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闻岐随意擦去嘴角的血, 他艰难从地上爬起,第一次大逆不道抬头直视谢折衣,神情晦暗难测, “老师, 我差点死了, 您没看见吗?是不是我这整个人,在老师您的眼中, 连神殿里最不起眼的灰尘还不如?”
谢折衣皱眉, 没说话。
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闻岐见状,讥讽一笑,“我还真是自取其辱, 早该知道老师您的答案,只要是跟那位有关, 老师就会变得不像您自己,我以前一直想,尊神在上,吾等凡俗再如何尊崇也不为过,老师敬仰神明似乎也无可指摘, 不过……”
他说到这里, 语气嘲讽, “老师,你在神殿侍奉神, 是敬神, 还是为了你的妄念。”
谢折衣一瞬漆黑眸子杀意毕露, 两道冰冷的视线射向那边不要命,在他底线上来回蹦跶的少年。
“你什么意思?”
闻岐一见谢折衣反应就想笑,刚才还一副冷漠无动于衷的样子, 如今一听见那个关键词,整个人便似乎活了,那冰冷严实的外壳裂出一条缝,流露出内里晦暗的感情。
“我都听见了。”闻岐扯出一丝笑。
谢折衣神色愈冷,他走到闻岐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所以呢,你说出来,是想找死?”
没有否认。
唯一的侥幸也没了,闻岐内心一沉,再难以维系重伤的身体,猛地再吐一口血,整个人脸色发白,扭头道,“我现在的伤势撑不过一炷香,老师若想杀我,大可以看着我死就行了。”
果不其然还是个少年,意气用事,才十五六岁,虽已亲政初具君主威仪,在谢折衣面前还是不免偶尔露出几分倔强,明明知道刚才最好的做法是认错,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却还一而再再而三挑战谢折衣底线。
而这次,闻岐隐隐预感到,老师是真的动了杀心,为了那个不知所以的神,就要杀他。
莫名地,感到一阵委屈。
不过,那股杀意横在头顶片刻,最终还是散了。
谢折衣确实动了杀意,但他暂时还需要闻岐,到底还是没让人在这里直接死了。
不过在探查闻岐伤势时却皱眉,“你做了什么,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一股神秘磅礴的力量,连谢折衣都没能追寻到来处。
闻岐微楞,没想到谢折衣居然对刚才的事一无所知,他一直以为刚才那道攻击来自谢折衣,可现如今看他的反应,居然毫无察觉,那方才那道凭空出现的力量是谁?!
在皇城禁地,在重重保障之下,在老师这样修为高深的人面前,能够毫无所觉潜入进神殿……
神殿,神殿。
电光石火间,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闪现。
他朝神殿正北方高大的神像看去一眼,依稀有个念头但不敢确定,再看向一无所知的谢折衣。
恢复成一贯的乖巧,随意扯了谎,对刚才神殿的异样避之不提。
无论是不是他想的那个原因,都一定不能让老师知道。
只是。
神,高居九天的神,无所不能的神。
真的可能会是神吗?
神,也会有多余的感情吗?
闻岐那次过后,再也不敢在谢折衣面前提及与神相关的事,谢折衣的杀意不做假,他相信,若他再敢不要命挑衅,谢折衣真会杀了他。
可另一层方面,基于某个不可说的理由,闻岐本身也不愿在谢折衣面前提及那个存在。
随后,闻岐出兵诸国,天下大乱,谢折衣隐于幕后,冷眼旁观战火绵延无尽,死伤无数,妻离子散,在无尽的杀劫中修为愈发深不可测。
直至征战赵国,六国中最强大的国家,都城临涯城墙高砌,易守难攻,且其似乎有仙人助阵,撒豆成兵,呼风唤雨。
闻岐久攻不下,七天七夜,仍旧毫无办法。
也就在这时,谢折衣从久居的神殿中现身了。
青年闭关数年,这几年,连闻岐都没能见过几面。
谢折衣现身时,闻岐正对着从赵国那处传回来的文书皱眉,大殿侍奉的宫女太监尽皆在君主周身愈来愈低的气压中大气不敢喘,唯恐惹得上位不喜。
而就在这般凝滞的氛围中,一道声音凭空而现。
“闻岐,你把兵撤回来,之后的事全都不要管,此事交给我。”
竟是直呼君主的名字!
周遭侍从没忍住抬头想要看这位胆大包天的狂徒是谁,却待看清那人面容时,所有的斥责哑在喉咙里。
所有人不约而同跪下,“国师大人。”
来人正是谢折衣。
“老师。”
闻岐亦是有些怔然,不敢相信谢折衣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关,这几年他派过许多人去询问,都毫无消息,甚至他都以为谢折衣早就抛下他走了,没想到会乍然现身。
再度相见,谢折衣神色比最开始的阴郁冰冷内敛了许多,归于平静,所有的情绪掩于那对漆黑的眸,深不可测,容貌毫无岁月流逝的痕迹,依然俊美至极,如初见般,翩若惊鸿,仙人下凡,无怪所有人第一时间就认出他的身份。
闻岐看不穿他的修为,只猜测这几年间老师的修为定是精进不少,但他想起刚才谢折衣的话,皱眉,“老师,您虽修为精进,但不好插手人间之事。”
“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不容置疑的命令。
谢折衣随意一瞥,闻岐顿感周身寒意涔涔,毫无感情的视线,比之以往,更加阴冷,宛如没有人性的怪物。
不对,老师他……闻岐觉出些许不对劲,但谢折衣的命令没有人可以更改,只能应下。
只是,在青年转身消失的一瞬间,闻岐没忍住唤道,“老师,您一定要小心!我会在这里等您平安归来,而且,其实……”祂也许也在等您。
心中莫名的慌乱让他想说些什么让谢折衣改变主意,但话没说完,青年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大殿。
那也是闻岐最后一次见到谢折衣。
后面的消息……已经不需要刻意去打听,屠城的消息疯了一般传遍中州,传遍四域,传遍全天下所有地方。
千年的赵国地域,也便是今时的中州九城。
周天诛仙大阵之下,不费一兵一卒,赵国成了死地。
如此,天下所有诸国尽灭,太玄完成统一。
可闻岐根本没有任何喜悦,他疯了般到处寻找谢折衣的踪迹,只听说在屠城之后,在赵国都城临涯附近的山崖,谢折衣立于其上,几乎是立刻引动天罚,随着周天诛仙大阵现世的,是如影随形的九九天雷劫,以及下下天为此惊天之举随之复燃的红莲业火。
红莲业火之下,所有的一切化为灰烬,从此,闻岐再也没听说过谢折衣的踪迹。
此后多年,闻岐不放弃地想要找寻谢折衣存在的痕迹,为此,广征天下仙士,求仙问道。
直至最后,与神明做了一个交易。
用余下的数十年寿命,与人皇磅礴浩瀚的人族气运。
闻岐盯着浮在半空中神像前那抹模糊冰蓝的身影,在认出来人身份的那刻,想笑,疯狂地想笑,语气讥讽,毫无对神的敬畏。
“神?神!是你,居然真的是你。你想复活他哈哈哈,你说你想复活他哈哈哈哈,看来,十几年前,就是你吧,那次在神殿打伤我的,你果然一直都在,可你为什么不阻止老师?”
“不是都说你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吗?怎么?居然是个懦夫,当初只敢偷偷打伤我,却不敢在老师面前现身,你明知道他喜欢你……你凭什么能让老师那么喜欢?!”
神明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闻岐的咒骂。
闻岐居然从神明那双素来无情的冰蓝双眸窥出几分极其隐晦情绪。
是他这些年间,无比熟悉的……痛苦。
一瞬间,他哑言。
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祂可以坐视老师的陨落,又在如今显出对老师的不同。
但他最终恢复平静。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真的,把老师救回来。”-
“世祖陛下与神明做了一个交易,同时命我太玄皇室世世代代等待一个人的归来。”
千年来,只在太玄皇室正统一脉流传的密令在晋明帝口中娓娓道来。
以谢别枝做容器,以人皇寿命气运做纽带,确保神骨能够完完整整,毫无差错地流转千年,等待谢折衣重生后完好无损地物归原主。
一切,不过只是神明苦心竭力的筹谋。
室内一时陷入安静。
晋明帝:“在清瑕诞生时,我就知道那一日不会远了。”
他扣动墙壁上一处机关,挂着谢折衣画像的墙壁后面倏然颤动,而后露出一个暗格,不大不小,刚好放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细细长长,其上阵纹复杂华丽,十分精贵的模样。
而在看见这匣子的瞬间,谢折衣视线凝住,移不开眼。
而那匣子内的事物似乎也感受到什么,忽然剧烈地颤动,只是在它想要破匣而出时,匣子外的阵纹微亮,又将其镇压下去。
曾经,闻清瑕出生时,这匣子内的事物也有这般动静,但在被连续镇压几个时辰后,还是不甘愿地罢休了,这也是晋明帝意识到闻清瑕的不同。
身具神骨,到底也有它主人的一部分,感应到些许熟悉的气息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暴动,不过最终发现不是那个人,再度陷入沉睡当中。
可此时此刻,在谢折衣面前,阵纹亮了又亮,亮的惊人,几乎就要燃烧,匣内的事物仍然没有要罢休的样子。
“父皇,这里面是……”太子也是第一次得知这样的隐秘,全程人都傻愣愣的。
“天问。”
三个人的声音重合。
晋明帝沉重。
闻清瑕温和。
谢折衣却是轻轻唤出声。
也就在谢折衣轻唤刹那,那匣内事物气息陡然暴涨,匣上阵纹再镇压不住。
“嘭!”
木盒四分五裂。
一柄通体血红不详,唯剑柄一枝迤逦梅花昳丽生姿的剑轰然破匣而出,剑鸣不止,朝谢折衣飞去。
曾经的天下第一剑,伴谢折衣左右名扬天下,却也在谢折衣堕魔后,沾血太过,怨气深重,随之堕为魔剑,千年间镇压藏匿于此。
直至如今,待被谢折衣握在手中的那刻,剑身无止境的怨气凝滞,激动地颤动。
天问,居然是天问。
天问居然还在。
第82章
天问怎么会在这儿?
天问剑, 不是碎了吗?
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千年前,即将身陨之时, 谢折衣本想把天问剑托付给青莲, 但没想到天问剑神智过于灵性, 死活赖在谢折衣身边,直至最后, 在谢折衣魂飞魄散时, 天问剑亦随之自毁,碎的七零八落。
可现在,天问剑居然好好的还在这儿, 在太玄皇宫。
晋明帝:“是千年前,那场交易中, 神明交予世祖陛下的。”
千年前,答应交易之后,神明给了闻岐一柄剑。
闻岐一眼认出这是谁的剑,愣住,“……天问?”
“你要把天问剑给我?”他神色狐疑, “你应该不喜欢我吧, 这么大方?居然连老师的佩剑都舍得给我?”
神明语气冰冷, “只是暂且存放此地。”
闻岐觉出不对:“我都要死了,放我这里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自己拿着?”
神明没有回答, 冷冷看他一眼, 在把剑扔过来后, 那道神降虚影便消失了。
不过后来在尊神陨落后,却很轻易可以得出答案。
祂要陨落了,所以只能把天问剑送出去。
所说的暂且存放, 这个暂且,却是足足等待千年。
晋明帝在看见天问剑对谢折衣的亲近依赖时,最后一丝顾虑放下,彻彻底底相信谢折衣的身份。
他拦住了哭啼啼想要扑上前挡在闻清瑕面前的皇后,“皇后,不要胡闹,这是清瑕命中的劫,我们管不了。”
谢折衣也没想到太玄居然也参与了他的重生。
青莲,谢别枝,闻岐。
三个人,全都成了他重生的牺牲品。
在他死后,尊神到底做了什么。
谢折衣不知为何,心情愈来愈沉,若他的重生是尊神千方百计换来的,那尊神会付出什么代价?他想到天道,想到轮回后的楼观鹤,想到那残缺的净莲圣体。
“小玹,你在想他吗?”闻清瑕点出谢折衣内心的隐忧,他神色略微复杂,“其实,连我也没曾想到,祂居然会选择堕入轮回,就在青莲宗,就在你身边。”
“你应该已经见过另外的那个我?那你应该也知道神骨现如今就在我身上,你已经取回神瞳,天问剑也在你之手,只要我把神骨还给你,你就可以再度有能力去做你想做的事,去问你想问的疑惑。”
“尊神……当初你总是缠着我询问神明有关的事,我只当你小孩心性,难免对那般神秘的存在感到好奇,没曾想却是抱着这腔赤诚热烈之心。”
闻清瑕神色温和,没有斥责这感情的不容于世,反倒似兄长般真心欢喜自己的幼弟明白感情之可贵。
“小玹,不要犹豫,杀了我吧。取回神骨,然后,去找祂。我虽不知道尊神当初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可复生已是逆天不容于世之举,而复活一个天道不容,天命不容之人,那便是绝无可能之事。”
“世祖陛下以人皇之尊,我以无尽轮回魂魄来世,哪怕是如此,若无尊神出手,都不可能成功,可我们这些边边角角的人都尚且付出这般大的代价,那全程谋划这场逆天复生之举的神明又会是怎样的代价呢?”
堕入轮回。
残破圣体。
……还有呢?-
青莲宗。
从云阳城回来后。
青莲宗一行人全都魂不守舍,所有人面色恍惚,神情凝重,直至回到宗内都还没能反应过来云阳城发生的那些事。
谢玹,那个谢玹,他他他,居然是谢折衣?!
燕溪山早听见消息,大老远地便站在山门前等着。
他带着一众小弟守在山门前,远远地瞧见众人归来,连忙迎上去,东张西望半天,却没见着想见的人。
“怎么少了个人?老大呢老大呢?!”
所有人面色顿时一变,表情说不出的奇怪,可又由于谢折衣离开时在他们灵台上下的咒印,也不敢开口。
燕溪山一看见众人这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以为谢玹是出事了,顿时惊叫,“你们怎么全都这副表情,总不会你们全都好好的,就我老大死了?!”
众人没想到他能想到这茬去,不过仔细一想,还不如默认得了,要不然怎么解释谢玹的去处,谢玹成了谢折衣,不就相当于是死了?
因此,凤朝辞在身后众人无声的催促下,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道,“你……节哀吧。”
他说的磕磕绊绊,这话说的着实烫嘴。
燕溪山本只是随口一说,他老大那么一个贪生怕死的人,遇到危险准第一个跑的远远,又有那么多人护着,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没想到就听见凤朝辞承认了,两眼蓦地一黑,差点没站住,他一把抓住凤朝辞衣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说谁节哀?”
燕溪山恨恨瞪着他,凤朝辞一时不敢看他的表情,别开头,没说话。
他也不想再说谢玹死了这种话。
僵持间,还是宋山主上前分开了两人,燕溪山怔怔地听着宋山主再次说出谢玹死了的消息,一时半会愣了许久。
就在众人以为他总算可以消停会儿时,却见燕溪山整个人忽然猛地扑向另一侧的楼观鹤。
那简直是要拼命的样子。
“燕师弟冷静,你这是要做什么?”
楼观鹤没动,淡淡看着燕溪山扑过来,两人还差一米左右的距离,燕溪山被周围人拦住了,这次楼观鹤在云阳城受了伤,护在他四周的莲山弟子当然不可能让燕溪山这么扑过去。
燕溪山看着近在咫尺的某个似乎仍然平静冰冷的人,一双眼睛瞪的似乎要喷火,“楼观鹤!你还记得你离开宗门的时候说了什么吗?你说你要护着老大,结果呢?我老大现在死了,你怎么还活的好好的,这就是你说的要好好护着吗?”
“枉我以前还算当你是个人物,没曾想也是贪生怕死,说话不算话的小人,你说,你故意把我老大带在身边,是不是就是方便你趁乱下手,是不是就是你害了我老大!”
这话说的,就差诛心了。
若周围人不知道真相还好,兴许还真考虑这话有没有几分道理,可众人全都知道谢玹真实身份,楼观鹤哪能害了那家伙?那家伙不害他们所有人都算皆大欢喜了。
没有一个人应和燕溪山那番怒意十足的发言,听完他那番怒意十足的发言,反倒神情愈发古怪,但又碍于咒术不好直说,一个个只能好说歹说上前勉强把燕溪山劝了回去。
看着燕溪山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所有人都觉心累,这还只是燕溪山一个,等之后面对掌门他们又该怎么交代?
走在回去的路上,凤朝辞看着似乎全程毫不在意的楼观鹤,欲言又止,犹豫了会儿,还是道,
“师兄……燕溪山那家伙的话,你不要放心上,那家伙天生少根筋,说话都不过脑子,他之前天天老大长老大短的,刚才听见谢玹的死讯怕是急昏头了才那么说话。”
“哎,早知道就该编些其他理由的,说谢玹去浪迹天涯都比死了好,我还真怕那小子到时候要做出什么寻死觅活的事来!”
凤朝辞神色有些懊恼。
楼观鹤有了反应,看他:“寻死觅活?”
凤朝辞丧气点头,“对啊,那小子对谢玹感情那么深,感情一深嘛,人就容易做些冲动的事,就好比修真界有些感情至深的道侣,一方死了,另一方也绝不独活,跟着寻死。不过,燕溪山和谢玹肯定也扯不上什么道侣……诶,我跟师兄你说这些干嘛!”
说着说着,越觉自己越说越偏,拍了拍头,师兄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他说这些干什么?
连忙抬头看了眼楼观鹤的表情,见他没像以前那般听见这些不感兴趣的转瞬一走了之,反而垂眸,似乎陷入思考。
凤朝辞也不敢贸然打断他的思绪,等了半天,却听他突然问,“要是你的道侣死了,你会不会跟着去死?”
“啊?”凤朝辞睁大眼睛,“道侣?我?”
怎么突然问他这种问题?作为一个母胎单身至今,一心修炼的木头,凤朝辞面对他最敬爱师兄难得朝他询问的问题,哑巴了。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过没等他开口,楼观鹤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冰蓝的眸微动。
少年转身望向中州的方向,看了一眼,再收回视线。
如果是谢折衣的话,答案肯定只有一个。
会。
如果他死了,谢折衣一定会跟着死。
前世不也是如此吗?-
楼观鹤以疗伤之名闭关。
但他没有疗伤,也没有修炼,只是静静枯坐在黑暗中。
“你在做什么?”
天道一直跟在他身侧,如今见他只是坐着,任由体内伤势加重,察觉到不对,问出声。
“你要是再对你体内的伤不管不问,别说是一个月,不出三日,你就死了。你之前不是还答应等他七天,一直用神力吊着命,怎么,你不想见他了?后悔了?恨他了?其实你还有机会,他那么听你的话,你叫他自尽……”
“闭嘴。”楼观鹤语气冰冷,“他不会死。”
天道看他这样,也不像是反悔的样子,放弃引诱他杀谢折衣,这次是纯粹的疑惑,“既然你没有后悔,还有最后几天时间,你不想见他?你为他做到这种地步,最后一面了,你不见他吗?”
楼观鹤:“我怕我控制不住。”
天道:“什么?”
楼观鹤:“我如果见了他,就舍不得让他忘记我了。”
天道:“……忘记?”
压回去成亲,要让谢折衣永生永世刻上他的烙印。
原本是这样想的。
但……还是选择遗忘吧。
只有这样,摆脱了神明的注视,摆脱了执念的束缚。
才算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楼观鹤平静道:“若他忘掉我的存在,不是刚好如你所愿吗?”
“帮我,天道。”
第83章
在谢折衣留在中州的第三天。
莲山首徒楼观鹤病危的消息一夕之间传遍修真界。
谢折衣在得知消息时, 整个人如坠冰窖,不敢相信楼观鹤的身体居然崩溃的这么快,怎么会, 明明他之前已经反复探查过, 七天绝对不成问题, 可如今才第三天,才第三天怎么会……
恐惧让执剑的手都变得颤抖, 天问感应到主人的惊惧, 如血的剑刃划过寒光,散发不详的戾气。
一双修长干净的手握住天问锋锐的剑锋,瞬间鲜血淅淅沥沥而下, 没有落到地上,反而尽数被剑身吸收, 便愈发暗红,诡艳妖丽。
是闻清瑕。
他本来早该死了,在第一天谢折衣就可以直接杀了他,剖开身体取出神骨,但兴许是皇后和太子跪在他脚边哭的他心烦, 是回想起曾生生被挖出神骨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是想到此世之后, 无论是谢别枝还是闻清瑕都将彻彻底底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谢折衣最终没能如他所想那般毫不留情下手,他面无表情收回天问, 给出最后的期限, “三天, 我给你三天时间。想做的,想说的,就在这三天做完。”
三天, 只是三天……谢折衣在想立刻马上回青莲宗见楼观鹤和让闻清瑕多活几天的急剧拉扯中,选择了三天这个不多不少的数字。
只是这一切在听到楼观鹤病危的消息时,所有的犹豫顷刻粉碎,转瞬消失原地出现在闻清瑕所在寝宫。
谢折衣来的时候,除了闻清瑕,寝宫内皇后也在。
兴许是知道只有这最后几日时间,皇后每日都得来闻清瑕这里呆上整天,闻清瑕也很温柔地回应着皇后的每句问话。
千年前作为谢别枝,吝啬难得的母爱,在这最后一世,加倍地感受到了。
谢折衣忽然的出现,给寝殿内的宫人都吓了一跳,他的神情冷酷,天问出鞘,漆黑的眸冷冷盯着闻清瑕,一片杀意。
皇后拦在闻清瑕面前,她被杀意凛然的谢折衣吓的浑身发抖,但还是鼓足勇气愤怒道,“你不是说有三天的时间吗?这才第二日。”
“我改主意了,现在立刻马上,他必须死。”谢折衣神色愈冷,他没时间浪费,随意挥手,皇后就浑身僵住,不受控制摔到一旁。
闻清瑕倒从头到尾很平静,脸上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在得知楼观鹤病危的消息时,他就一直在等谢折衣的到来。
面对着不加掩饰的杀意,直指身前的天问剑,没等谢折衣动手,他主动握住剑尖,朝胸口一刺,谢折衣没想到他会这么主动,神色微愣。
一时停下动作,没有顺势用力刺进去,也没有拔出来,而是不知是以怎样的感情作祟,放任着,看着闻清瑕握住剑刃用力朝胸口再度深深一刺,口中流出血液,他整个人身形晃了晃,却还在胸口被剑刺中的情况下,朝前走,而后……一把抱住谢折衣。
天问也随之彻底洞穿他的躯体。
他埋在谢折衣颈侧,语气温和,“谢谢你,小玹,让我多活这两天,够了,已经够了。真高兴,能在最后一世再见你一面,死在你的手上……”
谢折衣是抱着一定要杀死他,取回神骨的决心来的,但现在,闻清瑕主动死在他剑下,却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是释怀,难过,还是茫然。
抱着他的兄长气息愈来愈弱,阔别千年,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连转世也不会再有。
“折衣,对不起。”
“你还怨恨着我吗……”
最后一句,只有在死前最后一刻才敢问出声。
而谢折衣,他在听见最后这句问话后,沉默半响,而后闭眼,在一片死寂中,唤了一声:
“兄长。”
极轻,极微弱-
闻清瑕是笑着死的。
谢折衣替他擦了擦唇角的血,而后,在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叫中,用天问从正中胸膛到肚子,一剑把闻清瑕的尸体一分为二,开膛破肚,剖骨挖筋,然后整个过程并不血腥。
尸体并没有流出多余的血,仿佛空心一般,也对,他毕竟只是个容器,身体内部与常人不同才正常。
莹莹如玉的骨头浮在空中,闻清瑕此时已经只剩了一张皮,看起来分外恐怖,而在谢折衣招手间,那骨头忽然微光暴涨,猛地扎入谢折衣体内,闻清瑕剩的那层皮也在神骨归位瞬间湮灭成灰烬,什么也不剩。
咯吱咯吱,谢折衣周身骨骼诡异的再度生长,气息层层暴涨,所有人被这诡异的一幕吓了大跳,惊惧地闭上眼。
等没了响动,才敢试探着睁开眼,却见原本站在大殿那处的人,完全变了个模样。
原本束着的马尾散开,浓稠如墨的发丝疯长几乎快落到地上,披散开,像流动的丝绸,眉眼漂亮的惊人,只静静站在那里,都能让人第一时间确信,他绝不是凡俗之人,说是天上的神明下凡也不一定。
谢折衣低头,看着自己指节分明修长的手,比原本属于谢玹的更为修长有力。
神骨归位,直接重塑了这具躯体,让他回复了前世谢折衣的模样。
而谢折衣,作为天命成神之人,无论是天赋根骨,还是相貌,都数人间第一流。
翩若惊鸿,举世无双-
取回神骨的过程顺利的出奇。
谢折衣想到死去的闻清瑕,想到他临死时落寞而温柔的笑容……真的,算顺利吗?
但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些多余的事,谢折衣没再去看原地灰都不剩的闻清瑕,转身消失原地。
而后转瞬间出现在青莲宗门口。
燕溪山正在山门前不甘心地大闹他要下山,他要去找老大。
而凤朝辞在后面死命地拉着他,叫他冷静下来不要一时冲动。
谢折衣落到青莲宗山门前时,两人看见他突然出现的身影,不约而同傻了一般愣在原地。
“你怎么在这儿?!”凤朝辞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而燕溪山则在稍微怔愣过后,整个人惊喜大叫一声,“老大!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没死!”
谢折衣原本的模样太过招摇,在途中他想了想,还是暂时变回了谢玹的模样,因此凤朝辞和燕溪山一见到以谢玹模样出现的他,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尤其是凤朝辞,他可知道这个谢玹到底是谁,此时见谢折衣突然出现,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你还来青莲宗干什么?”
“凤朝辞你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啊?我老大不来青莲宗去哪?你脑子进水了?”燕溪山满心沉浸在谢玹回来的惊喜中,没有留意凤朝辞的反常,也没用留意谢折衣突然出现的蹊跷。
谢折衣也并没有要解释的心思,他直接看向凤朝辞,“楼观鹤在哪?”
“师兄?”凤朝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注意到谢折衣神色极冷,担心他是来找楼观鹤麻烦,小心翼翼试探道,“你找师兄做什么?”
谢折衣根本不欲跟他废话,天问剑直接搭在凤朝辞脖子处,“你只需要说他现在在哪?”
这下,连燕溪山都看出不对,他呆愣愣地看着神情冷酷漠然的谢折衣,却仍下意识回道,“老大,楼观鹤他他,他在莲山……”
有了答案,谢折衣转瞬收剑,消失原地。
谢玹的动静并不小。
他还并不能很好地掌握暴涨的修为,磅礴的修为随意泄露一丝都足以叫青莲宗的所有人感到惊惧。
他来到莲山脚下,除了谢山主仍重伤昏迷没有苏醒外,宋山主,掌门,其余八峰的峰主全都汇集于此,警惕着看向来人。
只有去了云阳城的人才知道谢折衣的身份,其余的人在看见谢折衣时,都是一愣,“谢玹,怎么是你?”
宋山主神色凝重,“他不是谢玹,他是谢折衣。”
这种当面说出身份,倒也不算违背咒印。
宋山主是在场最了解情形的,他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阁下,我青莲宗应当与您并无冤仇,斗胆请问您此番来我青莲宗有何要事?”
他是真的疑惑,谢折衣怎么会突然回青莲宗,在云阳城来看,这位传言中的魔头似乎并非《仙史》所记载那般穷凶极恶,也没道理会突然来青莲宗寻仇。
就在宋山主疑虑之时,却见谢折衣忽然勾起一分笑,“我自然不是来寻仇的,诸位难不成忘了,我与贵宗弟子楼观鹤先前两情相悦,早已定下婚契,我此番,是特地来求亲的。”
“本来是想准备重礼再上门求见,没曾想竟听闻楼师兄病危的消息,还请诸位告诉我楼师兄在哪儿?我必须去见他。”
他说到病危两字,神情愈冷,但透露出的焦灼也十分真切,所有人都感受到这番话下的满腔赤诚之心,还有那要是他们不识相不肯说就把他们全宰了的态度。
所有人互相看了看,倒没人去触谢折衣的眉头,不约而同看向宋山主,楼观鹤是他的弟子,要不要跟谢折衣说明情况当然该他来。
宋山主已经被谢折衣和楼观鹤两个人的关系折腾的脑子疼,他实在是没懂两个人到底什么情况,此刻见谢折衣一副要疯魔的样子,眼角微扯,“观鹤就在莲山他自己的洞府……只是……”
谢折衣只听见前面半句楼观鹤所在之地就准备去找他,但突然见宋山主语气疑惑道,
“只是观鹤并没有病危,你到底从哪听见的这个假消息?”
什么?假的?
就在谢折衣愣在原地的片刻。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落在他身后,蓝白衣裳,漆黑如流水的长发垂在背后,眉眼如冰似玉,冰蓝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他,
“求亲?”
“来的还真是慢。”他冷冷讽了一句,下一秒,却陡然勾起几分笑。
“不过……我答应了。”
说到底,他才……不是什么圣人。
第84章
谢折衣转身。
与那双漂亮到不可思议的冰蓝双眸对上。
而后下一秒,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天问剑落地,宛如一阵风, 还没来得及看清, 谢折衣已经牢牢将楼观鹤抱住, 如抱着失而复得的奇珍,透出几分小心翼翼。
“楼观鹤。”谢折衣低低叫道。
楼观鹤:“……嗯。”
“还好, 你还在。”谢折衣声线有些颤抖。
在来的路上, 他甚至已经想像到了最坏的局面,脑子一片空白,无数次怨恨自己的自大, 他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心软, 为什么没有立刻赶回来。
应该寸步不离,一步也不能离。
所有的忐忑,在见到这个人的瞬间才勉强平复。
楼观鹤的身体很冷,谢折衣抱上去,便似抱了一块寒冰, 但谢折衣炼化了红莲业火, 浑身温度比常人较高, 两个人抱在一起,反而存在感更为强烈。
谢折衣感受到楼观鹤并没有抗拒他的接近, 便得寸进尺地抬头看他, “楼观鹤, 你之前在梦魇,是什么意思?”
楼观鹤:“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谢折衣漆黑的眸紧紧盯着他:“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楼观鹤静静看他,睫羽微垂, 他勾起一分笑意,漂亮的惊人,“我答应你的求亲,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谢折衣略微失望,还是没有直接说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但就在他这么想的下一秒,楼观鹤接着道,“自然因为我爱你,心悦你,喜欢你,随便哪一个都行。”
“千年前的我是个傻子,这一次,我不可能放你走了。”
他顿了顿,冰蓝的眸映出谢折衣的身影,声音带上一丝前所未有的柔意。
“谢折衣,成亲吧。”
谢折衣怔怔半天,几乎要溺在那双冰蓝的眸中,宛如在做梦,刚想要说些什么,一道惊声插断了他的话。
“师尊掌门,不好了!谢折衣他来找师兄……”
凤朝辞方才自山门见谢折衣气势汹汹朝莲山方向消失,担心他师兄的安危,气都不带停地御剑赶过来,没成想气喘吁吁赶过来就见谢折衣大庭广众之下死死地抱住他师兄。
“……寻仇了。”卡了半天,才把后面三个字震惊地吐出来。
宋山主满脸复杂地冲他摇摇头,“别说了,我都知道。”
是寻仇还是求爱,他还是分得清的-
谢折衣来青莲宗求亲这回事着着实实把青莲宗上下所有人震惊住了。
连带着谢玹就是谢折衣这回事都勉强没那么难以理解。
燕溪山:呵呵。
好吧,两件事都同样地让人难以接受,难以置信。
宋山主反复询问了他的得意弟子,当真不是摄于谢折衣的淫威屈服的?
而后再三得到否定的答案,失望离开。
也对,他这个徒儿,他是知道的,就算谢玹是谢折衣又怎样,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可能逼他接受。
而至于谢折衣又是怎么看上他徒儿的,观鹤这么优秀,兴许就是逢场作戏动了真情,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谢折衣取回神瞳,得了神骨,此刻修为近乎半神,青莲宗没人是他对手,再加上楼观鹤也似乎非常配合,仔细想想,也并非是件坏事,所有人都以一种复杂的心情筹备这次道侣大典。
虽然谢折衣极其想要立刻马上赶紧和楼观鹤结成道侣,但道侣大典再如何赶进度,也需要七天的时间筹备。
在此期间,青莲宗向四域其余势力递出请帖,前来青莲宗参加莲山首徒道侣结契大典。
至于所要结的道侣是谁,没有明说。
其间谢折衣就和楼观鹤一起留在莲山,并没有回青山。
他以前那一众小弟在燕溪山的带领下倒是找上门来过,燕溪山看着他,神色迟疑又认真,“你如果不是我的老大,那我的老大呢?”
谢折衣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不久前还跟在身后老大老大叫着他的少年,可惜他的老大从来都不是他,哪怕谢玹这具身体和他有些渊源,但归根到底并不是他。
因此只是淡淡道,“谢玹死了。私自下山时被罗刹杀死的。”
燕溪山整个人如遭雷劈,呐呐道,“原来是那个时候……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没把老大看好。”
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谢折衣知道,他不会再来了。
道侣大典要七天的时间筹备。
但楼观鹤似乎不想等那么久,在当日晚上,楼观鹤的寝居就挂满红绸,龙凤灵烛徐徐点燃。
谢折衣只是出去见燕溪山的功夫,回来却见原本冰冷单调的寝居已彻底变了模样,红绸垂落,喜烛高燃,跃动的烛光中,楼观鹤正静立在殿门前。
他一身绯红喜服,金线袖纹在光影间流转,款大袖摆勾勒紧瘦腰身,楼观鹤从来都是蓝白单调的颜色,此刻穿着红衣,反衬得面容愈发俊丽,像玉一般,唯有那双冰蓝眼眸情绪难辨,冰冷地融入夜色。
谢折衣在看见一身喜服的楼观鹤时,呼吸下意识一滞,即便在梦中早就已经梦过千遍万遍,但此时此刻在现实中当真见到这个场景,却如见到最浓稠艳丽的一幅画,连呼吸都快要忘记。
“七日后才是大典,怎么今日就穿上婚服了。”谢折衣虽是这般说着,却眼也不眨地盯着楼观鹤,像是做梦一般,缓缓走过来。
楼观鹤朝谢折衣伸出手,“七日后是大典,但婚契,我想今日就与你结,七天太久了,就今天,就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谢折衣握住他递过来的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下意识用神力探入体内。
神力入体,虽仍旧筋脉冰封,但比之前似乎还要好转一点,并没有他想的那般严重,似乎算不上太糟糕。
但谢折衣看着面前的一切,总隐隐有种似空中楼阁,走不真切,有一种落不到实处的虚幻,他看着楼观鹤,道,“怎么这么突然,今天就……”
楼观鹤截断他的话,直接问:“你不愿意?”
“不。”谢折衣立刻回道,他当然愿意,只是觉得不真实,“我愿意。”
“但是,你体内的伤不能再耽搁,在此之前我得替你疗伤,”想到什么,谢折衣语气微顿,“也好,今夜……可以一道帮你疗伤。”
谢折衣想到,若想帮楼观鹤修复神魂,最好的方法就是神魂双修,他再借此机会进入识海替他修复神魂暗伤。
楼观鹤听了他的方法,并没有反对,却也没有直接应声,谢折衣察觉到楼观鹤今日有些奇怪,无论是有些急切地想要与他成亲,还是突然如此直白地承认他的心思。
就好像,好像再不说出来,后面就没有机会了。
一拜天地,天道不配,不拜。
二拜高堂,无父无母,不拜。
夫妻对拜,在这个只有两人的夜晚,两个人凝望一眼,不需要其余第三人,不需要什么隆重的典礼,只需要他们两个就够了。
两人彼此一拜,礼成。
合卺酒,龙凤烛,洞房花烛夜。
谢折衣看着对面的人饮下合卺酒,明亮的蜡烛为他冰冷的眉眼添上几分暖色,兴许是酒意发作,他扣住对方冰凉如玉的手指,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楼观鹤,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楼观鹤没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你是问的千年前,还是千年后?”
谢折衣却从中听出隐含的意思,“果然,果然千年前您就对我有心思了是吗?”
仿佛等待了无数年的祈盼有了回应,谢折衣低头,用额头抵着楼观鹤的手,看不见神情,只能听见微颤的声线,“九城真灵,三清神瞳,中州神骨,是你,都是你对吗?堕入轮回,神力微弱,神格破碎,还有什么代价?”
楼观鹤垂眸,他抬起谢折衣的下巴,露出那张漂亮到极致的面容,不是谢玹,而是谢折衣原本的模样,黑曜石般的眼睛隐隐蒙上薄雾,其中那股浓郁的感情几乎要溢出来一般,楼观鹤似乎被烫了一般,睫羽颤了一下,低低道,
“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这么高兴的日子就不要再提了。”
“楼观鹤,你到底在瞒我些什么?”谢折衣见他事到如今还避而不谈,几乎要气笑,一把将他推倒在绯红一片的床上,红绸喜被将两人团团围住,两人陷在一片红色的世界。
楼观鹤被他这么毫不客气地压倒,没有生气,反倒朝他笑了一下,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你若是想知道,自己来看,我的识海,我的神魂,今天晚上,全都为你打开。”
谢折衣被他说的一愣,这话的意思,明里暗里似乎都在明示,简直是赤裸裸地说今天晚上他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勾引。
漆黑的眸隐隐转为绯红,他紧紧盯着身下的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楼观鹤泄出一声笑,他轻捻谢折衣倾泄而下的一缕发丝,继而抚上脸侧,反复摩挲因情绪激烈不能控制浮现脸侧的花纹,他道,
“怎么,不敢?”——
作者有话说:小小推荐下专栏预收《皇兄,替我杀了他》,一个骨科脑洞,虽然很想写真骨,但晋江不行,含泪伪骨qaq。这本会后面再写,预计先从快穿和妖鬼挑一本,到时候综合看收藏和大家的想法以及我的创作动力[可怜]
第85章
谢折衣压在楼观鹤身上。
两个人一上一下, 彼此望向对方。
不知为何,谢折衣突然想到最开始的时候,在天元阁, 他那时为了抢那张测卷, 也是这样把人压着还狠狠咬了一口。
而这次, 他也“咬”了下去。
唇齿贴在楼观鹤毫无防备暴露出来的颈侧,白皙脆弱, 透着浅青的筋络, 只是以前可以毫无顾忌咬下去,如今却如收了利齿的家犬,只敢小心翼翼轻咬。
还是很香, 净莲圣血对他的诱惑极大,想要将面前这个人吞吃入腹。
楼观鹤似乎很喜欢看他被他勾的失去理智的样子, 眼皮微掀,挑起几丝笑,他举起手指,当着谢折衣的面咬破指尖,秾艳的血珠暴露空气中, 那股莲香越发氤氲。
“还在忍什么?”
那滴血珠被他点在谢折衣眼角, 宛如一朵艳丽的梅瓣, 开在浮现的越来越密集的花枝之上。
谢折衣原本是想先帮楼观鹤疗伤的,但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地勾引他, 用色相, 用语言, 用灵血,谢折衣只觉得他两只眼睛都忍的发红,他抓住楼观鹤的手, 呼吸沉重地喘了两声。
没忍住,一口含住正在滴血的指尖,但牙齿却很努力地收着,只是小心地□□着那道伤口。
而后顺着修长的指节朝下舔到指根,每一寸都不放过,轻轻的吻像下小雨一般落在白皙分明的指间,极为虔诚又爱怜。
楼观鹤的手也跟他这个人一般,像冷玉,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不像是执剑的手,倒像是一名清贵公子,只有指腹有常年练剑而来的微微薄茧。
但谢折衣知道,这状似修长白皙的手潜藏着多么恐怖的力量,顷刻间杀人于无形,也曾于无尽黑暗中,予他一丝光明。
太喜欢,也便太珍惜。
所有的力道全都收着,所有的欲望全都蛰伏,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试探,在唇齿间舔舐。
但身下人大概受不了他这么磨人,就在谢折衣细细舔舐间,原本躺平任他摆弄的人忽地起身将他反压在下,同时被谢折衣手指并指探入谢折衣的口中,堵住舌根,像是惩罚一般,让他的嘴不能轻易合上。
谢折衣睁大眼,没想到楼观鹤反应居然这么大。
楼观鹤神色有点冷,那双玻璃珠似的冰蓝眸子却似隐隐蒙上水雾,白瓷一般的面容染上绯色,“你属狗吗?我让你别忍着,不是叫你像狗一样舔我手。”
谢折衣却一点没生气,他再度舔了舔探进口中的手指,却见楼观鹤睫羽颤动,手指猛地抽出,但被谢折衣一把抓住,他笑的认真,“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是你的狗。”
原来楼观鹤受不了他舔他,谢折衣为自己这新发现感到莫名的愉悦,至于是当狗,还是当人,当鬼,当魔,只要他是离祂最近的那只狗,那就无所谓。
可惜,他这番话没能叫楼观鹤高兴。
楼观鹤抬眸看他,冰蓝的眸如一汪幽深的水潭,倒映着谢折衣的倒影,他问:
“我不需要狗,只缺一个道侣。你是想当我的狗,还是当我的道侣?”
谢折衣愣住,他对上楼观鹤漂亮如蓝玉的眸,一瞬间,懂了楼观鹤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何尝不是告诉他,不要再把自己的地位放的那么卑微,不要再把祂当做一尊供奉敬仰的神像。
“你是我的道侣,你不需要再仰望我,谢折衣,从今往后,你只需要爱我。”楼观鹤撩起谢折衣散落肩头的一缕乌发,他低头轻轻落下一吻,仿佛刻下一道咒誓般,“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必须爱我。”
谢折衣蓦地眼眶一热,明明是不讲道理地命令,但却让比所有直白的情话让人难以抑制。
他吻上前,十指相扣,乌黑的长发倾泄而下,两相交织,在唇齿碰撞间,谢折衣几乎是发誓般道,“我爱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爱你,以我的灵魂,躯体,所有。”
被掀红浪,红绸飘飘摇落下,谢折衣在以最炽热原始的方式来表达他对神明的爱。
千机红线层层缠绕而上,绑上楼观鹤的四肢,牢牢地捆在四个床脚,毫无反抗之力。
红线上系着金铃,才堪堪进了几根手指,红线上的铃铛就颤巍巍的响出声。
“嗯……谢折衣,你。”楼观鹤玻璃珠似的眸像融化一般,蕴了一汪水,他大概想冷声喊谢折衣的名字,但却由于嗓音的微微喑哑毫无威慑力。
谢折衣亲了亲那双雾气萦绕的眼睛,笑的轻快,“如您所见,我在爱您。”
那番话彻底让谢折衣放下一切顾忌,那些不堪的欲念铺天盖地涌出来,但他不准备再克制,而楼观鹤也纵容着谢折衣的胡作非为,大逆不道,犯上作乱。
终于,二者彻底融为一体的那刻,仿佛身心都得到了圆满。
之前在梦魇的那次,谢折衣早就想把这个人这样那样翻来覆去,但那时他不敢。
这一次,感受到楼观鹤无声的纵容,谢折衣到底没能抑制住骨子里的某些恶念。
想让他流泪,想让这个人冰冷的面容破碎,想让他……坏掉。
正着持续了很久,而后翻了个面,从面对面到背对,跪着,背对着,没有离开,花儿在水中旋转了一圈。
“嗯……你别太过火……。”绑在楼观鹤四肢的千机红线绷紧,冰蓝的神力浮现,沿着红线蔓延,冰霜凛冽,似乎下一刻就要将红线截断,但花儿猛地进入水中,浑身一颤,冰蓝神力难以维系,散了。
谢折衣把人捞在怀里,湿漉漉吻在鬓边乌黑的一缕发,“我错了,您别气,我收着点。”
虽是这样说,可力道却一点没收,花朵在水潭中起起伏伏,金铃铛“叮叮当当”猛烈地摇晃。
这次把人抱在怀里,面对面,坐着。
从始至终花都在水里。
翻来覆去,翻来覆去,还真是翻来覆去。
大概是见他好几个时辰还不消停,楼观鹤终于冷了神色,一把掐住谢折衣把他压在墙上,他竭力想要平稳呼吸,但花还落在水中,想要说的话也边不成调,几乎是一字一句道,“你,还,没,好?”
谢折衣还恬不知耻地亲过来,“快了,快了。”
他也不是真想把人玩坏。
只是神魂双修对修炼双方的刺激更大,他这只是为了让他两个人提前适应,咳咳,当然,也有一部分私心。
想到接下来最关键的步骤,谢折衣漆黑的眸也郑重起来。
神魂出窍,沿着纠缠的身体进入对方的体内。
楼观鹤的神魂如他这个人一般,冰冷到极致,于谢折衣灼热的神魂一冷一热,明明是漂亮的冰蓝色,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腐朽黑气缠绕在神魂里面,莫名的渗人。
谢折衣皱眉,他不顾极度冰寒,将这团伤痕遍体的神魂抱在怀里。
道道金红光芒从谢折衣神魂流转而出,如春风融雪般渗入缠在一起的神魂,惊人的快感如闪电噼里啪啦在全身各处激起酥麻发痒的痒意,连灵魂都快要破碎,两道熟悉至极的神魂如交颈鸳鸯般缠绵,几乎要在极致的愉悦中化为齑粉。
入目是熟悉的漫天冰寒神力,无数被冰封破碎的筋脉在体内纵横交错,随着金红神力的涌入,磅礴如潮的暖流应在彼此毫无阻碍的双修中宛如同源同生,毫无排斥地融入四肢百骸,修复着这一根根破烂的筋脉,所过之处,凛冽寒意节节败退,被逼至角落,最终在这样炽热的金红神力下消散。
谢折衣见到快速修复的筋脉,神色微松,有效果!
他一路沿着筋脉而上,直至再次到达那个熟悉的地方,一团冰蓝的光芒浮在最高处,那是魂窍,是一个修士最重要的地方,承载记忆,感情,真灵,是一切的基本。
“楼观鹤,我要进去帮你修复魂窍。”谢折衣自言自语说了声后,这一次,他深深地看了眼这道魂窍,再没有最开始那次犹豫不决,他必须进去,他也一定要进去。
谢折衣还记得最开始无意间瞥见的那眼,那个银发的少年,是楼观鹤吗?但是这一世的楼观鹤从来没有那个样子,还是轮回中的哪一世?
还有他所探寻的所有答案,楼观鹤让他自己去找,他的魂窍识海,全都为他一人而打开。
谢折衣看着魂窍外面那层神力结界,微微靠近,就像最开始那般,毫无动静,对他的靠近毫无作为,就仿佛,天生就是在等待他一般。
楼观鹤的识海里,会有什么?
谢折衣一只脚踏进结界,突然间,心底蓦地升起一阵不安。
仿佛冥冥中有道声音告诉他,不要去,不要去。
不,不是错觉,是真的有道声音!
“别过来。”声音平静无机质,但谢折衣却从中听出一丝恐惧。
是从魂窍内发出来的,谢折衣下一秒认出这道声音是谁,“天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道怎么会在楼观鹤的魂窍内?
天道:“疯子,祂真是疯了。祂把我骗进来,把我封印在这里,想跟我同归于尽。”
第一次,天道平稳起伏的声音有了波澜。
楼观鹤说,要借天道之力让谢折衣失忆,以神献祭,借天道之里,彻底封印住谢折衣的记忆,乃至控制的谢折衣的情感为它所用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后半句是天道都私心,他对着突然提出合作的楼观鹤有些犹豫,但一想到神为谢折衣所做的种种疯狂之事,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没想到,想要谢折衣失忆是真。
想致它于死地也是真。
谢折衣听到“同归于尽”四字,心就猛地“砰砰”而跳,他意识到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进入魂窍,想要收回脚。
但突然,里面一阵吸力,谢折衣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被卷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感谢小鱼,唉扣,爺毁天下、奶泡甜酒果的雷!非常感谢![撒花]
感觉也没写什么,怎么就给我锁了[化了]
第86章
无边无际浩瀚蔚蓝的魂海, 比星空更加璀璨炫目,一个修士最本质最核心的领域,潜藏着他最重要最珍贵的记忆, 灵魂, 根源。
冰蓝神力如星火漫天燃烧, 照耀广阔无垠的魂海,在外来者擅自闯入时, 这些星火般的神力本应化作比红莲业火更为恐惧之物, 将擅闯者毫不留情焚烧殆尽。
但当谢折衣毫无防备被卷入进来,所有的星火围着他连成一圈,没有温度, 却在触碰的刹那,全都化作星光融入他的体内。
残缺的真灵魂魄在迅速地修复, 谢折衣看着前仆后继钻入他体内的光点,这是修士魂海的灵,是最精纯的源,是一个修士生存的本源,而现在若这些源消耗殆尽楼观鹤又会怎样?
谢折衣想要伸手拦住这些源源不断融进体内的星光, 但他现在整个人沉在魂海当中, 冷冰冰的海水, 汇聚着无穷无尽的神力,将他死死地困在水里, 四肢不能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的星光越来越微弱。
“不要……”谢折衣一瞬间明白楼观鹤的做法,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活下来。
谢折衣艰难伸出手,水滴沿着修长的手指流下,最后一粒星光如有灵一般, 轻轻落在指尖,似亲吻一般,仿佛在告别,而后消散。
世界陷入黑暗,谢折衣沉浸在冰冷的水中,随着星光殆尽,愈沉愈深,在一片极致的混沌中,亘古的记忆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浮现。
所有的答案……属于,神的记忆-
道有三千。
寰宇大道之下,分三千大世界,三千大世界之下又有三千小世界,每个世界都有无形缥缈却遵循着一定的规则,那便是天道。
而神,是世界为进阶而诞生的最无与伦比的造物,掌握法则,领悟道的真谛,追寻超脱与强大,足以跳脱天道的控制,逃离命书的制约。
没有天生的神明。
所有的神,都是由天命成神之人的身份,历经无穷磨难,历经无穷挫折,自地狱一步步爬起,他们是世界选定的命定之人,是世界为进阶而诞生的钟灵毓秀之存在。
若成神,则世界进阶。
若失败,则万年内,此世将无进阶之希望。
所以,楼观鹤,曾也是天命之人吗?也曾像他那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每方世界,都有属于它的天命成神之人,宛如平行时空般。
在这片记忆的汪洋中。
谢折衣看见了属于楼观鹤成神前的经历。
那是条极端残酷的成神之路。
不同于谢折衣这个世界,是选定谢折衣一人,让其体验亲友背叛,举世皆敌,心魔丛生的考验。
楼观鹤所在的那方世界,并未选定确切的天命成神之人,而是将天命分成无数碎片投入人世,要所有承载天命的人互相厮杀,直至从鲜血与白骨中,迎来唯一的胜者,在厮杀中,夺得完整的天命,登上神明的尊位。
在这个过程中,无数天骄为争取成神的契机,毫不留情地杀戮,而最终,踏过血泊,银发蓝瞳的少年,提着一柄滴着鲜血的剑,在终结掉最后一个对手,在无尽风雪中,他走上山巅,仰望天穹。
谢折衣怔怔地看着这个画面,是最开始他在楼观鹤魂海中看见的少年,原来那是……成神前的楼观鹤。
谢折衣只能像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灵,跟在楼观鹤身边,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杀人,直至最后,站在这里抬头望着虚空中的一点。
是……那方世界的天道。
是个程序化毫无感情遵循大道规则运转的天道。
祂对楼观鹤说:“你失败了。”
失败,怎么会失败?谢折衣完全没能理解,楼观鹤杀掉了所有天命人,只剩下他一个,这怎么会失败?
而后就听天道接着道,“你有情。你证不了无情杀戮道,你不能成神。”
此世成神之道,便是无情杀戮道。
于无尽枯骨血肉中,锻炼出一颗无情之心。
而楼观鹤虽然杀死了其余竞争者,但他本身却未能拥有无情之心。
谢折衣听见天道的话,总觉祂只是单纯不想楼观鹤成神,否则,以他所见楼观鹤面无表情杀人的样子,怎么可能有情?
此世的楼观鹤,无父无母,无门无派,无根无凭,自年幼起因天命成神之争卷入血腥的厮杀,根本没有机会和别人产生羁绊,只有杀与被杀,怎么会有情?
可出乎谢折衣意外的,楼观鹤居然并没有反驳。
但他也不可能会是坐以待毙之人,拥有全部天命的楼观鹤,成神之势已成,即便是天道也不能阻止,只是这样成就的神位,并不能如同真正的神明一般不朽不灭。
楼观鹤以神明之尊,脱离原本那方世界,游离在寰宇万千位面之外,步入混沌之中,直至千百万年的时间,如白玉有瑕,因成神时的不完美,寂灭之劫来临。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终有一丝生机。
楼观鹤感应到他的生劫,也感应到他的死劫,全都系于谢折衣所在的这方世界。
他步入这方世界,与此世天道缔结了一个约定。
他助此世天道进阶,而天道助他化解寂灭之劫,助他成为真正的神明。
天道进阶,与此世生灵万物息息相关,万万年前,那方世界只有灵气,却无修炼法门,无修炼之路,只是最低阶的小世界。
于是有了《神历》记载,万万年前,神明降于此世,高居昆仑山无妄海之上,传道万法,教化众生。
无数修士前仆后继横渡无妄海,求道昆仑山,昔年最强大的七名人类修士曾得以侍奉神前,而后回到凡俗,因其无可比拟的实力,七大世家诞生。
尊神明为此世唯一真神,创《神历》记载神明之恩泽,修七脉神阙,供奉香火不绝。
以七大世家为尊,修真界迎来一段繁荣时代,但盛极必衰,随着世家统治愈久,门阀制度冷酷森严,垄断修真界的功法资源,但其世族子弟却又故步自封,修真界再度沉寂。
但这方世界想要晋阶。
于是,天命成神之人应运诞生。
云阳谢氏,谢折衣,天生神骨,三清神瞳,千古有望登神第一人。
天道对这个突如其来,超脱它掌控的天命成神之人的态度十分复杂。
一方面,若谢折衣可以如它期望那般顺利成神,可以在它的掌控之下,此方世界可以在最快的速度之下晋阶。
可另一方面,天命成神之人若成神,则超脱于天道,不受天道掌控,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若天命成神之人失败堕魔,则是天命不容的浩劫,会对此世之后的晋阶造成无可挽回的打击。
所以,在谢折衣堕魔之后,应那个约定,神本该直接除掉堕魔的天命之人,以免造成后来更大的灾劫。
但是神没有,祂没有按照约定除去谢折衣这个堕魔的天命人,甚至违逆天命,擅自更改了天命成神之人必死的命运,为道不容。
谢折衣睁开眼,第一次,站在神明的身后,以神明的视角观看此方天地。
天命成神之人,关系此世晋升与毁灭。
应与天道的约定,神明在谢折衣诞生之初便投注而下目光。
高居九天,冷眼看那少年囚于高台,看那少年逐渐展露锋芒,意气风流,扬名万里,看那少年众叛亲离,诛神阵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生死狱中,谢折衣本是该彻底入魔的,若他入魔,那就彻底无回头之路,一条死路,但神明于无尽黑暗中降临,本是为杀他而来,却化为一句,“来无妄海寻吾。”
生死狱约定一诺。
无妄海幽幽一见,九天之上以血渡真魂。
后,谢折衣为复仇,入世。
血洗七大世家,踩在无尽尸骨之上,提剑只觉无路可去,无一归处,重伤浑浑噩噩间,昏迷于山间小道,那是座荒山,没有人烟,也不存在什么无名破败的神殿。
谢折衣倒在荒野,他蜷缩成一团,过度的失血让他意识不清,大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都雨声中,少年泥泞的睫羽微颤,不住地轻念,“神。”
似唯一的信念,似唯一的归处。
而后无形力量掠过,一座山间无名神殿凭空屹立荒野,将重伤的少年庇佑于神前,冰冷的神力悄无声息修复重伤的躯体。
“若无路归去,那便以此处为归处。”
那是祂为少年所建立的归处。
若谢折衣当时选择留在那处神殿,那就是神对他最好的安排。
可他最终选择与青莲一同前往神域,发现了神明将陨的真相。
选择了彻底堕魔,屠城,掀起人间战乱,创修罗道,世间灾劫起,其罪孽缠身,再无回头之路。
神于虚弱中苏醒。
祂看见了堕魔的谢折衣。
在谢折衣堕魔后,前往中州遇见闻岐之前,曾路过一座神殿。
青年一袭黑衣,戴着帷帽,浑身气质冰冷渗人,在周围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慢步踏进神殿,抬头,露出苍白俊美的眉眼。
他是来供神的,每经过一座神殿,谢折衣都会折来一株梅枝,供奉神前,即便神明兴许早已厌恶他这个不知悔改的罪人。
自离开昆仑山后,谢折衣再也未能见神,而如今堕魔后,就更不奢求神明的回应。
但那次,神明回应了他。
在他离开昆仑山后,在他堕魔之后,在他犯下大错之后,神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来昆仑山见吾。”
谢折衣愣住,他没想到神明会在此时此刻说出让他回昆仑山的话。
生死狱中,神说,“来无妄海见吾。”
昆仑山时,神最经常说的也是,“过来。”
那时,无论谢折衣在何处,何时何地在干何事,只要听见这句话,天上地下,万水千山,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过去。
直到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谢折衣抬头,漆黑的眸倒映出冰冷无情的神像。
“我不会回去了。”
他拒绝了,他再也回不去了。
那时他想,那位尊神,多半是毫不在意吧。
但此时此刻,在楼观鹤的回忆中。
那时的神明未尽的意思是:
“来吾这里,吾将庇佑你,免去你一切的不幸。”——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还记不得,在楼观鹤想要谢折衣跟他一起御剑的时候,说了句“过来”,但谢折衣没动,楼观鹤主动过去了。这里其实是前世谢折衣最后一次的拒绝教会他,要自己过去[狗头叼玫瑰]
第87章
谢折衣掀起战乱, 以杀证道。
此世成神之道是,历经万劫不改初心的济世之道。
而谢折衣成不了圣人,他放不下执念, 没有善恶是非观念。
在天道第一次见到这个天命人, 在神明第一次见到谢折衣时, 就已经预想到他的失败。
谢折衣知道自己不可能走上这条正统成神之路,所以他干脆剑走极端, 入魔, 证道,凝练神格。
开辟此世不存在的以杀证道之路,注定是条死路。
最后, 在无尽杀劫中,他在某一刻踏入凡俗与神明的界限, 神格在魂窍中渐渐凝练而成,分明是杀戮中诞生的神格,却是耀眼的金红色。
此神格诞生天地的瞬间,红莲业火由下下天一路烧到上上天,天地震荡, 诸天雷罚降世, 誓要将这个为道不容的邪神除去。
谢折衣活不下来的。
但他本就不准备活下来。
他生生剥去新生的神格, 比之抽筋拔骨还要痛苦百倍千倍万倍,神格凝聚道的源, 神格碎, 则神陨, 是神明的立身之本。
在重伤濒死之际,谢折衣踉踉跄跄走到天外天山外山,这里是神域与凡俗的交界, 是离神最近的地方,他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无妄海岸边。
将生剥下来的神格化作一株梅枝,放在翻涌不息的无妄海中,看着那株梅枝顺着无尽无妄海,逆流而上,将这株神格化作的梅枝送达到神明的眼前。
神明陨落,唯一可以阻止这一切的方法,就是另一个神明愿意以神格为代价,献祭供奉陨落的神。
谢折衣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此刻。
他跪在地上,抬头看天,想要隔着无尽九重天望向上上天的昆仑山。
最后一眼。
神格献祭。
神骨在此之前,已经被他自己剖出来,化为四根天柱去往东南西北四座最高的山峰镇压倾天之劫,是他为成神不择手段而造成的浩劫。
而逐渐溃散的真灵,谢折衣想到化为一片鬼蜮的中州九城,他罪孽深重,魂飞魄散是咎由自取,不过能补救一点便补救一点,手指一点,残存的真灵被他送往中州九城行渡化之力。
死的干干净净,连一丝魂魄都没剩,天道也不可能还允许他有复活的机会。
所以谢折衣在重生之初才会那般惊讶。
直到此时此刻,随着沉浸在记忆之海,谢折衣窥见了他死之后的事情。
那株梅枝顺着无妄海逆流而上,承载主人的意志,飘到昆仑山,落到神宫之主的发侧,很轻,却将重伤沉睡中的神明唤醒。
真神睁眼,伸手,将头上凭空出现的花枝取下,祂低眸,娇艳欲滴的花枝蕴藏着无与伦比精纯至极的神力,颤巍巍立在指尖,花瓣轻抚而过,仿佛一个不知名的轻吻。
而后下一秒,散作无数星光尽数汇入神明体内,如枯木逢春,身体的衰落霎时终止。
神站起身,消失原地转瞬出现在天外天山外山。
祂来到青年身陨之地,一丛新生的梅枝迎着神域的方向肆意生长,风一吹,飘飘摇摇,仿佛感应到神明的到来,每一朵花都在尽情地摇曳,想要争抢神明的目光。
神走近,看着那簇梅枝,冰蓝的眸如最深沉的海水,什么话也没说,沉默地站在原地。
沉浸在记忆之中,谢折衣以看不见摸不着的魂灵状态,就站在真神的旁侧,看着在他死之后,神明静静地在他身死之地前,沉默地站了整整三日。
神明站了多久,谢折衣就在旁边看了多久,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这样的神,胸口蓦地一紧,感到疼痛,比之生剥神格的痛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他想要走上前,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想走过去,但记忆的结界让他只能站在旁侧,走不过去,什么也做不了。
而下一秒,谢折衣在看清眼前的画面时,整个人僵在原地,似乎看见了什么极其不敢置信之事。
一滴,血色的泪。
从冰蓝的眸,乌黑的睫羽,眼角处。
落下。
滴在那丛梅枝上。
如汲取到最精纯的养分,那丛梅枝迅速生长蔓延,眨眼间,天外天山外山似笼罩一层永垂不朽的结界,方圆万里梅枝四时绽放,千年不萎,隔绝其余所有人的窥伺。
谢折衣怔怔看着这一幕,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血液凝滞,浑身久久未能动弹。
神,落泪了。
为他而流的泪。
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站在这里,静静看着。
看着神,再度降临凡俗。
做了三个交易。
第一个交易,与青莲,为截真灵。
神问:“汝所愿,为济世救人?”
青莲:“是。”
神:“吾予你济世救人之力,给你五年的时间,五年内,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你想要做的。”
青莲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问,“五年之后呢?”
神:“你的命。以你的命魂去渡化九城恶鬼,那本也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吗?”
青莲抬头,看着冰冷无情的神,这样道,“我不能答应这个交易,这对您不公平。九城恶鬼与我一位友人有关,我承了他的情,渡化九城,本就是我该为他做的。”
神沉默片刻,冰蓝的眸定定看他一眼,“以你目前的修为,你做不到。”
青莲抿唇,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
而后却听神继续道,“吾也是为他而来,所以,这个交易对吾来说,很公平。”
青莲惊诧抬头,没曾想会听见神明这番话,喃喃自语道,“您,他,原来如此,竟是如此……若我那位友人能听见尊神您的这番话,怕是死也瞑目了。”
一人一神,因谢折衣达成了合意。
青莲得神赐,修为突飞猛进,经谢折衣血洗七大世家后,世家势力衰微,青莲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异军突起。
世人皆传,青莲得神昔年之遗泽,以一介散修身份,登顶修真界,于西岭十万大山深处创立青莲宗,不拘一格降人才,广招天下仁义之士,不问出身,不问根骨,与世家分庭相抗。
至此,修真界兴门派而世家衰。
五年之后,青莲正在给九莲花浇水。
在朦胧晨光中,神像异动,尚且灵智微弱的九莲花懵懵懂懂地看着青莲朝那个人行礼。
而后回来,对它温柔道,“小九,我要走了。如果有机会的话,千年之后,替我看一眼故人。”
九莲花听见了青莲和那个人的谈话,即便不是特别清楚前因后果,但不妨碍它知道青莲是去送死,它苦苦哀求道,“青莲,不要去,不要留我一朵花。”
青莲一向纵容它,但这次却格外的坚定。
九莲花目送着青莲的离去,而后,一天两天,三年四年,百年千年过去,青莲再也没有回来,在无边寂静的三清殿中,它逐渐明白了青莲当初的意思,于是它在漫长的孤寂中等待。
等待一个故人的归来。
第二个交易,与谢别枝,载神骨。
回应祈愿,降临凡俗。
分善恶两魂,恶魂镇压云阳神阙,善魂承载神骨,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直至最后一世,再遇故人,终得安息。
第三个交易,与闻岐。
其实不算交易,是利用了那让祂为之心烦的恶心心思,不止一次,祂想杀了闻岐。
那次在神殿,看着谢折衣心魔发作,神志不清,祂记起谢折衣毫不留情地拒绝回昆仑山,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神都毫无意识陷入沉睡,可在谢折衣一声声辗转反侧的轻唤中,一丝神识仍艰难地降临人世,附身神像之上,然后就看见闻岐小心翼翼地,怀揣着那恶心的心思贴近神智全无的青年。
一瞬间,连祂自己也说不清楚,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充斥,可惜没死。
不过,还好没死。
“神,你之前做什么去了?你明知道他爱你,你为什么不去见他?你为什么要看着他死?”
闻岐冰冷的讥讽,在谢折衣死之后,神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祂垂眸。
感受到陌生的痛苦。
无情杀戮成神之道,祂本该没有感情,也不会感受到痛苦,但或许是证神之时的不完整,连带着在这一方面也不完整。
为什么,不带他回昆仑山?
为什么,不回应他?
为什么,不把他关起来,让他再也不能离开?
神在问自己。
冰冷无情的神性与无尽轮回中那缕摸不着看不见的红线交织碰撞。
没有答案。
但神早已做出选择。
逆此间天命,欲复活孽债缠身的天命成神之人,违背大道,忤逆命轨,本是不可能之事。
天道震惊地看着神几乎是自毁的献祭,“你不能这么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会死。”
神勾起一抹笑,让祂看上去极端冰冷危险。
天道立刻意识到,作为神明,祂当然知道后果。
同时,天道察觉出异样。
神自毁的神格,其中无可比拟的力量朝它袭来,将它困住。
想要复活一个天道不容之人,就不能让天道这么正常的运转下去,天道的意念随祂而卷入凡俗,堕入轮回。
碎神格,堕轮回,困天道,求千百年之后的一个可能。
天道在卷入轮回的最后诅咒道,“你会忘记对他的感情,他也会忘记你,你们相见之时,会厌恶对方,杀意会从你们的骨子里渗出,你们会不死不休。”
神并不在意天道的诅咒,甚至于,祂亲手封印了自己的全部记忆。
祂不相信转世后的自己。
祂没有给自己留活路,转世之身是祂留给谢折衣重生后的一条后路。
残缺的净莲圣体,祂的血,祂的骨,祂的肉,祂的一切全都是为谢折衣再次登神而准备的祭品。
祂本性冷酷,若转世之身知晓他的存在只是一个祭品,兴许会不择手段地提前扼杀谢折衣,所以,才会有封印所有的记忆。
只是,谁也没想到。
无尽轮回之后,谢折衣重生睁眼的一瞬间,第一眼所见便是神明转世之身。
诅咒而起的杀意,本能而起的杀意,最终却又在一次次模棱两可的烦躁中消散。
而天道的诅咒,也没能让谢折衣失去记忆,只是让谢折衣与楼观鹤相见不相识,相看两生厌。
天道没能让谢折衣失忆。
所以天道也知道他无法让谢折衣失忆。
在楼观鹤提出借天道之力让谢折衣失忆时,天道犹豫了会儿,道,“我做不到。”
楼观鹤:“不需要你做,你只需要借给我力量,我来做。”
天道可耻地心动了。
却没曾想,楼观鹤竟是借这个契机,将它关入体内。
楼观鹤确实要借天道的力量,但他想借的是完完全全的天道之力。
他不仅要抹去谢折衣所有关于他的记忆,还要改变此方成神之道,济世之道不可能了,至于到底改成什么,楼观鹤想,那就让谢折衣自己选吧。
以他最后的力量,以此方天道的力量。
予谢折衣一个重启成神之道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小小推荐专栏预收《饲魔》,越接近完结,脑洞越多,太神奇了[化了]
第88章
沿着记忆的海洋, 谢折衣逆流而上。
最终来到回忆的彼岸,是……楼观鹤站在梅树下的画面。
少年漆黑的发如绸缎般落在身后,身姿如翩然的鹤, 衣袂随风飘飘, 似仙人欲乘风归去般。
他最开始是背对着谢折衣, 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他微微抬头, 仰视着枝头落下的梅花。
谢折衣走近几步, 忽然,那处的少年猛地咳嗽,捂嘴, 血从指缝间渗出,滴答滴答, 落在地里,染在梅瓣上,衬得血红的花瓣愈发奇诡艳丽。
“楼观鹤!”谢折衣见状,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处在记忆里,本应是跟之前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的状态, 但这次他焦急地上前呼唤, 那处的少年却似乎听见了, 转过身。
冰蓝的眸,如最华丽的玉石, 漂亮到不可思议。
他静静看着谢折衣朝自己走来, 忽而, 露出一个笑,他性情一贯冰冷,以往哪怕是笑, 也总带着几分冷意,但这次,他看着谢折衣,周身散去萦绕不去的冷,添上几分暖色。
“你没事吧?”谢折衣整个人六神无主地为少年擦拭唇角的血迹,即便是前世天诛雷罚魂飞魄时,也坦然得宛如无所畏惧般,此刻却感到满心的茫然无措。
这一路记忆的长河,沿途走来,谢折衣早已明白楼观鹤做了什么,也明白,这个人把他的全部,他的情感,他的记忆,他的心,一寸寸,剖给他看。
但谢折衣也同样看见,这个人根本没给他自己留活路。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的朦胧,如一层水润的雾气,乌黑睫羽轻颤,水珠滚动,是难以抑制的泪,一滴滴沿着眼角落下。
一声叹息响起,冰凉的手指抚去眼角的泪,“我若说无事,能让你不哭吗?”
楼观鹤的声音冰冷悦耳,如玉石碰撞,听起来总有几分冰雪的寒意,此刻却难得有些束手无措,让他整个人显出不同寻常的柔和。
谢折衣很少很少落泪,几乎是屈指可数。
这次却完全不受控制,难以抑制,连谢折衣也难以想象,原来眼泪这个东西,居然也可以这么多,多到仿佛下了场小雨。
他抓住少年为他擦拭眼泪的手,漆黑的眸经泪水打湿,如洗炼的黑曜石,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一字一句道,“不可以。”
“你要是真想让我别哭,就和我一起出去。要不然,我天天哭,夜夜哭,哭的你心烦。”
少年唇角微弯,似乎被想象中的那副场景逗笑,“那确实还挺可怕的。”
一切都温柔到不可思议。
居住在楼观鹤魂海中的灵居然这么温柔,完全与他本人截然相反。
魂海的灵,最真实的自我,最纯粹的本我。
似乎感受到谢折衣的疑惑,那少年道:
“不用怀疑,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本我,只想对你笑,只对你一个人笑。你别这样看我,现在的我,完全拿你没有任何办法。”
最真实的内心,完全不加掩饰的爱,谢折衣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克制住心口不断涌出的酸涩,“我要出去,你能帮我吗?”
“不行。”
谢折衣咬牙,才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现如今拒绝倒毫不留情面,心中那股焦躁逐渐暴涨。
但少年却在这一点上格外坚持,感受到谢折衣愈来愈暴躁的情绪,少年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平静深沉。
“谢折衣。”他轻轻唤住谢折衣的名字时,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认真。
谢折衣霎时所有注意力被他吸去,而后听见他道,“对不起。”
“我实在做不来什么圣人。”
圣人?什么意思?
少年伸手,将他抵在树上,遮住他的眼睛,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冰凉的手指触在眼角,如刻上一层烙印,一朵血染的艳丽梅瓣绽放其上。
“你会忘了我,但你永远不可能爱上别人,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你都只能属于我。”
一个冰凉的吻落在唇角。
“谢小花,再见。”
话落瞬间,周身溃散,在谢折衣徒劳无功的挽留中,化作一片片花瓣随风飘去。
无情杀戮之道的神,本应不通情爱,冰冷无心,此刻哪怕近乎诅咒的神谏,都似乎在诉说着爱意,每一片花瓣纷飞之际,都绕过谢折衣的发梢,似轻吻,似道别。
谢折衣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少年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当他意识到少年最后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时,霎时心中惊惧。
忘记?不,他绝对,绝对不能忘记他。
但就在这样想的下一秒,记忆的长河卷起翻天覆地的浪潮。
所有的记忆碎片中的场景发生变化。
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降临,如无穷的伟力不容抗拒地抹去所有谢折衣与神明的交集。
谢折衣出生时,崇明殿,再也没有未知的存在与他对话。
云阳神阙,谢折衣规规矩矩供奉九莲花,毫无异常。
生死狱中,无尽的黑暗中,九天的神明没有投下注视,更没有什么承诺,他是因谢别枝一丝善念而逃脱,为复仇而堕魔,最终死于天诛雷罚魂飞魄散。
不可思议的重生后,他为恢复失去的力量,去往云阳谢氏,中州,三清神殿,最终收回真灵,神瞳,神骨,离成神指差一步之遥。
没有在最开始重生时,遇见与那名月下执剑的少年惊魂一剑,也没有在天元阁禁闭三月中,因净莲圣血与某个不知名少年达成合作。
所有与那个人相关的记忆碎片,全都被一双无形的手抹去另一半的身影。
至此,记忆的长河倒灌,所有的记忆破碎,化作无尽的黑暗,幽蓝的识海寂静如死水,再没了最开始那无边无际的星光-
谢折衣睁开眼,坐起身。
入目是燃至底部的龙凤烛,蜡油积成厚厚一堆蜡块,摇摇欲灭,他有些疑惑地扫视一圈,红绸高挂,喜字高悬,再低头一看,盖在身上的还是喜被,桌上饮尽的合卺酒,全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
今晚应该是谁的大喜日子,而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新郎官还是他自己。
但是,他怎么可能会成亲?
谢折衣翻来覆去地回忆,都没记起来自己是怎么成亲的,他就记得他从中州拿回了神骨,然后回青莲宗……诶,他为什么要回青莲宗?
难不成是假扮谢玹的时候,对这里有了感情?想在成神之前看看?貌似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问题来了,青莲宗的什么人和他成亲了?
思索了阵,实在没有头绪,谢折衣抿唇,感到喉咙一阵干涩,似乎做了场极度费心神的剧烈运动般,身体有些无力,想下床去倒杯水喝。
但才掀开被子,他突然整个人愣住,他……居然没穿衣服,全身遍布痕迹,即便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
这这这,他这是已经被人吃干抹净了?是那个要和他成亲的人?
但人呢?吃干抹净不认账?
不对,等等,跑偏了。
问题关键的是,他居然真和别人睡了??!!
不应该啊?他是这种会跟别人随便睡的人吗??
谢折衣对那个未知的成亲对象越发好奇了。
床前两根龙凤烛彻底熄灭,窗外的天光透过窗棂倾洒在地面上,屋内明亮而宁静,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现如今天亮了,一切都该醒了。
谢折衣穿好衣服下床,桌上没有水,只有一壶合卺酒和两个空杯子,杯子底部还留着一些酒水的残留,一看就是昨晚用过。
直到现在,谢折衣还没从他成亲这个震惊的事情回过神来,他给自己倒了杯酒,饮下的时候,他摩挲着杯子上的花纹,总觉得,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喝。
合卺,合卺,总得两个人才是合卺。
心中忽地一刺痛,极微弱,仿佛是错觉,谢折衣下意识捂住胸口。
奇怪,太奇怪了,从他睁开眼就感觉哪里无处不奇怪,胸口仿佛空落落的。
“谢折衣,你起了吗?”
是凤朝辞过来了,自从知道谢折衣身份后,这小公子就肉眼可见地变得拘谨起来,有些小心翼翼,但却是唯一一个敢主动接近谢折衣的人。
谢折衣对他没有恶感,正好,他也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直接道,“进来吧。”
谁知凤朝辞一进来,看见屋内的情形,却表现得比谢折衣还要惊讶,“你,你这是什么样子?”?
谢折衣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看样子竟然对他成亲这件事毫不知情,挑眉,“我什么样子?”
凤朝辞回过神来,环视四周一圈,看着红绸喜被,喜气洋洋一片,完全是成亲的样子,眼睛都睁大了一圈,“你,自己和自己成亲啊?”
“你不知道?我难道不是和人成亲?”
凤朝辞诧异道,“成亲?和谁成亲?你有喜欢的人?你还会喜欢人?”
谢折衣这下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一种茫然荒诞的神情。
但同时,在说到谢折衣喜欢的人时,两个人动作都一顿。
有那么一个人吗?
第89章
下山, 途经莲山与青山交界的十里梅林。
“你,真不是你自己心血来潮想跟自己结婚?”
凤朝辞走在前面,花瓣簌簌而落, 两个人漫无目的走下山, 一时都有些心神不定。
谢折衣:“你觉得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他神色不太好, 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吃干抹净还凭空少了段记忆都不太高兴,更何况是谢折衣。
只是比起被吃干抹净, 他似乎更在意忘记的那个人, 他不觉得他是被强迫的,怎么说呢,谢折衣不觉得有人能够强迫他, 只是若是心甘情愿,心甘情愿这四个字, 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
前面的凤朝辞看不见他沉思的神情,听见他那么说,兴许是如此正身处青莲宗,一时忘记他不再是那个二世祖,下意识回道, “你还不无聊啊?你要是真不无聊, 当初就不会在天元阁暗算……”
暗算?暗算谁?
卡壳了下。
谢折衣确实曾被关在天元阁三月, 但原因是因为他私自下山,一个人被关在里面, 没有别人。
一个人在里面, 能暗算谁?
而谢折衣闻言, 却是下意识喉咙吞咽了一下,身体下意识给出了反应,仿佛冰凉清香的液体滚入喉咙, 曾经,有尝过。
“你在说谁?”他追问。
“不知道。”凤朝辞也很茫然的样子。
谢折衣看见他那副模样,心下那股奇怪的感觉愈来愈深,想要深想下去,又似乎冥冥中有股力量阻止他继续深究。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谢折衣垂眸看着脚下的路,没有目的,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没有留在青莲宗的理由了,他现在该去哪里?
“你,”凤朝辞回头,看着他,脸上露出犹豫,“你还要走吗?”
这是什么问题,谢折衣有些好笑,他肯定是要走的,他又不是谢玹,青莲宗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肯定是要回……回,回哪儿?
记忆又出现断层,一股晦涩的情绪在胸间流窜,他有可以回去的归处吗?
“也是,你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意义了,等五天之后的大典结束,你就再也不用留在这里了。”凤朝辞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低着头,语气兴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有些低落。
“……大典?”
谢折衣捉住这个词语,翻了翻记忆,然后想起这个大典是以青莲宗为主持一方,召集其余四域仙宗齐聚,商讨东南神域梅花结界一昔间全部枯萎一事。
此世是有神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神隐于神域,再也没有于人世降临,而千年前,世间所有神像忽然一夕之间全部崩塌粉碎,世人全都冥冥中得到一条讯息,神明陨落了。
而在神陨之后,曾有无数人想去东南神域查清神明是否真的陨落,又是为什么陨落,但还没待靠近,就发现凡俗与神域的交界,方圆万里绽放梅花,形成一道特殊强大的结界,连靠近都做不到。
如今,梅花结界逐渐消失,这代表着他们可以再次去往神域,这个诱惑相信对于这些修士的诱惑太过巨大。
但是,这个跟谢折衣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为了这个留下来?他现如今神骨神瞳全都取回,甚至,谢折衣感受到识海中金红光芒璀璨的无数碎片,正在逐渐凝练成形……
他能够感受到,他距离成神只差一步之遥,他现在只需要随便找个地方闭关个几年,不出意外就可以真正凝聚神格成神。
那个从来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已经陨落的神,对于谢折衣来说,根本就不需要再去分多余都心神。
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应该是,成神。
对,他要成神。他一直以来想要的,不就是成神吗?掌握自己的命运,摆脱天道的控制。
……是这个吗?
他想要的,是成神?
无数修真者前仆后继,心心念念,一生所追寻的,成神。
按道理来说,谢折衣也该是如此,但冥冥中有道声音却似乎又在心中反问。
“真的是这样吗?”
“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你忘记了什么?”
“诶诶诶,你,你怎么……”凤朝辞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惊吓,眼睛和嘴巴都睁的老大,仿佛看见十分之可怕的场景,磕磕绊绊半天,都没把话说利索。
他怎么了?
谢折衣微愣,手背忽然感受到滚烫的不明液体滴下。
诶,他这是……
少年的神情有些茫然,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已经本能的,不受控制的落泪,乌黑睫羽挂上晶莹的水珠,如水雾蔓延,顺着面颊流淌。
谢折衣茫然地用指尖接下一滴水珠,他看着,不敢置信,他这是……哭了?
仿佛是这具身体最后的挣扎,这些泪珠前仆后继地滚落,凤朝辞手足无措地想上前帮忙又不知道从何下手,着急地在旁边走来走去,不知道在瞎嚷嚷些什么。
风大了,梅林如海一样潮起潮涌,似乎要卷起最后的记忆。
“忘了我,但你只能爱我。”
有道声音在风声中响起,记忆随之淡去,唯有晦涩难明的情感烙印其上。
半响之后,无名风安静下来,谢折衣与凤朝辞两个人茫然地看向对方。
“你在干嘛?”
居然连早上的记忆都一并抹去了。
同时,原本清晨那个居所,那些龙凤花烛,红绸被浪全都湮灭,属于楼观鹤的居所也从这个世界的存在彻底消失。
那个洞房花烛夜,彻底消失。
谢折衣感受到似乎他正在彻底失去某样东西,忽然朝回跑,他不知道他在跑什么。
但一路跑过去,只有无尽的风雪,莲山是座雪山,沿途莲山弟子纳闷地看着他,但顾忌他的身份,谁也没上前拦,等跑到原来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谢道友,敢问你在找什么?”宋山主听见谢折衣似乎在发疯的消息,急忙赶了过来。
谢折衣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雪地:“这里,一直是这样吗?”
宋山主不明所以:“对啊。”
谢折衣:“哦。”
他转身走了。
宋山主见状,忙问:“谢道友,你这是要去哪里?”
谢折衣:“成神。”
“什么?”
没有再回答。
谢折衣在路上狂奔随着流逝的每一秒,那股在胸腔处涌动的晦涩难测情绪便每淡一分,直至在风雪中漫步走到这里,当听见宋山主说这里从始至终都是一片什么也没有的雪地时,已经彻底归于一片平静。
仿佛耗尽了最后的情绪,什么也没有,平静到可怕。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为什么会在青莲宗?他现在要去哪?
成神,对,成神,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成神,其余的,都不重要。
自那日谢折衣离开青莲宗之后,再也没人看见他的踪迹。
十年过后,一处山巅忽然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万里劫云遍布,上至化神,下至才将将踏入道途的小弟子全都感受到了天地的震动,所有人全都出来看着天上那般惊天动地的雷劫,连化神的雷劫都比不上其万分之一。
“这这这这这是……”有人似乎看出来几分不对劲。
“这是成神之劫?!!!”
随着其话音落下,足足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雷劫天花聚顶,一道渺小的人影立于雷劫之下,毫无所惧,迎身而上。
天问在手,此一问,问天高几分。
天机红线铺天盖地蔓延,织罗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劫雷落下,被其吞噬。
终于,最后一道劫雷散尽,漫天金云翻涌,凝作三千金莲悬于谢折衣头顶。甘霖天降,涤尽凡尘,一道亘古之门于九天之上轰然洞开。白玉长阶自云端垂落,阶身刻满太古神纹,九千级台阶尽头,天门流光,神威如狱。
谢折衣踏出第一步,脚下石阶绽出万道霞光。
随着他踏着天阶走到半空,有人识出他的身份。
“谢折衣?是谢折衣?!”
“什么?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在千年前?”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不可思议的场景,千万年来,无数人前仆后继寻求成神之路,而如今,这成神之境丘却是切切实实,真真切切在他们眼前展开。
这十年里,东南神域的结界消散,无数人去往神域,但没想到,什么也没有,万万年翻涌不息的无妄海干涸,逆流而上高不可攀的昆仑山风雪停息,冰雪融化,寸草不生,失去主人的昆仑山也沦为了一座毫无声息的死山。
所有人大失所望,甚至对神的存在产生怀疑,而如今,看着眼前新生神明的诞生,所有人再度燃起希望,当差距过大,甚至连嫉恨都无,只有对道的追寻
而所有人瞩目的中心,谢折衣踏在成神之阶上,往前一步是成神,是超脱,是证道。
但他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成神,证道,他要证的,是什么道?
眼中再度显现迷茫,随着修为的提升,消失的疑惑再度浮现。
天道呢?他要成神,天道为什么没有出现,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后退。”
有道声音忽然在脑海中急声响起,仿佛十万火急一般。
“不要再往前了。否则,你再也见不到他了。”那道声音继续道。
谢折衣:“你是谁?”
“我就是你。”
“是你自己亲手切割下来的一缕魂念。”
第90章
他的魂念?
谢折衣漆黑的眸子微动, 唇角微微勾起一分冷漠的笑,“没想到你已经无聊到了这种地步,天道。”
“怎么, 一千年不见, 你怎么沦落到这种下场?”
谢折衣从熟悉的气息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天道, 他之前度雷劫还在疑惑天道为什么没有阻止他,没想到天道的意志居然已经虚弱到依附他的神力而存, 躲在他识海里, 什么时候的事?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不过谢折衣并不担心,眼下这天道意志依附他神力而存,只需要他信念一动就可将这抹残存的意志湮灭, 因此,他倒也有闲心多问几句。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后悔?有什么能值得我后悔?”
“他?他是谁?”
天道语气幽幽, “看来你还真是忘的一干二净,也是,差点让我的意志彻底湮灭,也难怪这道记忆封印这么牢靠。”
记忆封印?
谢折衣神色微沉,他确实感受到记忆似乎有损, 但随着离神境欲近, 那股想要探究的心思反而愈浅, 所有的记忆,总归成神之后总能找回来。
所以, 他原本应该毫不犹豫成神的, 成神之后, 彻底跳脱此方天命。而天道刚才的话很有可能是为了阻止他而随意编的谎言,虽说是这般想,但谢折衣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再也迈不动一步。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耐心有限。”谢折衣语气不耐。
天道:“那个人为了救你,自愿献祭自己,还在最后坑了我,差点让我的意志彻底湮灭,那个疯子想让你忘记他,然后无忧无虑地成神,不过你,”
天道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你也是个疯子,我当时意志快要彻底消散,但你为了不忘记和他的记忆,把自己的魂魄切了一半和我融为一体,把记忆潜藏在我这里,等到你成神之时,我吸取你的神力渐渐壮大,才勉强可以从你的识海中出来,所以若严格来说,我现在也可以称得上是你的分魂。”
谢折衣闻言,神色一沉,连忙探向那抹分魂,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熟悉神力,沉默。
天道幸灾乐祸道:“谢折衣,你再也没有自由了。”
将分魂与天道意志融合,谢折衣从今往后,只能永永远远和此世天道绑定,和此方世界绑定,他会逐渐与天道融为一体,化作一抹无形的意志,维持着世界的运转。
所以他现在不能成神,只要他现在踏上这成神之阶,他就会彻底以神身化天道,失去自我。
而能够让他做到这种地步,谢折衣漆黑的瞳孔一片晦暗,“所以,那个人是谁?”
那个,让他做到这种地步的人是谁?-
昆仑山在上上天。
想要前往昆仑,需向东南走,跨过无尽的山,越过无尽的海,去往凡俗与神域的交界,天外天山外山,而后逆流着无尽无妄海去往万万里之上的昆仑山。
可那是曾经。
当楼观鹤彻底消亡的那日,绽放在天外天山外山的无尽梅林一瞬随之枯萎,没有了这层结界,凡俗修士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无数人前往东南神域。
然后就见,海水枯,风雪尽。
无妄海干涸,昆仑山坠落。
无数的记忆从天道那片潜藏的分魂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
“他,他怎么不走了?走啊!往前走啊!”
“后退干嘛?他是在朝后走?”
成神之阶上,万众瞩目中,青年忽然开始一步一步朝后走。
惊诧声此起彼伏,恨不得自己上前取而代之,那可是成神之路啊!成神!古往今来多少求道人苦心竭力所求之终点。
随着谢折衣消失,天穹的金色大门关闭,流光溢彩自九天而下的成神之阶渐渐消散,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千万年好不容易出现的成神之路再度消散眼前。
而被所有人扼腕的谢折衣此时,时隔千年,终于再度踏足天外天山外山。
这里的人不少,虽然已经有无数人失望而归,但还是有更多的人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渴望能够在这里得到神明的遗泽,就比如像千年前那位青莲道人一般,一步登天。
这些人俱是小心翼翼打量着这块陌生荒芜的土地,寸草不生,光秃秃一片,而曾在《仙史》中所记载永不停息的无妄海,此时里面的海水早已干涸,只剩一个巨大空旷的海沟,深不见底,幽深恐怖。
没人敢轻易涉足。
谢折衣与所有人格格不入。
青年不紧不慢,徐徐前行,与周遭紧张各怀心思的人截然不同,不带一丝目的,不带一丝犹豫,只是轻轻地垂眸,漆黑的眸静静地将这片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景致映入眼帘。
终于,来到深不见底幽深一片的无妄海。
周遭有不少人聚在岸边朝下打量,但没一人敢轻举妄动。
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能飞,要想继续朝前走,只能跳入这深不见底的海沟,跳进去之后能出来的人十不存一,每一个回来的人都会咬牙切齿地说,前面只有一座光秃秃的山,什么也没有。
神呀,早就死了。
不过,他们是这么说,总有人不信邪。
又有人下去了。
谢折衣看着那些人跳下去。
神情一瞬冰冷。
“诶,你也想下去吗?”有个人看出谢折衣的不简单,想要来组个伴,小心翼翼凑过来问道,“我们一起下去怎么样,一个人再厉害要是发生点什么意外总顾不周全,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也好,你说是不是?”
谢折衣看他一眼。
那人倏然哑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他十分从心地闭上嘴。
谢折衣唇角轻扯,虽笑却没多少温度,“你也想下去?”
“不不不不,我不想,一点也不想。”那个人看见谢折衣露出的那抹笑容,不知怎的,背后寒意涔涔,求生欲极强地连忙摆头。
谢折衣没搭理他,转过头,垂眸,静静盯着像下饺子一样,从这里跳下去的修士,轻声仿佛自言自语道,“神……喜欢安静。最讨厌别人烦他。”
曾经有神域结界,有无穷无尽的无妄海,而现在,所有的屏障消失,总有人能从无妄海底爬出去,去到昆仑山。
去到独属于神,和他的昆仑山。
“你,你说什么?”旁边那人听见谢折衣似乎说了什么,但没听清,刚小心翼翼问出声,却瞬间被下一刻的画面震惊到睁大眼,宛如失语般看着眼前仿若奇迹的出现。
青年周身气息节节暴涨,金红的神力冲天而起,仿若神明临世般,缠着红线的手轻挥,无穷无尽的金红神力如波浪般以青年为中心翻涌。
寸草不生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无边无际的梅花绽放,而干涸的无妄海……
“哗啦啦……”
仿佛神迹一般,翻涌不息地浪潮拍打在岸,泛起滔天水花将岸边的所有修士拍飞数丈,唯有一人站在岸边。
在所有人震惊呆滞的目光中,谢折衣踏在波涛汹涌的浪花上,随之逆流而上,去往远处,山崩地裂,地脉层层崩塌,坠落凡俗的昆仑山在磅礴神力的依托之下,再度悬在万万里之上的九重天。
风雪再度覆盖的昆仑,谢折衣所过之地,全都化为与千年之前一般无二。
只是,再如何想要回到与从前一般无二的模样,也再不可能出现那个人的身影。
天道看着他从恢复记忆后就一言不发,有些不安,“祂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比千年前的你死的还干净。”
谢折衣来到山巅,垂眸,盯着融化在掌心的雪花,神色不分明,“别废话,我既然能答应以身化天道,就不可能只是让你帮我保存记忆,把最后我们合作的记忆还回来。”
天道无语,“你真是个疯子。”-
在楼观鹤魂海中,除却谢折衣存在以外的所有一切都在飞速的湮灭,包括他困在识海中的天道。
天道在最后看着即将被吞噬记忆的谢折衣,诞生的意志不甘心就此湮灭,它道,“你想就这样忘记他吗?你想就这样看着他死吗?和我合作,我可以救他!”
谢折衣漆黑的眸一瞬紧紧盯着他。
“好。”
寰宇大道,其下三千天道,大道之下,天道之上,有一命书,记载众生命运,又称命轨,三千大道之中,有一条河,为光阴的长河,曾有人凭借足以抗拒天命的意志摆脱了命书的操纵,跳下光阴长河,逆转三千大道而上,去往时光的彼岸改变原定的命运。
“谢折衣,你若真有那个本事,去吧。失败了,回来,和我融为一体,完善此间法则,这个世界可以真正从小世界进阶为大世界。如果成功了……你的意志会迷失在时空的长河中,不过,你的灵魄躯体还是会被我吞噬,与我融为一体。”
反正,它也不亏就是了。
天道被这两个疯子折腾了千年,因与谢折衣的一半分魂融合,导致它逐渐多了几分人性的思考,它突然也想看看,是否真有人可以改变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