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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第 25 章 芒种


    宁船科工在邻市有一个测试基地, 前段时间基地一台核心设备出了问题,断断续续换了几拨人来都没修好。


    怕耽误后续破冰船下水,所里临时找徐稚闻救火。


    他早上接到任务时童弋祯还没醒, 原本余下一点收拾行李的时间, 他只随便塞了两件常服就去煲粥了。


    飞机上, 陈子敬百无聊赖翻着手里的资料, 厚厚一沓全是设备日志。他是徐稚闻大学舍友,两人一个专业,从本科一路走到研究所,算是徐稚闻最好的朋友。


    “怎么了,家里有事?”


    自从飞机起飞后徐稚闻就一言不发,手指下意识转着手机屏幕, 臭脸拉得有三尺长。


    徐稚闻少见没有呛他,只是轻声嗯了下,结合最近的传闻, 惹得陈子敬起了兴趣。


    手掌“啪嗒”一握,合上资料:“你家能有什么事?赵姨?”


    “不是。”


    徐稚闻瞟了眼凑上来的陈子敬,补充一句:


    “我母亲很好。”


    陈子敬老老实实哦了声:


    “那你还能有什么事?你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路数吗?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我们徐工居然卡点到?”


    徐稚闻在宁船工作了这么久, 向来守时,重要的事基本都会早个十来分钟到。用他的话说, 守时是提升效率的基础。


    “我不能卡点?”


    徐稚闻反问。


    陈子敬吃了瘪,自知没趣假装翻了一会资料,可心里还是惦记那个传闻。


    人类的本质是吃瓜,特别是徐稚闻这种古板老学究类型的桃色瓜,吃起来更是刺激。


    当年睡上下铺的时候,他就觉得徐稚闻是假正经。


    他这人好像看着循规蹈矩, 把每一步都走成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模板,疯起来也是真要命。


    本科毕业答辩前,徐稚闻居然主动申请复答辩,原本板上钉钉的优秀论文就这么给扔了。


    一个人背包坐几十个小时绿皮火车去北方,像是要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回来时,却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死人摸样,急得宿舍里几个人以为他是跑去外面借了校园贷。


    “哎,你给我透露点呗,最近是不是有情况。”


    陈子敬眼里恨不得冒出透视射线,把眼前这个爱装的男人裤衩子看穿。


    徐稚闻慢条斯理看他一眼,伸手取过陈子敬小桌板上的资料,兀自翻阅:


    “你猜。”


    童弋祯的回笼觉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折腾了快半个小时也没睡着。


    这期间手机除了弹进来一条【反诈】宣传、一条【时代楷模】公益短信,就只剩购物平台的降价提醒和外卖券弹送。


    她躁,人越来越清醒,索性坐起来将徐稚闻的消息条设成【不显示】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人在焦虑的时候,时间会变得比往常慢十倍百倍,而那些美好的时光却总是以倍速播放的形式呈现,快到她觉得只是个含糊不清的梦。


    童弋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得做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简单洗漱过后,她将徐稚闻煮的砂锅粥吃掉,味道很好,是他一贯的水平,口腔里余下满满海鲜的鲜甜。


    又去打理好被银贝挠得乱七八糟的猫爬架,给小家伙梳了浮猫、最后,才将目标锁定在浴室。


    洗衣篓里乱七八糟丢着她和徐稚闻昨天穿过的衣服,她的裙子和徐稚闻的衬衣搅在一起。


    她重新取了一个衣篓,耐着性子将自己的衣服捡出来。


    徐稚闻在生活中其实并不是一个过分讲究的人,以前在坊镇的时候,他和自己的衣服多是赵姨洗。


    偶尔忙不过来,童弋祯会学着赵丽华的方法,将里衣、外套、上装和下装都区分好,分开清洗。


    洗过后要泡金纺,这会让衣物变得清香又柔软。


    徐稚闻则不然,他从前总以为不管什么衣服只要丢进水里搅合搅合、撒上皂粉揉搓后挂出来,晾干就都是固定的香软出厂设置。


    直到他第一次洗衣服,将自己和童弋祯的衣服一股脑丢进洗衣机,放入致死量的洗衣粉后,旋钮拧到最大。


    一顿操作成功让童弋祯最爱穿的那件浅色裙子染成了花色,晾干后的衣服不仅硬邦邦还扭曲地爬着白色的纹路,这是皂粉放了太多却漂洗不到位的缘故。


    童弋祯气得好几天没理他。


    赵丽华想再买件一模一样的,可惜跑遍整个小镇也没找到适合的。


    徐稚闻也知道自己惹了人,好几次想找机会和童弋祯破冰,奈何青春期的小男孩总是有股莫名其妙的傲气,心里打好的腹稿一出口就被拆的乱七八糟。


    总是词不达意。


    童弋祯白白损失一条爱裙,心里始终憋着火,终于在又一个清洗日爆发。


    她板着脸敲响徐稚闻的房门。


    “什么事。”


    徐稚闻垂眼,乖得像个兔子,实际上心脏乱跳。


    “跟我出来下。”


    童弋祯说完,不给徐稚闻反应的机会,转身朝外走。


    他没敢说什么,转身关门,跟上她的步子。


    那年,徐稚闻的个头已经很高了,站在童弋祯后像根盛夏冒头的甘蔗。


    “以后洗衣服,你要分类洗。”


    童弋祯下意识叉腰指挥,像个小老师:


    “皂粉要适量……洗过第一遍要用金纺泡,然后……”


    小姑娘嘴巴快得很,吧嗒吧嗒机关枪一样往外冒。


    徐稚闻一个字一个字记在心里,在这个家也就只有她会和自己说这些,其他人都一致觉得,他只需要静静坐在房间里解题目、学习,然后捧回一张又一张优异的成绩单就好了。


    只有童弋祯觉得他是个人。


    她从小就有种天赋——公平待人。


    童弋祯将分拣好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关锁前看到地上另一只洗衣篓又心软下来。


    复又蹲下来,捡了几件适合的衬衣一起丢进去搅。


    等她将所有衣服都洗好晾在阳台,天色却变得十分难看,乌云翻卷。


    手机弹出一条天气信息,要下雨了。


    她翻出微信界面,徐稚闻的消息框有两个红点


    【睡醒记得吃饭。】


    附带一张工作餐的照片,背景很像是单位食堂。


    童弋祯压了大半天的石头忽然就卸下,从前他四处跑竞赛时,也是这样和他报备的。


    手指敲敲打打半天,最后删了大半发了句:【知道了】


    不过这次配了一张叉腰小猫的表情。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的通讯都只停留在线上。


    徐稚闻那边的情况似乎有些棘手,白天忙得几乎顾不上吃饭,好几次发来的午饭照片都过了饭点。


    他出差的这段日子,童弋祯过得并不轻松,白天报社里有一堆稿子等着她赶,晚上回家要给银贝做猫饭,一天折腾下来差不多也得九点多。


    这个时间段徐稚闻正好回酒店休息,两人难得作息同步,能在手机上聊会天。


    每次开始话题,徐稚闻总是先问她今天吃了什么,和村口大娘寒暄似得,让童弋祯这个暖场王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童弋祯会觉得自己和徐稚闻的关系很别扭,挂着兄妹的名,却搞着恋人之间才有的暧昧。


    她还惦记着那个夜晚似有若无的回吻,可这段时间徐稚闻一次也没有说想她。


    在又一次话题终结到彼此食谱之后,童弋祯总算受不了。


    给手机充上电去洗漱,等她回来,手机上多了两条未接来电,都是徐稚闻的。


    她看了眼微信对话框,无事发生。


    【打电话有事吗(疑问emoji)】


    隔了几分钟那边弹过来一句:【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困了?】


    他以为童弋祯没接电话是睡着了。


    【没有,等会再睡(得意emoji)】


    童弋祯看着对话框上面那句(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半天。


    徐稚闻:【看看小猫。】


    今晚她的耐性格外好,从抽屉里取出逗猫棒和银贝玩了一会,录好视频给徐稚闻发去。


    【银贝很好,放心(好的emoji)】


    过了一会。


    徐稚闻:


    【祯祯也好吗?】


    童弋祯看到消息轻咳了声,感觉脸颊开始发热。


    徐稚闻很少叫她祯祯,大家都是小屁孩的时候他叫过一段时间,后来上了小学,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毛病,开始连名带姓的喊她。


    上了初中后更是变本加厉,好像她的名字变得烫嘴,开始被各种‘喂、哎’这样的语气词替代。


    童弋祯顶着发潮的干发帽盘腿坐在床上,手指开始敲打。


    徐稚闻坐在桌前,电脑上还放着没看完的资料,他无心工作专注看手机里的视频。


    银贝开始有了发腮的趋势,毛绒绒一团在童弋祯腿边蹭来蹭去,不时伸出爪子勾一勾逗猫棒上的羽毛。


    画面中不小心露出女孩挂着水珠的手臂,剥好的菱角那般白,还光着脚在木地板踩来踩去,显然是刚刚洗完澡。


    徐稚闻反复看了几遍,长按保存到了隐私相册。


    特殊消息提示刚响,童弋祯的消息就弹出来。


    还是她之前发过的那个emoji黄豆表情,比着一个OK手势。


    他唇角不自觉牵起。


    徐稚闻:


    【想 看看小猫。】


    童弋祯:


    【?】


    【不是发过了吗】


    徐稚闻:


    【不是那只猫。】


    童弋祯看到消息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她的微信头像就是只圆圆的猫猫头。


    她压着性子往上翻消息,看到徐稚闻那条回复里


    ——想和看之间隔了两个空格。


    徐稚闻从来不是一个乱用标点的人。


    第26章 第 26 章 芒种


    周四, 那台该死的设备终于修好,十几个技术骨干围着它转了小半周,折腾得人心力憔悴。


    陈子敬将手边的纸质资料封存交了保密科, 总算能松口气:


    “晚上师叔他们撺了个局, 一起去?”


    师叔王导是徐稚闻和陈子敬导师的同门, 同属一个研究领域, 平时学术上多有往来,无论是开会还是所里的工作接触都不少,老人家也很亲他们这些小辈。


    “有事,不去了,代我问师叔好。”


    徐稚闻的心思全在手机上,没注意到陈子敬的胳膊什么时候搭上自己肩膀。


    “不是吧, 这么早看机票?所里会统一定的,今天下午休整多好,师叔挺记挂你的, 说来的时候没给你接风,今晚怎么也得聚。”


    徐稚闻没说话,将手机按灭,没什么表情地将陈子敬的手推下去。


    “你这么着急订机票干啥?”


    陈子敬一副拷问的架势。


    “回家。”


    言简意赅, 表情里看不出一丝异样。


    “回家?”


    陈子敬笑出来。


    “我现在真是怀疑你金屋藏娇了,你以前不是以所为家么?天天泡在实验室的人, 家里又没爹妈又没女人,回去有什么意思?”


    “喂猫。”


    徐稚闻边说边往外走。


    陈子敬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追在旁边不停问他是什么品种的,性格怎么样,说自己的女朋友也很喜欢猫,想买个性格好的讨人家女孩欢心。


    徐稚闻早就习惯了陈子敬的婆婆嘴, 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话痨,自来熟,对着路边的狗都能聊得火热。


    两人一个沉默一个吵,还没走出实验室大楼,就撞上个白发老头。


    “师叔!”


    陈子敬语气热切,这下撺局的主人亲自到了,徐稚闻再怎么样也会给面子。


    晚上九点,童弋祯还挤在回去的地铁上,她今天赶稿误了时间。


    一车厢人像被竖着塞进罐头的沙丁鱼,只是鱼鳃挂着蓝牙耳机,鳍上各自捧着块屏幕,映出一张张疲惫的脸。


    童弋祯习惯用这段挤地铁的碎片时间看书,正看到紧张的地方,一条电话进来。


    下意识生出的烦躁让她想要挂断,却在看到来电号码时心里紧了一下。


    接着,她开始手忙脚乱地找蓝牙耳机,生怕拨号的主人下一秒失了耐心挂断。


    童弋祯上班习惯挎个帆布包,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物件一股脑丢进去,也不会心疼。


    只是在摇晃的地铁车厢里,她这样翻找东西的幅度必然会影响到旁边人,在收到三两个白眼之后,总算戴齐了装备。


    “喂…”


    童弋祯接电话习惯先应声,这是她做记者的职业习惯,如果不是知道对面的人是徐稚闻她应该还会加一段报社的职务头衔。


    那边没回应,童弋祯担心是车厢里信号不好,索性下了地铁,在站厅里找了处安静人少的地方。


    “哥。”


    她温声叫了句。


    “嗯,刚下班?”


    她听出电话那边的声音和平常不太一样,成年男嗓的磁性,有种猎犬戏弄猎物的松弛和狡黠。


    “在地铁,还剩两三站到家。”


    童弋祯说得很慢,还抬头数了下站台之间的数量。


    其实才坐了一半,还有五站。不过这条线的末班到晚上十一点,她们还有大把时间打一个不被干扰的电话。


    “我明晚八点的飞机。”


    饭局过半,徐稚闻点了支烟在餐厅露台吹风。


    “那很快就能回来了。”


    童弋祯有点小小的高兴,她还来不及想是为什么,就听到耳机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接着地铁到站的播报就瞬时响起来。


    车辆进站,有人上有人下,多是行色匆匆。


    童弋祯偏过身,不想让人看到她打电话的状态,她以为这种电话本应该在很私人的环境下打,只是现在没办法才凑合。


    “你刚才笑什么?”


    她有些恼。


    “没笑,烟呛的。”


    徐稚闻说。


    “抽烟对身体不好。”


    童弋祯认真道。


    徐稚闻将才燃了一小半的烟头按灭:


    “你不也抽,我们彼此彼此。”


    每到这种时候,她们两个人就一起变得幼稚,谁也不让谁,和小时候一样。


    童弋祯懒得和他纠缠,转移了话题。


    “明晚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说话的功夫,童弋祯已经查到了徐稚闻要坐的那趟航班。她之前因为担心开车会撞到人,所以就一直没考驾照,自然没法开徐稚闻的车去。


    盘算着从机场回家,打车最快也得一个小时,等到差不多要九十点。


    “或者在外面吃也可以。”


    童弋祯补上这句,她有些担心自己做饭不熟练让徐稚闻饿一个晚上。


    那边沉默了一会:


    “再说吧。”


    童弋祯敏锐地察觉了他的不开心,徐稚闻有时候是个锯嘴葫芦,他想要什么往往不会直接说。


    他会沉默,或者说“随便”,“他都没关系”之类的鬼话。


    可如果你真的随便,由着性子做事,他准生闷气。


    不过徐稚闻生起气来倒也不可怕,他还是和你丁是丁卯是卯的过日子。


    只是有时候,童弋祯会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像镇上那条游荡的野狗。


    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盯得她脊背发毛,似乎随时都要扑过来咬住她的喉咙。


    以前中学有次诗朗诵比赛,女主持人选了她,男主持有两个备选,其中一个是徐稚闻。


    那时候徐稚闻的个头已经高出她很多,而另外一个男生和她的身高差要小一些。老师考虑到舞台的和谐与美观,有些倾向选两个身高差不多的上去。


    可徐稚闻的外形条件和临场发挥更稳,一时让人犯难。


    童弋祯记得那时候,徐稚闻身上便开始染上后来那种要死不活的装人气质。


    他在外面不太会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别人做什么他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学校里不少女孩称此为“儒雅”或是“忧郁”,听得童弋祯想笑不敢笑,怕毁了徐稚闻在她们心里的形象。


    最后选主持人的那天晚上,徐稚闻落选了,他没法穿着儿童西装站在她旁边。


    童弋祯觉得,那是因为他很有风度地说了句让老师客观选择的话,她讨厌他不争取。


    回去的路上,徐稚闻将自行车蹬得呼呼作响。


    童弋祯没说话,只是攥紧了他的校服……


    听筒沉默了一会,童弋祯抬头看看时间,下一班车就快进站了,她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她会争取,她会速战速决。


    “你不想出去吃,对吧。”


    徐稚闻沉默。


    “你想我在家里做饭给你吃……对吧。”


    他还是不说话,六月的夏风又闷又热,搅得他胸口发沉,许多年来他都觉得有一只手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出那些背离既定路线的狂言悖语。


    他不敢承认的是,他害怕将自己的所有欲望都坦率地铺在她面前,她会觉得恶心恐惧。


    “你要告诉我,我才会明白。”


    童弋祯循循善诱。


    她很有耐心,像小时候徐稚闻第一次给她编头发那样有耐心。


    很多时候,童弋祯觉得徐稚闻比她要可怜很多,因为自己没有他那样聪明的脑袋,自然就不会被人寄予太高的厚望。一个平凡普通的孩子,童年总要比一个被称做“天才”的孩子更轻松些。


    徐稚闻被自己的天赋困住,父母的期待和周围看客伤仲永的诅咒缠在一起,快要把他活活闷死。


    童弋祯屏息,不愿放过话筒传出的任何一声杂音。


    “嗯。”


    简单的一个鼻音,别扭地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却也足够让童弋祯欣喜。


    “我煮玉米排骨汤给你喝怎样?夏天要吃清淡一点。”


    “排骨不好处理。”


    徐稚闻语气依旧没太大起伏,这种时候他就含蓄起来。


    “不会,我已经买了处理好的,你想喝吗?”


    童弋祯说。


    “好,我想喝。”


    又连着一个鼻音,只是这一声里面的情绪或许比前面那一声更多些,童弋祯这样想。


    挂了电话,童弋祯坐上相反的地铁去附近的生鲜商超。


    徐稚闻出差的这段时间,家里的冰箱都快饿死了,那怕里外都搜一遍也很难找到半根排骨。


    童弋祯其实是不喜欢做菜的,她讨厌油烟的味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晚上,在空旷的地铁站厅,她突然很想给徐稚闻做菜吃。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好像一个正常人在清醒地沉沦。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几个女孩子曾经一起讨论过做饭的问题,最后陈卿轻得出的结论是:


    女孩子即使会做饭也要说不会,否则到最后做饭这项差事就绑定了你。你一旦有一天没做,就成了众矢之的。


    谁都能跳出来指责是这个女人懒惰不够顾家,心都野了。


    童弋祯不知道徐稚闻有一天会不会这样,在空旷的反方向地铁列车上,她觉得自己的心很拥挤,以至于根本没办法思考太多东西。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便再像今夜这样莽撞地去怨恨就好,也没什么可怕的。


    但是现在,她要学菜谱。


    “排骨生姜加冷水,焯水祛腥味、砂锅里准备滚烫的开水,不要让焯水后的排骨接触任何冷水,补一点姜葱和花椒酒,中大火煲煮30分钟,然后就可以去处理蔬菜……”


    耳机里菜谱的声音盖过地铁的站点通报,童弋祯忽然就明白那些挤在晚高峰地铁车厢里学菜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态。


    或许是一人食、或许是两人小酌、又或许是热闹的一大家子。


    她此刻也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作者有话说:菜谱鸣谢:【蔡成的菜】


    我们小猫做饭都是现炒现卖~


    第27章 第 27 章 夏至


    今年高温来得早, 再次刷新近十年同期最高纪录。还没到七月,宁市的日温就焊在三十七八度上下,但凡有得选大家都不愿意在户外。


    “送清凉这个选题今年就提前做吧赶一赶热点, 大家有没有什么新颖点的方向, 都可以提提。”


    主编老孙翻着手上的报纸, 桌前站了圈新入社的实习生。


    “清凉神器的安全隐患怎么样?之前不是爆出来好多清凉喷雾容易着火什么的……”


    张晓说得磕磕绊绊。


    “这个去年做过了, 质量问题和安全隐患连着出了好几期。”


    老孙没抬眼皮,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雪糕刺客?”


    “这都哪年的黄历了?现在经济不景气啊,天价雪糕没市场,好多厂子都倒闭了,咱不能凭空捏造新闻吧。”


    老孙手上的报纸甩的哗哗响,他觉得这批进来的实习生有点浮躁, 每次选题会叽叽喳喳提一堆,没几个能踩在点上,到底是在学校里呆久了。


    张晓不说话, 其他几个别组的实习生也不敢说话。


    老孙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工作的杂事太多,他的脾气实在不算好。


    “行了, 你们赶紧刷刷别家媒体,看看它们做什么, 有没有咱们能做的。最好是有爆点,有流量,有新闻价值的,当然……新颖一些的更好。”


    听了这话几个人才松了口气,打开公众号,从关注的一长溜新闻媒体里挨个往下刷。


    “主任, 宁大附院的稿写好了,发你邮箱了。”


    童弋祯顺手将资料搁在桌上,看到桌前围着的人像被老师罚站的学生,一个个站得笔直。


    “开选题会?”


    她轻轻拍了拍张晓的肩膀以示安慰。


    小姑娘显然是紧张过头了,应了声继续在手机上乱翻,紧张之下接连报出来的几个方向都被老孙无情毙掉。


    “你们先回去找吧,不着急,这个选题上面是定过调子的,致敬烈日下的劳动者,可以从职业的方向挖掘看看。”


    几个实习生如蒙大赦,作鸟兽散。


    老孙抬眼看了眼童弋祯,果然是吴彤带出来的人,和她一样护犊子。


    “来了两个月了还这么不成熟,这里是新报不是校报,哪有那么多时间给她们?”


    童弋祯笑笑:


    “谁不是从学生过来的,或许是主任你太严肃吓得她们不敢说。”


    这段时间吴彤修养不在岗,她的许多工作都是童弋祯来接手的,和老孙的沟通也多起来。


    童弋祯现在知道老孙是那种比较严厉的风格,他的严厉是基于较高的期许,只是这种期许必不可免地会给刚入行的新人带来压力。


    老孙撇撇嘴没说什么,打开邮箱当场审稿,是篇公立医院的通稿,报社的广告主之一。


    这种稿件对童弋祯没什么难度。


    “你就替她们说话吧,等到找工作的时候就知道了。现在新传卷得不行,前两天我母校导师还要给我推荐实习生,我一看那简历……”


    老孙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


    “你说现在实习不努力拿几个好作品,之后怎么竞争?”


    童弋祯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正好我这两天手里的稿子清的差不多了,送清凉我带她们做。”


    主任抬头看她一眼,眼神藏着几分赞许。自从吴彤住院之后,她这个学生可是成长的越来越快了。


    还记得几个月前,童弋祯还会为一篇稿件和他争得赤急白脸。


    “行,注意采访的时候让人跟着你,不要单独采访,她们都没有记者证。”


    童弋祯知道分寸,她现在带实习生都是有样学样,模仿当年的吴彤带她。


    上午,她带张晓梳理一遍选题,下午两个人转地铁跑了好几个地方摸底。


    最后,将首期高温专题给了城市环卫工。不仅因为她们身处弱势,更因为她们需要那笔旁人眼中并不多的高温补贴。


    童弋祯知道一期《宁城新报》的含金量,或许稿件发出来,就能让她们提早一个月拿到那笔钱。


    因着今天在外面跑新闻的缘故,童弋祯下班时间比往常早很多。


    前一晚她已经预处理好做玉米排骨汤需要的食材,只需要在炉子上煨半个小时就可以吃,是以她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安排。


    她又查了下徐稚闻的航班,还有两个小时落地。


    这个时间足够她赶去机场,尽管白天的工作已经折腾她精疲力竭。


    可在冷气过足的地铁车厢里,她又感到一种微妙的雀跃。


    她想见徐稚闻,想第一眼就看到他。


    从前分开那么多年也没觉得有什么,自从那晚的一个吻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太一样,分离变得难挨……


    飞机上,陈子敬百无聊赖刷着手机下载好的单机游戏。


    “落地后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吧,这几天压力太大,感觉我发际线越来越高了。”


    “没兴趣。”


    徐稚闻闭目养神,不想搭理陈子敬这个话痨。


    陈子敬倒也不觉得无聊,自言自语说到飞机降落。


    今天运气不错,飞机没有误点,落地刚好八点零五。


    童弋祯和接机的人挤在一起,这趟算是有名的商务航班,陆续有穿着西装衬衣的高级牛马出来。


    她远远看见徐稚闻穿着白色衬衣黑西裤推个箱子往外走,身边的同事也穿得很商务,她刚想上去打招呼就看见一个咖色风衣的女人走上去和徐稚闻打招呼。


    女人的背影很有气质,踩着一双黑色的细高跟。


    她立即警觉,原本还亮亮的眸光迅速暗下去,侧过身躲到附近的廊柱后。


    童弋祯暗笑自己的怯懦,好像她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情妇,她认出那个背影是赵沁怡。


    她平复了一下心绪,朝那边看去。


    几个人还站在一处,不知说了什么赵沁怡就笑起来,她是那种笑起来很明媚的女孩子。


    童弋祯知道赵沁怡长在一个氛围很好的家庭里,父母都做着体面的工作。


    她清醒地知道,这种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对比是不该存在的。可她好像有了一个假想的情敌,从少女时代一直到现在,她自卑于残破不全的出身,又自负于一颗傲慢的心。


    她不愿意在任何事上低头,即便是在最亲密的关系中,她也习惯用冷漠和疏离划出一块自留地,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她知道一旦自己放松警惕,就会有人看穿她的坚强独立都是虚张声势,她的大方得体都是逢场作戏。


    童弋祯是条自私的恶龙,习惯独享。


    偏偏她的自私疲软无力,没有什么强大的后盾可供依靠。这样一来,当有什么她在意的东西被人争夺,她的第一反应是放弃。


    “是我的总会是我的,不是我的争取也没用。”


    她习惯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回避唾手可得的幸福。


    童弋祯到家已经过了九点,银贝很热情地在她脚边走来走去,徐稚闻还没有回来。


    她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她们在聊什么值得那么高兴?


    为什么这么巧赵沁怡会和徐稚闻在机场碰见?


    她是专门来接机的吗?


    徐稚闻说她和赵沁怡没什么关系,都是哄她的鬼话吗?


    想着想着,童弋祯就觉得自己快要变成她最看不起的那种可怜女人——敏感、多疑、脆弱。


    她曾立志把自己的人生活得独立强大,不能像她殉情的母亲那样沦为世人的笑柄。


    童弋祯脑袋里开始反复闪回那个晚上主动的吻,她痛恨自己的主动。


    徐稚闻到家的时候屋里漆黑一片,只有浴室规律的水声,沐浴露的气味逸散在空气里,安抚他持续紧张的神经。


    猫碗里添着新鲜的水和粮,冰箱里用保鲜膜裹着处理好的排骨,玉米被她提前切成小段和其他配菜一起整齐地码放在一个个不锈钢密封盒里。


    水声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徐稚闻换下外套,将衬衣的袖口盘起来,取下围裙戴上。


    开火,煲汤。


    分类厨房垃圾的时候,徐稚闻看到一张没来得及处理的超市小票,结账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那是他和童弋祯打电话之后。


    这个偶然的发现令他忍不住牵起唇角。


    冷鲜排骨-500g


    有机玉米-480g


    ……


    徐稚闻看得认真,没注意浴室的水声是什么时候停的。


    童弋祯裹着白色浴巾出来,慢条斯理往厨房方向瞟了一眼,空气里是玉米的甜。


    她有些后悔,不应该那么早准备这些,上杆子不是买卖。


    徐稚闻的视线和童弋祯的在空中相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她慢条斯理转过脖子,将下巴高高抬起,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门的声音让徐稚闻莫名其妙。


    他敏锐地觉察到她是在生气,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对于彼此的情绪有一种天然的敏锐,这是朝夕相伴赋予的特权。


    徐稚闻关了火,换下围裙去敲门。


    “吃饭了。”


    童弋祯:……


    “不是要给我做排骨汤。”


    童弋祯站在没开灯的房间不发一言。


    她没有锁门。


    她卧室的黑色门把手很牢固,却也只要轻轻一按就可以推开。


    童弋祯竖着耳朵,她在心里默默倒数。


    要是徐稚闻再敲两下或是再说点什么,她就会予以回应。


    第28章 第 28 章 夏至


    桌上那只宜家时钟发出咔哒咔哒地声响, 十分吵闹。


    童弋祯听见门外那只手垂下来,听见拖鞋在地板上越来越浅的摩擦,听见银贝跟随男人的脚步像只小兔子那样跳跃跑远。


    直到她屏息凝神, 也再听不清任何一点动静。


    童弋祯站在原地, 感觉浑身血液一点一点凉下来。


    她开始后悔, 或许刚才徐稚闻敲最后一遍门时, 她就该回应?


    不不不!


    或许该在他问自己不是要做排骨汤时就打开门。


    那样,她就能理直气壮地打开门,回敬给他一个毫不客气的白眼。


    然后呢?她要说什么?


    质问他和赵沁怡的关系?


    她以什么身份?


    妹妹?


    显然名不正,言不顺。


    恋人?


    徐稚闻可从没承认过这种关系,甚至没说过想她、爱她之类好听的话。


    虽然甜言蜜语到底有些靠不住,但却能有效安慰陷入怀疑的敏感女人。


    童弋祯忍不住开始回忆这段时间和他相处的点滴, 那些可疑的画面一帧一帧在脑海里闪回,即使是最老道的好莱坞导演也难以望其项背。


    不知是哪个名人说过,即便是最完美的男人也很难经得住一个起疑心的女人“拉片式”拆解。


    徐稚闻在她脑中的面目很快变得可憎起来, 她怀疑这段时间他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欺骗的味道,她开始坚信自己这样一个曾经寄人篱下的可怜虫,在徐稚闻心里根本无足轻重。


    童弋祯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这种真心被践踏的感觉让她自尊受辱、心如芒刺。


    她愤怒于自己今夜的软弱, 应该从机场一回来,就拿冰箱里那些排骨去楼下喂狗!


    桌上时钟还在响, 她听着听着生出一股火,想要将屋里所有发出声音的东西都砸烂。


    动手前,理智占位,那些东西都不再是东西,而变成一个个价格符号。


    它们大多是徐稚闻买的,不属于自己。


    真够讽刺的, 她童弋祯穷得甚至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可供毁掉。


    只能安静坐在床边,没有开灯。


    她疑心自己开灯发出的声音会让门外的人听到。


    短暂的失落过去、猛烈的憎恶过去、羸弱的失意裹上来。


    她开始忏悔自己刚才恶劣的念头,寄人篱下唯一的要义就是懂事。


    自己要是早一点开门就好了,童弋祯想。


    是她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而后,门锁嘎吱一声。


    徐稚闻攥着铁质扶手,另一只手捏着个盒子。


    “你怎么不敲门?”


    童弋祯侧目看他,质问道。


    徐稚闻不说话,松开扶手,当着她的面抬手敲了两下门。


    咚咚。


    “能进来吗?”徐稚闻问。


    “不能。”


    童弋祯答的斩钉截铁。


    从小到大,她都是性格更顽劣的那个孩子。


    有时候,童弋祯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无故发难,不是因为徐稚闻真的做错了什么,而是她要反复试探他对自己包容的底线在哪里。


    在徐稚闻面前,她热衷变本加厉地展露自己的蛮横和霸道。


    如果他像其他人那样皱起眉毛,她会像被烙铁烫到那样缩回手,从此戴上知书达理的面具只报以疏离的微笑。


    “我进来了。”


    这并不是有商有量的语气,徐稚闻却理直气壮。


    他不厌其烦,又敲了两下门,童弋祯回以轻飘飘的白眼,而后扭过头不再理他。


    徐稚闻走进来,一双长腿停在她床边。


    童弋祯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撑起西裤的布料,在她面前单膝蹲下。


    居高临下、顺着视线,徐稚闻的大腿肌肉被西裤绷得发紧,勒出极富张力的人体线条。


    “机场看见的,觉得很衬你就买了。”


    徐稚闻打开手上那个精致的Tiffany蓝盒子,里面装着一条白金带钻的纤细颈链,是Tiffany经典的微笑颈链。


    他将链条从盒子里取下,垂在童弋祯面前,即便房间里没有开灯也看得清颈链上闪烁的碎钻。


    “喜欢吗?”


    见童弋祯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徐稚闻伸手将她额前潮湿的碎发用手梳到耳后。


    “生我气?”


    童弋祯想往后躲,徐稚闻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她腰侧,掐住她侧腹不多的软*肉来回地捏。


    “出去。”


    童弋祯语气不善,之前那些揣测令她赧然,她不想在徐稚闻面前做个跳梁小丑,也无法原谅自己居然会因为一条项链就生出原谅他的念头。


    腰侧的那只手微微使力,她发出一嘶声,却不是因为痛觉,而是她腰侧有一块痒痒肉。


    她想笑,可现在显然不是个合适的时候,只好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僵硬表情。


    童弋祯打掉他作乱的手,贝齿咬着唇,狠狠剜他一眼。


    这是对徐稚闻最直白的鄙薄。


    “为什么生气?”


    徐稚闻厚脸皮地又伸手环上她的腰,另一只攥着颈链的手按住童弋祯的大腿。


    “所里有急事,临时叫我出差,没想故意躲你。”


    他耐心解释,站在一个女人的视角,同眠的第二天就“消失”,确实很人渣。


    “你出不出差和我有什么关系,松手,出去。”


    童弋祯恼羞成怒,他还在装,好像今晚在机场里看见的都是捕风捉影。


    看她的反应,徐稚闻就知道自己压错了题,不是为这件事生气,又有什么好生气呢?


    女人真的很难懂,童弋祯更甚。


    她们生长着和庸俗男人截然不同的价值判断体系,是无法用逻辑链条反推的神秘架构。


    女人是宗教性的。


    男人的揣摩常显得滑稽可笑,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无不彰显着卑劣的动机。


    比如此刻,童弋祯坚信他是在掩饰什么,用这些惹人头脑发昏的甜言蜜语,用那条Tiffany项链。


    “我死也得死个明白吧。”


    徐稚闻严肃起来,松了手,半跪在床边,虽然矮她一截,眉压眼的气势却比童弋祯这个狐假虎威的假大王强的多。


    “不是昨天还说要给我煲汤,今天就让我滚。”


    “我什么时候让你滚了。”


    童弋祯反问。


    解决一个矛盾的方法是扩大矛盾,徐稚闻很聪明,童弋祯后知后觉被他套路,气得耳垂发红。


    “为什么不能直说?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徐稚闻的眼神极富攻击性,从前,他和童弋祯都还是小屁孩的时候,他尚且还能毫不费力地看穿她的心思。


    自从上了中学,童弋祯就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那种迷惑和好奇的探知欲成为一种特殊的生长痛,伴随着徐稚闻的整个青春期,令他苦不堪言。


    他难以抑制那种可怖的欲望,他想知道她所有的秘密,知道她为什么喜为什么怒,为什么钟情其它不如自己的男孩。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种欲望尤甚。


    他无法向主阐罪,因为徐稚闻并不笃信任何一种宗教。他只追随他的妹妹,那个他从小捧在手心,长大了却变得“冷心冷情”的妹妹。


    童弋祯决定给他一个痛快,同时也放过自己,她不想让多疑和嫉妒毁了自己的生活,更不想成为那种满腹怨毒的女人。


    “你喜欢赵沁怡。”


    陈述句。


    潜台词是她知道些什么或看到些什么。


    总之,她对这个答案胸有成竹。


    徐稚闻认真起来:


    “你这么在意她?这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提她。”


    “今天在机场我看到她了。”


    童弋祯是做记者的,对于一些巧舌如簧的采访对象,她的提问一向犀利干脆直戳要害。


    徐稚闻眼神微动,这句话让他有些意外。


    “你们聊的很开心。”


    徐稚闻看见她的眼睛睁得乌圆,有种少见的天真。


    童弋祯见他一时没说话,以为是踩到了徐稚闻的痛脚,不知是该得意,还是该失意。


    赵沁怡确实是很好的人,果敢、热烈,是她渴望成为的那种女人。


    她是那种向来不吝于藏匿自己野心的女人,每次考试她都抱着一种挑战的心态,渴望将所有人的名字都压在下面。


    她也是那种坦诚到令人觉得冒犯的女人,高中的某个夏天,她居然堂而皇之的找到童弋祯,说:


    “我喜欢你哥,要追他,你有意见吗?”


    赵沁怡笑着问。


    童弋祯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是一定不算自然。


    她似乎紧张到说不出话,下意识像个熟练的老鸨,计算起彼此的身价。


    赵沁怡父母双全,家境殷实,成绩优异,前程远大。


    她童弋祯则是一块烫手的山芋,镇上人说她命硬克父母。在阿婆去世后,被亲属们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人人都嫌她,人人都厌她。


    所幸母亲为她留下一笔小小的积蓄,小姨赶回来奔丧的时,给她转了户口,却因为姨父的反对只得将她托付给徐家。


    此后她在徐家寄住十年,徐爸徐妈将她像亲生女儿那样养大。


    童弋祯深知这样的恩情有多少分量,她要知恩图报,她要恪守分寸,莫生妄心。


    “你们…早恋不好,影响学习。”


    童弋祯的理由实在蹩脚。


    赵沁怡就笑:


    “你觉得我们俩谈恋爱会成绩下滑?”


    两个数一数二的尖子生,自然用不着童弋祯操心。


    “你要追就追,我管不着他。”


    童弋祯冷声。


    她当时尽力让自己保持体面,却始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徐稚闻似乎笑了一下,童弋祯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她抬脚向徐稚闻身上踹,被他反手攥住小腿。


    手指微微使力,腿腹就被捏出凹痕。


    第29章 第 29 章 夏至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她聊得很开心?”


    徐稚闻的目光颇富攻击性, 开心两个字故意咬的很重,今天在机场遇到赵沁怡纯属意外。


    老同学偶遇,对方热情寒暄, 他总不能置之不理, 偏偏礼貌性的回应也能让他家的小醋坛子看见。


    童弋祯听出他语中讽意, 开心这个形容确有夸大其词的嫌疑。


    “你见她不开心?”


    童弋祯反唇相讥。


    “我为什么要开心?”


    徐稚闻捏着她小腿的那只手稍稍松力, 顺着腿部的线条自然向下滑到脚踝处,虎口被突出的踝骨卡住,童弋祯再次使力往上蹬了一下,被他攥着压回去。


    反抗无效,在男女力量的悬殊面前,她越是挣扎就越显得自己羸弱。


    童弋祯索性闭上眼躺在床上, 一副随便你怎么样,老娘我不乐意听的架势。


    这是她明确释放的非暴力不合作信号,一般童弋祯这样就是气急了, 如果置之不理放任下去,后果有她受的。


    “偶然碰到的,就打了招呼。”


    徐稚闻松开她的脚踝坐在床边,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昏暗的房间, 浴后潮湿的水汽充盈整个房间,是令人平静的香, 徐稚闻却感到胸口有些发紧,有些喘不过气。


    童弋祯悄悄睁开半只眼,透过睫羽的缝隙看他。


    男人坐在床边,将她的床垫压下去一块,深灰色的衬衣领口松开一粒扣子,里面的脖颈线条看不真切。


    她有些担心徐稚闻会因为她的多疑而生气, 刚才他的解释已经让她气消了大半。


    冷静下来,她才觉得自己今晚的行为有多幼稚,完全不像是一个成熟的职场女性能做出来的事。


    她搞不清楚,怎么一遇到和徐稚闻有关的事,就总会情绪战胜理智。她担心自己是那种嫉妒心旺盛的女人,只愿意那个人看着自己,那怕他是她叫了十多年的哥哥。


    童弋祯一旦想通这些,方才还嚣张的气焰便骤然全无,她开始忐忑,担心徐稚闻会觉得自己作。


    偏偏骄傲的自尊心又不想让她主动道歉,童弋祯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过了一会,她感觉脚踝一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上。


    “你怎么戴在这?”


    童弋祯惊讶,双臂撑在床上问他。


    她看见徐稚闻将那条Tiffany的颈链缠了两圈系在她脚踝,银色的链条寒光在黑暗中也显得熠熠生辉。


    “别乱动。”


    徐稚闻一手按住她的脚,一只手将那链子扣上。


    这原本确实是条项链,可刚刚他忽然觉得这东西系在她脚上更好,就像给小猫系了条铃铛链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叮叮当当地响。


    他心里有个可怕的念头,要是真有什么世界末日。他就用链子将他们两个人拴在一起好了。


    腿骨比较坚硬,即便是老了死了,骨头上生不出一点肉,也还有个什么东西将他们绑在一起。


    那些幸存的,捡拾起他们尸骨的人不需猜测就知道,这两具骨头生前是不可拆分的。


    只不过那些人或许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兄妹还是恋人。


    徐稚闻收回手,静静坐在原地,看她用一种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开始恐惧她会看穿自己肮脏的心思。


    他确实是个禽兽,和最原始的普通男人没什么区别。


    否则他怎会看到她湿漉漉的头发、袒露在睡衣外的脖颈和锁骨就感到心似悬旌,摇曳不定?


    对于身体天性反应的羞耻,曾让徐稚闻很苦恼。


    十几岁时,徐稚闻有段时间很害怕做梦,那种对于身体无法控制的恐惧,和梦境内容的荒诞让他羞愧。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他的意志控制,经常在潮冷的清晨感到股间灼热,残存在内*裤上的水液令他无地自容。


    他曾崇尚的仁义礼智信都化为泡影,身体的冲动时时刻刻提醒他是一个怎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和小人。


    偏偏童弋祯对此毫无察觉,她仍是像从前那般生活、学习,有时会抱着搞不懂的数学习题来问她。


    她什么都没做,却总会令徐稚闻忍不住遐想。


    夏天,她没完没了地用家里的磁带机放周杰伦,徐稚闻几乎听到耳朵起茧子,有时偷偷换了磁带,就惹得小姑娘大发雷霆。


    说什么:“夏天当然要听周杰伦,或者五月天。”


    徐稚闻已经习惯春夏秋冬都扎在题海里,但那天童弋祯穿了条蓝色的布裙,懒洋洋坐院里的秋千架上,脚边卧着老态龙钟的猫,竟让他一瞬觉得这种规则别具诗意。


    越到夏天,童弋祯就越生动。


    “这么贵的链子你系在脚上,真是…”


    童弋祯的调侃被徐稚闻打断,他不知什么时候趁她不注意俯身压下来,手指挑起额前未干的湿发慢条斯理地缠绕起来。


    她的长发本就顺直柔滑,发丝绕着手指缠了两圈又自然松开,在快掉下去的时候被徐稚闻捏住,放在唇边轻轻咬住。


    “你…”


    童弋祯的惊诧还没来得及完全表达清楚,曲起的膝盖就顶到什么,让她很快闭嘴。


    徐稚闻西裤的布料很紧密,和皮肤相接会有特殊的沙爽质感。这种布料和童弋祯平时爱穿的牛仔不一样,斜纹牛仔布被水洗处理后,会形成一种旧旧的发白质感,她偏爱那种张扬的复古味道,和这种西装裤克制含蓄的风格截然相反。


    “不生气了?”


    徐稚闻问。


    童弋祯将头扭到一边:


    “哪敢。”


    她感到西裤的布料变得越来越紧,知道徐稚闻一定忍的很幸苦。


    童弋祯决定还是要报复回去,在徐稚闻这里她不要落一点下风。


    “自己去浴室解决。”


    徐稚闻听到这话眼神变了变,却仍执拗地维持原来的动作。


    “你故意的。”


    他这样说,是因为童弋祯用膝盖又碰到了,他辨不清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这种时候,他那个人前装得多么温柔懂事的小妹就会放出獠牙,显出性格底色中恶劣的一面来。


    童弋祯微微侧目,眼睛眨了眨,轻浅的鼻息藏着笑。


    “抱歉,脚滑。”


    她的眼睛黑玉一般在夜里灼灼发亮。


    看着徐稚闻紧抿的薄唇,眉头微蹙在一起,终于打算饶过他。


    童弋祯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朝着他的肩膀一口就咬了上去。


    她的咬并没放水,徐稚闻仅仅愣了一下,就撑着胳膊环住她。


    徐稚闻不说话,任由她发泄。


    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只是在童弋祯这里他习惯了包容。


    很奇怪,在童弋祯这里他总有着无边的耐心。


    他感觉到肩膀传来的疼痛,隔着衬衣,他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两排尖利的牙齿在不断试探地撕咬。


    徐稚闻不作反抗,他心甘情愿承接这个女人所有的情绪。


    是的,是女人。


    这个夜晚,他不愿意将童弋祯看作妹妹。


    妹妹,就意味着他要时刻不忘作为一个好哥哥的责任,他要包容,要谦让,要体贴。


    但女人就不一样,他可以掠夺、可以回敬同样的痛意,可以暴露他伪装下的阴暗欲望。


    他不会哄,也不懂得说那些甜蜜的情话,他可以像个动物一样凶残。


    童弋祯终于松口,口腔潮湿的气息濡湿他的衬衣。


    “哥,你煮了什么?”


    童弋祯仍旧抱着他的脖子,对徐稚闻说。


    徐稚闻:……


    “排骨汤。”


    他知道童弋祯是故意整他,却拿她毫无办法。


    童弋祯心情大好,大发慈悲抬头在他侧脸啄了一下:


    “吃饭吧。”


    而后双臂从他肩膀滑下来,好整以暇地看他要怎么办。


    童弋祯有种恶趣味,她就是要逼得徐稚闻无路可退,然后看他撕掉伪装是怎样一副面孔。


    这段感情,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冒险。


    徐稚闻站起身,抬腿欲往外面走,脸黑得很难看。


    “你干什么?”


    徐稚闻没回答,反手将她卧室的门关上。过了一会,她听到浴室传出规律的水声。


    童弋祯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为这种恶趣味感到兴奋。


    笑声越来越大,索性闷头躲在被子里笑个够。


    这种时候,她那好哥哥还惦记着做什么狗屁君子。


    她不说,徐稚闻就真的碰也不敢碰她——


    作者有话说:今天去医院复查,修文慢了宝子们,先发一章,后面的我还要再修一下,晚点补上~(鞠躬[让我康康])


    第30章 第 30 章 小暑


    从浴室出来, 徐稚闻换了一身干净的居家服,他发现童弋祯已经将他出差前衣篓里的衣服都洗过叠好放起来。


    这是一种信号,意味着徐稚闻也有权利处理童弋祯的衣服。


    不过她有一件丝质吊带是没法再穿, 只能买一件新的赔她。


    童弋祯坐在餐厅, 盛好了汤, 又趁这段空闲的时间蒸好了米饭。


    饭桌上, 徐稚闻对那件吊带的事只字未提,只老老实实吃饭。


    童弋祯以为他是为自己之前捉弄他的把戏而生气,主动夹了排骨给他。


    “你之后有时间吗?”


    徐稚闻抬头,仍是那副吝啬表情的木头样,好像只有在黑暗里,他才敢显出些人味儿来。


    “怎么了?”


    “上周出差多出几天调休, 你要不要出去玩。”


    “去哪?”


    童弋祯自从工作后,除了出差几乎没有去过什么地方旅游,徐稚闻这样一说, 她倒是真的动了心。


    “你想去哪?”


    徐稚闻反问,他因为工作的关系,除了出国,国内的预算都充足。


    童弋祯认真想了一会:


    “景德镇怎么样, 我有同事去哪里淘了很多漂亮瓷器,还能自己制陶体验。”


    徐稚闻说“行。”就没了下文。


    熟悉徐稚闻的人不会觉得他这样说话有什么问题, 在他们眼中,徐稚闻就是那种很刻板的天才怪人,不怎么爱说话,习惯独来独往,除了大学时认识的那三两个朋友外,平常就和导师学生说些专业上的问题, 不会花时间扯些有的没得。


    但童弋祯知道他不是这样的,她知道徐稚闻没被他爸爸送去学竞赛前,是坊镇最调皮捣蛋的孩子王,下河摸鱼、爬树摘果子什么都敢做。


    他兴趣也很多,但最爱的是漫画,他那些漫画书家里堆了好几个柜子,可惜后来有次徐稚闻竞赛失利,徐爸就全给丢了。


    好像就是从那之后,徐稚闻就变得越来越安静,学校老师说他这是收心了,以后绝对是有大出息的。


    这话倒也没说错,任何人,在还不到三十的年纪做到这个份上,也可说得上是人生赢家了。


    现在这个时代,读书好和社会地位以及收入已经没有太大的加成关系,除非是那些凤毛麟角的天才。


    童弋祯一直觉得徐稚闻并不算那种大众眼中不需努力就天赋异禀的神童,他能走到这里,放弃了太多,是他一道题目一道题目苦下来的,读书对他而言太枯燥了。


    “那我去做做攻略。”


    童弋祯这样说大有安抚徐稚闻的意思,自己今晚做得确实有些过分。


    “哥。”


    她将吃完的碗收到水池里。


    徐稚闻没回应,看她又要怎么折腾自己。


    童弋祯轻抒一口气,他还真是生气了。


    “能帮我吹头发吗?”


    她眼神无辜,语气恳切,只是心里有鬼,是个没安好心的。


    徐稚闻没动,他早看透童弋祯骨子里是个高傲到对什么事都嗤之以鼻的人。


    可刚刚是她主动和自己说话,请求来自他的帮助。


    从她洗完澡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有一会了,她的头发早就不再滴水,只是带着潮气,并不很需要他来吹。


    “现在叫我帮你…”


    徐稚闻话只说了一半,前面是谁把他赶去浴室的?


    天底下有这样便宜的事?


    有这样好的买卖?


    惹得他不人不鬼,而后装模作样叫一声音哥就能一笔勾销?


    他早知道童弋祯有时候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从前在家里吃饭,她就将碗里不爱吃的全部夹出来丢在他碗里,胡萝卜、青豆、油腻的肉渣,边吃边捡,不喜欢的绝不动一口。


    徐稚闻冷笑一声,然后起身离开餐厅。


    一会,徐稚闻拿着吹风机和梳子出来。


    “过来。”


    童弋祯轻咳一声,仰头走过去,步伐轻快。


    这是胜利者的姿态,她就是要用这种幼稚的手段引诱他输给自己。


    让一颗聪明的脑袋,因为一个女人变得形而上不是很有意思吗?


    暖风吹在半干的头发上,徐稚闻的手指很有节律地拨动散乱的发丝,加速干燥,动作朴素温柔。


    童弋祯被他拨弄的很舒服,眯起眼睛任他摆布,像只惫懒的猫总算愿意低一低姿态,给予虔诚追随者一点奖励。


    ……


    “啊啊啊,童老师你也要去景德镇玩吗?”


    张晓咋咋呼呼的性子让童弋祯还有些不习惯,她是听张晓之前去那边旅过游才特意在午休问她,早知道她说这么大声,自己干脆在社交媒体查好了。


    “嗯,打算下周给自己放几天假休息下,正好最近手头的稿子都差不多了,送清凉的专题你上手也很快。”


    童弋祯含蓄笑笑。


    “哦~”张晓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特意凑近小声:


    “童老师是自己去,还是和~”


    男朋友三个字张晓没有明说,进入报社这段时间,她知道童弋祯其实算是个内向的人,很多事都不愿意麻烦别人,也很少和别人说自己的事。


    这次她能问自己旅游攻略,还让她蛮受宠若惊的。


    出乎意料地,童弋祯点点头:


    “算是吧。”


    童弋祯垂目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在笑的错觉,其实是她的眉眼生的立体,敛目时睫毛的阴影打下来,投成一个微笑的弧度。


    张晓捂嘴做惊讶状:


    “真的!那可得好好做下攻略。”


    她掏出手机:


    “我先把当时加的那个租车老板推给你,去景德镇玩不租电动车根本不行的,路况太差。这个老板靠谱,不会乱收手续费,车子也很新,租一天才三十块,退押金也痛快!”


    童弋祯收下这份好意,听着张晓事无巨细的叮嘱,好像她才是老师。


    张晓虽然说要比童弋祯小好几岁,但她爱折腾,在学校的时候就经常出去穷游,快把国内那些热门的地方给玩遍了。


    “陶溪川那边装修很好,不过里面的东西太贵了,如果不是特别喜欢没必要在里面买,可以去陶阳新村那边的夜市逛逛,有十块钱三条的手链哦,淘货可好玩了……”


    童弋祯默默记在心里,虽然徐稚闻不缺钱,但她也不想让他做冤大头,而且旅游很多时候就是为了这种走走淘淘的乐趣,不然以宁市的繁华便利,只要价钱足够什么东西买不到呢?


    “对了对了!去三宝村一定要穿你最好看的裙子,妆容也要精致,那里真的很出片!不然到时候你们一定会后悔!情侣拍立得超级有氛围的!”


    说到这里,童弋祯就有些头疼,自从她上班后就很少买衣服了,来回那几套职业装也足够她平时穿,但要是出去玩还穿那些就有些班味太浓。


    正好她这个月住在徐稚闻家,剩了一大笔房租,工资能余下不少。


    思量了几番,最后还是没敢去线下商场的柜台里逛。


    那些地方,但凡看得过去的都是四位数,她确实负担不起。


    童弋祯网购了两套裙子,一件荡片的印花吊带,花纹是设计师手绘,带着股热带雨林粗粝图腾风格,一件是素色的塔克褶无袖长裙,裙身的褶皱随性松弛很适合度假。


    此外,她还给徐稚闻选了休闲短袖和运动登山裤。


    工作之后,他的衣柜几乎快被那些无聊枯燥的衬衣西裤占领。


    徐稚闻完全对穿搭不上心,什么衣服好穿,他就将所有颜色都买齐,甚至同样的衬衫居然买了三件。


    这样做只是觉得可以节省很多时间,他之前的生活乏善可陈,除了工作之外的所有,只需维持最基本的生存就足够,并没有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去折腾。


    晚上,徐稚闻回到家,银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门口迎接他。


    他看见童弋祯的卧室虚掩着,里面漏出几丝柔和的暖光。


    徐稚闻提着手上的纸袋走过去,抬手,敲门。


    “进。”


    他没想太多,推开门,就看见童弋祯背对着她跪坐在一堆衣服里,身上穿了条宽松的吊带长裙。


    背部的隐形拉链几乎开到腰下,她背过手伸手去拉。


    不知是不是拉链的质量不太好,卡在腰侧不上不下。


    她大片大片光洁的背暴露在灯下,白得刺眼。


    童弋祯太瘦,她向前微微弓着腰,脊柱就透过皮肤,刻印出一条蜿蜒的河。


    银贝很乖觉地窝在她的新衣服上,见徐稚闻推门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喵了声。


    “帮我拉一下裙子,拉链好像卡住了。”


    她语气平淡,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童弋祯不觉得尴尬,一切都发生的如此自然,没有半分刻意为之的僵硬。


    徐稚闻将手里的纸袋放在地上,里面装着要赔给她的小吊带。


    “买了新裙子?”


    徐稚闻一只手掐住裙子背部的余量,一只手捏着拉链,在他即将绷直布料向上拉动的时候,余光无意瞟到她后腰左侧的刺青纹身。


    一簇小小的蓝紫色焰火。


    徐稚闻的动作一滞,喉结向上滚动:


    “什么时候纹了这个?”


    “大学的时候。”


    她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似乎这并不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


    只是感觉徐稚闻有些安静过头,手上的动作就那样停下,久久没有动作,久到她感觉暴露在空气中的脊背有些发凉。


    童弋祯又耐心等了一会,忽觉得腰侧一痒。


    徐稚闻附下身,轻轻吻上她后腰的那簇焰火,唇畔冰凉又柔软,开始将躯体颤抖着的寒颤融化。


    那是他们十七岁,一起在海边看过的白日焰火。


    徐稚闻以为她早忘了——


    作者有话说:今晚先修到这里,开启日更~晚安呀[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