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靳意竹回到公寓的时候,客厅里开着灯。
客厅里一盏落地灯亮着,暖黄的光晕洒落在深灰色地毯上,将原本冷硬的线条悄悄柔化。灰蓝与米白交织的布艺沙发靠墙摆着,干净利落的几何边角勾勒出克制的冷意,茶几上一只细颈玻璃花瓶,插着三支盛放的白玫瑰,像被小心翼翼安放的温柔心绪。
电视开着,放着《地球之旅》之类的纪录片,背景音乐舒缓悠扬,旁白是口音标准的英语,听起来更令人昏昏欲睡。
魏舒榆靠在沙发上,懒洋洋的问她:“回来了?”
“嗯,”靳意竹将外套留在玄关,“今天我爸妈来了,会开得久了点。”
入户柜上有无酒精免洗洗手液,靳意竹习惯性的洗过手,再将包包放下,走进客厅里。
“是不是等了很久?”
魏舒榆窝在沙发里,整个人几乎陷进去了。
软绵的沙发像是随时能将人吞没,她头发散着,搭在肩上,睡裙被毛毯压住,手边放着半杯没喝完的柠檬水,冰块早就融化了,水珠挂在杯壁上,透出一点冰凉的气息。她看过来的时候,眼神还带着一点未散尽的困意,像是刚从睡梦里醒来,又或者根本就不打算清醒。
桦木地板上,银色的痕迹流光溢彩,一直延伸到卧室之中,几处地方纠缠错落,但也没人去管它,靳意竹顺着银链走过去,被银链束缚住的人就半躺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她。
“对啊,从五点开始等你,现在九点了。”
魏舒榆的声音里听不出生气,仍旧是清淡的语调,仿佛她不是在抱怨,而是在撒娇。
“靳意竹,我好无聊。”
说是在撒娇,倒是也没有错。
靳意竹恍神的瞬间,她已经靠过来,从沙发上躺进她的怀中,拨弄着她领口的扣子。
金色的扣子,繁复的蔷薇造型,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柔和的光,她手腕上的那点光却是冷的,银链在细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似是而非的痕迹,远不如她脖颈上的吻痕显眼。
“我在家待了多久?三天?五天?”
魏舒榆唇角带笑,好像对自己的处境全然不在意。
“靳意竹,你不会打算永远这样锁着我吧?”
那张清秀的脸上,表情越是满不在乎,靳意竹越是心跳加速。
她低下头,握住魏舒榆的手腕,手指勾住银色的锁链,纤细的链条落在她的指尖,仿佛轻轻一扯就会断裂。
“你很想我解开吗?”
靳意竹玩弄着锁链,在自己的手腕上绕成一圈,乍一看上去,像是她将魏舒榆和自己锁在了一起。
“可是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可爱。”
不出门的时候,魏舒榆只穿一条睡裙,纯白色,棉麻质地,吊带细长,露出纤细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布料顺着腰线向下,宽大裙摆遮住小腿,却因为她坐姿不.良,被卷起来一大半。
“靳意竹,你还真是恶趣味。”
她抬起手,把锁链晃得轻轻作响,眼神却藏着嘲弄。
“养了小猫的人,不该早点回家吗?”
明明是责怪的言辞,偏偏拖着一点尾音,听起来有种难言的甜腻,靳意竹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问她:“听起来好委屈,想我了?”
魏舒榆当然不可能回答这种问题,只是指尖用力,蔷薇形状的纽扣应声落地,衬衫领口大开,靳意竹也没有阻止她,任由真丝衬衫滑落,露出大片肌肤,在黑色蕾丝的包裹下,愈发显得白皙细腻。
“你猜呢?”魏舒榆将手贴上去,“我是在生气。”
靳意竹低笑了一声:“原来是在生气。”
她捏着魏舒榆的手腕,顺着那条银链,吻过她手臂上淡青色的血管,在她耳边轻声哄她,要她坐起来一点,再靠过来一点。
魏舒榆又重复一遍:“……我真的在生气。”
“嗯,我知道,虽然从脸上完全看不出来你在生气,但是我知道你在生气,”靳意竹笑着吻她,“而且不是真的在跟我生气。”
“……”魏舒榆想躲开她的吻,却被她扣住了腰,只好强调道,“你好烦。”
没什么威慑力的语气,靳意竹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似乎是心疼她皮肤上未消散的吻痕,又换了地方,去吮吻她的耳垂。
这个人太了解她了,逐渐发烫的呼吸里,魏舒榆晕晕乎乎的想,已经完全骗不到她了,就算说自己在生气,但靳意竹能分辨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你太可爱了,”靳意竹捏着那条银链,将她的手腕别在身后,迫使她跪坐在自己身上,仰头看着她,亲吻着她的下巴,“要不是我这么烦人,还真见不到你这么可爱的一面。”
“你这个人,嘴上说的话和心里在想的事情,永远都不一致,看起来那么冷淡,谁会想到你脸红的时候……”
手指被吃进去的瞬间,靳意竹抬起眼,认真的看着她:
“居然是这种表情。”
唇角抿成直线,白皙皮肤上泛起淡淡的红,如果做得更激烈一点,耳垂也会变成甜腻的粉红,牙齿咬住下唇,血色褪.去又蔓上来,越是难以克制,越是让人想要看见得更多。
尤其是这种时刻,被迫处于上位,实际上却是被控制,锁链泛着银光,将手捆在身后,吊带顺着肩膀滑落,和裙摆一起堆在脚踝,遮盖住所有动作。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即使她低下头,也只能看见靳意竹含笑的眼。
她想伸手,去拨开那一堆布料,她想知道靳意竹究竟在做什么,但她动起来,反而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锁链细微的声响里,她什么都做不到,除了相信眼前这个人,什么也做不到。
……已经好几天了,每天都是这样,不该做这种事的位置,奇怪的姿势,被束缚的手腕,靳意竹温柔的声音,她明明该习惯了才对。
但她还是觉得不安。
魏舒榆低下头,想去吻靳意竹,俯身的瞬间,刺激却变得更深入。
克制不住的呻.吟从喉间溢出,又被靳意竹的吻吞没。
靳意竹扶着她的腰,低声说:“不要忽然乱动,容易受伤。”
“靳意竹……”
声音里染上一点细微的哭腔,魏舒榆看着她,眼尾泛起一点红。
“你到底在做什么?”
很奇怪的感觉,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
她已经很熟悉靳意竹的温度,但今天有点不一样,有什么东西被放了进去,圆润冰冷的触感,令她整个人都觉得被过度填满,忍不住想蜷缩起来。
“一点有趣的小东西。”
靳意竹终于伸出手来,绕到她的身后,往她的手心塞了一个按钮。
“自己按下去。”
“玩具吗?”魏舒榆的头脑冷静了一秒,断然拒绝,“你做梦。”
“那要我拿出来吗?”
靳意竹抚/摸着她的指尖,笑道:
“你可以自己选。”
魏舒榆没有动,靳意竹也没有动。
客厅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电视里还在播放着风景纪录片,漫长的旁白里混杂着轻微的喘息,愈发显出某种难言的氤氲氛围。
“靳意竹……”
魏舒榆凝视着她,即使是那种甜腻中带着哀求的眼神,靳意竹仍旧不为所动,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我真是充分意识到了你有多恶劣。”
“现在才意识到吗?”
靳意竹笑笑,捏住她的指尖,毫不留情的按下去。
“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我一直知道……呜……但是、你现在……”
她说不下去了,细密的震动从深处传来,扩散到四肢百骸,手还被捆着,整个人却软下去,倒在靳意竹的怀中,靳意竹没有拒绝,而是伸手将她抱紧。
“太过分了、你现在简直……”
断断续续的控诉,被甜腻的呼吸冲散,变成了呜咽似的撒娇。
靳意竹将她抱在怀里,细致的整理好她的吊带和裙摆,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吻住她的唇,让她灵魂飘散的时刻,能感受到自己有个归处。
颤动停止后,魏舒榆抬眼看着她,问:“现在……可以拿出来了吗?”
“不可以。”
靳意竹轻笑一声,将她手腕上的锁链解开,只留下如手链般的一小圈。
“你不是说我很恶劣吗?”
“你本来就很恶劣啊,”魏舒榆没什么力气,声音都泛着软,“尤其是最近这一阵,这个囚禁play要玩到什么时候?”
“我想玩到永远。”
靳意竹亲亲她的唇角,有一搭没一搭的抚过她的脊背。
“但你想结束了,是不是?”
“……谁喜欢每天带着一条链子走来走去。”
魏舒榆在她怀里动了动,低声呢喃:
“单纯关在家里倒是没什么。”
“你真是,”靳意竹又被她可爱了一下,“这几天没出门,我们出去兜兜风?”
她晃着那条银链,说:“等会回家了,就把这个给你取了。”
然后换上别的东西。
“真的?”魏舒榆来了点兴致,“去哪里?”
“海边或者山上,看你喜欢。”
靳意竹拉着她站起来,为她披上外套,拿起车钥匙。
“香港的夜景很漂亮。”
“我知道很漂亮……不过。”
魏舒榆难以启齿,但站起来之后,那种被填满的感觉更为明显,从客厅到玄关短短几步路,她已经有点站不住。
“你不打算……”
先取出来吗?
“嗯,就这样去兜风好了。”
靳意竹温柔的看着她,揽住她的肩膀,给她借一点力,让她能够站稳。
“不下车的话,没关系的。”
“……”
魏舒榆看着她,靳意竹眼神清亮,丝毫不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多么大胆的建议,反而还在笑着,仿佛在期待着她的肯定。
“靳意竹,你真的是疯了。”
“这话你说过一遍了。”
靳意竹语气无辜,揽着她进了电梯,按下去停车场的按钮。
“一梯一户,直达停车场,负三层都是我的车,别人进不去。”
“除了我,没人会知道……”
她朝着魏舒榆贴过来,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你现在带着点小东西。”
“……你。”
魏舒榆握紧她的手,整个人朝她靠过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不安减轻一点。
“我真的想骂你。”
“你可以骂我呀,”靳意竹又笑了,“我很喜欢听。”
电梯门打开,靳意竹选了辆SUV,拉开副驾驶的门,先让魏舒榆坐下,替她扣上安全带。
她绕回到驾驶座,汽车启动之前,她偏过头,看着魏舒榆。
清秀眉眼之间还留着未褪的情潮,漆黑长发落在肩头,有点凌乱,衬得皮肤白得过分,手腕上一点银色,指尖不安的蜷缩起来,明明没有在看她,视线却追着她,好像不能离开她一秒钟。
“魏舒榆,不要怕。”
靳意竹说,声音有点低:
“我怎么可能让别人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情节基于小情侣自由自愿,欲拒还迎只是情趣,请不要过度解读断章取义。
我xp过激我知道……答应我不要被我写的文吓到……[爆哭][爆哭]
第102章
“你可以单手开车吗?”
魏舒榆问她,声音很轻,仔细听的话,还带着细细的颤。
“会不会不安全?”
“最好不要。”
靳意竹从旁边探过身,轻轻吻了她的额头,指腹从她的脸颊上抚过,触到一点微微的凉。有点不忍心,又藏着微妙的兴奋。
“红绿灯的时候,我会牵你的手。”
魏舒榆不说话了,只是偏过头,看向车窗外,她们还在车库里,窗外没有风景,只有水泥墙面和白色的灯光。
靳意竹看着她,心里生出一点迟疑,魏舒榆还想去吗?在她犹豫的目光里,魏舒榆瞥了她一眼,轻飘飘的、带着点愠怒,靳意竹明白了。
她踩下油门,SUV冲出车库,经过缓冲带时,魏舒榆的肩膀轻轻一晃,脸更偏过去一点,靳意竹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见她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车窗玻璃里倒映出她的表情,咬着下唇,微微低头。
实在惹人怜爱。
光是想到,魏舒榆这幅表情,只有自己能看见,靳意竹的心就在微微发烫。
公寓外就是中环,香港最繁华的地段。
街口灯火通明,车道上红的白的灯光交织着,从她们车前掠过,一辆接一辆地驶向远方,玻璃幕墙高楼林立,仿佛每一栋都在夜色里安静呼吸,头顶是绵密交错的霓虹广告,从银行到珠宝行,从会所到名表店,楼体的灯带顺着立面攀升,像极了一根根冷光神经,把整座城市连接成一个巨大的、永不入睡的生物。
中环上人流如织,在红绿灯前等待时,行人几乎是从车窗前擦过。
魏舒榆低下头,将外套拢得更紧,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她知道车窗上贴着防窥膜,没有人能看见车内的情景,更没有人会看见她的表情,但还是觉得微妙。
靳意竹的手从旁边伸过来,安抚似的在她的手腕上拍了拍:“别怕,没人会知道的。”
声线温柔,尾音微微上翘,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愉悦,魏舒榆几乎是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五指拢入手心,和她十指紧扣。
“可是这样好奇怪。”
魏舒榆喃喃说,她将靳意竹的手心贴在脸上,往她的手心吹了一口气。
“怎么只有你这么淡定,好不公平。”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抬起眼,看向靳意竹。
红绿灯的秒数在不停减少,靳意竹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抬着下巴,愈发显得下颌线清晰流程,她今天去过公司,回来的时候没有卸妆,眉眼精致漂亮,朝她看过来的时候,眼中带着些许笑意。
“觉得我太平静了?”靳意竹笑道,“开车嘛,要注意安全。”
“……”
魏舒榆看着她的眼睛,总觉得她话中有话,问:
“是在报复我那天说你不冷静?”
“宝贝,怎么能这么说呢?”
靳意竹亲昵的吻一下的她的手背,将手收回去。
“听起来感觉我很小心眼。”
红灯变成绿色,靳意竹重新开车,魏舒榆的手心陡然一空,总觉得有点不适应。
好奇怪,魏舒榆想,她平时不是非要黏着靳意竹的人,但是今天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那种微妙的不安全感,让她只想紧紧靠着靳意竹,从她身上汲取一点温暖?她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只好将视线又转向窗外。
SUV缓缓穿过人群和车阵的缝隙,车窗外是川流不息的世界,车窗内却静得出奇。灯光偶尔从魏舒榆的脸上扫过,像在描摹她的眉眼轮廓,又很快退开,把她重新藏回昏暗里。
靳意竹专注地握着方向盘,从中环驶过,仿佛与全世界擦肩而过,除了身边的人,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物。
而她身边的人,更是如此。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种细密的、难以察觉的颤动又回来了。
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得模糊,不知道是因为靳意竹开出了中环,驶向了去海边的路,还是因为那种感觉太折磨人,她没有心思再去注意外面的风景。
“……靳意竹。”
魏舒榆按着自己的手背,在她的手腕上,锁链已经解开,只剩下细细的手链,仿佛纯粹的装饰品,不具有任何实质作用。
但在十分钟前,它还束缚着她的行动,令她露出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软弱表情。
“你……”
“怎么,感觉到了?”
靳意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只是,她越是这样轻描淡写,魏舒榆越是感受到难言的羞耻。
她横了靳意竹一眼,只是脸颊泛红,呼吸混乱,显得这一眼不仅没有威慑力,反而像是在故意勾/人。
“觉得我很坏?”靳意竹笑了一声,“是你自己跟我出来的哦。”
“……”
魏舒榆的呼吸更乱了一点,混乱的鼓点正从她的身体深处冒出来,令她头脑发热,无法思考。
“明明是你要跟我去兜风……”
她不至于忘记靳意竹说过什么,眼前的道路不再繁华,只有路灯的光落在地上,将柏油路面染成一片暖色的橘。
没有了人潮汹涌,魏舒榆的心稍微安定下来,不似刚刚那么恐慌。
“你可以拒绝我的,魏舒榆。”
靳意竹笑得很温柔,不知道是在提醒她,还是在警告她。
“但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拒绝我,不是吗?”
魏舒榆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不否认靳意竹说得有错,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拒绝靳意竹。
那条银色的锁链,落在她手腕上的部分只是小小的锁扣,靳意竹甚至在她的面前,将钥匙放入抽屉,仿佛是在告诉她,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自己解开束缚。
但是她没有。
“靳意竹……”
魏舒榆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很轻,染着情.欲的气息,听起来尾音发软,格外甜腻。
“你别太过分了。”
“哎呀,怎么又这样说我。”
她越是这样软绵绵的生气,靳意竹越是觉得她可爱得不得了。
“好糟糕,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完蛋了。”
路面空旷,靳意竹单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落下来,伸到魏舒榆的面前,小巧的按钮正躺在她的手心。
“你要自己控制吗?”
靳意竹语气轻巧,听起来还带着几分戏弄的意味。
“可以拿过去的。”
粉色的按钮一闪一闪,频率放在最低一档,仅仅只是这样,已经让魏舒榆方寸大乱,呼吸和声音里都染上甜腻的气息。
她能听见魏舒榆的声音,混乱的呼吸,比平时更重一点,时不时有细碎的喘息,控制不住的从喉间溢出来,如果往旁边瞥一眼,可以看见她靠在椅背上,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座椅里,双.腿紧紧并拢,左手按着右手的手背,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微弱潮红掩饰不住,正在一点点泛上来。
不知道怎么形容,光是听着她的声音,隐秘的兴奋已经包围了靳意竹的心。
她想,应该找个地方将车停下来了,再这样下去,不是很安全。
“……靳意竹。”
她将那个按钮递过去的时候,魏舒榆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点咬牙切齿了。
指尖颤抖着,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从靳意竹的掌心划过,接过按钮的时候,魏舒榆感受到相似的潮湿,原来是这样,她旁边的这个人,完全不像是看起来那么冷静。
“你是希望我按下去,还是不希望我按下去?”
魏舒榆把按钮握在手心,似是而非的把玩着,她垂着眼,心跳得越来越快了,那种细微的、令人饱受折磨的节奏已经持续了一阵,耳后发烫,脖颈也泛起微弱潮意。
她看向靳意竹,视线不闪不避,明摆着是要她感受到自己的状态。
“就这么想看吗?”
魏舒榆拨弄着按钮,缓慢的按下去,颤动变化的瞬间,忍不住咬住下唇。
“靳意竹,我建议你尽快找个地方停车。”
安全带束缚着她,紧紧的捆在她的身上,比锁链更像是锁链。
魏舒榆将外套扔在脚下,露出只穿着吊带的肩膀,裙子还是刚刚那条裙子,只是在一番折腾下,布料不再平整顺滑,而是微微发皱,吊带上的蝴蝶结要散不散,像是下一秒就会落下来。
“前面可以停车。”
靳意竹的语调变了,那种克制的冷静消失不见,多出一点难言的暧.昧。
“魏舒榆,你在干什么?”
“干点你想看的啊。”
魏舒榆咬着唇,将呻.吟和喘息咬碎,她本来是想克制住那种暧.昧的东西,但颤动太过明显,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忍不住蜷缩起双.腿,膝盖蹭过膝盖,手指摩挲过按钮,微微仰起下巴,看向靳意竹的方向,轻声对她说:
“你不就是想看我自己玩自己吗?”
轻得几乎听不见,与其说是在说话,还不如说是一声低低的喘。
尾音像是小小的钩子,勾住靳意竹的心,也勾住她的灵魂。
这个女人。
简直是……
靳意竹深吸了一口气,停车点亮着一点微光,在不远处闪烁着,她加快了车速,听见魏舒榆在旁边问她:“开这么快,不会超速吗?”
“这条路没有限速,”靳意竹说,“我以前经常开。”
“飙车吗?”魏舒榆笑了笑,“靳小姐的爱好怎么都这么危险?”
“很危险吗?”靳意竹不动声色的说,“我都是合法合规的在开车,倒是你现在……”
“看起来比较危险。”
对自己下手的时候,魏舒榆向来不会心软。
那按钮被她又按过几次,现在正闪着刺激的光芒,只是看着那个频率,靳意竹都能想象得到,在这个人的身上,正在发生着一种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我么……”
魏舒榆终于有点忍受不住,咬住自己的指尖,声音又软又甜。
“我只知道,你要是再不停车……”
“就看不见你想看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7.31中午1点:删除一句刺激台词
第103章
甜腻的视线如有实质,落在了靳意竹的身上,被她这样注视着,靳意竹的呼吸乱了一瞬。
停车场不过几百米,灯光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靳意竹掌心发潮,在心跳混乱到极点前,一个漂亮的甩尾,将SUV停在了最里面的车位。
周围没有车,也没有人。
海边的停车场中,除了空旷的风声和孤独的灯牌,没有其他的事物。
“过来。”
靳意竹低声说:
“不是要让我看吗?”
座椅和扶手箱被调整过,变成可以轻易容下两个人的空间。
魏舒榆却没有动,视线如同浸没过蜜糖的丝线,缓慢的缠绕上靳意竹,轻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呻.吟,在呼吸之间溢出来,她咬着唇,细声细气的跟她撒娇:
“你抱我。”
靳意竹朝她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被她抱住的瞬间,魏舒榆轻轻哼了一声,她没说话,但靳意竹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现在才抱我?早就该抱着我才对……魏舒榆说不出口的话,变成轻微颤抖的肩膀,变成落在她脖颈间的呼吸,变成克制不住的呜咽。
靳意竹吻住她的唇,又甜又软,她忍不住按着魏舒榆的唇角,问她:“要亲亲我吗?”
细白的双.腿被折起来,跪坐在她的身上,魏舒榆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陷在她的怀里,茫然无助的看着她,问她:“你不想亲我吗?”
靳意竹的心软成一片,指尖顺着她的脊背,一路抚下去,平息住她的颤抖。
“我好坏。”
她轻声说,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撩拨。
“怎么能这样对你。”
魏舒榆被她抱住,贴着她的脖颈,听着她的心跳,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她觉得恍惚,这个人怎么能这样?看起来明明那么温柔,却又那么坏心眼。
空间有限,她刚有想后退的趋势,已经被靳意竹抓了回来,只能更多一点的靠进靳意竹的怀中,本来是想要逃,却被靳意竹掌控得更深入。
“受不了?”
靳意竹问她,很温柔的语气,像是在跟她商量,却又几乎要令魏舒榆哭出声来。
“乖一点,我有分寸。”
魏舒榆摇头,手心抵住靳意竹的肩膀,想从她的怀中逃出来,她知道靳意竹是什么样的人,她确实会有分寸,只是那种分寸,经常是另一种放肆。
但背后就是方向盘,她无处可逃,只能被靳意竹按住腰,万分怜惜的亲亲唇角。
那种温柔,只不过是撩拨她的信号。
吻落下的范围更多更广,重重刺激之下,生理性的泪水从魏舒榆的眼角沁出来,整个人紧绷起来的瞬间,她实在忍不住,骂道:
“靳意竹,你混蛋。”
可惜声音里带着颤,哭腔太过明显,一点都凶不起来,反倒像是在撒娇。
“我错了嘛,”靳意竹也在撒娇,亲亲她的耳垂,跟她耳鬓厮磨,“你看,我也不是那么坏的嘛。”
她摊开手心,给魏舒榆看她手心里的东西,唇角带笑,明摆着是要她害羞,魏舒榆别开眼神,连她也不看。
“看着我。”
靳意竹又去吻她,笑着说:
“不然我再放进去。”
“你敢吗?”
魏舒榆终于抬起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声音软绵绵的,却暗含警告。
“我说不要,你还敢继续做吗?靳意竹。”
“……我不敢。”
靳意竹依旧在笑着,被她呛了一下,也丝毫不见生气。
“好凶呀,我的小猫怎么这么凶。”
她扯出几张湿巾,动作温柔,将她弄脏的地方一一擦干净,她那么认真,却被魏舒榆横了一眼。
“怎么了?”靳意竹笑道,“你想自己来吗?”
魏舒榆抿着唇,靳意竹的视线黏在她的身上,让她刚擦掉一点湿痕,就开始觉得有点奇怪,实在是受不了,这个人太过分了,她又将湿巾塞回靳意竹手中,颇有点任性的说:
“你来。”
靳意竹低笑了一声:“早让我来不就好了。”
她动作轻柔,细致又周到,光是看着她做这一切,魏舒榆都觉得脸颊发烫。
“要去散步吗?”
靳意竹漫不经心的问道,手绕过魏舒榆的脖颈,不太规矩的抱着她,又亲亲她的耳垂。
“这附近的海景不错。虽然是晚上,但可以听海浪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
魏舒榆抬起眼,看向车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路灯的亮光。
“我好像从来没来过这边……下车吧,里面好挤。”
“刚刚要我抱你的时候,你可没嫌过挤,”靳意竹拉开车门,让她先下车,贴心的伸手,让她可以扶着自己的手臂,“怎么,现在做完了,就开始觉得挤了?”
“嗯,有什么问题?”
魏舒榆略一点头,竟然坦然承认了。
“怎么,你要一路抱着我去看海啊?”
停车场一片寂静,除了她和靳意竹说话的声音,就只剩下海浪拍打防波堤的声音。
路灯暖黄,光线落在水泥地面上,给一切染上一层奇异的金色。
“我OK啊,这不是怕你不愿意么?”
靳意竹下了车,站在她的身边,撩了一把耳后的头发,金发散开,落在肩头,和她灿烂的笑容映衬在一处,变得更为耀眼。
“要不要试试?我还是有健身习惯的。”
“谁要你抱了。”
魏舒榆被她的笑容闪了一下,又觉得这人实在是不着调。
“海在哪里?”
她左顾右盼一阵,只看见停车场和延绵不绝的公路。
风夹着潮气拂过耳畔,咸味温柔,却不容忽视。远处看不见海,只能听见它的存在——浪拍在防波堤上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沉稳而规律,像什么在有意无意地召唤。黑夜将防波堤和海岸一并吞没,只有海风沿着栏杆吹过,浮动着远处的浮标,却看不见究竟在何处,看不清的地方,总让人忍不住靠近。
“在那边,你跟我走。”
靳意竹指了一个方向,牵起她的手,跟她一起往停车场的另一边走。
“我以前放假的时候,经常晚上过来看海,这边没有人,总觉得海更美一点。”
她走了几步,停下来,问:“腿软吗?”
“……”
魏舒榆恨不得甩开她的手,却又被她拉进了怀里。
“你非要问这种问题吗?”
“关心你嘛,”靳意竹无辜的说,“不可以吗?”
公路沿着海岸线延伸出去,像一条细长的影子,贴在地面上沉默不语。
路灯稀疏,光落在柏油上,倒映出斑驳的银白,每一盏都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再往前,是防波堤低低的轮廓,海就在那之后,一大片黑压压的水面,安静得不像真实存在。
“可以,但请不要太关心了。”
魏舒榆面无表情的回答,从她甜腻的吻里抽身,说:
“靳意竹,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靳意竹不置可否,只是说道:“看,没有人的海很美吧。”
魏舒榆抬眼,看见一片广阔的海。
漆黑的、没有边界的海,如同最为丝滑的绸缎,向着远处不断延伸,分不清海面和天际线的交点,夜幕之中,大海和天空似乎融为了一处,再也没有区别。
海浪汹涌,一阵又一阵的拍打着岸边,不似平日温柔,而是展现出了它真正的面容。
风里有潮湿的咸味,魏舒榆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那种味道让她既安心又惶恐。
她怔怔的看着那片海,灵魂仿佛被摄住了,在过于庞大的美面前,魏舒榆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什么想要说的,只觉得自己浸没在了那片浪潮之中,光是听着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已经得到了平静。
靳意竹也没有说话,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说话,什么时候不应该说话,更何况,她和魏舒榆一样,光是站在这片海面前,已经感受到了幸福。
“这是我十八岁时最喜欢的地方。”
过了很久,靳意竹才开口,很轻的告诉魏舒榆:
“那一年的暑假,我刚拿到驾驶证,外公送了我一辆莲花,说是给我当成人礼,我每天晚上都开车过来兜风。”
魏舒榆偏过头,牵住了她的手:“很难过吧。”
“嗯,”靳意竹点了点头,“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难过。我的人生好像没什么可以不满的部分,但我感觉这一切都好讨厌。”
魏舒榆知道她在说什么。
看似一片坦途,无限光明的人生,其实四面都筑起了透明的高墙,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十八岁的靳意竹只能坐在这片漆黑的大海前,日复一日的眺望着看不见的天际线。
“我一直在想,要是有人能跟我一起看海就好了。”
靳意竹的指尖落在长椅的扶手上,她十八岁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坐过这张椅子,想着没有办法跟任何人诉说的心事。
“我还以为愿望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想看海的话,随时可以来看啊,”魏舒榆看向她,清冷眼中染着爱意,“为什么一直等到了现在?”
“魏舒榆,你真是,”靳意竹失笑,“非要我说出来吗?”
“嗯,”魏舒榆点头,“我想听。”
“因为我是个麻烦鬼,我只想一个人独占这片海,哪怕是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想跟她们分享,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小心眼又坏脾气。”
靳意竹很少这样说话,大多数时候,她都坦诚得可怕,仿佛世界上根本没有需要她伪装的事情,但在这片海边,她语气别扭,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我不想跟别人共享我的世界。”
这些话在她的心里藏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快把它们忘记了。
遥远的深夜里,靳意竹咀嚼着它们,不知道是在咀嚼自己的心,还是在咀嚼一个不会实现的梦,她有时候觉得恍惚,即使她愿意,但真的会有人能够和她共享她的世界吗?
这个被甜美糖果包裹,看上去熠熠生辉,内里却是一片沼泽的世界,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真实心情。
在魏舒榆温柔的眼中,仿佛这一切都不再是困住她的地狱,而是另一种天堂。
她将这一切袒露在魏舒榆面前,祈祷着她的回应。
魏舒榆也回应了她。
“但我不一样,是吗?”
魏舒榆静静的看着她,朝她伸出手腕,说:
“靳意竹,你不是有东西要给我吗?”
“你发现了?”靳意竹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你给我戴项链的动作太明显了,”魏舒榆低头,拨弄着脖颈上的项链,“所以我猜,它应该还有配套的部分。”
路灯微弱的光芒下,锁链造型、坠着一颗铃铛的项链,正在魏舒榆的脖颈上闪闪发亮,纤细指尖拨弄着她,发出轻微的响。
“脖子上是铃铛,手上要戴什么?”
魏舒榆安静的等待着,任由靳意竹取下那条银质的锁链,戴上崭新的饰品。
“原来还是锁啊……靳意竹,你的爱还真是有意思。”
造型别无二致,只是换了材质。
从银质变成了更为坚固的铂金,手链上保留着锁扣,仿佛只要靳意竹愿意,就可以再次将她锁在家里。
她知道靳意竹是什么意思。
空无一人的海边,从未有人涉足的世界,纠缠不休的情.欲,晃动的铃铛和困住她的锁链,靳意竹想要的不是普通的爱。
她想要是彻彻底底、不带一丝杂质的爱,她要绝对的信任和理解,她要她只看着她一个人,只属于她一个人。
魏舒榆无声的笑了,她戴着那条看不见的锁链,牵住了靳意竹的手。
“没关系的,靳意竹。”
她在靳意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将那个耀眼笑容下深藏的不安吞没。
“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
“你可以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2025.8.1 删除了几段动作描写
2025.8.1 删除了所有动作描写
原来存稿也会被锁……你真的……你……我……
第104章
回程的路上,靳意竹打开了天窗。
钢铁铸就的车内,透明玻璃如同一幅突兀的画,映衬出漆黑夜幕和点点星光。
靳意竹心情很好,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开心,但光是看着前面延绵不尽的公路,她都觉得幸福。
音响里放着歌,轻柔悠扬的蓝调音乐,是靳意竹喜欢的曲调,她开着车,忍不住跟着哼了两声。
“……要不要换歌?”
她往前开了一段,想起魏舒榆平时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歌换成自己喜欢的,不由得多问一句,转眼时,才发现魏舒榆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啊。”
她放低声音,小声嘟囔一句,把空调调高两度。
“真是,特意给你穿了外套。”
靳意竹往旁边瞥了一眼,外套落在她的脚边,被堆成一团。
想到魏舒榆将它脱下时的情形,靳意竹脸上一烫,心跳快了两秒,又将视线收回来,看向前面的公路。
从海边一直开到中环,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
靳意竹将车停下,稍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叫醒了魏舒榆。
“我们回家睡,”靳意竹小声说,“五分钟,上楼就可以睡了。”
“……困困。”
魏舒榆迷迷糊糊的贴住她的手,脸颊在她的手心蹭一下,不知道是真的太困了,还是在撒娇。
“不能在这睡吗?”
“这样睡觉会腰疼的,”靳意竹在她的耳垂上亲一下,“一小会,马上就能到家。”
魏舒榆不情不愿的起来,跟她一起回家,站在电梯里时,唇角都是向下的,看起来很不爽的表情,靳意竹却忍不住想笑。
“怎么困成这样呀,早知道不叫你出去了。”
魏舒榆面无表情的回答:“累的。”
靳意竹又笑了一声:“那是我的错了。”
她捏捏魏舒榆的手心,被一种淡淡的甜意包围。
以前的魏舒榆是不会这样跟她说话的,更不会在她的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还是“金丝雀”的那三年里,魏舒榆在她的面前,是不会生气也不会难过,永远保持着温柔和笑容的完美“朋友”。
不动声色的包容着她的所有事,也藏起自己所有的感情,不向她做任何要求。
直至魏舒榆向她告白的那天。
火焰一般的枫叶中,魏舒榆的告白完全称不上温柔,甚至带着怒意,但在那一刻,她被那种浓烈的感情击中,无可救药的坠入了属于魏舒榆的世界。
电梯里,白炽灯亮得惊人,将四周的镜子映得太明晰。
魏舒榆站了一会儿,稍微清醒一点,问她:“在笑什么?”
“笑你可爱,”靳意竹说,“到了,要不要先洗澡?”
魏舒榆沉默几秒,语气里带着点困惑:“我先洗吗?”
“嗯?”靳意竹反应过来,“是想一起洗吗?”
“……我没说我想。”
魏舒榆也反应过来了,脸上一热,红晕立马泛上来。
她把外套甩在椅背上,转身进了浴室。
“不许进来。”
靳意竹没进来,但笑声散在门口,格外清楚。
魏舒榆打开花洒,水流声哗啦哗啦,还是没能盖过她的笑声。
“靳意竹,你再笑,今晚睡客房。”
浴室里传来她的声音,靳意竹笑得更放肆一点,好声好气的告诉她:
“魏舒榆,这个房子没有客房。”
靳意竹在中环的公寓,是彻头彻尾的大平层。
客厅宽敞,沙发摆在正中央,旁边是一整面落地窗,可以俯瞰中环。
窗外是城市最繁华的心脏,万家灯火连成线,像是一张无边的金网,罩住了整座不眠之城。霓虹从不同方向照来,楼宇的轮廓被拉长又压扁,在玻璃幕墙间来回折射,冷色调占据了大半个天空,看上去像一场永远不会停下来的展览。偶尔有直升机掠过,声音低沉,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音。
落地窗另一边,客厅里只开着一盏立灯,黄光从米白色灯罩里漏出来,照在沙发一角,像个柔软的结界,把夜的凉意尽数隔绝。
靳意竹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她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中环夜景虽然绚丽夺目,但早已看得麻木,不再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浴室里的水声还在继续,变成一段细微的白噪音,将整个客厅染上宁静的氛围。
靳意竹的思绪飘散开来,渐渐飘得很远。明天不是工作日,她不用去公司,但最近靳盛华虽然没有在公司出现,但是小动作不断,比他在公司搅混水更令人觉得烦。
加上何婉若的事情还没解决,明天要去半山一趟。
真烦……事情太多。
她倒不是觉得疲惫,只是想到很久没有和魏舒榆出去约会,多少有些不爽。
去海边散步,窝在家里喝咖啡、看电视机,再顺理成章的做些什么,在靳意竹看来不叫做约会,而是生活的一部分。
她想跟魏舒榆去游乐场,一起吃冰淇淋,买爆米花看电影,在过山车上尖叫,去做一点和平时不一样的事情。
“我洗完了……在想什么?”
魏舒榆裹着浴袍出来,看她坐在客厅,眉头微微皱着,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有什么麻烦事吗?”
“没,只是忽然想到我们居然没怎么出去玩过。”
靳意竹站起来,满脸都是懊恼,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说:
“太奇怪了,我这么爱玩的人,我们居然没怎么出去玩过。”
她一连重复两遍,成功的把魏舒榆逗笑了。
“因为你太忙了。”
魏舒榆站在浴室门口,掰着手指数道: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不是每天都在出去玩?这两年比较忙嘛。”
靳意竹将卸妆膏涂在脸上,慢慢推开,凌厉眉眼变得柔和几分。
片刻后,她冲掉脸上泡沫,问魏舒榆:“要看我洗澡吗?”
“……”魏舒榆被她吓了一跳,“忽然一下在说什么啊?!”
浴室暖黄的灯光下,靳意竹笑得格外放肆。
魏舒榆被她笑得不好意思,想把浴室门关上,又觉得欲盖弥彰,一时进退两难。
“哎呀,你真是,怎么一下这么乖,”靳意竹好心替她关门,“真变成小猫了啊?”
“靳意竹。”
魏舒榆冷着脸,试图让声音也更冷。
“不许戏弄我。”
“没一点威慑力啊魏舒榆,”靳意竹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看来我是把你的心也锁住了。”
“没。”
魏舒榆答了一声,忽然推开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只是我确实想看罢了。”
靳意竹一愣,看见她含笑的眼,再看见她怎么也压不住的唇角,忽然反应过来,朝着浴缸里沉下去,难得显出一点慌乱。
“你又没放入浴剂。”
魏舒榆蹲下来,指尖探入浴缸,随意拨弄几下,撩起一点小小水花。
“水是透明的,什么位置都遮不住哦。”
靳意竹的呼吸变轻了,但脸上表情不见变化,只是捉住了她的手。
混着水汽的吻,落在魏舒榆的手上,她抬起眼,问:“只想看我洗澡吗?”
语气暧.昧,引得魏舒榆深吸了一口气。
“是啊,”她说,“谁让我懒呢。”
“你平时可不见得懒啊。”
靳意竹轻笑了一声,煽情的舔了一下她的指尖。
“明明就是被搞得没力气了。”
魏舒榆猛地把手抽出来,匆匆转身出去,只留下一句:“我先去睡了。”
片刻后,靳意竹走进卧室,魏舒榆果然已经睡着了。
枕头蓬松柔软,挡住她半张脸,或许是冷气开得不够,她的小腿露在外面,脚踝纤细白皙,勾住被角。
很奇怪,这个人平时安静,睡觉时却不够老实,小动作很多,经常踢掉被子,或是……
无知无觉的,蹭进她的怀里。
靳意竹将她抱住,魏舒榆轻轻哼了一声,没推开她,反而靠得更近一点,在她的怀里轻轻蹭几下。
小夜灯的光芒渐渐熄下去,卧室昏黑一片,靳意竹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也沉溺进黑甜的梦里。
天色还早,窗帘没有完全拉严,缝隙透进一线晨光,在地板上拉出一条细长的光斑。
房间里开着冷气,清淡的甜香飘散在空气里,彼此的呼吸贴得很近,令人安心的节奏,不知不觉之间,距离变得很近,只要伸手,就能够触碰对方。
昨天睡得晚,靳意竹调整了闹钟的时间,变成了上午十点。
起来吃个早午餐,再换衣服去半山,正好跟何婉若聊聊她要离婚的事情。
怕吵醒魏舒榆,闹钟刚一响起来,靳意竹便将它按掉了。
但魏舒榆睡眠浅,有一点点动静就会醒。
“……你要走了?”
她从旁边蹭过来,靳意竹顺手将她抱进怀里,在耳朵上轻吻一下,这人晚上睡觉怕热,不喜欢有人抱着,但是迷迷糊糊之间,又喜欢往她怀里蹭,乱七八糟的撒娇,然后又滚回另一边,常常让靳意竹哭笑不得。
“嗯,今天要去半山,”靳意竹小声说,“没多少事,很快就结束了。”
很快就结束了。
何天和的葬礼定在了下周,在这之前,何婉若的婚姻问题必须出个结果。
“你再睡一会儿?”靳意竹问她,“今天要出门吗?”
“还没想好,”魏舒榆闭着眼睛,“等会醒了再说吧……”
靳意竹没说话,只是又吻了一下她的唇角,软得过分。
魏舒榆半梦半醒,忽然想起这人的秉性,费劲的睁开眼,跟靳意竹对上眼神,问:“怎么,很怕我偷偷跑了?”
“不怕,”靳意竹嘴硬,“我在项链里装定位器了。”
“真假的?”魏舒榆不信,“那还有什么好问的,直接看就是了。”
她稍微醒过来一点,卧室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点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溢出来,映出她似笑非笑的眼,魏舒榆拨弄着自己脖颈上的铃铛,发出几声惹人遐想的响。
“放心吧,我醒了会跟你说的。”
她打了个哈欠,飞快的亲了一下靳意竹,说:
“现在我要睡了。”
靳意竹失笑,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洞悉了她的不安?又或者说,其实魏舒榆一直都知道。
大概是一直都知道吧,只是和她做朋友的时候,是另一种包容和温柔……靳意竹出神的想,食不知味的吃过早餐,下楼准备去半山。
“今天穿这么正式?”
Mary见到她,稍微惊了一下。
靳意竹穿了一身西装,只比去董事会开会的时候稍微休闲一点,是用长裙搭配的,但跟她上次去半山时的打扮,也是完全不同。
“上次你过去的时候,不是完全不顾他们死活吗?”
“哦,因为我妈今天可能要离婚。”
靳意竹轻描淡写的说,拉开车门,好整以暇的坐下,打量着自己的妆容。
“我去给她庆祝呢。”
Mary一时无语,靳意竹说完之后,她再仔细一看,发现靳意竹内搭的那条长裙,外套一脱,简直可以直接去参加晚宴。
这是准备做什么?一旦何婉若决定离婚,立马在家给她开个party吗?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脆不说话了。
一脚油门,利落的往半山开。
今天是个晴天,艳阳高照,天空被洗成一片清透的水蓝色。
街道被阳光照得锃亮,橱窗反射出一连串的光斑,沿街的咖啡馆和时装店正陆续开门,行人穿行在高楼投下的阴影中,步履匆匆却不显慌乱。中环依旧繁忙,车水马龙仿佛永不停歇,电车铃声穿梭在水泥森林之间,远处的写字楼高耸入云,仿佛每一层玻璃窗后都藏着一个故事。
靳意竹撑着下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不断流逝,思绪渐渐飘远。
每天在车上的时间,是她为数不多可以放松的时刻,车窗外风景变幻,她只需要静静看着,不需要去想为什么会这样。
片刻后,车驶上山路,节奏渐渐慢了下来。城市的喧嚣像被留在了半山腰以下,绿荫取代了玻璃幕墙,树影在挡风玻璃上斑驳地晃过。山路弯弯绕绕,两侧是修剪得当的灌木和偶尔露面的老洋房。阳光从树冠缝隙间洒落下来,落在车窗上,像是在无声地欢迎归客。
空气明显变得清新了,连光线也变得温和许多。高楼的棱角在视线中淡出,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静谧安然的别墅,隐匿在绿意之间,像是隔绝喧嚣的独岛。
大半个小时后,Mary将车停在半山别墅门口,靳意竹下了车,对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你先回公司吧,晚上我自己开车回去。”
反正半山这边车多,她等会随便开哪辆走都没事,早晨让Mary来接她,更多的是为了第一时间掌握公司里的动向。
靳意竹进了别墅,立马就感受到与以往不同的氛围。
艳阳高照的天气里,客厅里拉着窗帘,管家站在门口,神色飘忽,心事重重。
“怎么回事?”
靳意竹略微皱眉,抬眼看着紧闭的窗帘,问道:
“为什么把窗帘关上了?”
半山别墅是挑空设计,客厅的南面是一整片玻璃窗,装饰着古典彩绘图案,从三楼一直延续到一楼,站在客厅里的时候,靳意竹常常会有来到了某个教堂的错觉。
这面玻璃窗是何天和的骄傲,平时是不会用窗帘遮挡的,这么多年来,靳意竹从未见过半山别墅拉上窗帘的模样。
“不觉得瘆得慌?”靳意竹淡淡的说,“把窗帘打开。”
“大小姐不让开。”
管家表情为难,何婉若要他们关上窗帘,不让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已经好几天了,家里的绿植见不到阳光,全都萎靡了下去,他们只好每日更换,将绿植搬去花园调理。
“她说开灯就好了,不想看见外面。”
靳意竹抬头,水晶吊灯在空中折射出耀眼光芒。
“她现在在哪里?”靳意竹问,“靳盛华呢?”
“先生上周出去住了,没在集团名下的酒店,查不到他的信息,大小姐……现在心情不太好。”
管家小声说道,带着靳意竹上了二楼,在何婉若的书房前敲了敲门。
“大小姐,意竹小姐来了。”
书房里没有声音,管家又敲了一次门,何婉若依然没有回应。
“意竹小姐……”
管家愈发为难,看着靳意竹,等着她开口。
靳意竹失去了耐心,说:“下次她再这样,你直接开门进去,不用管那么多。”
说罢,她推门而入,又补上一句:“现在半山别墅是我的,你们的工资也是我在发,不用惯着她这些毛病。”
何婉若这一生都沉浸在公主扮演游戏里,前半生她是何天和的女儿,抛却责任,一头扎进恋爱的漩涡,何天和愿意宠着她,给她当做退路,左右提防,一直压制着女婿,直至自己倒下。
靳意竹没这个兴趣,作为女儿去保护母亲,那她自己的人生怎么办?更何况,何婉若是为了男人,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如果何婉若一开始就能意识到,爱情并不是她逃避真实人生的借口,事情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而她作为何婉若的女儿,也不需要跟所谓的“父亲”争抢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意竹。”
何婉若见她进来,从沙发上抬起头,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什么时候来的?”
书房里拉着窗帘,这里是何婉若读书时的书房,结婚后,她很少踏入这里,不知道最近是起了什么闲心,整日整日的待在这里。
书房里铺着米白色的地毯,细软精致,是何婉若第一次去巴黎时,在香榭丽大街买回来的,靠墙是一整排手工漆面的书柜,刷着奶油色的漆,边缘刻着浅金色的花纹。窗边放着一张古董梳妆台,刷得发亮的椅背上挂着半件披肩,是很多年前的款式,仿佛时间停留在了那一刻,再也没有流动过。
可惜房间里没有阳光,只有帘缝里漏进来的一点点灰白的光,灯光明亮,却照不亮何婉若的眼。
空气里带着清淡的香水味,却掺着某种久未开窗的沉闷气息,像是一场童话落幕之后的空壳。墙角的瓷偶整整齐齐,粉色蕾丝边的靠垫一个叠着一个,静得仿佛不曾被人坐过。
这是她年轻时最爱的房间,每一样摆设都曾让她感到被爱、被期待、被赞美。
可现在,它只剩下一种过期的甜味,像太久未拆的糖盒,漂亮,但发苦。
“刚刚来的,”靳意竹单刀直入,问她,“离婚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何婉若坐在沙发上,怔怔的看着窗户,但她拉上了窗帘,看不见窗外的风景,只能看见翠绿色的碎花窗帘和朦胧的粉色轻纱,勾勒出早已消逝在少女时代的浪漫。
过了五十五岁后,何婉若的眼角开始爬上细微的纹路,这是她怎么去美容院都无法消逝的痕迹,曾经她对此感到惶恐,但现在坐在这间书房里,她却对粉色的窗帘、复古造型的书桌和碎花单人小沙发感到更为恐慌。
所有在她少女时代给过她幸福的事物,现在全都变成了利刃,刺向了步入中年的她。
包括那个男人。
而她的女儿坐在她的面前,坐在那张她亲手挑选的花苞椅上,面无表情的问她,离婚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何婉若忽然觉得受不了,将手中的茶杯砸了出去。
骨瓷茶杯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圆,连带着残余茶水,一起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靳意竹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拎起内线,给管家打电话,让她找人上来收拾。
“你就是来问这个的吗?”
何婉若浑身发抖,卷曲长发落在肩头,勾勒出风韵犹在的脸,杏眼泛泪,被她一把捂住,呜咽两声。
“难道……爸爸的事情,真的是他做的?”
她不是活在真空。
何天和去世后,律师团队进驻半山别墅,一待就是两个月,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即使何婉若不想听,还是会传入她的耳朵里。
他们说,何天和下午还在开会,晚上就进了ICU,一定是中间出了事。
他们说,何天和这些年都身体健康,唯独那天跟靳盛华他们喝了酒,第二天就突发脑卒中,这种事真是不敢想。
离婚的念头,就是那时候冒出来的。
但她也觉得难以置信,靳盛华真的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吗?可要是他没做,爸爸为什么会忽然发病?但要是他做了,为什么他还没被警署带走?
“意竹,是真的吗?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何婉若找不到答案,只好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等着别人给她一个答案。
“你让我离婚,是为了这个吗?”
第105章
靳意竹静静的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何婉若垂着头,表情凄楚,巨大的恐惧摄住了她,从何天和出事以来,她不敢去想的事情,全都重重的压下来,将她的生活砸得粉碎。
“不是我让你离婚,是你自己想离婚,不要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
靳意竹语气平淡,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力量。她知道何婉若是什么样的人,软弱、逃避、缺乏责任感,总是想把自己的人生附加到别人身上,她和靳盛华能走到一起,完全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不要被迫背负何婉若的责任,反而直白的戳破了她。
“外公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数,一个有过脑卒中历史的人,熬夜喝酒,再听些叫人生气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靳意竹语气很冷。
她从来不觉得这件事上,靳盛华没有责任。
作为直接受益者,如果她没有出手,何天和一旦倒下,集团的权力会直接集中在风头正盛的靳盛华手上,他在这种节骨眼上,找借口办宴会,这不是鸿门宴是什么?
那场董事会议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已经委托了私家侦探去调查,即使是这种没有证据、只能算作意外的阴招,她也不会轻易放过。
“……那可能只是意外吧。”
何婉若低声喃喃,抬眼看见靳意竹的冷笑,终于明白过来,靳意竹从来不觉得这是意外。
“……”
现在,狮心集团的控制权在靳意竹手上,而何天和的私产例如半山别墅,也尽数由靳意竹继承。
上次,靳意竹过来的时候,说如果她跟靳盛华离婚,她会继续让她住在半山别墅,要是不离婚,她就和靳盛华一起搬出去。
靳盛华已经搬出去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很显然,他不打算告诉她自己的行踪。
冰冷的现实面前,何婉若终于回过神来,她其实没有选择。
她的这一生都在依附别人,从父亲到丈夫,再到女儿,其实她根本就没有选择。
只是,女儿虽然冷心冷情,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比起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丈夫,似乎更容易接受。
“等会叫律师过来吧,”何婉若终于做出了选择,“商量一下离婚协议。”
“嗯,”靳意竹点了点头,“你自己叫律师吧,让他净身出户。”
何家有惯用的律师团队,先前刚处理过何天和的遗嘱,现在再来处理何婉若离婚的事情,也算得上情理之中。
何婉若默默点了点头,回到现实中后,笼罩在她身上多年的阴云,似乎散去了一点。
靳意竹下了楼,管家正等着她,见她出来,小跑过来问:“意竹小姐,大小姐怎么说?”
“她要离婚。”
靳意竹简明扼要的说:
“最近各方面都注意一点,让安保那边再派点人过来,别再让靳盛华进门了。”
“可是,婚姻存续期间,他有权回家吧?”
管家颇为担忧,比起十八岁离家,自己住在中环的靳意竹,她在这栋别墅里度过了太长的时间,完全知道靳盛华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爸……靳盛华他脾气不好,恐怕不会这么顺利的离婚。”
“我管他脾气好不好?”靳意竹冷笑了一声,“这房子现在是我的,他要是硬闯,你就报警,说他非法入侵。”
管家抬起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像是不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
“不用跟他解释什么,”靳意竹淡淡的说,“他本来也没把我们当家人。”
她伸出手,拍了拍管家的肩膀。
“你才是我们的家人。”
管家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感觉自己的眼角有点涩意。
她想,意竹小姐看起来不近人情,却比大小姐更懂得人心。
“下午律师会过来,帮我妈起草离婚协议,”靳意竹说完,打开钥匙柜,随便拿了把车钥匙,往车库走去,“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
“不留下吃饭了?”管家愣了一下,“难得回来一趟……”
“家里有人在等我,”靳意竹唇角勾起一个笑,“急着回家。”
她进了车库,按亮车钥匙,才发现自己选了辆保时捷356A。
这车真是一点都不低调……靳意竹感叹一声,不想再回去换车,干脆开了出去。
铁艺大门缓缓打开,靳意竹开车出去,在绿道上看见一个意外的身影。
靳盛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提着行李箱,站在绿道上,盯着她的车,靳意竹懒得跟他说话,索性关上车窗,直接下山。
跟何婉若聊完离婚的事,又跟管家说了点事,这样一来,三个小时也过了。
午餐的点已经过了,她虽然不觉得饿,但想到不能跟魏舒榆一起吃饭,又觉得有点遗憾。
魏舒榆给她发了几条消息,分别是起床,在花园看书,和说她打算晚点出去逛街。
但还没收到她逛街的照片,靳意竹想,她现在出门了吗?
从半山别墅下山的这一段路,向来是靳意竹最喜欢的一段路。
这一段下山路曲折得如同出来的画廊展线,车窗外是一整排高大树木,枝叶繁盛,绿意浓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阳光透过树缝洒下来,斑斑驳驳地落在路面上,像是踩在一页页慢慢翻动的画册上。
每个转弯处都种着大片鲜花,颜色交错得毫不凌乱,像是谁早就配好调色盘,有种不动声色的浪漫。
风从山顶吹下来,空气干净又温柔,天空蓝得几乎透明,没有一丝杂质,像一张毫无瑕疵的底布。
往常,靳意竹开车下山的时候,总会多看几眼窗外的风景,今天却没这个心思。
倒不是因为何婉若的事……
她只是有点太好奇、她不在的时候,魏舒榆会做些什么。
她当然可以直接去问,而魏舒榆也会回答她。
但靳意竹总觉得更想等魏舒榆自己告诉她。
等待的时候,心脏像是被浸泡在碳酸气泡水里,微微的酸涩和咕噜咕噜冒泡的甜意混合在一起,会变成某种隐秘的期待。
像是在炎炎夏日去吃冰淇淋,从出门的那一刻,一路上都是雀跃。
半山风景一闪而过,靳意竹驶上公路,开始往中环开去时,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驶入中环,车流立刻变得密集起来,像一条条涌动的金属溪流,在阳光下反射出碎银一样的光。
高楼从四面八方耸立起来,将道路夹在中央,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的光,将整座城市的轮廓镶上一层亮光。
街道两旁是忙碌的人群和咖啡香气交织的店铺,一些临街小花坛里,热带植物旺盛地生长着,枝叶探出栏杆,仿佛也急着参与这片热烈的日常。
红灯绿灯闪烁不停,车窗一关,世界喧嚣不止,却也生动得让人舍不得眨眼。
“魏舒榆。”
她将电话拨过去,在听见魏舒榆声音的瞬间,问她:
“你在做什么?”
“在换衣服。”
魏舒榆似乎是将手机放在了旁边,声音有点远,间或有些布料擦过布料,悉悉索索的声音。
“刚打算出门……你已经回来了吗?”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魏舒榆轻笑了一声。
“靳意竹。”
布料摩挲的声音停顿几秒,魏舒榆的声音愈发清晰,尾音有点上翘,露出一点显而易见的笑意。
“你是不是想我了?”
靳意竹向来不是会在这种事上别扭的人,她不问也罢了,魏舒榆一问,她没有一秒犹豫,立马回答道:
“想啊,出门的时候就开始想你了,刚刚开车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
红绿灯前,靳意竹将车停下,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
镜面之中,她的脸上漾着笑容,怎么都藏不住。
靳意竹愣了一下,原来她想到魏舒榆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表情吗?
“这么想我啊……”
魏舒榆拖长了声音,有点拿不准自己要不要继续换衣服,问道:
“靳意竹,你还有多久到家?”
“怎么,你也想我了?”
“没,我在想要不要继续换衣服。”
“你穿了什么不方便让别人看的衣服吗?”
“……我只是不确定我们会不会出门!”
靳意竹在她有点恼羞成怒的语气里,唇角不自觉的勾起,笑得更为开心。
“换衣服吧,我们出去逛逛街,”靳意竹笑道,“正好,这周末约了汪奶奶吃饭,可以去看看礼物。”
上次,她和汪千淳约好,要和爱人一起请她吃饭。
和魏舒榆商量过后,时间定在了这周末。
不是正式的见家长,就是吃个饭,聊聊天,对于她和魏舒榆而言,都更加轻松,
除了让魏舒榆和汪千淳见个面,她还有别的事情要跟汪千淳说。
何天和的葬礼就在下周,何婉若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离婚,流言蜚语是少不了的。
但既然何婉若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也不会再拖,不如顺水推舟,尽快解决这件事。
片刻后,靳意竹将车停在车库,特意多看了一眼。
保时捷356A,著名的复古老爷车,实在是太抢眼。
何天和生前最喜欢的一辆车。
她想,等到外公的葬礼那天,正好开这辆车去为他送别。
四面镜子将她的身影层层叠叠地映出来,仿佛置身在一个透明又冷静的盒子里。
灯光冷白,没有温度,把她的面庞照得愈发清瘦,眉眼线条清晰得近乎疏离。
靳意竹的公寓在顶层,电梯一路向上,在她的玄关停下。
她推门进去,没看见魏舒榆。
“魏舒榆?”
靳意竹心生疑惑,叫着她的名字。
“你在哪里?”
“怎么了?”
魏舒榆从书房里走出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找不到我,很着急吗?“
我才没有。
靳意竹很想这样说。
很多时候,她隐隐会觉得,自己的爱意变成了看不见的锁链,困住了魏舒榆。
即使魏舒榆向她保证,她对这种囚笼乐在其中,但还是有浅淡的不安,会从她的心里冒出来。
“嗯,”靳意竹快步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很着急。”
她将脸埋在魏舒榆的脖颈之间,用她的气息将自己包围。
“回家第一秒就想见到你。”
“你总不能要我去门口迎接你吧。”
魏舒榆哭笑不得,伸手拍拍她的背,沿着她的腰线抚过。
“要不要我帮你拿拖鞋,再说一句欢迎回家?”
“我不敢,”靳意竹对她笑,“但是可不可以在客厅等我?”
“一定要第一秒就看见我吗?”
魏舒榆笑意更浓,在她的额角轻吻一下,勾住她的手指。
“那好吧,我在客厅等你。”
靳意竹的心情多云转晴。
感到愉悦的瞬间,微妙的念头从她的思绪中划过,为什么感觉明明是她锁住了魏舒榆,她的心却被魏舒榆锁住了?
“抱够了吗?”
魏舒榆问道,轻轻推一下她的肩膀,让她松开自己。
“刚刚本来想发照片给你,想到你在开车,就算了。”
“嗯……?”
还没来得及看见她穿了什么的时候,靳意竹先触到轻柔的布料,微凉的丝绸质地,仿佛能够直接触到皮肤。
“你想发什么照片?”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条裙子很好看。”
魏舒榆走进衣帽间,沙发上还扔着她刚刚选好的衣服。
“你不觉得吗?”
靳意竹看着她的背影。
丝质吊带裙,布料柔软顺滑,从魏舒榆的身上缓缓滑落,如同流水一般,勾勒出妖娆的线。
衣帽间繁复明亮的光线里,深紫色布料折射暗彩,更映得魏舒榆笑意清淡,甜腻的香气却无孔不入,令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只是这样而已,开车的时候也可以看吧?”
靳意竹放轻了声音,走上前去,将她抱住,贴着她的耳朵。
“还是说,你还想让我看点别的?”
魏舒榆微微偏过头,定定的看着她,柔软的唇掠过她的唇角,对她嫣然一笑:
“我要换衣服了,你要留下来看吗?”
顺着她的话音,纤细的吊带从肩膀上慢慢滑落,露出清瘦的锁骨。
皮肤细腻白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靳意竹没有放开她,只是略略松开了手,虚虚搭在她的腰间,笑道:
“可以吗?”
她问得坦然,仿佛只是在聊天气一般。
但呼吸落在魏舒榆的耳边时,节奏却并不平静。
略微有点混乱的呼吸里,魏舒榆感受到一点热,微妙的氛围正在空气里慢慢散开,变成难以言说的味道。
魏舒榆的耳朵慢慢的、慢慢的红起来,她有点想推开靳意竹,但靳意竹虽然只是随意抱着她,但她一动,手臂就开始收紧。
“不是要让我看么?”
靳意竹贴着她的耳朵,似笑非笑的说:
“魏舒榆,你逃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个月给点营养液
第106章
她被魏舒榆推出去,只看见一双红透的耳朵,映衬出格外白皙的皮肤。
靳意竹靠在门口,发出一声轻笑,问她:“你不觉得这样更惹人遐想一点?”
“……”
衣帽间里安静片刻,随后是魏舒榆恼羞成怒的声音。
“到底什么人会在衣帽间装半透明的门啊?!”
“这你就误会我了,”靳意竹慢悠悠的说,“这是开发商装的。”
“开发商不是你们家吗?”
魏舒榆从衣帽间出来,耳垂还微微泛着红,表情却已经冷了下来,瞥了她一眼,说:
“我还以为很合你胃口呢。”
“确实很合我胃口。”
靳意竹笑着回答,去挽她的手。
“等会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吃点清淡的吧,”魏舒榆一边说,一边看向她,“你这语气听起来真奇怪。”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靳意竹坦然承认,“衣服很好看。”
魏舒榆跟她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里四面都是镜子,光线冷白,将一切都照得太透明,十五分钟前,靳意竹站在这里,还觉得气闷难耐,满心都是烦躁。
现在看着镜子里手挽手的两个人,心情倒是好了起来。
可能不是电梯的原因,靳意竹想,或许对于她而言,没有魏舒榆的地方,不论在哪里,都是一样无聊。
“在想什么?”
从镜子里,魏舒榆看着她。
“忽然就笑了。”
靳意竹摸摸自己的唇角:“我笑了吗?”
“笑了,”魏舒榆肯定的说,“有什么好玩的事,说来让我听听。”
“没什么好玩的事,如果有的话,我早就告诉你了。”
靳意竹笑眯眯的回答,飞快的在她唇角亲一下,拉着她走出电梯。
“我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车库里灯光昏暗。
冷白色的灯光一盏一盏垂落下来,打在漆黑的地面上,泛起湿润的反光,把车身映照得像是平静的水面,轮廓被拉长,模糊而暧.昧。空气里回荡着脚步声,空旷得有些寂寥,倒让两个人的呼吸显得格外清晰,近在耳边。
说话的时候,靳意竹没有看她,只是转着车钥匙。
魏舒榆反而偏过头,盯住了她的眼睛,唇角勾起一点笑意,一路走,一路看着她,直至靳意竹的脸上泛起一点微不可见的红。
“喜欢我吗?”魏舒榆问她,“为什么不看我?”
她勾住靳意竹的小指,指腹传来一点潮意,她拉着靳意竹的手,轻轻晃两下,这还不够,干脆又把两个人勾住的手拉起来,在靳意竹的眼前晃两下。
“靳意竹,”她平淡的陈述,“你在害羞。”
“我只是在找车。”
靳意竹难得嘴硬,很奇怪,她可以自如的说出很多话,调.情的话、告白的话、越界的话,但在魏舒榆简单的问题前,她只觉得脸颊发烫。
她当然可以坦然承认,毕竟她喜欢魏舒榆这件事显而易见,她平时也经常这样说,可是为什么,在魏舒榆轻描淡写的问她时,她的心却跳得这么快。
“奇怪,回来的时候停哪了……”
“定位一下不就好了,”魏舒榆从她手里拿走车钥匙,按下定位键,车灯瞬间在车库里闪烁起来,“糟糕啊,太害羞了,把脑子烧坏了。”
她将车钥匙扔进包里,拉住靳意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微微仰头,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笑道:
“靳意竹,你这样还挺可爱的。”
她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靳意竹从善如流的跟她换了位置,等她将车开出公寓后,才漫不经心的问道:“今天怎么想到要开车了?”
交往之后,靳意竹才知道,其实魏舒榆不喜欢开车。
之前司机不在的时候,魏舒榆总是主动去开车,靳意竹还以为是她喜欢,后来才知道,魏舒榆只是将这视为“职业素养”的一种。
当时,她还问魏舒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魏舒榆说,我只是觉得,金丝雀和朋友游戏是一样的,本质都是让你开心。
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她以让她开心为第一要务。
面对这样的答案,靳意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是这种关系。
谈恋爱之后,靳意竹顺理成章的接过了开车这件事,魏舒榆没有反对,在感受到她明显松了口气的时候,靳意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后来,她发现更多有意思的事。比如魏舒榆其实不喜欢说话,更喜欢静静的待着,再比如魏舒榆其实是个相当娇气的人,怕苦也怕累,不喜欢吹风也不喜欢晒太阳……她藏起许多她觉得不够好的地方,只留下光鲜亮丽、讨人喜欢的部分,呈现在她的面前。
但靳意竹想要的不是这些。
她想要的,偏偏是那些不够美的部分。
真实和美没有关系,和体面也没有关系,漂亮的东西人人都喜欢,但藏在外壳下的血肉和灵魂,才是令靳意竹心跳的部分。
她旁敲侧击,蓄意引诱,想要的就是谁都不知道,谁都没见过的魏舒榆。
车窗外的阳光不算强烈,透过防窥膜后,几乎没有了温度。
空调开到二十七度,车里温度宜人,魏舒榆开了音乐,是她没有听过的剧目,曲调慷慨激昂,将暧.昧的氛围冲得粉碎。
魏舒榆握着方向盘,似笑非笑的回答:“感觉你心跳很快,给你降降温。”
靳意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完全看不出刚刚脸红过,闻言耸了耸肩膀,笑道:“不如你再问一遍?”
“……我才不要。”
魏舒榆断然拒绝,趁着红绿灯,转头看她一眼,猜测道:
“难道是因为我勾你的手?”
“猜对了,”靳意竹面不改色的说,“很那个。”
“哪个?”魏舒榆问道,“我只是勾了一下你的手指。”
“这么想知道吗?”
靳意竹看着红绿灯,还有六十秒,提醒了一句。
“注意安全。”
“很什么还要注意安全……”魏舒榆嘟囔了一句,“还有几十秒,你说吧。”
“色/情。”
靳意竹语气平淡,唇角却带着点笑。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魏舒榆说:“要不是在马路上,真想让你下去。”
信号灯变化,魏舒榆踩下油门,汇入车流,驶向维多利亚港,她们打算先去吃饭,再去K11选几件礼物。
周末去见汪奶奶,考虑到汪奶奶的口味,餐厅订在了半山上,选的是老牌子,环境也不错。
靳意竹今天本来要留在半山吃饭,临时起意回来,没订餐厅,魏舒榆停过车,问她:“既然你没有安排,不如我们去吃烧鸭饭?”
“我有安排也可以去烧鸭饭,”靳意竹回答,“怎么忽然紧张起来了?”
“可能因为在香港吧,”魏舒榆随口乱说,带着她拐进小巷子,“走快点,去晚了要排队。”
“很多人吗?”靳意竹问,“是因为后天要去见汪奶奶吗?”
“是,”魏舒榆点点头,“有点紧张。”
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补上一句,“总觉得像是要去见家长。”
小巷狭窄,墙面斑驳,被油烟熏得发暗,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晃动。空气里混杂着炭火和烧鸭的香气,带着一点油腻,却格外诱人。
烧鸭店里人声鼎沸,狭小的桌子挤得满满当当,筷子碰碗的声音和喧闹的交谈交织在一起,热气氤氲。
“确实是去见家长,不过汪奶奶人很好的,等会我们去订个小蛋糕,后天你带过去给她,她一定喜欢你。”
靳意竹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她跟着魏舒榆穿过小巷,看着烧鸭店的招牌,颇有几分惊讶:
“人好多……好像要排队。”
“还好,只排两桌,这边翻台很快。”
在靳意竹轻描淡写的语气里,魏舒榆也跟着轻松了起来,未知的恐惧和紧张渐渐消失,注意力又回到眼前的事上。
她伸出手,指指贴在墙上的海报,说:
“人家也是米其林。”
靳意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熟悉的星星,顿时了然。
“难怪这么多人,”靳意竹说,“奇怪,我怎么还没吃过这家。”
“……因为你只吃那种要预约的吧。”
“不要说得我好像生活在电视剧里一样好吗?”
“你本来就是。”
闲聊之间,店里空出位置。
老板娘拿着点单板,从店里冲出来,英语粤语普通话一通乱叫,任由客人捕捉自己能听懂的那一种语言,跟在她的身后,进店坐下,不等那两人点单,老板娘又冲出来,将靳意竹和魏舒榆领进去。
靠窗的座位,很窄,窄到没有过道,椅子的靠背碰到背后的椅背,空气里漂浮着烧鸭和烧鹅的香气,一整排烧鸭挂在档房里,厨师穿着卫生衣,取下一只鸭子,扔在砧板上,哐当一下把翅膀斩下来。
嘈杂的店里,各种语言混杂着,什么话题都有,靳意竹一时看入了迷,直至魏舒榆叫她,她才反应过来。
“你吃哪种?”
魏舒榆指着墙上的贴画,问她:
“烧鸭烧鹅,翅膀和腿,要不要加蛋?”
没有菜单,贴画上是四行繁体中文字,下方标注着价格,旁边是鸡蛋和饮料的价格,简单干净,一看就懂。
靳意竹扫了一眼,回答:“烧鹅,腿,加蛋和可乐。”
魏舒榆点头:“和我一样。”
老板娘记下她们的点单,不多时,送上来两只瓷碗,烧鹅码在米饭上,烧鹅皮色金黄,泛着油亮的光泽,边缘微微卷起,被高温逼出的油脂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亮意。切开的肉层次分明,外脆里嫩,热气里带着焦香和甜润的滋味,随着汤汁渗进米饭,白米都被染成浅浅的金色,看起来格外诱人。
店里拥挤,不是说话的地方,靳意竹和魏舒榆简单的聊了几句,低头专心吃饭。
吃完饭后,她们刚从店里出来,马上就有人进店,即使快过饭点,气氛仍是一片火热。
靳意竹意犹未尽,走出一小段路后,又补上一句:“下次有空,我们再来吃。”
“有那么好吃吗?”
魏舒榆颇有几分诧异,这家店味道是不错,但还没到叫人念念不忘的程度,更何况店里人多拥挤,空调效果一般,要是运气不好,还要跟人拼桌。
“可以外送的,你想吃的话,之后点外送就好了。”
“想来店里吃,”靳意竹很小声的说,“店里有意思。”
“……靳意竹。”
魏舒榆停下脚步,很认真的说:
“没事少看点电视剧。”
“你怎么知道我看电视剧了?”
“因为你有小店情结,这是看多了电视剧的一种症状,尤其是TVB电视剧。”
“魏舒榆,你是在嘲讽我吧?”
“是啊,有问题?”
靳意竹忽然往前一步,横在魏舒榆面前,魏舒榆注意到的时候,要停下已经来不及了,直接撞进了她的怀中。
“有,”靳意竹手臂一收,将她抱住,“这个语气太可爱了。”
K11里人来人往,即使是在过道的角落,时不时也会有人经过。
商场里的灯光温柔,暖黄色从高处洒下,把大理石地面映得明亮而洁净。长廊宽阔,墙面与玻璃橱窗一色清透,显出某种克制的美。
“靳意竹,你简直就是恶趣味,”魏舒榆挣了一下,没挣脱她,索性低下头,将脸埋进她怀里,警告她,“快放开,好多人。”
“哪儿有人?”靳意竹放开她,故意打量着她,“这条路上天天都没人。”
在她的目光里,魏舒榆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连忙将手贴在脸颊上,问她:“不是说要去买礼物吗?”
“嗯,”靳意竹抬眼,顺路拐进旁边的爱马仕,“走吧。”
靳意竹的眼光一向挑剔,更何况是要送给汪奶奶的礼物。
珠宝是先前就订好的,今天看见实物,果真是火彩耀眼,造型却低调,正合汪奶奶的审美。
两人又挑了些小物件,有自己用的,也有预备来送人的,买过礼物后,几乎将K11逛过一遍,等到回家时,已是日暮西沉,华灯初上。
“魏舒榆。”
晚上,靳意竹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没来由的问:
“感觉这一切好不真实。”
“为什么?”
魏舒榆靠在沙发上,闻言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向她:
“想到马上要去见家长,你开始紧张了吗?”
“……我没有。”
靳意竹转过身,但没有朝她看过来,只是继续看着窗外,沉浸在那一片夜色之中,说:
“我只是觉得太幸福了。”
她很少说到“幸福”这样的词。
对于语言,靳意竹有近乎偏执的理解。
“幸福”是沉重的词汇,比起“开心”和“快乐”之类的话语,压上了更多的重量。
有很长一段时间,靳意竹认为,这是一个与自己绝缘的词汇。世界上唯一无法用金钱购买的东西,是她只能仰望着、无法触及的事物。
而现在,却如流水一般、在她的面前铺陈开来,变成一整条银河。
比窗外的霓虹还要闪耀。
“你会一直这么幸福的。”
魏舒榆悄悄从背后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
“我会在你身边,你爱的人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语气很淡,但靳意竹能听懂,她从那种怅然若失的感情中抽身出来,一把抱住了魏舒榆,将脸埋在她的脖颈之间,狠狠吸了一口气。
“不管了,你答应我了,”靳意竹和她一起滚到沙发上,“要一直一直跟我在一起。”
“会的会的,怎么回事?”魏舒榆在她怀里笑,“还说你不紧张,汪奶奶难道会拆散我们吗?”
“只是觉得见家长是件很正式的事情!”
靳意竹强调了一遍,语气重重的,反倒显出几分可爱。
“代表我们的关系又进一步!”
“嗯嗯,进一步,”魏舒榆点头,“进了一大步。”
“魏舒榆,你现在是在哄小孩吗?”
“我没有,”魏舒榆很无辜的看着她,“你怎么能这样想?”
靳意竹定定的看着她,现在,她的紧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感觉。
她现在非常、非常想亲亲魏舒榆。
作者有话要说:
[菜狗]终于终于搬完家了!在外面流浪了整整20天!谁懂这种不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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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半山上风景秀丽,蝉鸣鸟叫之间,显出一种别样的寂静。
小径从山林间蜿蜒而出,两侧的乔木枝叶交错,半遮半掩,像是要把别墅藏起来。远远望去,灰白的外墙在绿影间若隐若现,石阶与藤蔓交织着伸展,安静而隐秘。
靳意竹平时出门,基本上都是由司机接送,如果是去半山这类隐私性强的场合,她会叫Mary过来接她。
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她家里的这堆破事,还是尽量少让外人知道的好。
但和魏舒榆一起出门时,她喜欢自己开车。
封闭的空间里,只有她和魏舒榆两个人,车窗外却是一整个繁杂世界,沿着透明玻璃铺陈开来,仿佛一切触手可及,又与她们没有关系。
上了半山,靳意竹放慢了车速,半开了窗户,微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些许树木和露水特有的清新气味。
山路两侧尽是层叠的绿意,枝叶交错,在阳光下泛着深浅不一的光泽。偶尔有细碎的虫鸣从林间传来,伴着风声掠过耳畔。远处错落的别墅被藤蔓与树影掩映,只露出屋檐与窗角,像是隐在森林深处的幻境。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半山,”魏舒榆看着窗外的树木,感叹道,“原来是这种感觉。”
靳意竹微微吃惊:“你没有来过吗?”
作为香港知名旅游景点,半山上其实不缺人烟。
尤其是山顶广场,每日游客络绎不绝,夕阳和夜景都颇受欢迎,更有小火车直达,在每一份旅游攻略里,都是打卡首选。
“没来过这一片,”魏舒榆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我们游客走的不是这条路。”
靳意竹哑然一瞬,她很久没去过山顶广场,登山小火车也是幼时记忆了……在她懂事之后,半山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回忆,她也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好地方,需要和别人分享。
只是,在魏舒榆意味复杂的眼神中,她感到一种难言的愧疚。
“这样……我还以为你早就来过了。”
靳意竹喃喃一句,有点拿不准主意。她不喜欢半山,但半山确实是一个热门景点,说不定魏舒榆会喜欢呢?而她在半山长大,却没想过要和魏舒榆一起来,这是不是有点过分?
“我是不是该早点带你过来?”
“过来做什么?”魏舒榆笑了一下,“见你爸爸妈妈吗?”
她从副驾驶上伸出手,放在两个座位中间,动作随意,像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靳意竹知道,她的意思是可以随时牵我的手。
“靳意竹,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变得犹疑不安,变得患得患失,变得思虑重重,藏在平静外表之下,被艳光四射的笑容掩盖,只能窥见冰山一角。
却足够让人心悸。
“和你谈恋爱以后。”
靳意竹勾起唇角,很奇怪,被魏舒榆看穿后,她反而有种隐秘的快/感。
“怎么,发现我小心眼又恶趣味,每天都想着你在干什么你喜欢什么,每天都想看着你跟在你身边要你陪着我,还会把你锁起来,现在害怕已经晚了。”
“……都说了我喜欢了。”
魏舒榆小声说,不看她的眼睛,又嘟囔一句。
“你故意问的吧。”
靳意竹愉快的低笑一声,保时捷拐过一个弯,树林愈发幽深,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会发现这里有一条路。
道路两旁是石板铺就的步行道,装饰着花纹繁复的栅栏,一簇簇鲜花正肆意开放,路上没有行人,只有花瓣飘散在风中,给湛蓝天空点缀点点色彩。
魏舒榆出神的看着花丛:“好漂亮。”
她举起手机,对着靳意竹,按下快门,又感叹一句:“你也好漂亮。”
车窗外是飘散的花瓣,阳光没有温度,色泽却灿烂,落在靳意竹的眼角眉梢,勾勒出那张精致如雕塑般的脸。
靳意竹朝她笑:“这么喜欢?刚好到了,要不要下车去拍?”
“不要了,”魏舒榆说,“也没那么喜欢花。”
“嗯?”靳意竹拉开车门,笑意更灿烂,“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魏舒榆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和她一起往餐厅走。
“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还以为你要说更喜欢我。”
“没错啊。”
“所以真的是更喜欢我?”
“对,花有什么意思?”
在她似是而非的告白里,靳意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魏舒榆的指尖总是带着微微凉意,握在手心的时候,触感分外明显,她喜欢将魏舒榆的手握在手心,等着她的手一点点变暖。
她们牵着手走进餐厅,立即有服务生过来带她们去包间。
走廊幽深静雅,墙上悬着水墨画,脚下是打磨光亮的青石板。木窗半掩,外头是小小的园林,一弯清水绕石而过,几尾锦鲤在水中翻涌,带起细碎的涟漪。曲折的廊道尽头,推开一扇雕花木门,便是包间,屋内陈设皆是古色古香,沉稳的木色与柔和的灯光相映,安静得像与外界隔绝开来。
汪千淳已经在包间里了,正在喝咖啡,看见她们手牵着手进来,不由得露出个慈爱的笑容。
包间门关上,室内只剩下她们三个人,汪千淳放下咖啡杯,朝她们招招手。
“你们年轻人,感情就是好,”汪千淳笑道,“快过来,让奶奶看看。”
和在董事会时不一样,汪千淳今天穿的不是套装,而是一件旗袍,暗纹繁复,剪裁精良,泛着优雅的光泽,散发着岁月痕迹特有的美感。
“真不容易……现在的年轻人都能这样站在一起了。”
沙发宽大,她一人一只手,握着两个孩子,将她们从上看到下,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仔细打量着靳意竹和魏舒榆。
有那么一个瞬间,汪千淳感觉自己一片死寂的心又跳起来,像是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个夏天。
是因为时代吗?还是因为她们不够勇敢?
张璀晚的影子在她的心里翻腾起来,隐隐绰绰、挥之不去、一抹青葱亮了又暗,她几乎要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汪千淳坐在包间里,和靳意竹魏舒榆聊着闲话,她去过的地方多,经过的事也多,什么话题都能说上几句,她一向是这样,八面玲珑,游刃有余,从十六岁到六十岁,以前,他们说她聪明伶俐,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现在,他们说她争强好胜,一把年纪攥着权利不肯放手。
其实她哪里有变过?一直是他们说,他们站在他们的立场,用他们的眼神审视着她,好用便加以利用,碍事就想一脚踹开,哪有那么好的事?
她是活生生的人,有思想的人。
张璀晚结婚的那一年,他们说她疯了,一个女人怎么能把汪家的家业全攥在手里?张璀晚死了,他们也说她疯了,怎么能把手上的东西留给儿时玩伴?
但就是那个瞬间,汪千淳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带着那双永远泛着水光的眼睛,一直活到了现在。
看着她的后代,打破虚假的诅咒,成为只听从内心声音的女人。
靳意竹就像是她的名字一样,成为了破土而出的竹。
“奶奶,你怎么了?”
靳意竹轻轻晃晃她的手,语气里满是担忧。
“怎么哭了?”
魏舒榆适时递上纸巾,她没有说话,她能感受得到,空气里漂浮着浅淡的愁绪。
汪千淳看着她们,又不只是在看着她们,她想起在小报上看过的新闻,那些被用轻佻口吻写下的奇闻轶事,半个世纪以前来往甚密的手帕交,那真的只是友谊吗?
就没有哪一个瞬间,汪千淳也曾恍神,有过被吹散在风里的刹那?
她没有问,只是在汪千淳又一次握住她的手时,也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叫她:“奶奶。”
“哎!”汪千淳应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把碟子往她们面前推了推,“来,吃蛋糕,这家的口味还不错。”
“我就是太高兴了……”
她笑笑,看看靳意竹,又看看魏舒榆。
“看你们两个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奶奶要是喜欢,我们以后经常过来玩,”靳意竹笑眯眯的说,“对了,我们给你带了礼物,快来看看。”
她和魏舒榆一边一个,挽着汪千淳往茶室走,礼物是订好送过来的,在茶案上码得整整齐齐,看起来颇为热闹。
“见面吃饭,怎么还给我带礼物,该是我给你们礼物才对……”
话是这么说,但汪千淳一一看过去,脸上笑容愈发浓。
靳意竹和魏舒榆送的这套礼物,一看就是精心挑过的,珠宝闪闪发亮,款式正合适她这个年纪,其他东西虽是添头,但个个精致漂亮,与其说是想要凑一套,不如说是想要把所有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送给她。
“下次再来玩,可不许带这么多东西了,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叫你们来吃饭。”
汪千淳故意板起脸,但不到两秒钟,笑容藏都藏不住,眼神里满满都是慈爱。
“奶奶也有点东西给你们,拿着,喜欢就戴,不喜欢就收柜子里。”
她打开木匣子,锦缎上躺着两只玉镯子,水头清润,她往一人手上套一只,拍拍她们的手背,说:
“不许说不要。”
靳意竹倒是没有推辞,只是问:“奶奶,这是?”
“嗯,就是传家宝,你姥姥和我一人一只,现在送你们了,”汪千淳笑眯眯的说,“留着啊,以后给女儿戴……哎,有没有都行啊,看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这个,我们还没考虑过。”
靳意竹慌乱的看了一眼魏舒榆,她没想到汪千淳忽然说起这个,怕魏舒榆介意,又补一句。
“这不是一件小事,要看两个人的想法还有实际情况,这个嘛……”
“奶奶,我们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您放心,我们肯定会好好收藏的。”
魏舒榆笑笑,手指划过靳意竹的手背,安抚意味浓重。
“这么说可能有点冒昧,但它们作为传家宝,我们可能会以别的形式传承下去,奶奶您会介意吗?”
“哎哟,我介意什么?送你们,就是你们的了。”
汪千淳摆摆手,笑呵呵的说:
“我懂你的意思,捐给博物馆嘛,是不是?”
靳意竹也跟着笑了:“还没到那一步呢!”
“这只是其中一种方式嘛,”魏舒榆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我说这个有点不知好歹……”
“这有什么?”汪千淳笑道,“你有这想法,那不是好事吗?”
狮心的股份,她都能说给就给,更别说两个镯子。
传家宝又如何?她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形式,而是意义。
如果能有让它们变得更有意义的方式,那去选择那种方式又如何?
“奶奶,”魏舒榆由衷的笑道,“你真好。”
“你这孩子,嘴真甜。”
汪千淳心情舒畅,看着时间差不多,说:
“吃饭去,这家大师傅手艺不错,你来尝尝。”
“奶奶怎么不叫我尝尝,”靳意竹故意拖长语调,“偏心。”
“你从小尝到大,还没尝够?”汪千淳摇头,和她们一块坐下,“早该带小榆来尝尝了,知道你不喜欢来半山,以后你们直接来我这,不就好了?”
“好啊,那我们以后来半山,就去奶奶家玩。”
靳意竹点头,毫不掩饰的承认:
“我是真不想过去。”
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不喜欢回半山了。
那间别墅里的所有人,彼此之间都隔着一层冰冷的壁障。饭桌上吃的不是饭,而是人情世故,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也绝不是爱,而是混杂着利益平衡的算计,他们对她的感情,更不可能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东西。
“不想去就不想去,”汪千淳说,“你那个家,是真没什么好回的。”
以前,靳意竹年纪小,看不清楚,她还能看不清楚吗?何天和作为她的“挚友”,明明知道她手里握着张璀晚的那一半股权,张璀晚明确说过以后要继承给女儿或是孙辈,但他一直压着靳意竹,迟迟不让她知道真相,是为了什么?
半山上这么多聚会,他但凡漏个口风,靳意竹至于被靳盛华架空这么多年?他女婿是狼子野心,但他难道就真是正人君子?
“下个礼拜的葬礼,我也会去,再送你外公最后一程。”
汪千淳叹了一口气,说得隐晦:
“你也送他最后一程吧,好歹也是祖孙一场,有感情。”
不论这感情里掺杂了多少利益,至少在靳意竹的人生里,他曾经给过一点虚幻的温暖。
小孩需要长辈,这何尝不是一种弱点。
汪千淳的叹息里,靳意竹点点头,握紧了魏舒榆的手,说:“我们会一起去。”
“一起去也好,左右你们现在没有需要顾虑的人了。”
汪千淳倒是不反对,一直藏着掖着不是个事,更何况,靳意竹的态度早已明牌,现在再去遮掩,只会变成笑话。
“你爸妈离婚的事情,现在怎么说?”
“我妈已经签了协议书,律师正在谈细则,”靳意竹说,“靳盛华那边,不是很顺利。”
律师传回来的消息不是很顺利,管家也说靳盛华最近行踪不明,经常在半山别墅附近出现,有时候是他,有时候是他的下属。
靳意竹想起前两天离开半山时,在门口撞见靳盛华,他那个阴鸷的眼神,令她觉得陌生。
“不顺利是正常的,”汪千淳说,“一旦离婚,他手上股权会被收回,以后就没有留在狮心的正当理由了。”
现在只是在董事会失去话语权,要是能继续拖下去,想办法运作一番,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要是没了股权,狮心就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了。
“对,”靳意竹眼底划过一丝暗色,“所以我一定要我妈跟他离婚。”
她不仅要得到一切,还要他们失去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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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何天和的葬礼那天,香港下起了蒙蒙细雨。
乌云沉沉,将天空压得极低,天色阴沉,乌云层层堆叠,像是沉重幕布压在城市上空。
山间雾气被雨丝牵引,低低缠绕在半山的屋檐和树梢,风一吹便散开又聚拢,压抑的气息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偶尔有几声车笛或伞骨敲击地面的声响,被厚重的云层吞没,显得格外闷滞。
靳意竹沉默的站在礼堂门口,她穿了一身纯黑色的西服,神色冷肃,原本金色的长发重新染回了黑色,将细白皮肤衬出玉石般的质感,眼瞳深深极具压迫力,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何婉若站在她的身侧,难得也是一身黑衣,失去了华服修饰,何婉若显得比平时更为脆弱十分。
靳盛华不在,整个礼堂里都没有他的身影,哪怕是纪念用的全家福照片上,他也已经消失了。
半山上的人大多都来了,看见这一幕,免不了要议论纷纷。
“老爷子的葬礼,靳盛华都不在?”
“这回是真离了?何婉若糊涂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清醒了一回。”
“他是净身出户吧?狮心董事会已经把他除名了,大概是财产都归了女儿。”
虽然说是窃窃私语,但他们的声音并不小,何婉若听在耳朵里,难免有些难受,不由得又多几分苦楚,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
靳意竹肩背挺直,连眼神都没动一下,提醒她:
“他们就是这幅德行,什么都要说两句,在半山住了这么多年,你还能不知道?”
何婉若呼吸一窒,看向靳意竹,她的女儿和她不一样,和她的妈妈也不一样。
她的身上仿佛看不见一点软弱的部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靳意竹变得愈发强硬,她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她的女儿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礼堂里放着哀乐,冷白灯光落在每一个人脸上,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何婉若凝视着靳意竹,恍然间回想起来,靳意竹刚回国的时候,还是一个会在意他们的想法,会露出失魂落魄的表情,会哭会笑会闹的少女,现在……已经是她无法掌控、也无法触及的人了。
“没多少人了,你在这边再等一会儿,我先进去。”
靳意竹看了名册,视线从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上扫过,见它们的后面大多都打上了勾,便对何婉若说:
“有什么事情,你再跟我说。”
何婉若点了点头,心里有点发虚,但靳意竹已经转身走进了礼堂,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
她张了张嘴,想叫住靳意竹,可想起刚刚靳意竹的眼神,最终又放弃了。
礼堂里灯光冷白一片肃穆,四壁素净,连空气里都带着股冰冷的气息。
正中央摆着何天和的遗像,周围堆满白菊和百合,花香混合着焚香的味道,氤氲在空气里,压得人胸口发紧。
黑纱垂落在角落里,将光线折得更冷,来宾脚步声轻微,却在静谧中被无限放大。
靳意竹进了礼堂,仰头看着何天和的照片,心中五味杂陈,悲伤和难过环绕着她,却远不如最初知道外公逝世时那么强烈,更多的反而是怅然。
上一辈和上上一辈的事情像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感情在这些事面前好像变得很小很小,小到连提及起来,都变得令人羞愧。
她留意过来宾们议论的内容,提到她的时候,说起何天和从小疼爱她,只会说她从小聪明伶俐,何天和是看出了她的潜力,认为她将来会重振狮心云云,所以才对她另眼相待。
不是因为她是何婉若的女儿,也不是因为她是何天和的外孙女。
只是因为她的能力。
他们认为是何天和慧眼独具,早早看出潜力。
反而衬得她在那么多年里,觉得外公是长辈里最疼她的人,是种幼稚的错觉。
其实一直是这样吗?她能做什么,比她是谁更重要?如果她能早点意识到这一点,她是不是能早点将狮心握在手中,而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靳意竹,你还好吗?”
魏舒榆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带着浓浓的担忧。
“是不是累了?”
靳意竹转过身,魏舒榆正站在她的面前,她今天是过来帮忙的,穿着打扮与她如出一辙,同样是一身纯黑。
如果仔细分辨,会发现她们俩身上的衣服出自同一系列,款式暗纹相似又不同。
靳意竹和何婉若在礼堂门口迎宾的时候,她和汪千淳在礼堂内,招待来吊唁的宾客。
即使不特意说明身份,宾客们也能看得出来,她就是靳意竹之前在退婚时所说的“爱人”。
“累倒是不累,只是觉得有点惆怅,”靳意竹想扯出点笑容,但实在是勉强,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说,“我刚刚站在门口的时候,总觉得我对这一切明白的太晚了。”
“不晚,”魏舒榆摇摇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靳意竹作为局内人,被亲情遮住双眼,真正能看清的东西,其实不多。
按照靳盛华和何婉若的养育方式,培养的从来不是继承人,而是可以用以联姻、换取利益的工具。她最好不要清醒,不要有野心,不要有疑问,只需要念一门漂亮体面的书,在公司挂一个闲职,将自己打扮得精致优雅,然后等待着别人决定她的命运。
但靳意竹从来没有如过他们的愿。
纨绔大小姐不是他们想要的。
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的时候,靳意竹的潜意识就已经做了选择,她不会成为父母手中的玩.偶。
而在她做出了抉择后,狂风暴雨毫无预兆的落下,但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她醒得太晚了,只是因为她醒了。
很久之前,魏舒榆就已经明白了,在被粉饰成亲情的私欲下,不服从的那个人,路总是格外难走一点。
“靳意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魏舒榆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声音很轻,只有靳意竹能听见:
“张璀晚会为你骄傲的。”
她看向何天和的遗像,唇角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藏着难以言喻的嘲讽与挑衅。
迷恋权利和金钱,为了牢牢掌握住狮心集团,维持名为强强联合实为一场掠夺的骗局,何天和将女儿培养成心目中最适合“联姻”的妻子人选,却又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默许女儿嫁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丈夫。
他在靳意竹的面前,尽心尽力的扮演着慈爱长辈的时候,究竟是因为愧疚,还是想给自己上一道保险?
魏舒榆的笑容只持续了一瞬,很快收敛起来。
有些事情,她即使看懂了,也不会说出来。
不论本心究竟如何,至少在靳意竹的生命里,何天和给过她属于长辈的温暖。
有那么一点已经够了。
墙角的古董座钟走到了时刻,发出悠长的钟鸣,三只百灵鸟从钟楼出现,奏响悠扬曲调。
宾客们纷纷停下交谈,在席位上坐下,开始等待仪式开始,汪千淳也走过来,小声提醒靳意竹,现在该去休息室准备致辞了。
靳意竹跟魏舒榆打过招呼,又问:“你要不要一起过来?我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不习惯。”
“没事,”魏舒榆说,“你放心吧。”
“要和我妈待在一起,真的没事吗?”靳意竹犹豫片刻,问她,“她可能会说不好听的话。”
“没关系,”魏舒榆反过来安慰她,“总是要相处的,总不能一直不见面吧?”
虽然魏舒榆这样说了,但靳意竹还是隐隐有些担忧。
早晨,她和魏舒榆一起过来的时候,何婉若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一般,她看得出来,何婉若很想说点什么,只是碍于场合,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说。
她担心自己去准备致辞的时候,魏舒榆和何婉若一起坐在家属席上,何婉若会给她脸色看。
即使是到了现在,何婉若也并不赞同她和魏舒榆在一起,只是她态度强硬,何婉若不敢说什么而已。
“要是她为难你,你就来休息室找我,”靳意竹说,“找汪奶奶也可以。”
她和汪千淳都需要致辞,一个作为亲人,一个作为朋友,之后还有一系列仪式,她们都需要参与。
魏舒榆点了点头,说:“我会注意的。”
靳意竹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是会帮她注意何婉若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事情。
她顿了顿,说:“麻烦你了。”
“跟我还有什么麻烦不麻烦,”魏舒榆语气很淡,但眼神却温柔,“靳意竹,不要太勉强自己。”
靳意竹说着自己不难过,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体面的将葬礼推进到现在,但她能感受得出来,靳意竹的内心,并不像她说得那样轻描淡写。
还是会在意,还是会难过,只是她觉得自己不应该。
在父亲失踪,母亲陷在情绪里,表现出柔弱无助的时候,她除了勉强自己,还能怎么办?
魏舒榆只希望,自己能在这个时候,让靳意竹多一点依靠。
靳意竹点了点头,她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眼角和鼻尖一起发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魏舒榆的心意珍贵,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上。
她本来应该感到孤独的,就像她过去那么多年时一样,在家人的身边,在世界的中心,她仍旧觉得自己是独自一人,周围越是嘈杂,她越觉得孤独,但魏舒榆的话却如月光,无声无息的落下,冲散了她难言的痛苦。
汪千淳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赶快过去。
靳意竹伸出手,很快的、用力的握了一下魏舒榆的手,快步走向休息室。
手心的温度转瞬即逝,魏舒榆站在原地,怔愣了两秒钟,终于回神,去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何天和的家属席上,除了何婉若,其他人她都不认识,大多只是刚刚打过招呼,寒暄过一两句,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她跟他们多说什么。
魏舒榆在何婉若身边坐下,何婉若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
她这么坦然的坐在家属席上,何婉若总觉得别扭,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个女人离开。
她很清楚,魏舒榆之所以会坐在这里,是靳意竹授意的,而在名册上,魏舒榆的位置也在这里。
这个和她的女儿一起出现在小报上的女人,就是靳意竹在退婚时说的“爱人”,也是搅乱了他们家的一切,将事情推到如此地步的人。
她想恨魏舒榆,想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想说要是你没出现,我们家就不会变成这样,可是她说不出来。
一根隐隐的丝线悬在她的脑海中,她不想去面对,也不想去思考,要是能将一切真相视而不见,她就可以理所当然认为魏舒榆是罪人,只要魏舒榆不出现,她就可以继续粉饰自己的生活。
只是那一点天光出现后,她没有办法再去蒙住自己的眼睛。
最终,何婉若只是嗫嚅道:“小魏,是吧?”
“嗯,”魏舒榆点头,回答道,“您可以叫我魏舒榆。”
葬礼进行得很顺利。
按照何天和生前的心愿,请来了他最信任的神父为他主持葬礼,汪千淳作为友人和董事会代表,讲述了他作为狮心集团总裁的一生,靳意竹作为家人,讲述了他作为长辈的一生。
礼堂内一片肃穆,冷白灯光落在每个人脸上,映得神情愈发凝重。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悄悄拭泪,沉重的空气里混杂着花香与焚香的气息,像无形的手按压在胸口。
神父的祷告声缓缓回荡,节奏庄重,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偶尔有宾客忍不住低低呜咽,那些压抑不住的声音被静谧放大,衬得氛围更加沉痛。
何婉若更是听得动容,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满面泪痕。
等到靳意竹说起何天和在家里的故事时,更是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晕倒。
魏舒榆在她的身边,默默递过去一方手帕。
何婉若接过来,手帕的角落里绣着一朵璀璨晚霞,是张璀晚的手帕。
为了生下她而失去生命的母亲,又在她彻底失去父亲的时候拥抱了她。
何婉若将脸埋在柔软的布料里,哭得一阵悲伤过一阵,一直到葬礼结束,她的眼泪都没有停止。
汪千淳和靳意竹将宾客们送走后,又回到礼堂里,汪千淳看不过去,在何婉若的身旁坐下,开始低声劝她。
“我们出去转转吧。”
靳意竹声音疲惫,朝魏舒榆伸出手。
“这里太闷了。”
仪式结束后,晚上还要守灵。
跟何天和关系比较亲厚的亲朋好友都会来,她作为亲人,自然也是要继续留在这里的。
“你晚上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靳意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今天忙了一天了,累不累?”
“有点,”魏舒榆回答,“你今晚是不是要留在这边?”
“对,我要在这边待三天,这几天住在半山,等安葬结束再回去。”
靳意竹指指山上,说:
“你要跟我一起住在半山吗?”
“嗯,我跟你待在一起,”魏舒榆很认真的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真的?”
靳意竹灰暗的心亮了一瞬,声音都多了一点精神。
“怎么对我这么好……”
“我陪着你是应该的,”魏舒榆说,声音低下去一点,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了出来,“我很担心你,不想离开你,我怕我走一会儿,你就不见了。”
“怎么忽然这么说?“
靳意竹一怔,魏舒榆感情内敛,很少会说这样的话,而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沉,并不是那种情.人间的告白,而是如有实质、仿佛沉云一般的担忧。
“是我妈说什么了吗?”
“不是,”魏舒榆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劲。”
“靳盛华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她说,“他那么喜欢沽名钓誉的人,怎么会不来岳父的葬礼?”
靳意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的确,以靳盛华的性格,即使是跟何婉若离婚了,也不会错过这种场合,按照他的风格,多半是会来葬礼沉痛吊唁,表现自己的重情重义。
她今天实在太忙,没有心思去注意靳盛华的事情。
再想到他最近行踪诡异,何婉若的离婚商谈一直没有顺利推进,难道是另有打算?
“我会多注意的。”
靳意竹抿着嘴唇,看向素缟重重的礼堂。
“你也要小心,不要离开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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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魏舒榆住在半山别墅的第一个夜晚,下起了暴雨。
山间骤雨像是被撕裂的天幕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砸在屋檐和玻璃上,震得整栋别墅似乎都在颤动。风裹挟着雨水横冲直撞,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枝桠拍打着窗户,发出低沉的闷响。电光在云层中频频闪动,雷声随后滚落下来,沉闷而又刺耳,像是把夜空劈成两半。
她从梦中惊醒,窗外恰巧划过一道闪电。
刺目的白光骤然冲破厚重的窗帘,像利刃般切入室内,墙壁和家具在一瞬间都被镀上森冷的色泽,连床角的阴影都像被点燃,诡谲而陌生。随着光芒闪灭,房间重归黑暗,却更加显得压抑,好像刚刚的那一瞬只是一场警告。
魏舒榆掌心撑着床,动作幅度很小的坐起来,缩在床头,用被子罩住自己,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
窗外电闪雷鸣,一阵强过一阵,大风刮过,树木哗啦啦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令闪电光芒更甚。
讨厌下雨,讨厌雷声,讨厌闪电……
她拽着被子,心里冒出无数细碎词汇,组成不成调的句子,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发紧,声音像是被压住了,只有细微的呼吸,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是她自己的呼吸,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
卧室里又吵又安静,仿佛除了她和电闪雷鸣,世界上没有了其他事物。
恐惧从心底弥漫开来,如同一阵浓雾,悄无声息的笼罩住魏舒榆。
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无可抑制的涌上来,慢慢占据她的脑海,魏舒榆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逐渐混乱的心跳。
靳意竹就在隔壁。
管家将她们接回来的时候,很识趣的给她找了离靳意竹最近的客房,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道墙。
她应该过去找靳意竹的,就像她们之前说好的那样,如果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就过去找她。
但接连不断的闪电划破夜空,连厚重的遮光窗帘,都挡不住闪烁不断的白光,魏舒榆抱着枕头,想去隔壁卧室,却觉得自己一步都走不动。
她曲起手指,敲了敲墙壁,发出几声沉闷的响,没入狂暴的雨夜。
雷声混杂着雨声,笼罩住整栋别墅,魏舒榆很清楚,靳意竹听不清她敲墙的声音,她只是下意识间的动作,想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半山别墅按照何天和的喜好,装修得颇为复古,即使是客房,也是富丽堂皇的风格。
魏舒榆住的这间卧室里,同样是各种装饰品点缀四处,勾勒出极有情调的风格,白天刚过来看时,只觉得漂亮精致,很有意趣,可是现在狂风骤雨,昏暗之中,只觉得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真切,更添几分恐惧。
魏舒榆从被角伸出手,去摸床头柜上的台灯,可惜对这里太不熟悉,摸了好几次都落空。
手机也在床头柜上,室内太昏暗,她睁大眼睛,努力分辨片刻,仍旧是摸了个空。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魏舒榆咬着嘴唇,一点点刺痛从牙齿下传来,令她困顿的精神又清醒几分,只是清醒间伴随着害怕,还有莫名其妙的委屈,悄无声息的从心里蔓出来,一点一滴的将她包围。
又一道闪电劈下,魏舒榆下意识微微往被子里缩一点,想将被子拉起来,包住整个人,却看见卧室门一动,落下一束暖黄的光。
靳意竹站在门口,整个人被笼罩在光芒里,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魏舒榆。”
她快步走过来,坐在床沿,将手心贴住她的额头。
“是不是害怕?”
“是……你怎么过来了?”
她不来还好,她一来,魏舒榆的眼角迅速泛起水光,刚刚那点委屈像是翻涌而上的海浪,要把她和靳意竹都淹没。
“下暴雨了。”
“被打雷吵醒了,担心你害怕,过来看看,”靳意竹拍拍她的背,安抚性质浓厚,“什么时候醒的?”
“有一会儿了,”魏舒榆慢慢缓过气来,“你呢?”
“刚醒,早知道今天晚上要下雨,就该跟你一起睡。”
靳意竹叹了一口气,她本来是想跟魏舒榆一起睡的,只是管家说不太合适,加上今天是何天和的葬礼,靳意竹想着,确实是有这么个规矩,但看见魏舒榆的眼泪时,她只觉得后悔。
规矩,到底是什么规矩,值得让魏舒榆在雨夜里被吓到流眼泪?她们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事情不该做,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的人,有什么必要走这种形式?
“平时装聋作哑,说我们是朋友,现在这种时候,倒是又要用规矩来套我们了。”
她递给魏舒榆纸巾,按掉她眼角的泪。
有靳意竹在身边,魏舒榆的情绪稳定下来,摇摇头:“我没事。”
“你有事,”靳意竹拉开衣柜,从里面拽出备用的枕头,扔在魏舒榆的身边,“我陪你吧。”
魏舒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抬眼看着她,眼中水光还未消散,靳意竹只看了一眼,心已经软成一片。
“好了,不要拒绝了,”靳意竹摸摸她的头,“我知道你想要我陪你。”
她关了台灯,将魏舒榆揽入怀中。
很纯情的拥抱,带着心疼和安慰,没有一点其他的意味。
“睡吧,不用害怕,我在这里。”
靳意竹低声说,温柔的声音落在魏舒榆的耳边,抚平魏舒榆心里的褶皱。
“宝宝怎么会那么怕下暴雨?”
“……我不害怕,”魏舒榆嘴硬道,“就是不喜欢。”
“好,就是不喜欢,那为什么不喜欢呢?”
靳意竹拨弄着她的发丝,只是闲聊的语气,轻巧的吹散魏舒榆的不安。
“小时候不喜欢吃饭,我爸把我关在门外面,后面下暴雨了。”
魏舒榆说得轻描淡写,她本来想轻轻揭过的,但靳意竹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有一种此时此刻,不论她说什么,靳意竹都会温柔安慰她的感觉,鼻尖一酸,连语调都变了几分。
“雨好大,风也好冷,后来一直闪电,天边都是白的,我好怕雷打在我身上,我妈说不吃饭的小孩会被雷劈……不过我现在知道都是骗人的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又平淡下来,连那一点点委屈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比平时更为冷淡的语调,好像她完全不在意一般,讲起家属院单元楼里昏暗的楼道、没有玻璃的窗户和潮湿的气息,说起台风天里,从窗沿上落下的盆栽和乌云遍布的天空,说到后面,魏舒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泪却越流越多。
靳意竹的衣襟被沾湿了,一小片柔软的布料贴在她的皮肤上,也贴在了她的心上,她本来该觉得困,觉得累,觉得疲惫,可是魏舒榆不着边际的语句像是迟钝的刀,在她的心上留下模糊的痛。
魏舒榆没说过这些,聊起童年和青春期,常常被她省略过去,靳意竹曾经以为是没有什么趣事,魏舒榆说起自己的过去时,常常说得妙趣横生,仿佛不是在说回忆,而是在说演练过千万遍的单口喜剧。
直至这一刻,靳意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魏舒榆只是不愿意去回忆,但那些痛楚留在她的心上,在每一个暴风雨之夜,肆无忌惮的袭击她。
如果她今天没有过来,没有抱住魏舒榆,魏舒榆还是什么都不会说,骗自己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重要也不需要在意。
如果她能再成熟一点,让魏舒榆可以依赖自己,是不是在下一个暴风雨之夜,魏舒榆就不会再一个人哭了?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偶尔还有闪电划过,靳意竹看着窗帘下漏出的光,忽然想起魏舒榆曾经对她说出“分手”的那个夜晚,也下了一场这样的雨。
在那一场大雨里,魏舒榆是不是也哭了?
那一整个连绵的雨季里,魏舒榆在等不到她的消息时,是不是也哭了?
靳意竹的心揪成一团,几乎要无法呼吸。
魏舒榆将那只行李箱放在玄关的时候,明明就是在等着她回家。
刺目的闪电中,靳意竹听着怀中人逐渐和缓的呼吸,终于忍不住,轻轻的、轻轻的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魏舒榆睡着了,伸手揪住她的衣角。
这场雨下了三天,白天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夜晚,大多会电闪雷鸣,变成一场暴雨。
住在半山别墅的这几天,靳意竹干脆搬到了客房,每天陪着魏舒榆睡觉,即使魏舒榆说不需要这样,她也一直坚持。
何天和的葬礼期间,靳盛华一直没有出现。
何婉若每天到了礼堂,除去招待朋友的时间,大多数时候都待在礼堂门口,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
“意竹,你爸爸……他真的不来吗?”
吊唁的最后一天,何婉若终于忍不住,小声向靳意竹求证。
“他连我爸的最后一面都不来吗?”
“你在这里站了三天,你不是最清楚了吗?”靳意竹淡淡的说,“靳盛华显然有自己的打算。”
起初,她只是觉得奇怪,靳盛华连葬礼都不来,是准备跟何婉若离婚之后,就彻底脱离狮心,从此不再踏入半山吗?但以她对靳盛华的了解,他绝不是这么轻易就放弃的人。
可笑的是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何婉若究竟还在期待什么?
“我现在只希望他不要闹出什么事。”
靳意竹看向礼堂,教堂的工作人员已经过来了,正在收拾礼堂里的白菊和素缟,何天和的骨灰早已送入了墓地,现在供大家吊唁的只有遗像而已。
“你一个人住在半山,我多派了两组安保人员过来,平时注意安全。”
她说得简洁,何婉若也听出她的意思,是要她别对靳盛华抱什么幻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要给她添麻烦。
一时间,何婉若觉得心惊,想说点什么,却又发现自己没什么可以说的,她和靳意竹互不打扰,各过各的,逢年过节问候几句,似乎这样才是合理的。
“你要回中环了?”何婉若问,“今晚不留下住?”
“不留了,这边住着不自在,”靳意竹回答,“仪式已经结束了,我们先回去了。”
说罢,她对何婉若摆摆手,去休息室找魏舒榆。
魏舒榆正在和汪千淳聊天,看见她过来,汪千淳跟着站起来,聊过下次见面时间后,就各自准备回家。
“终于可以回家了,”靳意竹心里一松,“住这边真是不习惯。”
魏舒榆抿唇笑笑,挽住她的手,一起往停车场走。
“真的很奇怪,你知道吗?我明明是在这边长大的,但总觉得这边不舒服,”靳意竹一边走,一边晃着车钥匙,“一想到可以回家,躺在自己的沙发上,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的,”魏舒榆说,“你觉得这里不是自己的家。”
“是啊……这里不是我的家。”
靳意竹偏过头,看着半山上延绵不尽的道路,和掩映在山间的别墅,又看一眼魏舒榆,语气里染上笑意。
“但我现在有家了。”
她拉开车门,魏舒榆在副驾驶坐下,问:“这辆车没见你开过?”
“公司的车,低调一点,”靳意竹打开车前盖,检查过一遍内里的部件,才绕回到驾驶座,“我让人去找靳盛华了,这几天都没有消息。”
魏舒榆将安全带扣上,又检查过靳意竹的安全带,问:“觉得不对劲?”
靳意竹点点头,按了一下车喇叭,停车场里亮起几盏车灯,跟着她们的车一起,陆陆续续开出停车场。
靳意竹常开的阿斯顿马丁,之前停在半山别墅的SUV,还有两辆跟她们同款的公司的车,接连上了半山公路,中间隔着些距离,有些上山,有些下山。
半山虽然海拔不高,但因为历史遗留原因,中间有些路段狭窄曲折,只能容纳一辆车出入,若是中途遇上会车,还需要倒车避让。
这种路段上,靳意竹尤其小心,但即便如此,在开过两个弯道后,异变还是发生了。
一辆越野车从山下冲上来,避过前面的阿斯顿马丁,直至冲向她们后面的SUV,将SUV别到另一条小路上,那辆SUV是Mary开的,一时气急,狂按几下喇叭,靳意竹顿时警觉起来,放慢了车速,打算就近找一条岔路,换路避开风险。
只是,不等她开上岔路,一辆不起眼的桑塔纳从上方直冲而下,向着她们的车尾擦过来,一路鸣笛,发出尖锐的响!
靳意竹被鸣笛所扰,动作慢了一瞬,顿时被旁边开过来的悍马擦了车尾。
山路狭窄,悍马重量大,压着她的车一路向着边上,眼看着就要撞上护栏!
魏舒榆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自己打扰到靳意竹开车。
这不可能是意外,电光火石之间,魏舒榆的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是靳盛华吗?从利益上来说,只能是他干的好事,但是在半山公路上,就这样开着车撞过来,是不是太明目张胆?!
悍马死死追在她们车后,位置越开越偏,再这样下去,绝对会把她们逼到护栏上,撞了护栏还是小事,要是从这里翻下去……
车窗外是重重树林,后果不堪设想。
身后鸣笛声不断,悍马的车喇叭似乎专门改造过,穿透力格外强,闹得靳意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它追在后面,又一次擦过她们的车尾。
靳意竹不得不踩了一脚油门,想将它甩开,弯道已经过了,甩开它后,前面是一条直路,下了半山公路,四处都是摄像头,她不信有人敢在香港大路上追着她的车……
车速加快的瞬间,后面的悍马也踩了油门,向着她们的车撞过来,明摆着就是要制造一起追尾事故!
靳意竹绷紧了神经,车速几乎提到了极致,就在她即将甩开悍马的瞬间,之前将SUV别进小路的越野车忽然出现,直直向着她们撞了过来。
悍马,追尾,牧马人,正面相撞,几个词组出现在靳意竹的脑海里,她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将方向盘往自己的方向猛打,三辆车一齐撞上护栏时,安全气囊陡然弹开,将她整个人包围。
被剧痛夺走意识的瞬间,靳意竹想转头,去看旁边的人,但血已经流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
浓烈的血腥味在车内散开,她模糊的意识里,只听见魏舒榆带着哭腔的声音:
“靳意竹!”
真好,她没事。
靳意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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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靳意竹睁开眼时,看见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飘散在空气里,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像是冷冽的刀锋,直直钻进鼻腔,将每一次呼吸都割得生涩。墙壁和地面一尘不染,却显得空荡得可怕,冷白灯光下,没有一丝温度的痕迹,仿佛整间病房都被隔绝在某种无机的冰冷里,连心跳声都被放大成了沉重的回响。
好痛……第一个念头从脑子里冒出来,接着是更多的疼痛,从身上的每一个地方传来,靳意竹简直想再次昏迷过去,但可怕的是,她的意识清醒又模糊,正在逐渐回笼。
她闭上眼睛,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早说了病房里不应该白炽灯常亮……
靳意竹无奈,又一次睁开眼睛,她想坐起来,却连动一动手指都没有力气,只好继续躺着,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靳意竹?”
魏舒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
“你醒了吗?”
靳意竹眨眨眼,想说我醒了,试图说话的时候,却尝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喉咙里发涩,仿佛布满了铁锈,消毒水或是什么别的东西、总之是一股药剂的气味,正在她的鼻端四处乱蹿,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靳意竹?“
魏舒榆的脸在她的面前放大,脂粉未施、素白的一张脸,眼角微微泛红,穿着病号服,蓝白色的条纹,空荡荡的挂在身上,更衬得整个人瘦削寥落。
“这次是不是真的醒了?”
魏舒榆低头看着她,等了很久,靳意竹终于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唇角一动,像是要对她勾出一个笑容,只是她一动,疼痛的感觉更重,笑容持续不到一秒,已经收了回去,变成不由自主的皱眉。
魏舒榆的手搭在呼叫铃上,确认她是真的醒了之后,立即按了下去。
“是不是很痛?”
魏舒榆盯着她,眼中万千情绪,等到说出来时,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语句。
“他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已经过了两周,我……你怎么能把方向盘往自己那边打,你真的是笨蛋……”
她的鼻尖酸了一下,眼泪又要跟着掉下来,魏舒榆偏过头,避开靳意竹的视线,她不想让靳意竹醒过来的第一秒,就看见她在哭。
只是,她只要想到那天的情景,就很难控制自己的眼泪。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味,震破耳膜的巨响之间,强大的推力使她扑进安全气囊里,塑胶的气味浓烈刺鼻,那瞬间她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直至她看见身旁的靳意竹,鲜红的血正从她的身上冒出来,迅速的染红她的衣物,连安全气囊都变成了一片殷红,车祸,她的大脑终于找到合适的词组,剧痛也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手脚都被折断,全身上下都被挤压在一起,大脑叫嚣着要关机,但她眼里只剩下浑身血色的靳意竹。
魏舒榆想报警,手机就在她的手里,连按下紧急呼叫键都费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逐渐模糊的意识里,魏舒榆咬着自己的嘴唇,如果现在晕过去,会发生什么?她们会永远葬生在这条山路上吗?葬生在靳意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死命睁开眼睛,咸涩的泪不断的涌出来,乱七八糟的噪音里,她听不清手机的声音,只能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现在的位置,期待着电话或许接通了,对面或许有人听见了。
“你才是笨蛋……”
靳意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她移动手指,虚握住魏舒榆落在床沿的手,光是这一个动作,已经让她觉得疲惫。
“是不是一直在哭?”
“我没有,”魏舒榆摇头,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刚叫了护士,他们马上过来。”
“哪里都不舒服,”靳意竹笑道,“完了,我会不会死掉啊?”
“不可能!”魏舒榆的声音一下变得重起来,掺杂着惊慌失措的成分,“不许说这种话!”
她低下头,仔细看着靳意竹的瞳孔,又一一检查过她手上的各种检测仪器,在她要去检查仪器数值时,靳意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好像开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是不是吓到你了?”靳意竹说,“没事的,我现在好多了,你看,我不是已经醒了吗?”
病房里原本冰冷的消毒水味仍在空气中弥散,但角落里几盆绿色植物悄然生长,叶片在冷白灯光下透出微微的亮泽,削弱了几分冷硬。
阳光从轻纱窗帘中透过来,给病房里添上几分暖意,病床上的被子是素色的,柔软的针织触感,被光线折射出温柔的影子。
“你是不是真的醒了要护士来了知道。”
魏舒榆抬头,迅速看了一眼病房门口的显示屏,护士站已经响应了她的需求,正在往这边的病房过来,她的视线又黏回靳意竹身上,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
“万一说了两句话又晕过去了呢?”
“我有吗?”
靳意竹又想笑,可是一笑起来,伤口又被牵得隐隐作痛,她勾勾手指,意思是让魏舒榆牵住她的手,魏舒榆看懂了,小心翼翼的握住她满是监控设备的手。
“几天不见,怎么变成小兔子了?”
眼角红红,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对她的每一句话都变得很在意,很容易被吓到……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靳意竹还是无法抑制的觉得好可爱。
“什么小兔子,我明明是担心你,”魏舒榆想甩开她的手,可是一看到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细细密密的心疼又蔓了上来,不舍得甩开她,不舍得对她说重话,“你好几次醒过来,说一两句话又晕过去,医生说你很想醒过来,但是身体状态不允许,要再观察观察。”
说着说着,她声音又低下去:“我很害怕。”
变形的车厢里,弥漫着血腥味道的空气里,她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永远失去靳意竹。
不是分手,不是再也不见面,而是这个人会消失在世界上,她会再也找不到靳意竹,连靳意竹留下的痕迹,都会慢慢的淡去,直至有一天,除了她,没人会再知道靳意竹的名字。
光是设想这种可能,魏舒榆都觉得,自己浑身发冷,仿佛被抛进寒冷冬夜,连血液都要凝固。
靳意竹昏迷的这两周里,每一次短暂的醒来,又再次失去意识的时候,半山公路上的场景都会又一次出现在魏舒榆的眼前,让她的心揪成一团,呼吸犹如刀割,没有一刻可以安眠。
她没有办法接受没有靳意竹的世界。
对于她而言,与其在没有靳意竹的世界生活,不如失去整个世界。
“不用害怕了。”
靳意竹温声说,手指轻轻动了动,划过她的掌心。
“我不会死的。”
她的声音飘忽,听起来没有什么信服力,魏舒榆眼角酸涩,她好想说其实她不是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了,这两周里,她都说过好几次了,可是说完之后,又会陷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深眠。
她觉得难过,又怀抱希翼,连呼吸都变得更轻,心跳得很快,她想握住靳意竹的手,握得更紧一点,想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但又怕影响了那些监测仪器,她变得小心翼翼,牵着靳意竹的手,仿佛捧着易碎的瓷器。
“靳小姐又醒了吗?”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和医生们鱼贯而入,给靳意竹做检查。
医生们检查过靳意竹的生命体征,又测试她的意识是否清醒,之前撞击时的脑震荡症状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一系列复杂的检查结束后,终于点了点头。
“体征很稳定,这次应该是真的醒了,之后好好休息,配合治疗就可以了。”
医生在病案本上写写划划,开出一系列检查单。
等靳意竹的检查结束,医生看向了魏舒榆,叹息一声,劝道:“魏小姐,你今天指标不是很好,还是要多休息,不要一直在这边守着。”
病房外又有护士进来,推着小推车,示意魏舒榆回到自己的病床上去,准备给她输液。
在护工的帮助下,靳意竹的病床升起来,她得以靠在床头,看着医生和护士们忙忙碌碌,她迟钝的大脑开始觉得不对劲。
“呃,我打断一下。”
她的嗓子还是有些钝痛,但比刚醒来时,已经好了不少。
“你们的意思是,魏舒榆这些天一直守着我是吗?”
不等魏舒榆说话,护士已经回答道:“嗯,你们俩都是昏迷着送进来的,汪女士帮你们签的单子,魏小姐先醒过来的,她要求跟你一个病房。”
“我们医院还是很人性化的。”
作为半山上唯一的私立医院,只要不妨碍治疗,他们对病人是有求必应。
“你从ICU转出后,就一直是一个病房。”
靳意竹环视四周,这间病房和何天和当初住过的病房房型相同,但放置了两张病床,大概是按照魏舒榆的要求重新布置过。
要求跟她一个病房啊……靳意竹的心里泛起一点甜意,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她昏迷的时候,魏舒榆一秒钟都没有离开过她?
为什么她要昏迷啊?她好想看见魏舒榆在她的身边,为她着急的模样。
“魏小姐,我们理解你的心情,现在靳小姐醒了,希望你能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护士一边帮魏舒榆输液,一边轻声说,“多休息一下,好吗?”
魏舒榆抿着嘴唇,声音更小:“我知道了。”
“把她的病历给我,”靳意竹说,“我的也给我。”
医生犹豫了一瞬,见魏舒榆没有反对,还是将两个人的病历都摆在了靳意竹的面前,帮她慢慢翻页,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会提供讲解。
“当时两辆车正面相撞,车速不低,由于你打方向盘的缘故,魏小姐的伤势比较轻一些,有脑震荡和下肢损伤,所幸没有骨折,只是撕裂伤,但是她身体比较弱,加上这段时间没有休息好,恢复得比较慢。”
“您这边情况严重,胸部受到剧烈撞击,有内出血的情况,另有多处骨折,还需要比较长的住院时间,看看后续恢复得怎么样。”
“现在是比较乐观的,骨折恢复得很好,不需要植入钢板。”
医生说着说着,背后有点冒冷汗,之前何天和住院的时候,这位大小姐的名字就传遍了整座医院,现在她自己入院,还是这么严重的伤,实在是令他们紧张不已。
“内出血已经止住了,接下来还需要多观察,不过靳小姐不用担心,你们这次大概率不会留下后遗症。”
靳意竹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护士将呼叫铃放在两人手边,又确认过监测仪器和监控器运作良好,这才走出病房。
护工留在了病房外的休息室,以便她们有需要的时候进来照顾。
外人都走了,靳意竹抬眼,看向对面病床的魏舒榆。
两张病床不是并排,而是面对面,这大概是魏舒榆当初为了观察她,所以才拜托医院这么摆放的,没想到现在却方便了靳意竹看着她。
“魏舒榆。”
她声音有点哑,听起来反而更多几分温柔。
“你就这么爱我吗?”
“……”
魏舒榆不敢与她对视,只是闷闷的说:
“你都把方向盘往自己那边打,还不许我看看你吗?”
“你才不是看看我呢,你是不眠不休的守着我,”靳意竹又心疼又窃喜,复杂情绪混杂在她心间,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说出来的话里染上一点怒意,“以后不许这样,快睡觉,现在就睡。”
“我也想睡,”魏舒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很委屈的说,“可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我睡不着。”
睡不着。闭上眼睛,就会被血色弥漫视野,即使短暂入眠,她也会从梦中惊醒,盯着靳意竹的监测仪器,看着绿色的线条波动,确定过它们仍然有规律的运作着,才能再次闭上眼睛。
睡梦之中,是愈演愈烈的不安和仿若沼泽的恐惧,排查过脑震荡后遗症后,精神科医生过来,给她开了安眠药和镇静剂,短暂起效的药物效果间,她得以陷入睡眠,但药物效果过去,那片血色沼泽又会悄然浮现,再次逼迫她睁开眼睛,盯着仪器上绿色的线条。
那些绿色的线条,勾勒出靳意竹的生命,让她知道靳意竹还在她的身边,是独属于她的镇静剂。
“我现在醒了,你睡吧,”靳意竹放轻了声音,“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让他们过来,把床移到一起,”魏舒榆很小声的说,“我想牵着你的手睡,可以吗?”
在她冷淡的请求里,靳意竹的心化成一汪春水,她觉得甜,又觉得涩,那些疼痛好像离她更远了点,病房里的灯光是白色的,本该是让人觉得冰冷的颜色,她却觉得涌出一点暖意。
她看着魏舒榆的手,纤细的腕骨,细白的手背上,还有明显的淤青,她说要跟她牵手,她都有点不敢碰她的手,怕她会疼。
“你在输液,会不会痛?”
靳意竹问她,犹豫着要不要按铃,叫护工进来帮忙推一下床。
“你的手背都青了。”
“那天撞的,应该快消了,”魏舒榆轻描淡写的说,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可以用这只手牵你。”
靳意竹忍不住笑了:“好啦好啦,那你牵着我睡。”
“不是非要牵的,”魏舒榆强调道,“只是真的睡不着。”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靳意竹觉得,简直是可爱得要命。
她按了呼叫铃,让护工进来,将她们俩的床推到同一边,又让护工拉上遮光窗帘,放平病床,熄灯关门,只留一盏小夜灯。
昏暗的室内,魏舒榆伸出手,在两张病床的空隙里,勾住靳意竹的小拇指。
“这样你的手悬空,会不会难受?”
靳意竹问道,熄灯后,她也开始觉得有点困,声音里染上倦意。
“不会,”魏舒榆回答道,“一点点悬空,不要紧的。”
“我可不可以每天都牵着你?”
困意模糊了意识,坠入睡梦之前,魏舒榆感受到指尖传来一点点温热,那是属于靳意竹的温度,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房中,像是沙漠中的绿洲一般,牵住她飘散的灵魂。
“我想每天都跟你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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