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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一道无法形容其宏伟与古老的“河流”虚影在谢折衣眼前徐徐流动。


    那不是水, 是无数世界的生灭,是亿兆生灵的悲欢,是过去, 现在, 未来所有瞬间光影交织成的洪流。轰鸣声并非来自耳朵, 而是直接撞击灵魂深处,那是来自过去与未来的碰撞。


    谢折衣一步踏入。


    难以想象的痛苦将他吞噬, 并非物理上的疼痛, 而是来自法则的修正,光阴长河缓缓向前流逝,而谢折衣如今却想要逆流而上, 去往时间的彼岸,每一寸逆流而上, 都几乎是以血肉之躯对抗无形道的意志。


    他的身体仿佛被无数只大手朝不同的方向撕扯,过去与未来的碎片如同锋利的剑刃,切割着他的神魂。


    他看见,前世,神垂眸的一瞥, 少年跪于身前献花, 也看见神在他死之后的一滴泪, 少年沉于无妄海中苍白的脸庞……这些记忆的画面变得破碎,混乱又重组, 几乎将他整个人的意志捣碎。


    更可怕的是“虚无”, 从记忆开始, 逆流意味着他主动剥离自己于现世的存在,某些珍贵的记忆变得模糊,意志在消散……这些构成谢折衣的基石正在一块块崩塌, 流逝。他紧紧攥着唯一清晰的意念。


    “救他,助他成神,成为真正的神,不惜一切代价。”


    一切的源头都是从楼观鹤成神之际,被天道否认而成就不完美的神而导致,他要让楼观鹤成为真正的神,不朽不灭,亘古存在的真神。


    这个执念,是他不迷失在光阴长河中的唯一锚点。


    越往上游,阻力越大,谢折衣的神魂愈发暗淡,他开始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融在这长河之中。


    天道之前说,如果失败就回去和它融为一体,但它从来没想过,谢折衣只给了自己两个选择,要么成功,要么死在这里。


    而现在,谢折衣感受着神魂中难以维系的力量,浑身力气到了极限。


    他笑了笑,看来,只能是第二个选项了,死在这里……


    也就在谢折衣快要彻底淹没时,手指微微动弹,一根鲜艳的红线凭空显现,一根系在谢折衣食指,另一端似蝴蝶一般,在光阴的长河中蜿蜒伸长,在虚无的河水中,明艳的近乎奇迹。


    仿若命运的红线。


    谢折衣抬眸,顺着这根红线看去。


    那里,就是那里。


    而后拼尽最后的力量,像一只燃烧殆尽的箭矢,在那一瞬间,挣脱长河的束缚,沿着红线两端,冲向那里-


    雪,无边无际的雪。


    沉沉地压在松枝上,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忽然,一阵猛烈的撞击,地面抖了几番,压在松枝上的雪堆哗啦啦地掉下去。


    把鲜血淋漓的尸体盖住。


    松软洁白的雪地,滚烫的血液淌成一片水泊,在极寒的风雪中顷刻冰封,如凝成红艳的水晶,诡丽漂亮。


    一个瘦削的身影从树下的阴影走出来,明亮的天光落在这人身上,映出一张苍白冷漠的面容。


    是个七八岁的小孩。


    浑身血淋淋,脏兮兮,穿的很单薄,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单衣,柔软的银发垂到雪地上,仿佛比雪还要洁白,看不清面容,只一双冰蓝的眼眸死寂冷漠。


    他冷冷盯着不远处地上的尸体,扔了块石头砸在那尸体的脑袋上,迸溅一束血红的水花,确定这个人死的透透了之后,才踉踉跄跄走过去,拔出插在这人脖子上的匕首。


    把匕首埋在雪里,反复擦了擦,看着干干净净的刀刃,才重新收回腰间。


    而后咳嗽一声,继续朝前走,消失在风雪深处。


    未成神之前的楼观鹤,自出生起,无父无母,有幸被一个云游的道人收养,传授他简单的修真之法,引他入道途,在五岁快要筑基之时,那道人才暴露真面目,他认出了楼观鹤天命人的身份,想要拿他炼药。


    但被他反杀了。


    至此,正式开启一场关乎成神的大道之争。


    他实在太弱小了,勉强踏入道途,只能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踪迹,但仍然会碰上许多要杀他的人。


    要杀天命人的,不仅是一同争夺的天命人,还有无数觊觎天命人气运的其余修士。


    不过大多数天命人根骨奇绝,生来不凡,几乎都是有名的仙门大宗的天骄,有宗门保驾护航,而这个小孩,虽然是天命人,但他藏的很好,根骨不显,天赋不显,大宗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只有偶然不经意受伤,属于天命人的灵血会暴露身份,引来窥伺追杀。


    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就是这样,发现了他的身份。


    小孩找到一座破庙,沉重的喘气声响起,他把最里面的那堆干草铺好,靠在上面,额头浮现密密麻麻的细汗,从颜色愈来愈深的衣袖,可以看出他受伤了,且伤的不轻。


    但他从始至终没有叫出声,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腹部那个大窟窿,正在渗出越来越多的血迹,那个人一剑把他捅了个穿,也正是觉得他一个小孩根本扛不住这种伤势,才放松警惕叫他找到机会反杀。


    终于要死了,小孩躺在草堆上,平静地盯着房梁,感受着失血的晕眩,唇瓣愈发苍白。


    不过,想到要是被人闻着血找上来,兴许死了之后还得被鞭尸,他掏出一个瓷瓶,唇紧抿成一条线,朝腹部那个伤口倒下。


    透明的液体接触到伤口的瞬间,“滋滋滋”的声音响起,仿若灼伤腐蚀的白烟冒气,小孩疼得蜷成一团,那是可以立刻止血的琉水,可以直接把血液烧成烟,并不能治伤,只是单纯的让血不再流出来。


    百害而唯有一利,非常疼,和自焚差不多,但对他来说,能让血消失就不得不用。


    若是量用的再多一点,也可以达到自焚的效果,全身都会在琉水中腐蚀成一片灰烬。


    小孩举高这装满琉水的瓷瓶,微微倾斜,这次不止是伤口,死了刚好可以用来化尸,也省的死了还不安宁。


    不过,瓶口的液体倾泻而出时,一道声音忽然在无人的大殿响起。


    “等一下。”


    小孩的眼神瞬间警惕望向四周,神色冰冷,悄无声息按上腰间的匕首,“谁?”


    那道声音微微软下来,“我是你的护身符。”


    小孩闻言,低眸看着腰间那块木牌,似乎是他从未见过的母亲留给他的护身符,既然是从出生就有,也就一直带在身边。


    “护身符?”小孩面无表情,看了眼腰间那块普普通通的木牌,什么也没说,下一秒直接扯下来丢在地上,掐诀冰蓝灵火凭空焚烧。


    “我不需要护身符,你可以去死了。”


    “诶诶诶,我真的是护身符,我是来保护你的!你别冲动!”


    那道声音抬高了几分,完全没想到这小孩不按常理出牌,正常人就算不相信他,但在濒死之际面临一个可以救命的存在,居然能这么毫不在乎地毁掉。


    是的,这个护身符就是谢折衣。


    逆流世间长河而来,记忆虚无的谢折衣。


    他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力量,只记得他要帮助一个人,要让一个人成神。


    就是这个小孩。


    一个完全不像小孩的小孩,冷漠孤僻,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谢折衣琢磨着该怎么靠近他,要是化成修士,以这小孩多疑的心思,可能会被一刀杀掉,思来想去,他决定化成护身符,专门守护他的护身符,这个身份,怎么想怎么无害,没想到才说一句话就要被烧掉。


    这小孩真是油盐不进,都要死了,稍微信他一句会死吗?


    谢折衣是真的在这护身符里面,他神魂不全,既然想着以护身符的身份靠近小孩,干脆就寄居在这护身符里面养魂,现在这冰蓝灵火烧着木牌,对他也有影响。


    好在虽然失去大部分记忆,但谢折衣仍然记得他曾经应该非常厉害,即便只剩下一部分力量,现如今对付这小孩倒是轻松。


    于是,在小孩视角,就是这木牌抖了几下,周身燃烧的冰蓝灵火就消失了,仍旧完好无损。


    冰蓝的眸愈发冰冷一片。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问。


    木牌萦绕金红色的光,飘在他眼前,再一次道,“我是你的护身符,我是来帮你的。”


    小孩唇角微扯,“行,刚好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


    谢折衣见他态度转变,连忙问,“什么事?”


    小孩:“替我把这块木牌毁了,然后你去死。”


    谢折衣:“……”


    呵呵,真是油盐不进。


    “你现在要死了,我可以救你。你没必要这么防着我。”


    小孩:“我不需要你救,我只需要你消失。”


    看着眼前毫不动容的小孩,谢折衣眼角微扯,没见过这么奇葩的人,都要死了还这么嘴硬,但看着小孩愈来愈微弱的气息,心中升起的一股焦躁让他不想再去理论。


    软的不来,只能霸王硬上弓了。


    跟他理论什么,这小孩都虚弱成这样了,还能阻止他不成?


    谢折衣突然觉得刚才理论半天的自己脑子短路了。


    一道虚影从木牌中浮现在半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一身红衣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五官漂亮的惊心动魄,乌黑的长发高高束成马尾,一缕系着红流苏的发带飘在空中,掠过他明亮的眸,陡然现身破庙之中,宛如一簇跳动的火焰,隐约有种不真实感。


    谢折衣力量不全,导致他现在只能维持十二三岁的身体。


    “别过来。”虚弱冰冷的声音警告着他。


    少年挑起一分笑,走过去,居高临下十足挑衅地说,“别虚张声势了,你能打过我再说。”


    第92章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看着这小孩冷冰冰抗拒他的样子,谢折衣就越是想逗弄他。


    他的魂体落在干草堆旁,故意凑的很近, 清晰察觉到小孩周身冰冷的抗拒愈发明显, 那抹笑挂在唇角, 带着几分恣意的顽劣。


    “既然打不过我,就乖乖听我的话。”


    小孩面容脏兮兮的, 只一双冰蓝瞳孔格外漂亮, 碎出冷光,盯着他的眼神肉眼可见的杀意,但他一直躺在干草堆上没动, 维持着冷冰冰盯着谢折衣愈来愈近。


    也就在两人相距不足半寸之时,突然, 一丝寒光撕裂空气,眨眼间刺到谢折衣眼前,夹杂着凛寒的灵力,那小孩之前隐忍不发,原来就是为了等这致命一击, 想来之前那名死掉的修士, 就是掉以轻心之下被这一招反杀。


    但谢折衣早就防着这一手, 两指一并,两根看起来白皙修长, 没有任何攻击力的手指, 轻飘飘就将那柄飞掷而来的寒刃夹住, 再不能进一寸。


    寒意从刃身四散,感受着手指传来的极寒冷意,谢折衣有些诧异, 这小孩的灵力居然能达到这种绝对的寒冷,怪不得他只是筑基修为能反杀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


    谢折衣现如今修为大跌,勉强相当于元婴初期的修士,且不好随意出手,每次出手都相当于在消耗他本源魂魄的力量,不过面对眼前这重伤强撑的小孩,那自然是手到擒来。


    他把那匕首反客为主拿在手心把玩,面对着这要取他命的凶器也没丝毫恼意,还有心思笑道,“你这匕首还不错,如果不是用来杀我就更好了。”


    小孩见他毫发无伤接住匕首,神情微微怔住。


    那一击使出了他全身所有的灵力,因为他这具身体根骨的原因,他的灵力也很特殊,附在匕首上杀伤力极大,全力之下甚至可以破开金丹修士的防御,但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所谓护身符居然可以这么轻易拦下这一击。


    小孩冰蓝的眸微动,“你很强。”


    平铺直叙,神色冰冷,既不像是夸赞,也没有丝毫惧意,只是最简单直白地陈述事实。


    而后下一句,“我打不过你,杀了我,这具身躯拿去炼药炼法宝随你。”


    看来之前谢折衣说的护身符,想要保护他那番话他一个字都没信。


    谢折衣看着小孩闭上眼引颈受戮,完全不相信他的模样,莫名恨的牙痒痒。


    虽说以这小孩的经历,要真能轻易相信他才是怪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不对,这家伙就该无条件相信他才对。


    现在照面前这小孩的戒备心,就算他真能一颗红心剖出来摆在他眼前,兴许都不会信他。


    想了想,谢折衣直接道,“行,你说的对,本来呢,我是想杀了你夺舍,不过嘛……”


    谢折衣不容置疑抬起小孩的下巴,漆黑的眸透出些不怀好意,“你太弱了,这具身体也太弱了,我再养养,等你结丹了之后我再直接占据你的身体。”


    对于眼前这个只相信“利益算计”的小孩来说,这套不怀好意的说辞兴许比“我是来保护你的”更能让他接受。


    而那小孩听见他这番话,冰蓝的眸死死盯着他,似乎在分析这段话的可信度,但身体却渐渐放松了些,暂时相信了谢折衣这套说辞,只是刚刚放松下来,暂时遗忘的疼痛就铺天盖地袭来。


    “咳咳咳!”


    谢折衣看着面前这小孩稍微放下戒备的神情,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这人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显然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这小孩之前表现的太正常了,叫谢折衣差点忘记他受了重伤。


    谢折衣笑意微敛,漆黑的眸盯着眼前的小孩,当他惯常的笑容消失,认真起来时,便多了几分晦暗。


    他伸出手指,虚虚点向小孩的眉心,“别死了,我第一次养人,要是你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


    一道温和的金红光芒再次从指尖流淌而出,注入小孩体内,这一次,小孩没有挣扎,或许是无力挣扎,或许是在权衡利弊。他闭上眼,感受着那股力量在体内流转,修复着破损的筋脉,驱赶着致命的寒意。


    这种被另一个人灵力侵入体内的感觉让他不适,但……确实有效。


    小孩唇紧抿,长长的睫羽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在源源不断的金红灵力输送下,呼吸渐渐平稳。


    谢折衣微不可察松了口气,身影微微一晃,凝成的虚影却稍稍透明了些,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出去还是有些勉强,但幸好有用。


    几刻钟后,破庙里生起个火堆,明亮的火焰驱散了周遭的漆黑冰冷,“噼里啪啦”地柴块因高温急剧燃烧反应下发出响声,在外面风雪呼啸声中,反而衬出屋内几分祥和的宁静。


    谢折衣懒洋洋托着下巴盘膝坐在火堆旁,明亮的火光跳跃在那双漆黑的眸底,漂亮又散漫,他打量着对面那个一言不发坐着的小孩。


    雪白柔软的银发很长,散乱地披在背后,垂在地上,小孩面容十分白皙,冰蓝的眼珠像玻璃珠似的,冰冷纯粹,神情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唇抿的很紧,像一尊玉瓷做的雕像,冰雕玉塑,极为漂亮。


    谢折衣挑眉,也没想到这小孩居然生的这么好看。之前他浑身上下被血污盖住,看不清面容,谢折衣只从那双漂亮的眼睛推测出这小孩大概长得不赖,只是没想到能长成这样。


    至纯至净的金红神力不仅把小孩身上的伤基本治愈完毕,也顺带着洁净了那具身体所有的杂质。


    周身脏兮兮的血污全都褪去,叫谢折衣在看清那张脸时愣了一下。


    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和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喂,”他忽然开口,声音轻的像自言自语,“你叫什么名字。”


    老是小孩小孩的叫,总觉得奇怪。


    他记得要助他成神,却连他的名字……都忘了。


    小孩闻声,微微转头看过来,他平静地看着谢折衣,眼神也似乎是在打量,安静了会儿,就在谢折衣以为他要继续当哑巴时,小孩微微看向谢折衣……附身的那块木牌,才吐出一个字,“楼。”


    “”


    楼,这是名字?


    而且谢折衣也注意到了这小孩刚才看过去的视线,低头顺着看过去,就见他附身的那块木牌上赫然刻着一个字,“楼。”


    不会是才对着这块木牌上的字说了个姓吧但这木牌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一直带在身边,兴许是随母姓。


    谢折衣继续问:“那你的名呢?”


    楼:“没有。”


    谢折衣皱眉,“没有”


    人之始,名也。


    一个人,怎么会连名字都没有。


    不过仔细想想,虽然曾被收养过一段时间,但那修士只是为了拿他炼药,压根没想过取名的事,平日就“你过来,你跟着我”地唤,唤小猫小狗一样,至于之后就更别说,除了追杀的人之外,与其余人毫无交集。


    “你叫什么名字?”小孩反客为主问道。


    他


    没想到小孩会突然问他的名字。


    谢折衣想了想,心血来潮般告诉了他另一个名字,“我叫谢小花。”


    “呵。”小孩微不可察地嗤笑了声,大概是以为他随意乱编了个名字敷衍他,且还编的格外不走心,下一秒,他给出了上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好,我叫楼小草。”


    非常平静的语气,一点也没有撒谎的磕绊。


    “咳。”谢折衣没忍住呛了下,莫名的,他觉得这小孩一本正经地取个小草的名字很好笑。


    算了,不逗他了。虽说谢小花是小名,小名也是名,严格来说也不算撒谎,但谢折衣还是抬眸,漆黑的眼珠映出跳动的火焰,笑意微敛,道,


    “那你记住了,我叫谢折衣。”


    谢折衣。


    小孩神色微动,他看着少年漆黑的眸,莫名的,他知道这个名字是真的。


    小孩:“折枝花满衣”


    这下轮到谢折衣诧异了,没想到这小孩还挺有文化,一下就猜出了他名字的来历。


    “我叫楼观鹤。”下一秒,重新给出来一个新的答案,比楼小草要靠谱很多,但谢折衣盯着小孩面无表情的脸,他合理怀疑,这小孩就是懒得想名字,听见他名字之后,直接根据下半句诗当场想的名字。


    掬水观鹤影,折枝花满衣。


    这首诗,在这个世界早就有了。


    但是,这小孩对他的态度怎么比一开始好转那么多,还能有心情问他的名字?谢折衣狐疑看他。


    只是,还没等问出声,几道陌生的气息忽然由远及近迅速朝这座破庙靠近。


    谢折衣霎时反应过来,是之前楼观鹤受伤沿途滴的血,这附近方圆百里荒无人烟,按道理来说,只要隔个几个时辰,那灵血气息就能被风雪消散,但架不住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缝,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真恰巧有修士经过,还是三位金丹期的修士!


    楼观鹤显然也反应过来情况,神色立刻冷下去,站起身,悄无声息按在腰间的匕首。


    但根本没给他准备的机会,谢折衣直接把他拉到怀里,而后靠在墙角,一道微弱的金红光芒化作结界掩盖两人的身影。


    谢折衣感受到怀里小孩紧绷的身体,怕他反抗,连忙低头凑在耳边对他小声道,“嘘,别出声,静观其变。”


    潮湿的热气喷在耳侧,小孩睫羽颤动,握着匕首的手指攥的发白,似乎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拔出来捅谢折衣一刀,但最终随着进来的三个金丹修士而僵持着未动。


    第93章


    三个金丹修士, 两个金丹初期,一个金丹巅峰。


    谢折衣现在大残状态,虽说勉强有个元婴的修为, 但刚才给楼观鹤疗伤又耗费了些神力, 现如今想要一口气对付三个金丹修士, 不太容易。


    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硬碰硬, 静观其变看看。


    所以他才第一时间拉住楼观鹤藏了起来, 因着一时情急,他下意识把人拉到怀里,谢折衣是十二三岁少年模样, 而小孩七八岁,才只到他胸膛。


    谢折衣很轻松地把小孩辖制在怀里, 感受到怀里小孩紧绷的身体,才后知后觉他把人抱的太紧了。


    楼观鹤:“放开。”


    语气很轻,带着一丝克制的杀意。


    想来要不是碍于现在这个危急的情景,他真能当场跟谢折衣翻脸。


    也是,这小孩看着就冷清清的样子, 防备心又高, 怕是从来没跟人这么接触过, 乍一被谢折衣抱在怀里,身体绷成一根弦一样。


    谢折衣可不惯着他, 反把这根绷紧的小木头抱的愈紧, “都这个时候就别闹了, 我现在只能布这么大的结界,你要是想送死,就出去试试。”


    楼观鹤冰蓝的眸颤动, 明白谢折衣说的是真的,也正是知道眼下情况只能这样,才没立刻翻脸,强忍着没有动弹,只是抱着他的这个人,贴着的背后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强烈无比的存在感。


    也许连谢折衣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抱着楼观鹤的这个动作占有欲何其的强烈,双手牢牢环住小孩的腰,毫无意识的侵略。


    楼观鹤唇抿成一条线,看着眼前这层微薄仿佛随时撑不住的结界,只能强迫自己忽略身后这个人的存在,把注意力放在进庙的三个不速之客身上-


    “陆师兄,我们已经把这破庙仔仔细细搜了个遍,这庙里没人,会不会是那个神选者见势不对已经跑了?”


    两个金丹初期的弟子跟在那金丹巅峰弟子身后,恭恭敬敬地唤着前面那位金丹巅峰的修士为师兄,看来那个陆师兄地位不低。


    陆师兄,也就是陆无衍看着面前这摊熄灭了的柴火,还冒着点还未完全熄灭的烟,还有地上凝固的血迹,眉头微皱,


    “这堆火应该熄灭没多久,人应该还没走远,从外面的血迹看,那个神选者应该伤势不轻,而且修为不高,应该只有筑基,他肯定跑不远……”


    “那我们还不赶紧去追?”


    “不。”陆无衍摇头,“我觉得那个神选者兴许还藏在这座庙里。”


    “外面天气恶劣,他伤势又重,根本逃不了,只能藏。”


    他左边那个弟子,许安皱眉,“可是我们已经里里外外搜过了,这座庙里根本没人,那人只是个筑基的修士,不可能瞒过我们。”


    他右边那个弟子,许全也道,“对呀师兄,我们两兄弟已经搜过了,这庙里不可能有人的,兴许那家伙早就跑了。”


    陆无衍没说话,看着面前的痕迹,自顾自地思考起来。


    见他压根不听他们的话,许安许全两个人互相对上一眼,都流露出些不满。


    这个陆无衍,不就是运气好被选中成了神选者,根骨高点,天赋高点,侥幸被掌门收为亲传,一天天的从来不把他们当人看,使唤来使唤去,他们两兄弟也不是泥捏的。


    许安许全是亲兄弟,天赋在同辈人中也算不错,百岁的金丹,可惜比起陆无衍来可差远了。


    此世天道将神格分为一千份碎片,有大有小,凡是承载神格碎片之人,统称为神选者,为预备成神之人,神格碎片越完整,则越接近神的力量,天赋越高,根骨越强,当然,有些神选者只分到了极微弱的碎片,那种当然天赋根骨也弱,很大程度只能当炮灰。


    在陆无衍这三人看来,眼下这破庙里受伤的神选者应该只承载了块极小的碎片,毕竟凡是稍微承载大一点的碎片,无不是脱俗于常人的存在,无一不是天之骄子,早就被修真界有名的仙门大宗抢了去。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神选者以互相厮杀可以吞噬对方体内的碎片,陆无衍是五行宗的神选者,与寻常人相比根骨已算出众,但与当今修真界顶尖的几位神选者比起来却是远远比不过。


    正是感应到若是再在五行宗闭门不出,迟早有一天会被杀死,才会冒险出来寻找机缘,没曾想居然能在这里感应到一个这么弱小还身负重伤的神选者,真是天不负苦心人。


    可惜,他一心想要搜寻那个藏起来的神选者踪迹,并没注意身后许安许意两个人的动作-


    神力结界的维持并不轻松,谢折衣隐隐预感到,此世天道并不想看见他在这个世界动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动用的力量越多,受到的排斥越大,少年周身明艳的红衣都随之黯淡了。


    好在这时,那处的情况突然发生转变。


    谢折衣都没想到这三个人就这么狗咬狗内讧,水灵灵的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场好戏。


    许安许意早就看陆无衍不满,嫉妒……还有觊觎,神选者的神格碎片虽然只能被同为神选者吸收,但除去碎片之外的灵肉根骨无一不是极品,和灵丹妙药无疑。


    陆无衍在神选者当中也算不错的,金丹巅峰的神选者要是被他兄弟二人炼化吸收,他们困在金丹初期几十年的修为一定可以突破。


    两个人早就密谋了许久,此次跟着陆无衍一起下山就是他们好不容易等着的机会。


    一粒丹药被悄无声息丢在火堆中,混在黑烟里挥发,这可是他们两兄弟求了许久,专门为陆无衍准备的极品禁灵丹。


    “……你,你们。”陆无衍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有胆子这么做。


    “陆师兄,哼,看来掌门没有教你什么叫人心险恶。”


    陆无衍感应到灵力渐渐消失,竭力保持着冷静,“师父在我身上留下了追踪咒,你们要是杀了我,你以为你们跑得了?”


    “我们已经找了池忆池师兄做靠山,到时候我们杀了你,拿你的神格碎片做投名状,等我们成了太虚弟子,五行宗算个屁!”


    那颗禁灵丹就是池忆给的,要不然他们也没办法奈何得了陆无衍。


    太虚宗的池忆,当世最顶尖的几位神选者之一。


    陆无衍脸色惨白,“果然,我就知道他们早晚会盯上我。”


    许安居高临下地笑道,“再见了,陆师兄。”


    一剑刺下,变故顷刻发生。


    原本灵力全无的陆无衍突然爆发,两根木藤从地里钻出,把原以为胜券在握毫无防备的许全许安贯穿钉在墙上,瞬间死的透透的。


    陆无衍猛地咳出一口血,面色惨白一片,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盯着墙上两具尸体,嘲讽道,“就凭你们两个废物,也想杀我。”


    到了他这种境界,怎么可能没有压箱底的保命手段,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使出来。


    那个逃走的神选者陆无衍现如今也没心思再去想,他现在毫无灵力,他得赶紧找个安全的藏身之地。


    谁知忽然身后一凛,还没转身,一柄寒意凛然匕首直接贯穿喉咙,剧痛一瞬间袭来,等不及思考什么情况,生机已然断绝,整个人颓然地倒在地上,溅起一地灰尘。


    最后的意识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冰雕雪塑的银发少年。


    而后是随后跟在少年身后走过来的谢折衣,啧啧啧地走过来,看着这具尸体感慨道,


    “还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楼小草,你运气真不错,这也能让你当一回黄雀。”


    楼观鹤没搭理他,搞得谢折衣一个人像在自说自话,他毫无骚扰小孩的自知之明,非要不要脸地凑过去搭在楼观鹤肩膀上,“诶,别不理我呀,你不说话多没意思,挺漂亮的小孩怎么这么无趣,看在我又救你一命份上,说句话呗。”


    楼观鹤正在擦匕首,他有些洁癖。


    以往杀完人至少世界清静了,第一次在杀了人后还有人在耳边吵嚷,他对谢折衣暂时杀又杀不了,想甩又貌似暂时甩不掉,只能先忍一忍。


    直到谢折衣贴上来,两个人靠得极近,一下让楼观鹤想起方才被这个人抱在怀里的感觉,擦拭匕首的手一抖,忍无可忍般,反手将匕首刺过去。


    当然,毫无疑问地被谢折衣躲了,两个人也因此分开了点距离。


    “离我远点。”小孩神情冰冷,像只冷淡戒备的猫。


    谢折衣怕真把人逼急了,举起手,“行行行,我不碰你行了吧。”


    等楼观鹤把匕首放下,才嘀咕道,“好不经逗的小孩,好没意思的一个人,难道我真是要帮这么没趣的家伙成神?确定没有找错人?”


    楼观鹤没听见谢折衣的腹诽,不过他也没兴趣去听谢折衣的抱怨。


    总归不管谢折衣再如何疑惑,冥冥中那个声音告诉他,对的,就是这个没意思的小孩,就是这个没趣的家伙,就是他。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一道绿色的光从陆无衍的尸体浮现出来,而后没等两人反应就钻入了楼观鹤体内。


    谢折衣:“这就是那个神格碎片啊?你感觉怎么样?”


    楼观鹤:“……还好。”


    谢折衣:“还好是什么意思?”


    每次问个问题,还好,随便,不知道三个齐名的令人恼火的答案。


    楼观鹤:“境界稍微有点促进。”


    谢折衣皱眉,“只是有点?”


    陆无衍的碎片应该不算小,怎么效果也不该这么弱,除非……楼观鹤体内的那块碎片远比陆无衍的大,才显得陆无衍的渺小。


    第94章


    当然也不全是好事, 杀了陆无衍之后,楼观鹤手腕上多出一道咒痕,应当就是他之前所说的追踪咒。


    不过有谢折衣在, 这点问题倒不是很大。


    “我可以把追踪咒和施咒人的联系暂时隔绝掉, 但是你哪天要是碰巧遇上正主了, 面对面那联系就没办法隔断了。”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边苟边修炼, 等楼观鹤修为起来了, 到时候管他什么五行宗还是太虚山,谁来谁死。


    可惜这番豪言壮言,暂时对他们来说还是不切实际了点, 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好好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最近的城池, 最大的客栈。


    一个半大的少年,整个人围在帷帽之下,看不清眉眼,只能看见露出来的下颔,极为白皙, 唇色极淡, 气质冰冷神秘。


    一包沉甸甸的钱袋被他甩在桌上, 言简意赅,“两间上房。”


    店家一见这人奇怪的打扮, 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当即热情应道, “好嘞好嘞客官,这就给您安排,就是不知道您那位朋友什么时候过来, 我们好安排人提前打扫。”


    “朋友?”楼观鹤抬头,露出那双冰蓝的眸子,待看见店家茫然地盯着自己,意识到什么,他微微看向身侧半透明的少年。


    “他看不见我。”谢折衣又凑过来朝他笑道,“我现在跟鬼魂差不多,只有你能看见我。”


    既然看不见,那在其余人眼里,楼观鹤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要两间房怎么也说不过去。


    见店家还紧张地盯着自己,楼观鹤改口道,“他不来了,只要一间上房。”


    等店小二把人领到房间离开后,谢折衣看着这间屋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该说不说,不愧是这座城里最大的客栈,屋内很宽敞,也很干净,窗户宽大,窗外就是风景雅致的庭院,两株梅枝生得高挑,正巧落在窗头,清新怡人。


    “这间房不错,我喜欢。”谢折衣斜倚在窗边,一袭红衣,他伸手捏着窗外的梅枝,低头轻嗅,抬眸时笑意浅淡,分明是人更胜花三分。


    这比他之前的笑容都来的真实。


    楼观鹤:“……你喜欢花?”


    还不待谢折衣回答,他又道,“毕竟叫小花。”


    谢折衣沉默:“……好冷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花,他确实喜欢,不过。


    “我只喜欢梅花。”


    窗外那丛梅花令谢折衣心情大好,也不计较小孩的不识趣,还有心思调侃道,“你日后要是不想死的太早,可以想想法子讨好我,比如,每天送我一枝花,我心情好了,兴许就叫你多活一阵。”


    “呵。”小孩面无表情轻嗤一声,大概是对他这番话感到好笑,就算真要死了,他也不可能会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更何况,“你不会杀我。”


    谢折衣挑眉,之前他好说歹说都不信,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楼观鹤:“要是你真想杀我,即便是想要留我一命当容器,也不可能损耗本源替我疗伤。”


    在破庙中,谢折衣显然不好对付那三个金丹修士,按道理,他应该溜之大吉才对,容器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但当时谢折衣完全没有丢下楼观鹤的想法,更甚至,隐隐有破釜沉舟的举动。


    这不合常理,除非,他最开始的说法是真的。


    “你真是我的护身符?”小孩抿唇,紧紧盯着谢折衣,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折衣存心想报复他之前不信他的事情,因此没直接承认,而是模棱两可笑道,“之前我说我是,你不信,那我现在说不是,你信吗?”


    “不知道。”


    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本以为这小孩一向笃定自己的答案,居然会说不知道。


    楼观鹤:“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只觉得,你暂时并不想害我。”


    他一直盯着谢折衣,冰蓝的眸映着少年俊逸风流的面容,似乎在反复地斟酌面前这个陌生的,神秘的,未知的少年是否可信。


    谢折衣可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信任功亏一篑,见好就收,从窗檐跳下,趴着凑到他身边,笑吟吟道:


    “我呢,如假包换,就是你的护身符,我是你母亲一族祖传的宝物,之前一直在沉睡,最近才在你的滋补下养出魂体,你越强,我就越强,我们两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我会保护你,我会助你成神。”


    除了最后一句真话,其余全是胡编乱造。


    楼观鹤母亲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谁知道她留的这块木牌有什么意义?死无对证,由得谢折衣信口开河。


    楼观鹤也不知道信没信,摩挲了下木牌上的楼字,没说话。


    总之不管他信不信,他都甩不掉谢折衣,暂时两个人也只能死缠在一起。


    不过等他有了反抗的力量之后,兴许就容不得谢折衣都存在了,但等到楼观鹤不需要谢折衣保护时,谢折衣自然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暂时,楼观鹤看来只能逼迫自己习惯身边多一个人,哦不,一只鬼魂的存在。


    最开始,当然磨合的十分之艰难。


    楼观鹤有洁癖,喜静,喜独处。但谢折衣一来,全乱套了。


    房间分内外两室,外室桌椅案牍,用以接待客人,内室床榻梳妆台,用以休息。


    楼观鹤叫了水沐浴,虽然有祛尘咒,但咒法总是没有用水沐浴那般妥帖,他在内室沐浴,谢折衣便只能在外室无聊地乱晃。


    “楼小草,养你好麻烦。”谢折衣听着里面的水声,觉得这小孩真是吃饱了撑得,明明一个咒术的事情,非要跟凡人一般瞎折腾。


    里面的人没理他,看来是嫌烦,毕竟在此之前,谢折衣已经叽里咕噜扯天扯地扯空气在楼观鹤耳边扯了半天,最开始兴许还会冷冷地道,“嗯,哦,闭嘴。”


    到了最后已经能够很好地无视无动于衷。


    谢折衣眼珠一转,听着屋内哗啦啦的水声,勾起一丝坏笑,“楼小草,你要再不理我,我可进来了。”


    “……闭,嘴。”忍无可忍般,似乎是顾忌谢折衣真能不要脸进来,到底还是应了两字,几乎算咬牙切齿。


    “怎么说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我无聊,你就当报答我,陪我解解闷呗。”


    谢折衣其实不是什么吵嚷的人,但对这个小孩,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他冷着脸,却又气的忍无可忍的样子,总能品出一丝趣味。


    奇怪,真的奇怪,叫人完全忍不住去招惹。


    等里头的人沐浴完出来,周身还氤氲着未散的水汽,半大的少年只随意披了件蓝白外袍,内里单衣未透,银发并未完全干,带着水汽,湿漉漉披在身后,神情冰冷,眼眸冰蓝,看着谢折衣的眼神带着丝冷意。


    “你终于出来了。”谢折衣刚准备打个招呼,没想到才露个笑容,迅疾的寒光就逼至身前。


    谢折衣侧身躲开,转身看着深深插入墙壁的匕首,佯做诧异地看向楼观鹤,“不是吧不是吧,不就话多了点吗?至于对你的恩人这么心狠?”


    楼观鹤语气冰冷:“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看样子,真是被谢折衣惹的不轻。


    不过,从始至终,他周身都未带杀气,谢折衣自觉理亏,他也是欠,就爱把人惹急了,再不要脸地凑上去笑吟吟求饶道,“好好好,我错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但显然这小孩不好糊弄,下一秒,门开了,再“啪”地一声关上。


    一块木牌被丢了出来,连带着谢折衣的魂体也跟着扔到了回廊上。


    “滚。‘’


    “楼小草,别啊,别这么绝情。”


    店小二正巧路过,看见丢出来的木牌,一脸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敲了敲门,“客官,您东西掉了。”


    “扔了。”


    店小二可不敢随便扔客人的东西,见他不要,只好先放在楼下的店台上。


    谢折衣寻思着那小孩正在气头上,在外面待一阵也行。


    下面是吃饭的地,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满堂的食客人挤着人,中间倒是空了好大一块地儿出来,一张桌子摆在中央,一个说书人正拍案讲的神采飞扬。


    讲的正是此世最经典的《神选者》。


    神选者,承天命,皆为不凡之人。


    此世最为顶尖的神选者,有五位。


    太虚山的池忆,青冥佛门的无殃,云山乐府的黎琼音,燕赤丹楼的江问,天机衍阁的九琢。


    俱是短短百年的时间,就已至化神,当真是世人仰望的天之骄子。


    “因着这几位实力相当,要是现在就打起来,势必会两败俱伤,便宜了别人,所以有默契地避开彼此,先对散在此世其余的神选者大开杀戒,等到最后,再从这五人中决出胜者。”


    有人问,“那照你的意思,现如今,最强的神选者,就是这位了?你怎么知道暗处没有藏着不愿现身的神选者,兴许比那几位还要强呢?”


    说书人笑着摇摇头,“非也非也,你们可听说过天命榜”


    在场大多是凡人,对这些人一知半解,此刻听见未知的词语,俱是一脸茫然,“天命榜?什么天命榜?”


    说书人:“是天道专为刻录此世最为惊才绝艳,最有可能登神,承载最多神格碎片的神选者,每十年更新补录一次,只记载前百名。”


    “这几百年,天命榜的第一,都在那五位仙君中轮流登榜首。若真有不世出的神选者藏在暗处,天命榜绝不可能错漏,算算时间,下一次天命榜现世应当就在半个月后,到时候也不知道榜首是五位仙君中的哪一位。”


    谢折衣支着下巴思量,“楼小草今年应该才七八岁,那什么天命榜十年才现一次,想来之前都没有楼观鹤的名字。


    “只是不知道这次现世,楼观鹤是否榜上有名,能登榜自然好,说明想助他成神也简单些,可若真能登榜,到时候势必会引来世人瞩目,树大招风啊。”


    就在谢折衣思索间,那处的说书人已经说到神选者间的规则。


    “神选者可以通过杀死对方夺取神格碎片,不过神格碎片入体,虽大有益处,促进境界增长,但也会产生排斥反应,视情况不同,反应不同,传闻太虚山的池忆第一次吞噬碎片时,灵力暴动,一剑削平了小峰山巅,当真是可怕。不过利远远大于弊,这点小缺处也无足挂齿。”


    谢折衣听到这儿,登时整个人一愣。


    排斥反应?等等,楼观鹤他是不是第一次吞噬碎片?他有反应吗?


    谢折衣思及刚才小孩面无表情的样子,一点没看出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不过心里总觉不安,还是朝楼上走去。


    才站在门外,就感受到隐隐传递而出,溢散的寒气。


    谢折衣几乎要气笑。


    这小孩……还是没信他——


    作者有话说:小推预收,《师尊》,非典型师徒,因为是短篇,随时可能开坑


    第95章


    谢折衣进去的时候, 外间没人,凛然的寒霜从里面蔓延,在地上层层凝结成冰。


    待进了里间, 一眼可见寒气聚集的中心, 房间内唯一的床榻, 浅蓝的纱帘拉下,遮住里面的情形, 唯愈来愈低的温度让谢折衣明白里面的人情况绝对称不上好。


    他皱眉, 几步走到床边,撩起帘子。


    少年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背对着他,像只缺乏安全感虚弱的小兽, 但又极度戒备冷漠,抗拒着所有人的接近, 暴动的灵力从他身上不断溢出,床榻四周都凝了冰霜,寒意凛然。


    谢折衣见状,不清楚少年是否还有意识,迟疑唤道, “……楼小草?”


    没人应答。


    “你不说话, 我就当你默认我过来了。”谢折衣自说自话地坐下, 把人翻了个面。


    手碰上去,跟碰个冰疙瘩一样, 而少年也确实毫无意识地紧闭着眼, 面色苍白如雪, 银色的长发随着翻身,如流动的水覆在谢折衣手背,冰冰凉凉的。


    就这样了, 还想把他赶走,一个人硬撑。


    谢折衣气笑,握住这人的手,想要继续传送神力,但没想到刚才还毫无反应的家伙,这次却直接抽出手,“离我远点。”


    语气冰冷又虚弱。


    “好心没好报。”刚才不出声,一出声就是喊他滚远点,谢折衣已经彻底对这家伙服气,没好气骂道,“我是在救你,懂吗?”


    楼观鹤:“不需要。”


    “反正又不会死。”


    没听过这样的道理,不会死就不需要治了?看他现在这样子,浑身都快覆上一层寒霜,说话间,睫羽微颤,其上都结着细碎的冰霜,跟冰封的公主一般,漂亮又惹人怜。


    谢折衣心里愈气,可握着这人的力气却下意识放的很轻,生怕把人碰碎了,“我想救就救,反正你管不着我。”


    “你应该没剩多少灵力了吧,之前在破庙你已经耗费了大半,现如今若再随意浪费,你确定你还能维持住身形?你要是现在消失,那道追踪咒就没办法隐匿,我们之后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更何况,这只是暂时的灵力暴动,只要熬过去,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你还是留着点力气,想想我们之后应该怎么应付其余神选者的追杀。”


    这说到点子上了,谢折衣确实没办法再轻易调动神力,神力使用过度,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沉睡,更甚至,直接消散。


    楼观鹤感受到旁边的人沉默下来,知道他说对了,他这护身符虽然有那股让他感到极其强大玄妙的力量,但不知出何原因,并不能随心所欲的动用。


    体内暴动的灵力让他不受控制地颤抖,这并不是楼观鹤第一次灵力暴动,之前也有几次吞噬碎片的排斥,每次都会这样,不会死,但会感到极致的冷,寒意入骨髓的痛。


    既然谢折衣知道他如今并没有危险,也帮不上任何忙,就该知道,他现在赶紧离开对两个人都好。


    极度的冰寒几乎连带着思维都快要冻结,就在楼观鹤以为谢折衣终于想开要走了的时候,浑身忽然落入一个炽热的怀抱,似不朽的火焰驱散着亘古的冰冷。


    谢折衣从背后拥着银发的少年,把他整个人纳入怀抱,源源不断灼热的温度从四面八方传递而来,与体内那股凛然的寒意抗衡。


    “你说的对,我确实不好再耗费力量,虽说聊胜于无,但你既然是冷,那这样能不能让你好受些,巧了,我体内有业火,不怕冷,刚好可以跟你挨一起,这样你暖和点,我也凉快点。”


    楼观鹤从没有和人挨的这么近过,更遣论完完全全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同塌而眠,声音平静又透着极致的寒意,“你在干什么。”


    “抱你啊。”谢折衣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少年周身的抗拒,仗着小孩现在无力反抗,把人翻过身再往怀里抱的深了点。


    楼观鹤此时便彻彻底底整个人埋在谢折衣怀里,乌发与银发交织,一股清冽的梅香萦绕在鼻尖,灼热的拥抱中,深入骨髓的寒意似乎当真消停了几分,楼观鹤攥紧这个人的衣袖,想要推开,但兴许是太过虚弱,又或许是这个怀抱确实驱散了几分冰寒,最终松开。


    谢折衣感受到怀中紧绷的身躯逐渐柔软,似乎彻底认命般。


    室内一时宁静几分。


    大概过了一阵,许是有所好转,少年才后知后觉问道,“业火?红莲业火?”


    为天不容,恶孽难消之人才会引得红莲业火降世,亘古不朽的地狱之火。


    谢折衣没好气道:“对啊,红莲业火,怕了吧,我可是个大魔头,你要是不想死,就对我客气点,否则我就把你大卸八块,以儆效尤。”


    “呵。”意义不明的嗤笑。


    可能没信,毕竟,没见过他这么吊儿郎当不靠谱的魔头。


    也没见过哪个魔头能这么好心。


    谢折衣轻啧,“你别笑,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怀里的小孩闻言,没说话了。


    看样子,不会是被他感动的哭了吧,只对你一个人什么的,噫,谢折衣忽然被自己肉麻了下,他什么时候说话这么不要脸了。


    越想越不对,赶紧转移话题道,“楼小草,你知不知道你的灵力跟普通人不一样,很纯粹的寒意,看样子,你的体质应该很特殊,兴许是五灵体中的变异类型,冰灵体,若是去拜入修真门派,怕是许多人都抢着收你为徒。”


    这只是谢折衣随口乱猜的,冰灵体虽然灵力也非常寒冷,但也没有楼观鹤这般至精至纯,不过他也没想着深究,这小孩防备心这么重,多半不会理他,反正也只是想转移话题。


    但没想到楼观鹤却直接回道,“不是冰灵体,是净莲圣体。”


    “……”净什么莲?圣什么体?


    “咳咳咳!”谢折衣震惊地没忍住呛了下。


    净莲圣体,几乎算得上得天独厚,亿万分之一的概率诞生,修炼如吃饭喝水般简单,妥妥的成神预选!


    怪不得,这小孩无门无派,连个正统的修炼功法都没有,也能修炼到筑基巅峰,谢折衣猜想过他根骨上佳,却没有想到,居然是圣体。


    “楼小草。”谢折衣望着床顶吊着的那串璎珞,幽幽叹了口气,“半个月之内,咱们准备找个地方藏好吧。”


    凭这个资质,谢折衣已经可以肯定,半个月后出现的天命榜上,楼观鹤一定榜上有名,到时候不知道有引来多少人来追杀他们-


    有什么屏蔽掉所有追踪手段的好地方吗?


    答案两个字:秘境。


    秘境相当于独立于世界的另一方天地,相当于不在此世,外界的追踪手段几乎很难探寻到秘境之中,况且秘境既能隐蔽气息,又可以寻求机缘变强,对于如今楼观鹤简直是绝佳的藏身之地。


    而最近,最为所有人关注的一则消息就是,亿万年前,传闻是曾经离神境最近,最可能成神的凤凰仙君陨落之地,凤凰洞天即将开启。


    成神啊,只要沾上神这个字,便足以令无数人趋之若鹜。


    谢折衣和楼观鹤两个人花了十五天的时候,终于赶到了传闻中洞天即将开启的地方。


    这里早已经是人海人海,无数人抬头看着悬崖上空逐渐出现一抹金红的漩涡,隐隐透露出晦涩磅礴的气息。


    但它开启的速度却很慢,谢折衣看的眉头皱在一起,“这破秘境,这么慢,不会要等上一天一夜吧,那什么天命榜……”


    还没等谢折衣说完,忽然,天穹出现异动。


    不是秘境,而是来自无边无际的天穹,蔚蓝的天空在此时此刻如一幅画卷,一支无形的笔在其上一笔一划,金红的字体浮现。


    “排名一百:宋冀。”


    “九十九:刘炆。”


    “九十八:王桉。”


    ……


    是从前往后,排名逐次往前。


    谢折衣整个人几乎是震惊地看着天穹浮现的一行行金红字体,他本以为天命榜是一个静止在一个地方的榜,但没想到,居然是由天道之力,在天穹之上实时写下排名,且所有人只要抬头全都可以看见。


    这也……太夸张了。


    字体还在一个个浮现,所有人下意识抬头看去。


    谢折衣一直没能找着楼观鹤的名字。


    直到,


    “第六名:池忆。”


    人群忽然爆发出一片哗然,“池忆在第六名,怎么可能,谁把他给挤下去了?!”


    这么多年来,前五名的位次几乎固定不变,即便偶尔稍有变动,也仅仅是那五位仙君内部轮转,这次池忆排第六,也就是说,有个新的神选者后来居上进了前五!


    这对整个修真界来说都称得上不可思议。


    他们继续看过去。


    “第五名:无殃。”


    “第四名:黎琼音。”


    “第三名:江问。”


    “第二名“九琢。”


    随着排名越来越靠前,空气中已经安静到窒息,几乎连呼吸声都停了下来。


    所以,那个人直接越过了五位仙君,位列……金色的字,一笔一划,写下从未有人听说过的一个名字。


    “第一,楼观鹤。”——


    作者有话说:小仙女们,国庆快乐呀[狗头叼玫瑰]


    第96章


    从天而降的第一, 彻底将楼观鹤的存在传遍整个修真界。


    在天机衍阁想付出大代价推算楼观鹤所在之地时,谢折衣已经扯着楼观鹤进入了凤凰秘境。


    感谢修真界一个非常特殊的机制,越是这种机缘巨大的秘境, 越是限制修为。


    这次这个凤凰秘境就是如此, 限制元婴及以下的修士才能进去。


    而这显然对于谢折衣他们是个好消息。


    踏入秘境, 灼热的风裹挟着远古的威压扑面而来,焦黑的土地上遍布着凤凰骨殖, 如同金色的山脉。


    “楼小草啊楼小草, 我是该说你厉害,还是该说你麻烦。”谢折衣飘在楼观鹤身侧,他想到天命榜之后可能会有的麻烦, 已经开始头疼了。


    楼观鹤看着前方崎岖的路,压根没看他, “你可以走。”


    谢折衣:“我说你这家伙,怎么每次三句不离赶我走?”


    少年冷淡看他一眼,没说话,但意思显而易见,就是单纯地想赶他走, 毫不掩饰的嫌弃。


    谢折衣才不怕他的冷眼, 反倒愈挫愈勇凑上去, “你这么看我干嘛,啧, 还是你病殃殃的才好, 小小年纪气性这么大, 也就受伤的时候才乖乖的,想想在客栈时,我抱着你的时候可乖了……”


    楼观鹤神情愈冰冷, 大概是想起客栈时居然认命地叫面前这家伙抱着他,也给了谢折衣后来每次说起时的打趣。


    连他自己也想不清楚当时怎么就稀里糊涂放任了。


    又不搭理他了。


    谢折衣看着少年冷冰冰沉默的样子,每次一说到这个话题,小孩就一字不吭了。


    无趣啊无趣,真不经逗。


    这处秘境走了许久,都是荒土野骨,没有碰着另外的人,仿佛要把人困死在这里面。


    十分的安静,整个世界只有谢折衣一个人在楼观鹤耳边不眠不休地吵,成了这片天地里唯一的噪音。


    这也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俩最经常的相处情形。


    谢折衣用了三天时间终于搞清楚了这个凤凰秘境的规则很简单,杀人。


    杀死其余进来的所有人,唯一留下的那个就可以继承凤凰传承。


    谢折衣盯着地上的尸体,略微思索,“你不觉得和神选者的规则很像吗?”


    楼观鹤正在擦匕首,声音平静,“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整个修真界的规则就是如此。”


    “但是如果真是必须杀死所有人,以我们目前的修为,很难做到吧。”谢折衣指出这个问题。


    毕竟这座秘境还有几个元婴期的修士,光凭现在楼观鹤和谢折衣两个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楼观鹤冷冷看他一眼:“那就死。”


    谢折衣:“……”无话可说。


    话题再次终结。


    一路称得上有惊无险,楼观鹤虽是筑基巅峰,却堪比金丹,又有谢折衣辅助,金丹以下乱杀,金丹一对一勉强,元婴则远远地就溜之大吉。


    当然,也碰见过避无可避的情况,是一个元婴巅峰的修士,察觉到楼观鹤神选者的身份,跟疯狗一样追过来。


    等谢折衣楼观鹤两个人费了九牛二五之力,终于快要甩掉那家伙时,一把大刀直接飞过来快要把楼观鹤捅穿,谢折衣忽然扑过去,他一直都是魂体状态,但这次,虚幻的魂体凝实,硬生生挡下这一刀。


    好在他是一身红衣,压根看不出流了多少血,只是脸色陡然苍白,唇角溢出鲜血,滴滴答答滴在楼观鹤洁白的衣袖上,护身符也随之从中间裂开一丝裂缝。


    楼观鹤下意识接住倒下的少年,冰蓝的眸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愕然”的情绪。


    谢折衣看他愣住,恨铁不成钢骂道,“看我干什么,快跑呀,等着那家伙追上来吗?你想死我可不想死!”


    楼观鹤深深看他一眼,唇紧抿,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是抱着少年的力道收紧,从空中快速掠过。


    那元婴修士本来见那一击那弱小的神选者肯定躲不掉,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居然会突然出现一个人挡了那一击,可恶,但那刀上涂了毒,那个人活不了多久的,敢坏他的好事,哼。


    谢折衣已经感受到腹部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撕裂焚烧般的痛意,“该死,有毒。”


    “虎落平阳被犬欺,阴沟里翻船,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居然有一天能被一个元婴修饰逼成这样。”谢折衣虽忘了大多数记忆,但他还是记得,他之前应该从来没把元婴放在眼里过,真是世事无常啊。


    “楼小草,你这次说什么都得对我温柔点了,我是为了你才这样的。”谢折衣趴在少年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喊着疼,“哎哟,疼死我了,老疼了。”


    其实并不是不能忍受,这点痛,下意识地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但楼观鹤在,谢折衣就喜欢在他耳边止不住地喊,看少年的反应。


    “别吵了。”楼观鹤把谢折衣轻轻靠在一棵枯树上,盯着谢折衣腹部泛黑,止不住流血的伤口,神情冷的可怕。


    “我都这样子了你还凶我。”谢折衣不敢置信睁大眼。


    但下一秒也来不及愤懑,寒光一闪,噗嗤一声,绵延不绝的血顺着手腕处的伤口流下,清幽莲香四溢。


    “快喝。”楼观鹤把手腕抵到谢折衣的口中。他看着谢折衣到神色极为冰冷,仿佛不是想救人,而是想杀人一般。


    谢折衣理解他什么意思,净莲圣体的血,堪比极品疗伤圣药,虽说不知道能不能根治,但绝对有用,只是这家伙,居然会主动放血救他,看来,也不是那么讨厌他嘛。


    颇有点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冰疙瘩总算有了点人情味。


    但楼观鹤也伤的不轻,谢折衣只准备要点血止住伤势见好就收。


    不过谁也没想到,谢折衣在尝到血的瞬间,漆黑的眸子顷刻变红,半边脸爬满诡丽的花纹。


    “谢折衣!”楼观鹤立刻察觉到不对,没来得及后退两步就直接被发狂的谢折衣扑倒在地,“你是谁?”


    他本以为是如夺舍之类的邪术,但仔细感应之下,分明还是那个人。


    谢折衣失去记忆,连他本人都忘了,净莲圣体的血对重伤的他究竟有怎样的吸引力。


    只觉得冰凉香甜的液体吞咽入喉,但心中却隐隐有道声音告诉他不能再继续喝下去,只能念念不舍地舔着周遭的血,小心翼翼地舔着,没想到身下的人挣扎的愈厉害,有些气恼地压的更死,直到终于失去意识,倒在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等到谢折衣再次睁开眼,他还靠在那棵枯树上,楼观鹤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看过来的眼神阴恻恻的,这次应该是真想杀人。


    “好你个白眼狼,我可是又救了你一命,不把我供起来就算了,居然还是这副臭脸。”


    谢折衣骂着骂着,突然就注意到了楼观鹤脖子上的伤口,之前应该是没有的,等等,脑海中忽然浮现几个片段。


    “咳,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多计较。”谢折衣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理不直气不壮了,但想让他认错是不可能的。


    “呵,”楼观鹤见他应该想起来他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也没拆穿他,谁也没提刚才发生的事。


    谢折衣看着冷脸过来的楼观鹤,怕他恼羞成怒,毁尸灭迹,连忙道,“诶,等等等等,你别过来。”


    “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可不能……”


    话还没说完,被楼观鹤背起来,声音戛然而止。


    “这里不安全,先离开。”


    什么嘛,居然是这样,他还以为……


    谢折衣趴在楼观鹤背上,少年走的很稳,许是无聊,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侧过头打量少年的面容。


    他们进秘境已经有五年,这五年,楼观鹤修为到了金丹,与修为同样增长的,是抽条一般生长的身体,之前就初见俊逸的眉眼,如今更是漂亮的惊人,而谢折衣还停留在十二三岁模样,倒反比他矮了一点,如今被他背在背上,倒一点不费力。


    “楼观鹤。”谢折衣摸了摸他颈侧的那道咬痕,“你没生气啊?”


    没理他。


    “楼观鹤,你不是不喜欢我碰你吗?这次怎么这么主动?”谢折衣搂住他的脖子,指尖捻起落在他下巴边的一缕银发,得寸进尺般,“你不是有洁癖吗?我现在身上这么脏,还碰我。”


    “所以,你是想我现在把你扔下去。”楼观鹤终于说话了,语气冰冷的可怕。


    “诶,别别别,我说笑呢说笑呢,楼观鹤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谢折衣怕这家伙真能干出把他扔下去的事,连忙搂紧赔笑。


    不过很快,谢折衣就笑不出来了,楼观鹤的血确实有用,但那毒也着实不一般,因他是魂魄凝实挡的刀,所以相当于是魂魄受损,那毒便是在侵蚀他的魂魄。


    不致命,但会愈来愈虚弱,更何况,这方天地还无时无刻排斥着谢折衣的存在,每日,楼观鹤都会喂谢折衣血,但效果越来越差。


    楼观鹤看着每日昏迷时长越来越久的谢折衣,冰蓝的眸晦暗一片。


    等谢折衣某一日醒来,惊觉楼观鹤居然元婴了,“楼观鹤,你这也……”太变态了吧。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解药。”一成不变的荒土中,这是唯一的一棵细小的梅枝,格格不入,谢折衣经过时一眼看见了这株不应存在的梅枝,顿时提议留在这修养一段时间。


    正巧这附近偏僻,没有人迹,确实适合落脚。


    楼观鹤此时把谢折衣轻靠在这株梅枝上,里里外外布下里三圈内三圈的结界。


    谢折衣看出他的不放心,笑道:


    “你放心,小树不倒,我不倒。”


    第97章


    这个秘境除了焦土枯骨, 不可能有梅花。


    显而易见,现在谢折衣靠着的这棵小梅树是出自谁手。


    他懒洋洋靠在梅树下,一根梅枝垂下, 恰好谢折衣伸伸手就够得到, 他没折, 只是摸了摸柔软的梅瓣,无声笑了下, “这家伙, 之前怎么威逼利诱都不送?现在倒好,不送一枝两枝,一送就一树的花。”


    谢折衣对楼观鹤的安危并不是很担心, 之前金丹时,那家伙就跟元婴打的有来有回, 如今终于晋升元婴,之前那个元婴修士绝对不是楼观鹤的对手。


    不愧是净莲圣体,不愧是天命榜首,度过了最弱小的前期,之后只会愈发势无可挡。


    只是……之后的楼观鹤, 真的还需要他吗?


    而另一处的楼观鹤, 这几年他不择手段地杀人, 修炼,晋升, 不是为了什么传承, 而是为了这一刻, 他冷冷盯着面前的元婴修士。


    “拿来,解药。”


    楼观鹤挑断那修士的脚筋手筋,捣碎了他的元婴, 凛寒的灵力跟凌迟一样生不如死,那修士没想到五年时间楼观鹤居然就能把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在越发煎熬的折磨下,完全没了最开始的傲气,连连求饶,忙不迭地供出解药。


    “杀了我,求你,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楼观鹤冰蓝的眸晦暗冰冷,他杀人,一向只求干净利落,但这个人……凌迟整整一个时辰吊着口气,等全身只剩具骨头了,才宽容大度地送他去死。


    远处一个路过的金丹修士看见这场景,吓的呼吸急促露出踪迹,楼观鹤瞥过去一眼,那金丹修士连忙逃窜,仿佛有恶鬼在后面追赶,但楼观鹤现在的模样,与恶鬼倒确实没多大区别。


    刚才凌迟只顾发泄,甚至连洁癖都忘了,浑身溅满血,白皙干净的脸庞也落了血渍,整个人看起来,可不是看起来跟恶鬼差不多。


    楼观鹤盯着满手的血,终于承认一件事……他,在愤怒,因为谢折衣。


    等回去的时候,谢折衣所见的楼观鹤已经是干干净净,跟以往那般冰雕似玉的少年,也根本想象不到他是如何虐杀那个元婴修士。


    而谢折衣也如他所说,小树不倒他不倒,小梅树亭亭玉立生长在焦土枯骨中,谢折衣也好好地坐在原地,屈膝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等着他回来。


    “楼小草,你能再慢点吗?你知道我等的有多辛苦吗?”还没走近,少年眉梢微挑,已经不客气地先行抱怨一声。


    五年的朝夕相处,两个人早就熟悉对方的行事风格,一个散漫逗趣,一个无动于衷,谢折衣当话痨,楼观鹤当哑巴。


    所以谢折衣也没指望这个人会回他,但楼观鹤这次听着他无理取闹的抱怨,既没不耐烦,也没直接无视,而是定定盯着他,冰蓝的眸映着少年的身影,看的谢折衣心一跳,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


    刚想要问他怎么回事,就见楼观鹤走过来半跪在面前,与他保持着平视的水平,谢折衣被他突然靠近吓了一跳,睁大眼,“你,你干嘛?”


    楼观鹤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他一惊一乍的态度,神情冷了几分,把一个瓷瓶塞到他手上,冷冷道,“解药。”


    谢折衣看他又阴晴不定地生气,反倒轻啧,“这才是我认识的楼小草嘛。”


    之前一直用那种晦暗不清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又不说话,可那眼神似乎又像要把他整个人烤焦般,让谢折衣难得感受到一种坐立难安的焦灼。


    可看着楼观鹤神情冰冷下去恢复正常,谢折衣又隐隐觉得似乎错失了什么,他低头,仿佛错觉般,无名指系着根鲜艳的红线,像展翅的蝴蝶飘摇,顺着风在空气中连接着另一端,但等谢折衣眨眼,又什么也没有。


    “那,是什么?”错觉吗?


    心脏剧烈的跳动,谢折衣捂着胸口,似乎有些记忆朦朦胧胧要浮现,但还没等看清画面,喉咙处冒出一口血,被谢折衣咬牙咽了回去。


    这个世界的排斥又加剧了。


    但他不想让楼观鹤察觉他要消散了,莫名的,他预感到要是让楼观鹤知道了,兴许会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


    但他的脸色苍白的跟纸一样,楼观鹤看着他皱眉,“解药没用吗?”


    “就算是解药,也得给时间发挥药效才行,更何况过了这么久,一时半会儿还得养养。”


    楼观鹤定定盯着他,没说话,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但过了一会儿,又用刀在手腕上割开一大道口子递到谢折衣嘴边,这五年,这家伙的血跟批发的一样,偶尔谢折衣发狂把他按到在地,也没最开始那么抗拒。


    反倒喜欢把失去神智的少年半揽在怀里,摩挲着脸侧的花纹,垂眸,看着红着眼,贪婪地向他索取,主动朝他怀里钻的少年,神色晦暗不清,看不分明。


    解药的事解决之后,剩下的就简单了,楼观鹤进阶元婴,其余的修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杀到只剩下楼观鹤一个人,原本空旷无垠地焦土中心,金色的山脉下沉,继而升起一座金色的大殿。


    所谓的传承,居然是一块神格碎片,还附赠那位传说中凤凰仙君的一段记忆。


    原来那凤凰仙君也是一个神选者,甚至是个杀得只剩下零星几个竞争者,差点就要登神的神选者,但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成功。


    在他死之后,大多的碎片重新分散在世界各地,而最核心的五片却留在了五个不同的传承之地,是的,这样的凤凰秘境,还有另外四座。


    而在楼观鹤获取那块神格碎片的同时,附带着的凤凰也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成神之路,无情之道。”


    “无情之道,唯一人尔。”凤凰残念说这话时,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吾做不到。”


    从秘境离开后,谢折衣虽服了解药但暂时还是没有恢复,所以还是楼观鹤背着他,大概是受凤凰残念的影响,在一片寂静中,楼观鹤破天荒主动问了一句,“谢折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谢折衣趴在他肩头,闻着少年身上清澈的冷香,咽下喉咙冒出的血沫,还有心情调侃道,“怎么?你之前不是一直赶我走吗?”


    “现在终于肯承认你压根舍不得我走了?我就知道你这家伙喜欢口是心非。”


    “嗯。”没有否认。


    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承认了,谢折衣睁大眼,够着脑袋想看楼观鹤应这一声的表情,“嗯?嗯!你嗯什么意思?”


    一到这种问题,谢折衣准一惊一乍,楼观鹤抿唇,没说话了,就在谢折衣以为他混过一劫的时候,楼观鹤又开始阴晴不定了。


    是在一处山洞,两个人躲在里面避雨,原因是楼观鹤吸收凤凰秘境的碎片导致的灵力暴动,没办法再赶路,又倒霉碰上阴雨,只能临时找个山洞歇脚。


    潮湿的雨如线一般落下,狂风大作,唯山洞内温暖的火光驱散寒冷与黑暗,柴枝噼里啪啦作响,火光映出相依相偎的两道影子。


    山洞内没有床,没有干草,什么也没有,两个人没有躺,只是互相围着火堆靠着,楼观鹤全身冷冰冰的,凛冽的寒气四溢,把四周的墙壁冻上一层寒霜。


    他比之前更能忍了,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他的虚弱,只能从极低的体温与地上的寒霜看出他的异常。


    谢折衣把他按在自己肩上,握着他的手,想用体温去驱散少年周身的寒意,值得可喜可贺的一件事,经过这几年的死缠烂打,楼观鹤总算在这个时候没像一开始那么要死要活地反抗,而是很乖地靠在谢折衣身上,明灭的火光中,乌发与银发交缠,生生叫谢折衣想到一个词,岁月静好。


    但下一秒就不太好了。


    楼观鹤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下,居然又问出了那个问题,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谢折衣莫名觉得,这次他必须得好好回答,再想像之前那样蒙混过关兴许不太行,他盯着身前那团火,漆黑的眸明灭闪烁,“我会陪着你,我会助你成神。”


    手心的力道收紧,谢折衣察觉到他的答案应该没让楼观鹤满意,但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的答案了。


    那次的山洞谈话之后,楼观鹤再也没有问过谢折衣这个问题,只是他的脾气偶尔总会变得阴晴不定。


    有时候谢折衣好好的压根不需要血,他会突然划开大道口子引诱谢折衣凑过去咬他,有时候又会突然冷漠,眼神冰冷地盯着谢折衣,恨不得杀了他一样。


    就像,就像……谢折衣顿了下,就像个神经病一样。


    只是神经病,不知为何,在冒出神经病三个字的时候,脑海中的一根弦拨动。


    “楼观鹤,你真是个神经病。”少年咬牙切齿的骂道,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是失去记忆之前的他?


    谢折衣愣住,所以,在他失去记忆以前,楼观鹤还真是个神经病?可听那语气,他貌似恨不得捅楼观鹤一刀,后来真会想方设法助楼观鹤成神?


    他为突然冒出的记忆感到莫名,但谢折衣并不想深究,记忆浮现的越多,排斥就愈重,谢折衣不清楚他之前对楼观鹤什么态度,但……


    他看着面前不知为何又冷下脸的少年,笑嘻嘻凑上去,毫无所惧地挤进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少年垂下来的一缕银发,没脸没皮道,“我的伤又疼了,你抱着我走。”


    仗着伤势未愈,谢折衣在之后几次试探中,总算知道怎么拿捏楼观鹤了,这家伙,看着冷冰冰的,只要他主动凑过去喊伤口疼,再怎么阴晴不定都不可能不理他。


    少年抱起他,动作很轻,语气却仍冷冰冰的,“哪里疼”


    谢折衣这时就会挑眉看他,不怕死地挑衅道,“诶,楼小草,你会说话呀,我还以为你哑巴呢不理我。”


    百试百灵,亲测有用。


    当然,在谢折衣这么挑衅完之后,楼观鹤的神情势必会越发冰冷,但却仍是任劳任怨地抱他或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说要赶谢折衣走这种话了。


    所以,谢折衣靠在楼观鹤身上,想,即便是他搞错了,兴许失忆之前的他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助他成神,而是要杀他还是什么。


    那也无所谓。


    至少现在的他,只想楼观鹤成神


    第98章


    谢折衣说谎了。


    其实他根本撑不到楼观鹤成神那日。


    十年, 最多十年,他会消散。


    但他不可能告诉楼观鹤。


    好在楼观鹤似乎也没发觉不对,再也没追问过他那个问题。


    谢折衣眨了下眼, 看着从水里出来的楼观鹤, 银色的长发湿漉漉披在身后, 滴滴答答落着水珠。


    少年玻璃珠似的蓝眸看过来,乌黑睫羽挂着晶莹的水滴。


    再几年过去, 楼观鹤已彻底长开, 漂亮的惊人,可惜神情冰冷,总带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冷。


    不过在看见半坐在树枝上, 懒散晃着脚的少年时,神色微动, 也不及弄干衣裳就朝他走过去,对他伸出手,


    “下来。”


    谢折衣轻啧两声,“我自己会下来。”


    他现在是魂体状态,当然会飞, 但大概是之前因受伤强制凝成实体, 导致楼观鹤形成了习惯, 每次都会下意识过来接他下去。


    不过虽说觉得他有病,但谢折衣秉持着麻烦他人, 方便自己的优良品性, 还是落在了楼观鹤的怀里, 独属于少年的冷香扑鼻,抱了满怀。


    无论是魂体还是实体,楼观鹤都可以完完整整触碰到谢折衣, 所以即便是魂魄状态的谢折衣,也不影响这个冰冷的拥抱。


    这是他们从凤凰秘境出来的第九年,楼观鹤已经晋升化神初期,但显然,比起另外早已经步入化神甚至大乘的几位神选者,他俩完全不够看。


    天机衍阁可以推算到楼观鹤的具体方位,为了避免被那些人找到,谢折衣和楼观鹤两个人这两年不停地在不同的秘境中穿梭,既是为了找寻剩下的凤凰秘境,也是为了隔绝外界的追踪。


    在这九年里,他们算上最开始的那座秘境,已经找到了四个,每一次,除了碎片以外,凤凰残念都会留下一句话。


    “成神之道,无情之道。”


    “无情之道,杀戮之道。”


    “以杀证道,凝聚神格。”


    前三句都在说成神之道,唯独第四句,语焉不详,模棱两可留下一句,“天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万事万物,一线生机。”


    谢折衣听着凤凰残念平静的声音,莫名心中一动,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成神之道,并不是绝对的?


    他看向身旁的楼观鹤,少年冰蓝的眸幽幽盯着半空那团残念,不知道再想什么。


    这个凤凰秘境到底是什么来头,谢折衣对这秘境了解的愈深,愈觉其存在的诡异,传闻是许久许久前的一位凤凰仙君,可这场天命之争总共也不过持续几百年,若真有那么一位即将登临神境的神选者,为何每每打听这个人时,所有人的描述都语焉不详,似乎有这个个人,可当问到详细处又说不出来。


    这位传闻中的凤凰仙君,当真存在吗?


    答案,兴许就在最后那座秘境中。


    但是事情当然不可能那么顺利。


    楼观鹤的存在时时刻刻都是一个危险,尤其是天命榜出之后,世人觊觎,出了一个秘境到下一个秘境之间,总会有段真空期,那就是谢折衣和楼观鹤最危险的时候。


    这次就是在真空期内,太虚山的池忆,青冥佛门的无殃,云山乐府的黎琼音,燕赤丹楼的江问,天机衍阁的九琢大概是察觉到楼观鹤这几年过于迅速的成长,步步紧逼的威胁使得几人第一次联手,五个人一起出现在谢折衣楼观鹤栖身的客栈。


    两个人顿时被打的到处逃窜,不过有谢折衣堪比神境的神识作弊,以及楼观鹤远超寻常花神的战斗力,两个人到底坚持到最后一刻,撑到了最后一座凤凰秘境开启。


    两个人几乎是昏迷着跳入秘境裂缝,醒来就在这汪水潭中。


    “呵,什么名门天才,也就会以多欺少。”谢折衣跟没骨头一样瘫在楼观鹤身上。


    压根不给他俩反应的时间,冲上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就是楼观鹤?你的碎片我们收下了。”


    然后直接动手,根本不给交流的余地。


    谢折衣想到这里,有些忧心,“楼观鹤,那几个家伙是看着我们消失在秘境裂缝中的,多半跟进来了,你小心点。”


    五个化神乃至大乘修士,就算楼观鹤再厉害,想要以一敌五也几乎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这里是凤凰秘境,天然就是强者的狩猎场。


    但出乎意料的是,最后这座凤凰秘境的规则居然不是杀人,而是幻境。


    水泽的雾气弥漫,一不小心就会进入幻境迷失其中。


    应当算好消息吧,比起被五个化神巅峰的修士同时追杀,躲在虚虚实实的幻境里至少不会直接死,更何况以楼观鹤的心性,幻境根本对他造不成威胁。


    谢折衣本来是这么想的。


    然后,就打脸了。


    他盯着沉浸在水潭中,一动不动宛如冰封的少年陷入沉思,这这这,他他他……这家伙这么容易就被幻境给骗了?


    见他迟迟不醒,谢折衣渐渐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不对,楼观鹤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中招……


    察觉异样,谢折衣顾不得天道排除,神识不要命地放出去,然后就见百里之外的几道身影飞速朝这里汇聚。


    池忆把玩着腰间的剑,不耐烦问道:“无殃,你的问心术当真能找出那小子的执念让他陷入幻境?”


    无殃合掌道了声“阿弥陀佛,“那位施主已经睡过去了。看样子,是场美梦,希望他能在梦中得偿所愿,也算抵消我几分罪孽。”


    江问冷嗤,“你们青冥佛门一贯的假惺惺,杀人就杀人,还做出这慈悲为怀的面孔,当真令人作呕。”


    黎琼音拨弄了几声箜篌,无所谓这几人的争吵,只问最前面那个带路的白衣青年道,“九琢,还有多久?”


    九琢手中举着一个八卦盘,其上指针缓缓旋转,精准地指向谢折衣两人所在的方位,他微微一笑,“不足百里。”


    池忆见他手中的天机盘,笑道,“啧,多亏你发现了那小子身上的追踪咒,要不然也不能找的这么快。原来十几年前,陆无衍是被那家伙半路截胡的,那小子身上多半有什么遮掩踪迹的法器,要不然五行宗那老头不可能找了这么久没找着人。”


    几人虽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速度却不慢,眨眼间又进了几分。


    谢折衣蓦地睁开眼,一下就明白现在情况到底有多危急了。


    他必须得把楼观鹤叫醒。


    “楼观鹤!楼小草!”谢折衣推了两下,知道外力没有用,见少年毫无转醒的迹象,咬牙,直接魂魄一凝钻进了少年的身体。


    他要去魂海里面,进去幻境中叫醒楼观鹤,本来以为势必会花费一番力气才能闯进魂海,但没想到那魂海的屏障对他而言毫发无阻,一下就穿过去了。


    还没等谢折衣惊讶,白光一闪,整个人失去意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耳边作响,周遭“恭喜啊恭喜啊”的声音不绝于缕,谢折衣睁眼就发现自己正盖着一个红盖头,手中捧着红绫,身上穿着正红的喜服,余光中络绎不绝的宾客来来往往。


    这,这是,他这是在成亲?


    这,这是,困住楼观鹤的幻境?成亲?谁跟谁?楼观鹤在哪里?


    谢折衣才不想陪人稀里糊涂的成亲,他一把掀开盖头准备去找楼观鹤,但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楼,楼观鹤?”


    谢折衣从来没见过楼观鹤穿红衣,如冰似雪的少年,红衣似淬了火的霞,将他素日霜雪般的面容衬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昳丽,他眼眸微抬,平日冰冷的蓝眸映着满堂喧闹的红绸,竟漾开一分恍若错觉的温柔。


    谢折衣握着红绸的手不自觉收紧,指尖传来丝绸微凉的触感……而丝绸的另一端,正稳稳地牵在楼观鹤手中。


    什么鬼……这居然是他和楼观鹤的成亲现场。


    谢折衣怔怔地盯着对面的人,心脏不合时宜砰砰跳跃起来,明明觉出几分荒谬,可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来的剧烈,怦然跳动的心,呼之欲出的记忆,仿佛喷涌而出的情感。


    是什么,那些是什么……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怎么回事,谢小郎君莫不是反悔了?”


    周遭的人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最开始还似活人一般吵闹,但见谢折衣迟迟没有按照既定的安排进行最后的夫妻对拜,声音渐渐变得尖锐诡异空洞,“成亲,怎么不成亲了?你为什么不成亲?”


    谢折衣霎时回神,他朝四周这些人看去,全都没有脸,五官藏在浓雾之中,十分之诡异。


    看样子,这个幻境会自动驱逐异常者,他得暂时按照这个幻境给他的人设演下去。


    但是,如果要演下去……谢折衣动作一顿,他微不可察地瞥向对面那人。


    他真要和楼观鹤成亲?虽说是假的,可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而且,楼观鹤的幻境怎么会是他和自己成亲?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他真的一点意识都没有吗了吗?


    谢折衣死死盯着那双冰蓝双眸,看不出异样,最终只能压下心中那丝别扭,弯下腰。


    “夫妻对拜。”


    第99章


    龙凤花烛闪烁着明黄的暖光。


    谢折衣坐在喜床上, 终于等到送入洞房这个环节,只有他和楼观鹤两个人,毕竟洞房嘛, 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了。


    “楼观鹤, 你……”


    谢折衣开门见山, 见着进来的少年,直接想说这里是幻境, 你得赶紧醒来, 但才说了半句,进来的少年却自顾自地坐在桌前,斟了两杯酒, 打断道,“洞房花烛夜, 合卺酒,不喝吗?”


    他举杯朝谢折衣看过来,冰蓝的眸平静又幽深。


    谢折衣本来想说这都是假的,成亲是假的,洞房花烛夜是假的, 合卺酒当然更没有喝的必要。


    但望着明亮烛光下, 少年平静俊丽的面容, 谢折衣鬼使神差地过去接过那杯酒,但在触碰到冰凉的杯壁又一瞬惊醒。


    他, 为什么……


    低头, 摩挲着杯壁的花纹, 清澈的酒水倒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漆黑如点墨的眸,乌黑发丝垂落, 眉眼俊美逼人,不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而是青年模样。


    也对,都要成亲了,自然不可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这个幻境在某些方面倒意外的符合逻辑。


    不对,这不是纠结的重点,重点是……他应该叫醒楼观鹤,而不是鬼迷心窍地陪他演下去啊!


    谢折衣回神,极力克制心底不受控制的异样,握紧手中的酒杯,看过去,“楼观鹤,你听我说,虽然不知道你的幻境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但你……”


    “谢小花,都这个时候了,你不会想反悔吧。”对面的人似乎完全不相信他的话,反而勾起一丝笑,“后悔也没用,你和我是生生世世都要绑在一起的。”


    他倾身。


    谢折衣没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下一秒,睁大眼,冰凉的发丝轻拂在脸侧,带起一阵莲香,唇角覆上冰凉的触感,酒液就这样渡过来,呛得人想咳嗽,下意识吞咽入喉,恰巧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唇齿被撬开,那带着酒香的舌遍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他的清白!楼观鹤!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马上,毫不留情赶紧推开这家伙,但谢折衣在被吻住这一瞬间,整个人的身体不自觉战栗,落在楼观鹤肩膀的手从推拒到下意识地攥紧。


    脑海中,一些画面闪过。


    “你是我的道侣,你不需要仰望我,谢折衣,从今往后,你只需要爱我。”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必须爱我。”


    “我爱你,以我的灵魂,躯体,所有,起誓。”


    是……他,还有楼观鹤,也穿着喜服,在床上。


    这是什么?是幻境制造的干扰他的杂念,还是……他真的,和楼观鹤成过亲?


    “喝干净了。”楼观鹤看着他怔住的样子,笑了下,“想起来了吗,你对我说的话。”


    谢折衣闻言,顿时看他,“你什么意思?”


    楼观鹤伸手,修长分明的手指擦去他唇角的酒渍,冰蓝的眸盯着他,“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生生世世。”


    “还没想起来吗?谢折衣,你自己答应我的,你要永远爱我。”他轻轻笑了下,抬起谢折衣的下巴,乌黑睫羽微垂,冰蓝的眸低低垂下来,如神祇般不可直视。


    “你,你不是楼观鹤,不,你是楼观鹤。”谢折衣在虚假与真实间徘徊,他以为进来最大的问题会是如何唤醒楼观鹤,但没想到,居然会是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


    面前这个少年他有一瞬间怀疑不是楼观鹤,但在仔细探查之后,分明这个绝对就是楼观鹤潜藏在魂海中的意识体,但与他认识的楼观鹤很不一样。


    魂海中的灵,是最真实的本我,最深刻的记忆,最留恋的情感。面前的这个楼观鹤……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他到底知道些什么,而失去的记忆又是什么。


    “……你,知道什么?”谢折衣抿唇,神情复杂。


    楼观鹤指了下桌上另一杯酒,意有所指道,“还有一杯,合卺酒,本就是要两个人一起喝的。”


    谢折衣瞬间理解他的意思,分明就是叫他像他一样,主动……


    “吻我。”楼观鹤看他。


    明明应该觉得很难接受,被逼迫做这种事,可到真吻上去的那刻,谢折衣没忍住扣紧这人的腰,把他压到桌上,随主人心绪波动,空气中凭空浮现红线,悄无声息朝楼观鹤身上缠上去。


    而就在酒液饮尽,谢折衣好不容易取回理智想要抽身拉开距离时,楼观鹤忽然一把拉过他,再度吻了上来,清幽的莲香充盈唇齿,是楼观鹤自己咬破舌尖,血从纠缠的吻渡了过来。


    滴滴答答,有血顺着唇角缝隙流下,滴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指间,化作鲜艳的红线缠在两人的无名指上,结成永不分离的道侣契。


    仿若打破某种封印,谢折衣空白的脑海,无数个千百年的记忆破封而出。


    崇明殿,生死狱。


    无妄海,昆仑山。


    他因他重生,他为他堕轮回。


    放弃成神,逆流光阴长河。


    终于,谢折衣成了什么也想不起来的谢小花,遇见了什么也不知道一无所有的楼小草。


    一路跌跌撞撞,在东奔西逃的日子里相依为命,相互依靠。


    谢折衣只记得他要助楼观鹤成神,却忘了楼观鹤为什么成不了神。


    “所以……是我。是我害得你没办法成神。”谢折衣声音干涩。


    谢折衣逆流而来,在最后第九年的时候,没撑住,死了,他自以为已经帮助楼观鹤度过了最艰难时期,最后成神也是指日可待之事,死的很安心。


    却没想到,楼观鹤抱着他渐渐冰冷的尸体,终于在那一刻认清了自己的心,哪怕谢折衣死了,他也不要命地刻下道侣契,因一方身死,他只刻成了单方面的道侣契。


    也就是谢折衣死了,他会死,但他死,于谢折衣毫无影响。


    本来按照这个契约,楼观鹤该直接跟着谢折衣一起死,但他那时已经杀了剩下的所有神选者,也就是说,他得到了所有的神格碎片,他应该成神,而神,是不会死的。


    所以造成了一个bug,他成就了不完美的神,而谢折衣也没有完全的死亡。


    天道要的不是这样的神,他不承认楼观鹤的身份,但对于已经取得神格的楼观鹤束手无策,但楼观鹤违背命书,违背成神的命运,命书的反噬让他失去记忆,失去所有的情感。


    但道侣契,堪称奇迹般,即便是命书也无法彻底摧毁,化作命运的红线,冥冥中指引他们再次相遇。


    在冰冷的杀欲中,在无情的俯瞰中,神明仍然爱上了谢折衣,于是几乎用自毁的方式想要助他成神。


    单方面的道侣契,本就世间罕见,几乎是献祭般,让自己沦为祭品,他死了,谢折衣不会受任何影响,所以谢折衣如果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成为真正的神明,才是楼观鹤为自己安排的最完美的结局。


    “但你还是来了。”楼观鹤道。


    逆流而上,寻着命运的红线,来到他的身边,一切的终点,也是一切的开端。


    “所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是吗?”谢折衣怔怔然道。


    这是个死循环。


    涌入脑海的,不是简单的原本记忆,而是无数个千年万年,无数个轮回的记忆,也代表着,他已经经历了无数个这样的轮回。


    楼观鹤勾唇,冰蓝的眸晦暗幽深一片,“是啊,每一次,我都抱着你的尸体,选择刻下道侣契,而每一次,你都会放弃成神,逆流着无尽光阴长河,找到我。”


    明明,只要两个人当中,随便哪个人选择放弃,选择成神,一切都会结束,但偏偏两个人都这么偏执的可怕。


    突然得知的真相让谢折衣哑声,但他突然想起有几世中分明不一样。


    “不,不对,并不是完全的死循环。”


    谢折衣猜到些什么,看着他,“凤凰秘境,最开始没有凤凰秘境,也没有凤凰仙君这个人,是后面才突然出现的,那究竟是什么?”


    楼观鹤:“从来没有什么凤凰仙君,在无数次的轮回中,有时,我会察觉到异常,有时,是你,每一次察觉到异常,就会想方设法留下破局的线索,于是,便化为凤凰秘境。”


    “前几次,都失败了。但最后这一次,这第五座凤凰秘境……”说到这里,楼观鹤第一次露出抹笑,很轻快的,仿佛如愿一般,他冰蓝的眸漂亮的不可思议,对谢折衣伸出手道,“这一次,你信我吗?”


    谢折衣握住那双手,也笑了,“当然。”


    “只是,这样把他一个人留下来会不会太狠心了。”


    谢折衣已经撑不住了,尤其是在记忆觉醒的这一刻,就注定了他再也留不下来了,他将会消散。


    这对于谢折衣算是好事,因为留在这里的每时每刻,他都遭受着巨大的折磨,尤其是最后这段时间,每时每刻,如抽筋拔骨般的痛意如影随形,但他不想留下楼观鹤一个人,所以一直强撑着。


    如今,楼观鹤唤醒他的记忆,何尝不是想予他解脱,可是,现在幻境中的楼观鹤只是魂海中潜藏至深的灵,等他消散后,清醒过来的楼观鹤并没有这段记忆,只会面对他那具逐渐冰凉溃散的躯体。


    谢折衣总觉得,那个时候的楼观鹤,一定,一定……形容不出来,但谢折衣直觉地不想发生那种事情。


    但面前这个楼观鹤一点不顾及出去之后的自己,他唇角是带着笑的,但却总有些冷漠,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至少这会是最后一次。”——


    作者有话说:感谢值嘛、唉扣的雷,非常感谢[红心][红心]


    虽然已经凌晨了,有点马后炮了,但还是祝大家中秋快乐[狗头叼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