瑟:“你不是觉得我有点麻烦吗——我们。”
沈希真:“那个只是谁都会有的抱怨啦!”
果然必须要做信号阻断了!双向读心要不得!
“可是我当然会找你了。”沈希真偏偏头,说,“我觉得你在身份上的认定还有问题,我们有过精神结合,虽然我不经常提起这个事情,但是,实际上来说,你是我的哨兵啊。”
她说得自然顺畅极了,话音落下后好一会儿,安瑟才骤然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一下伸手捂住了脸,红色从脖颈迅速地爬到了耳尖,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希真第二次惊奇了:“诶,你也会害羞吗?我还以为只有梵伊会呢,让我看看你的脸。”
“不要看我!”
“还有,不准提起那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