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雁归离 > 第131章【完结】
    第131章 是归


    “好。”程羡之爽快应下,陆听晚领人从村口回到小院,瞧见不少村民与她打招呼,还有村民异样的眼光投射在程羡之身上。


    刚入院中,柳先生在葡萄藤架下捧着书,程羡之见着陌生男子愣了须臾,陆听晚已经进去了,“小院简朴,比不得程府,你先坐,我去煮茶。”


    见程羡之没动,目光落在柳先生身上,柳先生也是习以为常,只以为是陆听晚带回来的商客,仅是颔首行了礼,而此举便让程羡之生出多思,这般娴熟与随性,俨然像这屋子的男主人。


    陆听晚拿了茶盏从偏房出来,“柳趣,我那春茶放哪了?”


    “昨日风信好似放正堂了,你瞧瞧。”


    陆听晚又去了正堂,程羡之定在原地扫了一眼庭院,小院不大,布置及简,却种了满园名品。


    “坐啊,无需拘谨。”陆听晚拿了茶叶出来,往竹几前落座,程羡之这才坐下。


    “这些都是你布置的?”程羡之目光抽回,竹几上是泡茶的工具,上边摆放一株和尚君子兰,茶炉里开水还热着,她泡茶的手法专业又娴熟。


    “是了,闲来无事,侍弄花草,心境也不一样。”刚回江陵那会,生意也并非一帆风顺。


    暴雨冲坏了花田的名品,签约的单子供应不上,要支付违约金,连同用在花田的本钱都要赔进去。


    后来陆听晚另辟蹊径,领着村民将暴雨冲坏的花采回来烘干,或做成胭脂,或做成香料,减少损失,好在雨势持续不久,赔是赔了。


    后来她又出海另谋生路,几经辗转下,方有如今的成就。


    “这位是?”程羡之还是未能忍住问了。


    陆听晚瞥一眼柳趣,“私塾里的先生,带着学生来花田和茶山采风的,住在村上。”


    程羡之暗暗松口气。


    见她满面春风,应该替她高兴,可知当初未能强行留下她,是正确的,只是他那满腔的思念,却无法不顾一切地吐露,怕惊了她的平静。


    陆听晚不是没念起过他,只是她再不愿踏入京都,且日子繁忙,她有许多要做的事,那些思念就成了忙碌里不那么重要的一丝甜涩。


    “这茶是今年产的头春茶,前两日刚炒好的,你品品,味道可好?”


    程羡之品了一口,入口清香,口感丝滑,而后甘甜,“甚好,你这些茶是要销往何处?”


    “原是要运到海外的,不过第一年产量还上不来,先在本土寻些商客,往来的外商多,积累一年,来年再定。”


    “商人最看重机遇,积累一年,不怕他人取而代之?占据了市场,你再想分一杯羹,就难了。”程羡之又呷了口,芳香馥郁。


    “通往海外且还要关税,我自知抢占市场重要,可我志又不仅于此,急不来。”陆听晚说得风轻云淡,眸子透出经商的精算,程羡之仿若看见从前自己善谋朝局的样子。


    想起陆听晚要离开那日与自己说的话,各自有道,何必勉强拧在一处,如今他便是想明白了,也看清了。


    “茶已喝完,”程羡之起身,“想见的人也见了,我该走了。”


    “我送你!”


    村口垂杨下,程羡之目露不舍,陆听晚挥手与之告别,马蹄扬起尘土,春风送走故人,夕阳落在五彩的花田里,她踏着小步采下一株盛开的牡丹,插入耳后,哼着小曲。


    昌和七年,又是一年春日,清明前后下了几场大雨,天气回温,嫩芽长得快,茶山的头春茶比去岁增了不少。


    陆听晚在茶房检验炒好的茶,风信来传话,庭院里有故人求见。


    陆听晚思绪纷远,莫非又是他?


    村民见过程羡之的,还记得此人模样,且装束不像本地人,就连说话口音都是京城的。


    村里都知晓陆听晚曾在京城住过几年,不免猜测二人关系。


    热情多话的婶子开始夸赞陆听晚,“雁离是咱们村看着长大的,这几年若非她搞这花田和茶山,照顾乡亲父老,咱们日子也不可能过得这般舒心。”


    “只是咱们做长辈的,自然想看她成家,一个女子风雨飘摇总不是出路,得早日寻得好归处,以后也能老有所依不是。那柳先生常来村里,偶尔也能与雁离照看一二,倒是个知心的。”


    程羡之面泛苦涩,不知滋味。


    陆听晚回院中途遇着柳趣,二人一同回了小院,程羡之听闻动静转身,小道上二人正相谈甚欢。


    陆听晚面上笑意飞扬,柳趣更是能言善道,将学生采风的趣事一道与她讲了听,陆听晚合不拢嘴,声音飘在田埂。


    及近小院方才收了声,可面颊上的笑意难下,直至院中熟悉的黑影纵入眼底,温润清冷的五官入眸,她定了定,早便心有所料是他。


    陆听晚沉息,柳趣止住步伐,颔首后又看看陆听晚。


    “我猜着便是你,”她收了笑,极为含蓄,“柳趣,这便是我与你说的,从前京城的夫君,程羡之程尚书。”


    柳趣镇定从容,拱手作揖,“小生见过尚书大人,上回在小院见过一次,只以为是来寻雁离谈生意的商人,大人之资不染世俗,后来雁离才坦言并非商客,小生招待不周,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


    “坐吧,”陆听晚招呼程羡之入内叙旧,“此次又是经过江陵?”


    柳趣也坐一旁,程羡之直白道,“专程来看你的。”


    “从京城特意来的,那骑马也要大半个月脚程呢吧?”柳趣倒茶。


    西北突厥进犯,程羡之自请了前往驱逐外敌,想在此前再看一眼,他连夜赶路,也无需半月,七日便到了江陵。


    “从村子进来,见山上茶树长得好,今年产量如何?”程羡之寻着话茬。


    “自是好许多了,我这不是刚从茶房回来,忙得不可开交,幸好柳趣带了学生来采风,还能顺道帮我采茶。”陆听晚唠起家常一般。


    “程尚书若喜欢这茶,带些回去,过了清明,这批头春茶便没了。”


    “已经找好销路了?”


    “朝廷重新调整关税,我又寻了海外的老商客,单子都谈下来了,都在赶工期呢,早日将茶运出去。”陆听晚说,“去岁你来时,我与你提了一次,三月后知府便下令调整关税,可是你回京都办的?”


    原本他巡查税收就是了解当地民情,陆听晚提过一回,他派了吏部的人在大岚做关税调查,这事是拿到含章殿商讨后,通过中书令和门下省及六部一致同意才颁发的整改令。


    程羡之并未过多解释,院中牡丹开得盛,“能否去看看你的茶山?”


    陆听晚喝了口茶,应下,“自是可以。”


    “柳趣,你去茶房帮我盯一下,我晚些回来。”


    柳趣拍了拍长褂,“得,我这来采风的先生倒成了你使唤的小厮。”


    “改日入城请你喝酒。”


    “霁月馆我可不去啊。”柳趣摆摆手。


    陆听晚笑笑摇头率先出了院子,程羡之与她并排,小道不算宽,也能走下两个人。


    “你与他好似很熟?”


    陆听晚也不瞒着,“采风在村里一住便是月余,来往多了便熟了,村里的大叔大婶们热心,要撮合我们呢。”


    撮合……


    “那你的意思是?”程羡之试探的口吻,隐藏了慌张。


    “你何时跟那些叔婶一样了?”陆听晚打趣,金辉照着田野,日暮要至,“你这回也是夜幕前回去吗?”


    “嗯!”


    他站在山坡上,俯视整个百花村,明白了陆听晚为何要执着离开京都。


    山风带走他的遗憾,该启程了!


    天黑前,陆听晚再次送走了程羡之。


    她在村口踢着石子,收起笑意,晚间露雾起,打在肩头。


    陆听晚望着村里屋舍的火光点亮,炊烟袅袅,转头时,村口垂杨下早已没了身影,马蹄溅起的尘土落定,把那些他不曾出口的情意连同尘埃隐没。


    陆听晚朝黑夜叹了一息。


    昌和八年,又一年,同日春,陆听晚如往常上茶山,赶在日暮前回小院,她在小院外的海棠树下转悠,又蹲身在草从里摘一朵小花,似在等一人来。


    日暮余晖暖照整个村子,陆听晚抬袖要挡下刺目的光,压下的身影带着熟悉的气息,精致小巧的五官从衣袖里露出,仰着头,余晖落在男子玄色锦服上。


    “程羡之?”她喊道。


    “陆听晚!在这做什么?”他身上附着赶路的细汗,挑趣说,“不会是等我的吧?”


    陆听晚站起身,细指还捏着一朵小花,她退了两步,将整个人笼在视线内。


    当期许成真,陆听晚却没有那份喜悦,而是沉重,两人相视良久却不曾多言。


    余晖落尽,陆听晚知道他要走,清了嗓音,“程羡之,以后,别再来了。”


    程羡之笑容僵住,小院内传来婴孩的哭声,柳趣正抱着孩子在葡萄架下哄哭,两人视线寻声而过。


    他眼中含着伤,什么都没问,却又好似问了。


    忽而,陆听晚落入暖热的臂弯,她要挣开,程羡之搂得更紧,埋入她肩窝,“阿晚,就抱一会儿。”


    陆听晚知道他为何每年春日来,程羡之在十里亭等不到自己回京,便来江陵。


    第一年是南下巡盐途经,陆听晚未曾多想。


    第二年同一日,也是途经,或许是巧合。


    可第三年他还是来了,陆听晚能想明白,程羡之放不下。


    “以后不要再来了,纵使你再来百回,我的答案与当年京都一样,不会变。”陆听晚下颚抵在他肩甲。


    曾经在一张榻缱绻多个日夜的双影,因所行不同,她放下了,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可程羡之不要放,那院里的男子与婴儿,是击溃他最后的一根刺。


    “西北路远,我来看看你就走,阿晚不喜我来,往后许也再难回来了。”


    程羡之放了她,掌心捧起她面颊,借着最后一缕余晖,覆唇吻上,探了进去,久违的触碰将干涸的人补给上甘露。


    陆听晚没推开他,程羡之咽下那些逼走苦涩的甜,转身上马,最后再看了一眼。


    她久久注视消失在夜里的影,转身回了小院,陆听晚抱过柳趣怀里的孩子,“估计是饿了,张嫂这时候也该从山里回来,我给她送去。”


    柳趣把孩子递给她,揭穿她的用意,“你说平日你都搞不定的小娃娃,今日怎么就应了人家,接过来照看一日,原是要给旁人看的?”


    陆听晚狡辩道:“张叔一家都上山了,正好我有空,替他看一日又不会如何,总归哭了再哄就是,什么给旁人看的?我江雁离还要在百花村,立我这助人为乐的功德吗?”


    “是是是,江掌柜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听晚抱着孩子出了小院,柳趣站在原地摇摇头,那每年如期来到江陵的人,是她的夫君,可见情意未断,也想通了陆听晚此举之意。


    昌和九年春,陆听晚不再等程羡之的到来,只是如期而至的另有其人,村口那棵垂杨下,站着双影,陆听晚朝远看,寒舟道:“夫人不必看了,大人他没有来。”


    “你不必这么称呼我,我早就不是他的夫人。”


    “江掌柜!”寒舟改口。


    “你来与他来,又有何区别?”陆听晚不解。


    “去岁西北突厥进犯,大人领军出战,除夕那场战役里,雪夜打乱了军队的路线,突厥前后埋伏,大人在雪里奋死博杀,为将士们杀出血路,自己却没能在那场雪里回来。”寒舟说的很平静。


    风胡乱吹着她的发,打着她不知所措,陆听晚怔在原地许久不能回神,寒舟的话好似大梦一场。


    “我来是替他走这最后一次。”


    “你说什么?”


    “大人出战前,嘱咐寒舟一事,若此战回京,要我将此物带给你。”寒舟怀里拿出信封,有岁月的痕迹。


    陆听晚手颤着接过,又尽量稳住,撕开后眸子瞪圆了。


    “这是?”


    这是她当年留下的和离书,此前程羡之一直未签。


    只是那日她在院外与他说,往后再不要来了。她若要与他人成婚生子,便不能再与自己有婚姻之名,故而出兵前他带上这纸和离书,雪夜前夕他签了字交给寒舟。


    “大人说,若他有恙,回京后让我走一趟江陵,将此物亲手交与你。”


    陆听晚心口堵了一口难咽的气,几乎喘不过来,回想那日他就在这抱着自己,说要去西北,那时陆听晚虽有疑心,大岚武将不缺,为何非要他一个帝师出战,若非他自请前去,谁又能驱策得了他。


    “西北不是一直由陈峰镇守吗?朝中武将不少,他是帝师,又是朝臣首列,何至于要他前往战场?”陆听晚声音哽咽不下。


    “是大人主动请缨,”寒舟说,“有件事大人一直不让说,你当年要离京,他想留却不敢留。”


    “这些年你入了程府,大人自知有对不住你,若非当年在陆家满门抄斩时,为能保全你性命,他又怎会与先帝用那种条件交换。”


    陆听晚多年无法想破的事,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答案。


    “条件?”


    “一生守卫皇权,为皇权生,为皇权死。”


    “他一切都筹算好了,唯独没想过自己,若没这个承诺,他会愿意与你一起离开京都的。”


    “你说什么?”陆听晚此刻脑子混乱,拿着信纸的手止不住颤,窒息感压在心口。


    原来当初程羡之能保全自己性命,是跟先帝做了这样的交易?没有想明白的事,现在都清楚了。


    陆听晚坐在烛火下,铺开那张和离书,放入火盆里,月色照过,成了灰烬。


    程羡之若非知晓自己的结局,又怎会在开战前夕签下和离书,那是一场赴命的战役,他压根没打算活着回来。


    灯油燃尽,陆听晚坐在木椅,整夜未眠。脑子闪过京都的画面,是枫林巷知春里窗外的韩近章,是在青要山接住她落入万丈悬崖,也是雁声堂往返的程羡之。


    她要了几年的和离书,最终拿到了。


    原来他们的故事,起于婚书,止于和离书。熹微破开黑夜,黎明将至,眼角终是流下一滴泪。


    陆听晚开窗,迎着朝露,又是一日。


    花田的日光斜过山头,睡梦里陆听晚似听见了喊声,光线被遮,鼻头痒痒的,几声童稚唤着,“雁离姐姐。”


    “雁离姐姐醒醒。”


    陆听晚额间渗出汗渍,脑袋昏沉沉的,几个孩童俯视着她,“雁离姐姐,村口有个好看的大哥哥寻你。”


    陆听晚恍惚,吸了好大一口气,花香自来,她揉着额心,“找我的?”


    “对呀对呀,那哥哥骑着大马,好生威风。”


    陆听晚撑起身,拨开被孩童围得不通气的空间,终于看见了天日,“小顽皮,去外边玩去,小心踩坏了姐姐的花,就不给糖吃了。”


    几个孩童欢快地跑开,陆听晚乘着落日走到村口,垂杨树下,玉树临风,温润如玉之姿落入眼底,负手而立,静候故人。


    陆听晚揉了揉眼,“程羡之?”


    那场梦太过真实,她回眸看了远处的山,还不是茶山,果然是一场梦,她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该唤你陆听晚还是江雁离?”程羡之挑笑沐浴余晖。


    陆听晚一只手背过身后,眼眶红了,“你,你是巡盐还是查税经过此处?”


    程羡之泛起诧异又一头雾水,只道:“京郊十里亭外,春日有大雁往北,可我没有等到我的雁离,故而只能南下来寻。”


    “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程羡之朝她伸手。


    春风十里,三月垂杨,陆听晚浴着余晖,笑意裹在春风里。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番外接着更,但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