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炙热 有灼热的渴望
心脏在胸腔里很快地跳起来, 任恔妤闭眼靠着座椅。
路程有点长,以至于后来就真的睡着了。
等回到短住的酒店,她才开了机。
果然爆出来数十条电话, 有几个是秦瑶打的,其余都是于涵的。
她开机后没有第一时间回拨, 边回酒店房间边去看微博……比她预想的热度还要高, 词条第一,已经爆了。
词条第二就是医闹家属的那个视频。
视频经过剪辑, 很容易断章取义, 但因为任恔妤的这条微博,很多网友都在持中立态度。
程烬有微博, 虽然从没发过私生活, 但不妨碍网友们@他。
看热闹的,真关心的……总之都在催他表态。
不论是医闹还是恋情。
任恔妤迅速地翻了翻,忽然很庆幸自己发了这条微博。
要不然就这断章取义的视频, 程烬真的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不过这么明显的话,程烬就算自己没看到, 那总有医院里别的人看到吧,怎么着也得跟他说一声?
但是微信里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电话信息也不见一个。
距她离开南淮都三个多小时了。
于涵这时候没找她, 大概在公关吧,但是热度居高不下。
任恔妤把自己丢在床上,从微博界面切到微信,又切回去。
就这么反复切了好几次, 最后有点沮丧地把脑袋埋在被子里。
最差的结果不外乎是,他看到了但是并不喜欢。
她头一次这么在乎一个人的内心想法,这个念头一旦有了就乱七八糟到搅得脑子不得安宁。
许久。
电话铃响了。
任恔妤没报希望是程烬, 只觉得大概率是于涵,看都没看就接了,声音有点提不起劲:“喂?”
那边沉默了两秒,低沉的嗓音传来:“是我。”
任恔妤脑子一瞬间清凌,鲤鱼打挺地坐起来。
她有点忐忑,“……你看到了么?”
“嗯。”
程烬站在窗边,外面天色又暗下来了,昏蒙蒙的,看得人压抑,“这条微博……删了吧。”
任恔妤有想过他也许会不接受这份礼物。
毕竟他是素人,按他的性格也并不喜欢有这么多的陌生人关注他,但当时她脑子里其实想了很多。
如果那个医闹视频真的不可避免地被发到网上,她这样做也许能帮到他。
但考虑到他不接受的情况和真实听到他的拒绝,不是一种感受,后者有种令她不断下坠,手脚发凉的感觉。
“你很讨厌我这种做法吗?”
她居然有一天也会患得患失。
实际上这条微博自她发了那一刻起,造成的影响力就存在了,无论她删不删,删了也许还会带来负面评论。
他不混内娱,不知道艺人发微博删微博都不是那么随意的。
对面不说话。
两个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任恔妤很讨厌这种沉默,沉默到她觉得心里闷。
“说话啊。”
她声音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清脆,带着点委屈,还有强撑的自尊。
“没有。”程烬握着手机,黑直的眼睫低垂着,视线没有焦点,“只是不合适。”
他嗓音又低了些,耳边浮起一小时前于涵的那通电话——
“程医生,我知道你是个很可靠很正直的人,任恔妤现在被你们这段感情冲昏了头,不管是不告而别跨越城市私自去找你还是发微博官宣,都是不成熟的做法。她任性起来很令人头疼,但程医生,我必须要告诉你——
如果你还希望她在娱乐圈顺利地混,接下来不要答应她以及网友的任何请求,这件事只能冷处理。最后,希望这些话任恔妤不会知道。”
于涵很严肃,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楚。
程烬明白她的用意,“我明白。”
“不合适。”
任恔妤咬着这几个字,有点心灰意冷,带点自嘲道:“不合适就不合适吧,我做的事我自己承担后果,好几个代言已经到期了还没续,至于其他的违约金我也赔得起,大不了不当演员了,当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这话带着点赌气意味。
要不是读大学的时候被于涵签了,她也没想过进娱乐圈。
当时最吸引她的并不是于涵给她规划的未来有多闪耀,而是她觉得成了名,四处都会是她的代言和广告,这样……程烬应该很难避开吧。
一种变扭又难以释怀的东西在身体里默默较劲。
说完这些,任恔妤就把电话挂了。
很不爽的滋味。
房间里待不下去了,她拿了于涵的车钥匙去找她。
公关团队在努力压热度,于涵和剧方也在沟通。
等任恔妤到的时候,大家掰扯的还没有个结果,她看着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很不舒服,有责怪有审视还有嘲讽鄙夷。
“这件事我做了就没想不担责,只要我能力范围内的我都可以做。”
任恔妤直来直往的性子,反倒让现场静了。
但很可惜,到最后也没个结论。
剧方藏着不说,但又内涵任恔妤这事带来多大的损失,任恔妤听烦了干脆直接走了。
晚上睡得不好。
任恔妤来来回回地做噩梦,一会儿是和程烬爆发争吵,一会又是两人决裂……总之没一个好的。
一直到早上,她都很困顿。
还是被秦瑶的敲门声吵醒的。
趿拉着拖鞋,她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门刚开,秦瑶一脸兴奋地把手机屏举到她面前,差点怼她脑门上。
“恔妤姐!你快看热搜!”
秦瑶激动地手机都快拿不稳。
任恔妤往后退了点,边打哈欠边看。
热搜第一已经变成:
【一线小花力挺恋人,素人医生无妄之灾】
热二:
【任恔妤直率官宣,一夜涨粉超五十万】
她点进去看。
秦瑶在旁边激动得不行,“恔妤姐,这波真是赚了!本来因为程医生被医闹,好多黑粉趁机下你黑水,还有人攻击程医生,结果就因为姐你的这条微博,有个唯粉爆出实情,证据确凿,不但逆转舆论还挽救了程医生!那些家属就是想讹钱!”
任恔妤低垂着眼睫,去了程烬的微博。
底下一系列的友善评论,比昨天好太多了。
任恔妤心里松了口气。
把手机还给了秦瑶。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再睡个回笼觉。”
她刚要关门,秦瑶就说:“对了……剧方那边说让姐你准备准备,照常拍摄。”
任恔妤默了一秒,“行。”
门关上,她又躺了回去。
闭上眼,但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睁眼打开手机。
微信里程烬的聊天框还停在南一的时候。
算了。
不搭理她是他的损失。
这一次才不要低头。
*
晚上剧方组了个饭局,说是等吃完这顿明天再再开始拍摄,正好这顿饭热闹热闹,之前的不愉快都忘掉。
任恔妤没意见,圈里看人下菜碟的事情她早期经历得太多了。
剧方就在附近订了个餐厅。
说是聚餐,一桌子都是酒。
任恔妤其实很讨厌酒桌文化,但很多时候逃不掉。
不过今天她很想沾沾。
大概是照顾她,摆在她面前的酒度数并不高。
但心情很糟糕,胸口堵死了快,急需喝点发泄发泄。任恔妤看都没看就拿了度数高的,刚要到就被坐在旁边的谢观澜挡住了。
“怎么,你也要?”
任恔妤偏头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谢观澜这人,如果不是合作,她不会多看一眼。
“这个不适合你。”
他拿了低度数的要给她换掉,任恔妤轻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那什么适合?我们只是合作对象,不是恋爱对象。”
她刚说完,于涵的脚就在桌子底下踢过来。
任恔妤收回眼神,给自己倒酒,“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谢观澜像是感受不到她有些冲的语气,温温一笑,无奈叹口气:“少喝点,伤胃。实在要喝好歹吃点菜。”
任恔妤不想理他了。
于涵赶紧打圆场,说她因为热搜的事还没怎么调整好,其余人多多少少都安慰一两句,导演更是浮夸,还说一看任恔妤就知道非池中物,迟早是要拿影后的。
场面顿时热络起来。
任恔妤听得烦躁。
大概因为心情不好,又灌得快,醉得特别快。
胃里犯恶心,她就想去洗手间吐。
于涵让秦瑶陪着,任恔妤拒绝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还有理智,也只想一个人待会儿。
摇摇晃晃地出去,洗手间没找着,任恔妤干脆出去透气了。
这个时节外面还是冷冷的,风吹得她稍微清醒了点儿。
餐厅门口有个石凳,任恔妤在那坐着,没一会儿就吐了,边吐边生理性泛泪。
后背忽然有股力道不轻不重地拍着,眼前递来一块手帕。
任恔妤愣了下。
手帕……
除了程烬这个时代谁还用手帕啊。
任恔妤没接,倔强地用手背擦嘴。
胃里舒服一点,她回头去看。
那张脸在路灯下很温柔,漆黑的眼睛直视着她。
她眼前花花的,感觉被灯照得快看不清了,“程烬……”
声音太小了,嗫嚅一般。
谢观澜没听清,走过去蹲下,拿着手帕给她擦嘴,细致温柔。
远远跟出来的秦瑶看到这一幕,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这什么情况啊!
她下意识想过去,但那是谢观澜哎……要是开口赶她怎么办啊。
不行。
得赶紧通知涵姐。
任恔妤呆呆看着眼前给自己擦拭嘴角的男人,一双眼因为生理性泛泪而闪着光,脸颊泛着醉酒后的红晕。
模样很乖。
美得惊心动魄。
谢观澜擦拭嘴角的动作缓缓顿住,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喉结滚了滚,有种忍不住的冲动。灯光下,他缓缓靠近她红润饱满的唇。
任恔妤迟缓地眨动着眼睛,在他即将贴上来的时候,突然就看清了他是谁,一股难言的恶心感冲到头顶,她厌恶地一把推开。
“别碰我!”
也不管谢观被推倒,任恔妤从石凳上起来,急着要走。
但走得很不稳。
谢观澜追上去扶她。
“别……碰我……”
任恔妤用力去推,但一下子没推开,挣扎间又开始吐,脑子很昏很昏。
谢观澜要带她走。
她快没力气挣扎了。
远远好像看到个人朝她过来。
任恔妤眯了眯眼。
怎么回事啊……怎么是个人都像程烬……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股蛮力很突然地把她往前一拉。
太快了,她差点摔死。
撞到一个结实胸口的时候,任恔妤疼地轻呼了一声,有种鼻子撞劈叉的错觉。
耳边的声音也很像程烬的。
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冷酷的样子。
然后……
然后她莫名其妙地就在车里了。
任恔妤这会儿总算清醒了点,至少认得出主驾驶上的人是真的程烬,不是自己看错也不是什么虚构的。
但不是假的就更令人不高兴了。
想给她打电话就打电话,不想就直接消失不联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她当什么?
任恔妤醉醺醺的,但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好几次拉不开车门后,她恼火地瞪着他:“开锁,我要下车。”
声音带着醉酒后的软糯和一点飘忽,眼睛圆圆的,像炸毛的猫,没有一点威慑力。
程烬很平静地开了瓶水递过去。
“刚喝完酒,喝点水会舒服点。”
“不喝。”她瞥了一眼,很有骨气地拒绝。
程烬没有收回,目光定定望着她。
任恔妤受不了他这种眼神,沉默中带着不由分说。
她脾气上来,一手挥开,“说了不喝就不喝!”
太用力,直接把瓶盖挥飞出去。
矿泉水洒了他一手。
任恔妤眼睫动了下,装没看见似的挪开。
“任恔妤。”
他声音很低,隐着无奈喊她。
但任恔妤听在耳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积压多时的委屈和不满一瞬间都漫上来,凌乱地搅在心口,“我不喝是犯法吗?你想理我就理我,不想理我就不理,凭什么呀!我是你养的一条狗吗!你开锁,我要下车!”
她声音哽咽,眼眶红得厉害。
察觉到有眼泪要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任恔妤赶紧别过去,晶莹的泪珠啪地掉下来,一瞬间的事。
她咬着唇,忍住委屈。
程烬把盖子捡起来,合上瓶子。
声音有些沙,“我不能放你走。”
“你混蛋!”
任恔妤气得都忘记自己眼里还有泪,转头恶狠狠冲他吼。
她哭起来眼里有细细碎碎的光,像被割碎的玻璃,划在程烬心脏上,刺刺的疼。他喉口艰涩,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
任恔妤很快躲开,往车门边挪,“你别碰我。”
车里沉静了几秒。
他声音很低:“抱歉。”
而后,用了任恔妤无法挣脱地力道把人按进怀里。
“放开——”
她又气又难受,很用力地锤他。
程烬始终一声不吭,任由她发泄。
到最后,她锤累了止不住地哽咽。
“程烬,你混蛋……”
她抽抽噎噎。
“嗯,我是。”
“你知不知道那个微博官宣本来是送你的礼物,我想要很多人看见你,想让粉丝给我的温暖也传递给你,我原本是要挑一个好日子的,可是我怕你一个人面对医闹的风雨,我只要想着就会难受,可你呢……”
她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你让我删微博,还说不合适,程烬,你有没有心?我从来没在感情里受过这种委屈,你要是讨厌我你直接说,我一定离你远远的,再也不出现……”
“没有。”
程烬喉咙像被什么卡住,说话都艰难,“没有讨厌你。”他落在她后背上的手又加重了点力道。
像是要把她融进骨血里。
任恔妤吸了吸鼻子,“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联系我,你还记得我是你女朋友吗?”
程烬眼眸晦涩几分,没有解释自己在南一加班加点的处理工作上的事才有这么一点时间过来找她,只是沙哑着嗓子说:“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
任恔妤说着又想哭了。
她怎么回事,谈个恋爱怎么这么爱哭鼻子。
程烬放开她,车里的灯还算明亮,照得她泪眼闪闪,带着红晕的脸颊上都是泪渍。
他很轻地抬手抚去。
漆黑的瞳孔很深很沉,“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任恔妤很记仇,“可你昨天还说不合适。”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程烬略带薄茧的手指停在她脸上,瞳眸晦涩,“昨天的程烬是混蛋。”
任恔妤愣了下,被逗笑,“哪有自己说自己是混蛋的……”
然后又觉得自己也太好哄了,故意板着脸道:“我可不原谅你。”
“那要怎样才原谅?”
他声音低磁,落在耳鼓里很动人。
“看你表现。”
任恔妤刚傲娇完,才发现他眼底有明显的青黑,一看就是没睡好觉,顿时问:“你几点睡觉的啊,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程烬改握她手腕,一会轻一会重的,玩玩具一般,“还没来得及睡。”
任恔妤愣住,心里隐隐知道了什么,嘴上还是问:“干嘛不睡啊,你们医院这么缺医生吗?”
“没有。”他声音温温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像是怎么都看不够,“只是想早点见你。”
靠……
程烬说起情话来,杀伤力简直百分百……
任恔妤心底的那些委屈、不满、难过,这一瞬间通通都没了,只剩下心疼。
她声音软下来,“你是傻子吗,打个电话我就不生气了,干嘛非得过来一趟。”
“见你必须亲力亲为。”
程烬一字一顿,声音低而好听。
两个人挨得很近,任恔妤看着他漆黑的眼,能看见自己的身影。
里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只有外面的路灯打进来。
他就这样半融在昏暗里,眼里有灼热的渴望,浓沉的爱意。
任恔妤想,跟这样的人谈恋爱要保持清醒才很难吧。
只是这样看着她,她都快要把持不住了。
“任恔妤。”
他嗓音有些哑。
“嗯?”
“张嘴。”
“可是我喝了酒……”
程烬黑直的眼睫低垂,手指扣住她下巴,很轻易地吻住,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他身上永远有种清冽的气息,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任恔妤鼻尖。她想,她这辈子都要栽在他身上了。
轻易被他哄好,贪恋他的吻。
独一的心脏只要遇见他就会炙热地跳动——
作者有话说:肥肥[三花猫头]
第37章 升温 手好酸……
任恔妤在这个吻里昏昏沉沉, 稀里糊涂地就到了酒店。
门锁落下的瞬间,她耳边气息沉重,被程烬单手抱到门边的玻璃台上, 灯都没有开,落地窗外霓虹璀璨的灯光隐隐约约透进来。
程烬很紧地挨着她, 过于昏暗的光线里, 那双深潭似的眼睛无端地吸引着她。
他捧着任恔妤柔软的脸颊,很轻很耐心的啄吻。
一点一点。
任恔妤感觉到他唇瓣的温度。
还有很软的触感。
她几乎要沦陷在里面。
心脏悸动。
吻了很久, 任恔妤逐渐不满, 抓住他领口气息紊乱,两只眼水汪汪地控诉, “你行不行啊, 都快亲了二十分钟了,你是要和我亲一晚上吗……?”
程烬黑睫半垂,沉默地盯着她。
昏暗的光线里, 她满是水渍的唇过于闪眼。
“啪嗒”一声。
眼镜摘下。
她手腕被攥紧了扣在头顶。
然后是暴风雨般的热烈和侵袭。
“程…程烬……”
任恔妤仰着脖颈,感受着滚烫的热意, 颤栗着声音都稳不住。
她近乎艰难地去叫他,“手好酸……”
程烬没反应。
她只好说玻璃台坐着不舒服。
然后……
任恔妤陷入了柔软的沙发里。
反对着他。
密密麻麻的吻从耳边落下来,酥麻感一瞬间飞遍全身, 任恔妤咬着唇,手指紧扣着沙发布层。
明明不久之前才见过,几天而已,他怎么变得这么会钓她。
灵魂都在发颤, 不上不下的难以忍耐。
她快受不了了。
催着程烬快点。
两道影子激烈地纠缠在一起。
任恔妤感觉到前胸的束缚崩开,他手掌带着薄茧,所过之处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然而。
一股流动的温热感袭来, 任恔妤猛地僵了下,在快被他卸下所有障碍时,沙哑着嗓子说:“等、等等——”
她急促地喘气,握住程烬的手臂。
看不见也能感受到极致的紧绷感。
程烬好像很难忍受。
下巴搁在她薄薄一片的背上。
很强烈的荷尔蒙。
任恔妤头皮发麻。
“哪里不舒服吗?”他哑着声音问,嗓子里跟含了沙子似的。
任恔妤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额角青筋凸起,只能感受到很不稳的气息。她也不想这么扫兴,但很遗憾:“我好像来姨妈了……”
她声音里有点沮丧,还有点赧意。
程烬撑在她身侧的手压得很重,眼睫低垂着。
谷欠望在内里作乱,和他仅存的理智抗衡。
没人说话。
只有气息交替的声音。
就在任恔妤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背上的力道一瞬间没了,他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极力克制着。
转身去玻璃台上取眼镜。
顺带开了灯。
明亮的光线一瞬袭来,任恔妤抬手挡了挡。
过了一会才拿开一点。
她靠坐在沙发上,回头去看玻璃台边的程烬。
他额角上似乎有细小的汗。
任恔妤有点惊讶。
而后……
视线很难不往下。
一秒钟,她就挪开了眼神。
真是罪过,撩了人又没法负责。
这姨妈真是,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现在,知不知道他们见一面不容易啊。
程烬取了大衣套在身上。
她闷闷问:“你去哪啊?”
*
程烬拎着卫生巾回来的时候,任恔妤正捂着肚子。
疼得脸色都泛白了。
他把人抱进浴室,任恔妤难受得跟蔫儿似的,语气也虚弱:“你干嘛啊,我真来不了……”
“我还没那么禽兽。”
程烬把她放在马桶上,转头去拆卫生巾。
误解了人,任恔妤也没半点尴尬。
安静地看他。
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意,顶光也不影响半分颜值。肌肤白玉似的,浓黑的眉毛下,短促的睫毛根根分明。
垂眸拆解包装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能被他做出韵味,修长的指骨性感得要命。
这个男人,简直时时刻刻都在犯规。
程烬取出一片,抬眼正好和她视线对上。
她还有精力夸他:“你好帅啊程烬,好想睡你。”
“……”
程烬没理。
如果不是姨妈来得不巧,这句话下来,他可以让她一天都下不了床。
以前任恔妤没觉得来姨妈是什么好事。
每次都痛得要死,为了正常赶通告就只能吃止痛片,现在嘛——
她窝在床上,手里抱着程烬买来的热水袋。
虽然还是痛,但至少什么都不用自己做。
程烬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在搜索女孩子来姨妈的注意事项。
神色严肃。
如果忽略他某一处的话。
都过去半小时了,居然没有一点要消减下去的迹象。
他也太强了。
怪不得之前第一次的时候那么凶狠了……
“程烬——”
任恔妤拍了拍床的边缘,“你过来。”
程烬从屏幕里抬头。
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
“你过来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程烬坐过去后,她眨着眼睛看他,“你去冲个澡吧,我想让你陪着我一起睡,就纯盖被子的那种。”
怕他不信,还举手发誓:“我保证,绝不动手动脚。”
程烬声音依旧哑着,“我睡外面。”
“不行!”
任恔妤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万一我做噩梦怎么办,又或者半夜很痛很痛怎么办……”
很有力气地列举了很多种可能。
程烬隐隐叹了口气。
最后如她的愿,在同一张床上陪她。
洗过澡后的气息很清醒,任恔妤很喜欢他身上的这种味道,窝在他怀里,“你这次能陪我多久啊?”
程烬很温和地回她:“明天就要回去。”
“明天?”她其实知道做医生的不能离岗太久,但还是有点难过。
“嗯。”
感受到她的失落,程烬低声安抚:“等下次,我尽量申请久一点。”
这种事情上任恔妤不会无理取闹,只叮嘱他:“以后有事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不要像这次医闹那样,等我去了才发现,我是你女朋友,不是外人。”
她戳戳他腰,“知不知道?”
程烬及时收走她手指,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嗯。”
任恔妤鬼机灵地抽回去,“给我感受下腹肌。”
毕竟明天人走了就没机会了。
程烬没拦着。
她手指覆盖上去的时候,他身体微微绷紧。
“欸——”
任恔妤指尖一停,她好像摸到了什么凹凸的东西。
程烬刚要抽走她的手,她已经先他一步撩起了他衣服。
再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衣服掀起,紧致的腹肌露出来的同时,任恔妤看到一条三四寸长的伤疤,已经淡化了,看着就有点历史。
“怎么回事啊这个?”
她细眉蹙起,盯着他漆黑的眼睛,“什么时候受的伤?还在这个位置,你什么时候混□□了?”
和程烬也亲密接触过不止一次了,但她很粗心,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如果不是今天这出,她还不知道他受过伤。
这种鲜明的刀伤她只要脑子里想想都觉得恐怖。
程烬刚想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就被她看穿。
“老老实实交代,不然我会不高兴的。”
沉默了一会,他淡淡出声:“已经过去很久了。”
但不行。
过去多久她都要知道。
程烬到底还是没瞒着她。
“还记得周乔吗?”
“周乔?”任恔妤脑子宕机了下,这些年认识的人很多,圈内的圈外的。她想了好一会才从脑海里把这个人揪出来,“你们班那个二溜子啊?”
程烬没否认。
任恔妤紧接着追问:“你们俩打架了?”
“……嗯。”他静静承认,也不避开她鲜明的疑惑眼神。
那场架打得不算意外,但这刀伤口却是意外。
周乔自从给任恔妤告白被羞辱后就一直咽不下这口气,越是咽不下越是在意,甚至还有了对任恔妤的征服感。
依旧认为是钱没砸够,没让她足够的风光。
因而从那天之后,周乔就一直缠着任恔妤,四处散播自己喜欢任恔妤要追求的消息。
他虽然是个半道来的转班生,但因为过于张扬而人尽皆知,更别说时不时还被学校通报犯错。
提起周乔,大家就都知道这是个不学无术的二溜子。
任恔妤那段时间被搞得烦不胜烦,去哪儿都有这个人。
譬如她和好友去食堂吃饭,他突然冒出来,给她送一大束土到掉渣的玫瑰。课间她想补个觉,被他不知道哪儿抄来的情话吵醒。放了学也不放过她,召集龙珠一样找了好几个狐朋狗友要送她回家……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总之,任恔妤很烦周乔。
跟狗皮膏药似的。
但狗皮膏药突然有天不黏了,她趁着放学人多一溜烟地跑了。
程烬做完值日,最后一个走。
周乔已经在学校路口边等着了,看见他,周乔一脸不爽,“我还没找你,你倒是先找上门了,你特么不知道我在追任恔妤?你上杆子找抽啊?”
“嗯。”
程烬神色很淡地睨着他,余光环顾四周,“这里不合适,换个地方。”
周乔顿时气笑了,“行,你特么有种。”
他身后的两个小跟班更是笑他不自量力。
程烬领着人往学校后面走。
这段时间周乔对任恔妤的骚扰他看在眼里,一天比一天忍不了。今天中午,他找到周乔,要跟他谈谈。
周乔这人非常傲,看上的东西就不允许别人来碰,对于追求任恔妤这件事更是。
当时放话出去,哪个男的要是敢跟任恔妤走得近,他保准让他后悔得哭爹喊娘。
家里没钱没势的自然不敢违抗,有钱有势的知道任恔妤的性子不可能会答应,就在一边看个笑话。唯独程烬不同。
他不但和任恔妤接触,甚至不避讳周乔。
周乔早就想弄他了。
既然主动送上门来,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行了就在这儿!”
周乔步子一停,双手插兜,舌尖顶着腮帮子,看他的眼神跟混混也没什么区别。
程烬闻言停下。
那双漆黑的眼睛没什么波澜。
周乔姿态嚣张:“我也不是什么不饶人的人,只要你给我把鞋底儿舔干净了,我今天就放你一码。”
程烬恍若未闻,整个人气质寡淡得像一潭死水,“别再骚扰任恔妤。”
“行啊——”
周乔往前一步,把脚抬起来,“只要你舔干净,我就答应你。”
羞辱众人皆知的学神可比征服任恔妤这朵带刺的花更有趣。
程烬低垂着眼睫,没有说话,也没动作。
“不愿意啊?”
周乔乐得讽刺,“不愿意还装什么英雄,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啊!”
后面一个寸头跟班不耐烦地摩拳擦掌,“乔哥,别跟他废话,就是活腻歪了才敢挑衅你,拉屎也不看看山头是谁的!”
另个瘦高个紧跟着附和:“就是!”
程烬目光认真:“校规校纪不允许打架。”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三个人哈哈大笑。
极尽讽刺他。
从说他没担当到平时装模作样勾引那些女的还不肯负责,最后很过分地说起他母亲,“我听说你妈就是个烂货,千人枕万人骑的,怪不得你也是个烂货哈哈哈。”
程烬脸色很沉,一双眼像是能把人溺毙的深潭。
“老子要不是为了面子才不会去追任恔妤,这女的跟你一样也是个烂货,一天天的还真当自己是公主——”
周乔话没说完,迎面过来一拳头。
又快又狠。
“我草你大爷!”
要不是两个跟班眼疾手快把人接住,周乔就栽个狗吃屎了。
这一拳直接把他脸打肿了。
周乔火冒三丈,喊着跟班上。
程烬一脸的平静,好像刚刚出手的人不是他。
黑沉沉的眼底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没跟什么人打过架,但一直有锻炼。
周乔这几个虽然看上去流里流气,谁惹我不爽谁就要倒霉,但实际上只是仗着人多才有点攻击性,单打独斗就是绣花枕头。
程烬原先在他眼里就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他压根没把人放在眼里过,但这一刻,他发现程烬虽然三好学生的模样,但下手很狠。
三个人一起上了以后,程烬双拳难敌四手,多少挨了点。
但他还是盯着周乔。
周乔冷不丁地被他一脚踹倒后,寸头赶紧去扶。
“你特么活腻歪了,敢打老子!”
周乔疼得龇牙咧嘴,嘴里还在放狠话。
程烬嘴上挨了一拳,嘴角刺刺的疼。
他碰了下嘴角,没血。
松了口气。
“别再烦她。”
这是混战后他说的第一句。
周乔吃了亏自然是不服的,叫两个人继续上。
这次没维持多久。
结束于寸头那把插进程烬腰侧的小折叠刀。
盛夏的傍晚,热意还没散去。
闷热的风吹过来,好像世界都安静了。
寸头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以后,迅速松了手。
周乔更是瞪大了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刀锋利,刺进皮肉的痛搅动着神经。
他低垂着眼睫,很缓慢地把手放上去,已经有血从里面渗出来,渗透白色的校服,浸染出刺目的颜色。
等程烬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周乔三人早就跑了。
他忍着痛,很慢地走。
每走一步,皮肉就牵扯着痛,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任恔妤返回学校拿遗落的作业时,正好看见他。
他背对着往前走,步子慢得不像往常。
那时候她已经自顾自地跟同桌打包票要把这个人拿下,因此记住了他,也记住了他叫什么名字。
一个长得清冷秀气但性子奇怪的学霸,程烬。
“程烬!”
任恔妤小跑着从后面追上去,很自然地拍了他肩膀。
虽然在旁人眼里他们可能还不太熟,但任恔妤的交友准则是,只要自己认定了,那就熟了,更何况他们已经见了很多面了。
交流虽少,但也不是没有。
即便不回头,程烬也能认出她的声音。
身体僵了下。
“你一会儿要跟我一起——”回家。
“别过来。”在任恔妤快走到面前时,他哑着声音制止。
任恔妤步子一顿。
有点奇怪。
“你怎么了?”
她想一探究竟,却被程烬再次喝止,“我让你别过来。”
这回声音重了些,情绪也更冷了。
任恔妤头一次受到这种冷待,有一秒钟的宕机。
顿时小脾气上来,“行,今天就当我眼瞎。”她说完转身就走。
听到远去的脚步声,程烬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紧着牙关把小刀拔了。
全身经脉似乎都在痉挛。
程烬脸色很白,缓慢地把校服外套系在腰间,一点一点拉紧。
然后。
连回头也不敢,只能往前走。
任恔妤当天晚上还气着这事儿呢,结果第二天早操看见程烬青紫的嘴角和额角,顿时惊了。
他这是……打架了?
好学生也会打架?
所以昨天傍晚是因为不想她看见才躲她的?
任恔妤觉得自己猜对了。
早操结束后,她把人拦住,才发现他唇瓣比平常白,没什么血色,但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你这是……?”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嘴角。
能和任恔妤接触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阴暗地看着她。
“摔的。”
程烬低垂着眼睫,声音平静。
任恔妤噗嗤一声笑出来。
“喂,你当我是傻子吗?”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谁家能摔成这样啊?”
只要不是学习的事,她其实都挺聪明的。
想到今天周乔和李寸头都请假没来,任恔妤就能猜到一二,“跟周乔他们打的是吧?”
程烬愣了下,以为她知道点什么,没说话吧。
任恔妤无语:“你是不是脑子学习学坏了,不知道周乔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非得跟他们杠上,吃亏好玩吗?多好看一张脸,搞成这样。”
她说着抬手碰了碰他额角。
很自然的动作。
这样近的情况下他没躲,视线直直地盯着她。
他似乎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细腻柔软的指腹触碰到皮肤时,程烬浑身轻微颤栗了下。
他一言不发,也不说话,也不喊痛。
“真是个呆子。”
任恔妤有点恨铁不成钢,“以后少跟他们对上。”
她长得漂亮,连不高兴也漂亮。
那双潋滟圆润的眼睛熠熠生辉。
“你在……关心我?”
程烬声音有些艰涩。
“那不然呢?”
任恔妤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要不然就答应做我男朋友啊,我罩着你。”
程烬没说话。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又松开。
又是这种玩笑话的撩拨。
他要的不是这种。
“你爱答应不答应,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任恔妤轻轻松松、敷敷衍衍地就把话题揭过了,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回复,也不在意他怎么想的。
就像是对他的一种新鲜感。
可哪怕是新鲜感,他也要和别人的不同,让她记得久一点,最好忘不掉。
没过两天,程烬就听到大家在讨论周乔在天台要再一次告白任恔妤,阵仗很大,听说铺满了鲜花,布置得很浪漫。
还听说任恔妤是主动过去的,都在说周乔终于要抱得美人归了。
好多人都去看热闹。
通往天台的楼梯被挤满。
程烬被同桌拽着一起来的,来得晚只能排在下面。
他看不见天台上的盛景,只能看见同学们一个个铆足了劲往里窥探的脑袋。
天光从这唯一的门洒进来,他有点畏光,眼睫轻微垂下。
周乔地告白词语老套得要命。
任恔妤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站在那儿困得直打哈欠,旁边是跟她一起来的同桌,有点激动地在她耳边嘀咕:“周乔虽然成绩不好,但是好浪漫啊,他对你也太上心了!”
“要不送你?”
任恔妤懒洋洋睨她。
同桌嗔她一眼,“他喜欢的又不是我。”
好半天,周乔的告白词终于结束。
旁边人都在起哄。
任恔妤懒懒看了眼天台楼梯口,人真多啊。
不过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词儿不错,下次抄点国外我没听过的吧,这我听了八百遍了,都能背出来了。”
周乔脸色一变。
而后他听到比第一次告白时更侮辱人的话。
“你要是脑子不好就拿耳朵记着,耳朵要还是不好,心脏总在跳吧。”任恔妤神色正经起来,眼底没什么温度,“你这样的二世祖就是全球首富我也不稀罕,你爹你祖上赚的钱有你半毛钱关系?有一分是你赚的吗就在这嘚瑟,插个鸡冠就以为自己是皇帝了?”
周乔气得脸色铁青,“你——!”
要不是任恔妤昨天接了他的暗示,答应会跟他在一起,他怎么可能会在天台弄这么大阵仗,还任由别人来围观看热闹?
“你什么你?”任恔妤不屑一顾,“真是癞蛤蟆装青蛙长得丑玩得花,一天天的真当自己土皇帝了是吧?你给我听好了,程烬我罩着的,再敢动他看我修不修理你就完了。”
她冷冷看他,一脚踢开碍事的布置,“我任恔妤别的没有,就是命硬。”
天台上还在说什么,程烬没再听了。
周围知道程烬来了的都目光异样地盯着他,各个都一副学神居然跟校花有瓜葛的难以置信模样。
这场剧目还没有结束,程烬已经先行离开。
他回到座位上,继续去做先前没做完的练习题,然而一个题干看了好几遍也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
紧握着笔,他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着。
一声接一声,鼓动着耳膜。
……
“所以那天傍晚你没理我,还不让我靠近是中刀了?”
任恔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急切地翻起他衣服,重新去看那道伤疤,那道隔了十年的伤疤。
因为她才落下的。
她鼻子有点酸。
但更多的是生气,瞪着他低吼:“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智商存不存在,你是傻子吗跟他们打,他们都好好的,只有你受这么重的伤!”
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你还瞒着我,你要是告诉我,我肯定会愧疚,愧疚到当时就对你很好很好,你就是个傻子,谁教你的啊,做好事不求回报……”
情绪不好,肚子也隐隐作痛起来。
她难受地把热水袋往肚子上压了压。
程烬捏捏她脸颊,声音温和:“他们也挨了拳头,不算好好的。”
“你还顶嘴——”
任恔妤气得眉毛都皱成倒八了。
程烬温柔去抚她的眉。
“嗯,仅此一次。”
任恔妤心情有点跌宕。
她忽然觉得自己发现的才这么点,那她不知道的呢,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为她做了多少?
“程烬。”
她捧着他颇有骨感的脸,声音柔软。
他沉静地望着她,眼里有笑意。
看她凑过来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接话。”
“怎么?”
“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她声音很轻,眼眸明亮,“不止这辈子。”
第38章 沦陷 那些难堪的念头不停地泛滥……
程烬很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 他眼睫低垂着,眼里的光和软,看她的神态像是在看什么珍宝。
一寸一寸。
这张脸他看过很多次, 从高中到现在。
重逢前的数年里,他从偶尔的影视剧到同事们谈论, 再到后来, 她开始火,代言广告到处都是, 连南淮这样的小城市也很容易看见她的影子。
从青涩到无懈可击的精致, 他越是看见她,越是知道自己的阴暗。
在医院里, 他冷淡正经, 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
但出了医院,回到家里,他就像一个水鬼, 近乎变态地在脑子里临摹她的模样,在梦境中狠狠发泄自己。
醒来时, 衣服湿透,喘气都艰涩。
这些年,与日俱增的念头和对自己的厌恶互相搏斥。
越想控制, 越无法控制。
泛滥。
那些难堪的念头不停地泛滥。
程烬回忆起重逢那天,看见活着的、处于他面前的任恔妤时,几乎以为那是在做梦,什么时候梦境已经逼真到这种地步。
但原来。
不是梦。
他捏着ct片的手, 里面的经脉血液在颤动。
那种平静皮囊下的疯狂与叫嚣几乎要摧毁他。
有时候,程烬觉得自己和程月如还挺像的。
程月如不是从一开始就想着去攀附豪门的。
那个破旧的屋子隔音不好,记不清是五岁还是六岁, 他在夜里被程月如讲电话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地走到门边,看着阳台上的程月如。
一地酒瓶,还有漏出来的酒液。
她脸上好多泪,一会哭一会笑的,头发也乱乱的,像个疯子。
手机被随意地摆在地上,他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门边看着程月如,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像个感情淡漠的怪物。
他看着程月如一边喝一边难受地干呕,听见她卑微又愤怒的声音。
不停地质问,质问手机对面的男人,是不是就因为她不够有钱,所以他才要去娶别的女人,十八岁的时候信了海誓山盟,把自己交给他,连措施都没做。怀了两次孩子流产两次,每次都是他不想要,她明明那么爱他,都可以为他去死。
程烬极少看见这样的程月如。
因为相信爱情把自己搞成这样,活得猪狗不如。
那个负心薄幸的男人连话都没听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对程月如的厌恶完全不掩饰。她不停地灌酒,不停地折磨自己。
后来没酒了,她就站起来,路也走不稳。
程烬依旧安静地看着,没有去扶没有出声。
程月如突然发了疯一样得辱骂他,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骂完了又开始痛哭,抱着他哭。
说他现在是她的宝贝,她以后会有很多很多钱,会成为人人羡慕的富太太。
小小的程烬难以理解她的感情,也并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
他只是觉得。
程月如真可怜。
只是爱情而已。
直到后来遇上任恔妤,他忽然就明白了程月如为什么疯成那样。
放走她以后,他甚至比程月如更不堪。
不是一朝一夕。
是从记事起,他就已经埋下了注定做不了正常人的种子。
但因为任恔妤,他逼着自己正常。
那些阴暗可耻的妄想会让她害怕,让她逃跑。
他无法接受她从身边消失。
无数次、无数次。
程烬疯了一样地想把她双手双脚都锁住,让她哪儿也去不了,眼里只有他。
察觉到任恔妤没有心的时候,他自嘲。
这样才对,她怎么会看上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会爱。
这场爱情游戏里,只有他当了真。
所以重逢以后,面对任恔妤的接近,他精神紧绷,无数次崩溃又无数次重塑。
他在给自己机会,也是在给她。
程烬深切地认识到,再来一次,他毫无理由再放走她。
哪怕是互相折磨。
折磨到死。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运气好,直到现在。
如果所有的坏运气都只是为了把任恔妤彻底地送到他身边,那他坦然接受。
程烬这一生没渴望过什么。
唯独任恔妤。
*
“别这么深情地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任恔妤眨巴着眼睛,亮晶晶的神采。
有这么招人的男朋友,她都不想去工作了。
怪不得古代昏君那么多呢。
“好。”他温温柔柔答应她,然后神色不改。
任恔妤只好赶紧躺回去。
她看着头顶明亮的灯,思绪开始翻飞。
可能是古代剧和仙侠剧演多了吧,她很想矫情一把。
“程烬。”
“什么?”
“如果有来生,换我先爱你。”
程烬在光影里缓缓弯唇。
很轻地捏了捏她手指。
他阴暗、难堪、不正常。
也许所有人都会弃他如敝履。
但只要任恔妤在。
他就能活下去。
爱她就像本能。
除非死去。
*
第二天,程烬天不亮就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知道他要走,任恔妤睡得不算安稳,哪怕他动作已经很轻,她还是醒了。睁眼的时候,看到他已经收拾好准备走。
分别的失落感一瞬间袭来,任恔妤也不说话。
看到她醒了,程烬出内室的脚步一顿,极轻地走过去,低声问:“还难受吗?”
任恔妤摇摇头,眼里是鲜明的难过。
“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
“再睡会儿?现在还早。”
“你现在就走吗?”她难过得太明显。
“嗯,赶回去要点时间。”程烬摸了摸她脸颊,俯身在她额角很轻地落下一吻,“想我可以电话联系。”
说起这个任恔妤就有点不满,“这次真不会像之前那样很久不联系我吧?”
“不会。”
他目光温柔。
任恔妤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委屈地撒娇,“抱。”
他缓缓笑起来,顺从地搂住她。
松开的时候,任恔妤推了推他,“快走吧。”
然后小猫似的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被窝里。
程烬弯唇,转身走出去。
门关上的时候,任恔妤睁开了眼睛,鼻子有点酸酸的。
她探出脑袋。
房间里很暖和,但只是没有他的温度了,连气息都带走了。
好在剧组恢复拍摄。
任恔妤也只是多睡了两个小时就被闹钟叫起来,困得眯着眼往浴室走,差点撞墙上。
这部剧耽误了这么多天,现在属于是需要赶进度。
任恔妤一早上连轴转,水都来不及喝。
等中午勉强能休息的时候,才发现程烬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
【到了。】
【今天拍摄还顺利吗。】
【要做一台手术,有事留言。】
任恔妤咬着筷子就笑起来,于涵正好上保姆车,看她笑得不要钱的样子就知道在跟谁聊天,简直没眼看。
看到她,任恔妤赶紧招呼:“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这么多饭菜我吃不完的,你没吃饭吧?”
于涵那会儿接到个品牌方的电话临时开车离开,现在才回来。
“等的就是你这顿呢。”
她坐下,也不管形象不形象的,拿了筷子就吃。
狼吞虎咽了小半碗饭才有力气跟说话:“昨晚断片没?”
任恔妤:“没啊。”
“以后少喝酒,把自己灌得烂醉,等着让人占你便宜是吧?”说起这个,于涵就来火,还新晋顶流,粉丝眼中洁身自好的好哥哥……要不是看到程烬来,她不会那么轻易就把谢观澜试图占她艺人便宜这事儿揭过去。
任恔妤愣了下,顿时知道她在说谁,眼神瞬间冷下来。
“我看错人了,以为是程烬。”
于涵翻了个白眼,“你是瞎了还是怎么着,这都能看错,还好昨晚没有人拍到,不然又要处理烂绯闻。”
她有点心虚:“……那不是喝多了吗。”
在于涵犀利的下一句话到来前,任恔妤立马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休战休战,我累着呢。”
于涵也不想说谢观澜,“自己以后注意点。”
“知道啦。”
于涵事情也不少,迅速扒完了饭就走了。
任恔妤头疼地松了口气。
趁着休息时间结束前,她给程烬打了个电话过去。
也不知道这个点下手术台了没。
等了十几秒,那边才接通。
任恔妤有些惊喜,“你手术做完啦?”
程烬的声音有点哑,透着点疲惫,“刚结束,很巧。”
“吃饭了吗?”他问。
“刚吃完,你都不知道我上午跟陀螺一样,生产队的牛都不带这么使的,累的想鼠。”她吐槽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娇意,像个妖精磨着他的耳鼓。
程烬正从科室里出去,路过护士台,有护士很尊敬地喊了一声,“程医生。”
他嘴角还残留着被任恔妤逗出的笑意,点了点头。
人走后,护士瞪大了眼。
她……她没看错吧?
护士抵了抵旁边的同事,“我是出现幻觉了吗?咱们钢铁般的程医生居然笑了?”
“同事啧嘴,看见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果然爱情使人沦陷啊,咱们程医生也逃不过。”
“现在怎么这么乖,都会主动报备了。”
任恔妤懒洋洋地调侃他。
“因为想你。”
任恔妤呼吸顿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会儿……你再说一遍,我没听见。”
而后。
一道短促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
紧接着,是低磁的话音。
“我很想你。”
任恔妤呆呆坐着,两秒后才有所反应。
耳朵、脸颊都泛起红晕,嘴角止不住上扬,却还要故作矜持地质问:“干嘛突然说想我啊……”知不知道她定力很差的!
程烬步子微顿,声音温沉:“不是突然,是一直。”
*
四月份,海州市发生了一例病情。
患者出现重感冒症状,自行服药无效后高烧不退,因剧烈干咳和呼吸困难被家人送进急诊,医院医生接诊输液后症状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从而引起海州市人民医院重视。
专家组连夜会诊,疑似肺炎,但往期药物毫无用处,患者在治疗一周后死亡。
同一时间,海州市陆续接收同样症状的病人入院。
不明肺炎病毒来势汹汹,短短半个月已经感染数千人,全国都拉起警戒。
热搜也被这场爆发的病毒占据。
病毒传染性强,海州市几乎沦陷,以它为中心放射状地扩散。
南一医院的大半医护人员都被调去重灾区支援。
程烬昨天半夜就跟着医院派遣的车离开了南淮。
抵达桐江已经是凌晨四点。
他和一众医护人员被带入缓冲区。
临穿防护服之前,程烬看了眼手机,和任恔妤的对话还停留在昨晚,现在这个点她应该还在睡觉。
程烬握着,眼睫半垂着,瞳孔漆黑。
出于不让她担心的目的,还是发了一句。
【外调,勿念。】
短短几秒,他便把手机锁进了格子间里。
冷静而迅速地换上防护服。
倒春寒的天,雨丝冰冷而细密。
无声地落在医院前方的一排排白色长方体上,是临时搭建的防护舱。
医院里已经没有位置了,病毒泛滥,中招的患者像蚂蚁一样多。
监护仪和传感器连着每一个病患,舱体之间穿梭着穿着厚厚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各个都强打着精神忙碌。
对讲系统里传来舱内病人模糊不清的诉求和舱外医生嘶哑的交流,混杂着雨声和机器的嗡鸣。
每一个生命都显得极为脆弱。
陆昀铮是和程烬一起调来的桐江,两个人从缓冲区进入红区。
分开前,陆昀铮很正经地在他防护服上敲了敲,“注意安全。”
“嗯。”
……
天一亮。
任恔妤按时按点从床上起来,剧组这边还没有被病毒入侵,但保持着只进不出的原则,他们也就相当于被困在了剧组。
第一时间看手机已经成为最近的习惯。
一般程烬都会比她早起,给她发一句问候和早饭图片。
每次只要看到,就会觉得安心又温暖。
然而在看到程烬四点多发来的消息时,任恔妤脸色变了下,压着发慌的心口赶紧给程烬打电话。
但好几个电话打过去都没人接。
没办法,她只能给陆昀铮打电话,也依旧没人接。
任恔妤心底隐隐有个不好的预感。
剧组还要正常拍戏,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一直盯着手机,只能给他回消息,让他看到以后尽快回她。
一整个上午,任恔妤的精神都不太好。
心里藏着事,她安稳不下来。
直到中午休息的时候,程烬的电话终于打过来。
任恔妤毫不犹豫地接通,急切询问:“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因为这次病毒感染调任的?”
从凌晨四点多到现在,精神紧绷了大几个小时,说不疲惫是假的。
一套繁复的清洁的流程走完,程烬靠在墙边听电话,勉强放松了几分。
熟悉的声音传来时,驱散了一些阴霾。
“别担心,我没事。”
电话那边传来明显沙哑的嗓音,像是过度劳累后产生的。
任恔妤眼睫颤了下,沉默了一秒,挂断电话。
转而敲了视频过去。
程烬迟疑了片刻,接起。
绿色刷手服一瞬间映入任恔妤眼帘,然后是程烬那张脸。
他皮肤本来就白,这会儿看着更是没什么血色,像个易碎的瓷器。脸上残留着长时间戴口罩和护目镜的印记,以及眼周一圈略显淤青的凹痕。
黑直的眼睫微垂着,散不开的疲惫感。
任恔妤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心里酸酸的。
她想问你在那儿好不好啊,是不是很累,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卡在嗓子里跟鱼刺似的。
互相沉默着。
程烬在沉默中安静地望着她。
在一起之前似乎还能忍,但现在只要想到、看到,无边无际的欲念就会疯狂滋长,像毒液一样缠上来。
“你照顾好自己……”
任恔妤没忍住哽咽的哭腔,眼眶也红了。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脆弱,她把镜头一转,咬着唇深呼吸控制了下。
这个不明肺炎病毒还在肆虐,每天都有人死去。
他在重灾区里,说不紧张不担心根本不可能。
“别哭。”
他声音低哑泛着沙意,“别让我担心。”
不说还好,一说任恔妤就觉得更难过了。
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用手背擦了擦才去看镜头,“你好讨厌……”她哭起来很委屈,程烬心脏刺刺地疼。
喉结滚了滚,他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
“你一定要每天都跟我报平安。”她鼻音明显,眼睛红彤彤的,像个兔子。
“好。”
“我要是睡着了,你就录个视频给发我,别一声不吭。”
“好。”
“还有,轮换的时候一定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你要是把自己弄垮了,我就不要你了。”
程烬眼睫抬起一点,“任恔妤。”
“干嘛?”
“我都答应你,”他神色很凝肃,“但那句话不要说。”
他会疯。
“……哦。”任恔妤扁扁嘴,声音低下去,“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
“嗯,我知道。”
只是他已经草木皆兵。
清洁区的门被推开时,程烬正好挂断视频。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里温度很高。
陆昀铮从外面进来,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的一抹温和,一边开储物柜一边调侃:“和大明星通过电话了?”
“嗯。”
手机还残留着温度,传进程烬的掌心里。
任恔妤在他的世界里越来越真实,不再是触碰过后会消失的幻影和梦境,他能感受到自己在逐渐沉入。
陆昀铮也累得够呛,病情太严重,每个人都紧绷着,需要一点可以放松的方式。他倚着储物柜打趣:“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我这份子钱都要发霉发烂了。”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雨丝打在玻璃上,斑斑点点。
“快了。”
程烬眼底有温柔的光散出来,他低声道:“等病毒结束。”
陆昀铮懒懒叹口气,揶揄起来:“也不知道谁从前一本正经地说结婚没意思,只想治病救人,男人心海底针啊。”
他低头看了眼微信,收到了很多信息,唯独没有最想看到的那一条。
掐了手机放进口袋,陆昀铮抬眸重新看向程烬,他面色仍旧疲惫,但身上那股清冷感散去不少。
“采访一下,坠入爱河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程烬低头思索。
大概就是,会期待明天的太阳升起,会在每一个时间缝隙里看到她的影子,会想要和她有个家。
第39章 秘密 乖乖,我想听你……
陆昀铮回想起程烬刚来南一的那段时间。
那是他看过的和年纪最不符的人, 才二十来岁却老成持重得像个上了年纪的,看起来比院长还要稳重。
这样的人遇上枯燥的医学,本该是无人在意、无人问津的。
但这家伙偏偏长了张冷清玉质的脸, 身高腿长,独一份的气质, 吸引了不少女医护的目光。
两个科室接触得多, 一来二去的,陆昀铮也就和程烬混熟了。知道这人看着冷清, 实际上为人可靠, 只是可能在感情上有点缺失。
但怎么也比科室里那些一天到晚装逼男来得好。
他更愿意和程烬这样的人相处。
医院里胆子大的女医护还是太多了,尤其是护士长。虽说比程烬年纪大一些, 但长得确实不错, 又有勇气打直球。
他那天中午正好在科室的洗手间里冲水洗手,就听到护士长激进地告白,盘靓条顺的人说起情话来很添色彩。
护士长家境在南一这个小城市还算不错, 既不在意程烬的家庭情况也接受程烬现在没那么喜欢她,只要愿意, 她可以走九十九步。
陆昀铮在洗手间里忍不住感慨,新时代的女性就是猛。
不过的确很有诚意,是个男人可能都会动摇下。
但程烬是破石头。
护士长敢爱敢恨, 被拒绝也不显得那么伤心,只是执着比地问他:“程医生,你是不是其实有喜欢的人,所以谁都不愿意接受?”
程烬坐在办公桌前, 金丝边眼镜后那双瞳孔波澜不动,像沉石,“没有。”
后来护士长就出去了。
陆昀铮等门关了才从洗手间里出来, 倚靠着门框,慢条斯理地擦手,懒洋洋问:“这可是咱们医院的一枝花,就这么狠心拒绝了啊?”
程烬看着电脑屏幕,像个只知道工作的机器人。
陆昀铮啧了两声,稍稍正经一些,“说真的,半个月拒绝了多少人了,我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了,怎么,真打算孤独终老啊?”
程烬敲键盘的手很轻微地顿了下,很快又继续敲起来,“我的职责是治病救人。”
“那怎么了?”他拖了把椅子坐到程烬边上,懒懒散散的,“中华上下五千年,还从没不让医生结婚的律法,我看你八成是受了情伤吧?”
陆昀铮那天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他和程烬走得近,多少能看出一些。
他心里应该是藏着事儿的。
不过每个人都有秘密,也不稀奇。
谈不谈恋爱,结不结婚的,也不是人生的标配。
再后来有端倪就是陆昀铮过生那次。
他这个人喜欢热闹,喜欢自由不受束缚的人生,所以过生那天请了很多从前的狐朋狗友,最正经的只有程烬。
陆昀铮租了个别墅开派对,一群人玩嗨了,跟海底世界似的。
唯独程烬不在这份热闹里。
陆昀铮从卫生间吐完出来就看见程烬站在露台上,漆黑的头发长长了点,略微有点挡眼。露台上开着昏黄的暖灯,映得他眉目不那么清晰。
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根烟,猩红的火点子快要烧到头了。
“怎么不去里面嗨啊?”
陆昀铮背靠着露台栏杆,酒劲上头,大着舌头说完还打了个酒嗝。
“吵。”
程烬声音低沉,他没喝几口,意识比陆昀铮清醒很多。
陆昀铮忍不住笑,“哥们你是要挣脱世俗去出家了吗?”
既不近女色又不入凡尘。
程烬没出声,手臂搭在栏杆上,目光远远的,像是要融进夜色里。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陆昀铮懒洋洋转过头。他是特意比把这栋别墅租在热闹的地界,就为了晚上能看看夜景,霓虹璀璨的,看着就爽。
顺着程烬的目光看过去,陆昀铮在夜景里扫寻了几秒。
说来也巧,距离别墅不远的地方有个大型商场,商场上的巨屏正在滚动播放着一个女明星。
好像是最近火起来的,叫任什么来着?
不是他的菜,长得太明艳了。
陆昀铮目光收回来,来回琢磨程烬的视线方向,兴趣起来了,“看不出来啊,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啊?”
程烬漆黑的瞳孔看不清神色。
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没想到咱程医生眼光这么高啊,可惜了。”陆昀铮调侃着摇头,“大明星咱高攀不上,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同类型的?”
不等程烬开口,里面就有人喊着陆昀铮过去玩行酒令。
陆昀铮嚎着嗓子应了一声,一巴掌随意拍在程烬肩膀上,“走了兄弟,有事儿叫我。”
露台上很快又只剩下程烬一个人。
暖黄的灯光和客厅里的白炽灯像是明暗界限,把他隔绝在一块无人干扰的地方。
手指突然刺疼了下,程烬收回目光。
那截烟已经烧烬了,烧到了他的皮肤。
他面不改色地按灭烟蒂,丢进垃圾桶。
抬头时,那块电子巨屏上已经没了那张惊心动魄的脸,轮换成了别的广告。
*
特效药研究出来时已经是夏天。
高温情况下,病毒泛滥得不如之前快,再加上全国都在管控,场面已经比刚开始好上太多。
但特效药目前资源紧张,必须先给重灾区使用。
以至于很多病患情绪不稳定。
程烬防护舱里出来,疲惫不堪。
夏天穿防护服非常考验人,几个小时下来,他身上全是汗,额角头发早就被打湿,脚下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去往清洁区途中,红区内一间病房里突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有护士从里面急切跑出来,差点撞到程烬。
程烬抬手拉了她一把,“怎么回事?”
护士晓琳的身体在颤抖,眼底有害怕的情绪涌动,“39床……39床的李奶奶得知家里的小孙子也感染了,非要闹着回去,我劝过了,然后她突然就开始砸东西,我怕防护服被砸到……”
防护服要是砸坏了,不是小事。
里面老人的哭泣吵闹声还在持续,晓琳明显不敢单独进去。
程烬让她先回清洁区检查防护服,自己忍着疲倦去推门。
“程医生……”
晓琳神色紧张,红区的病患都很危险,更何况39床现在情绪不稳定。
“放心。”
程烬朝她点头示意,面色平静得像是进入普通病房查房一般。
门推开,入目一片狼藉。
李奶奶瘫坐在床沿,浑浊的双眼都是泪,地上有她咳出的痰和打翻的水杯。
程烬面不改色地缓慢靠近。
李奶奶闹了一通身体很累,看到他进来老泪纵横,“医生我不治了,我大孙子也感染了,我儿媳妇儿说很严重,我要去看看我大孙子,他是我老李家的独苗苗啊!”
程烬冲她点头,“我理解。”
他走到病床边半蹲下来,尽量温和地去安抚:“我们已经联系社区,他们会安排孩子进行检查,您现在要做的是配合治疗,这样才能尽快回去见孙子。”
李奶奶情绪稍微稳定了些,转头又问:“如果我大孙子被感染了,你们一定要给他用特效药!”
程烬面不改色答应,“会的。”
李奶奶精神缓缓松懈下来。
程烬站起来,动作很轻地给她的输液瓶换掉,而后蹲下身去捡那只杯子。不知道怎么,李奶奶突然情绪爆炸,抓着他就开始发疯,又开始闹着要出去。
激烈中,她剧烈地咳嗽喘息。
唾沫飞液糊了程烬的大半个面屏和护目镜,程烬根本没来得及躲。
视线被挡,他下意识抬手擦了下。
等反应过来时,李奶奶已经去拔导管,程烬顾不上自己,迅速把人按住,拉扯间,防护服被扎开一个针孔口子。
*
这段时间病毒肆虐,任恔妤光是捐款都捐了好几次,物资更是一车一车地送往桐江。虽说还在封控中,但防疫疫苗已经在接种了。
局势在不断往好的方向发展。
任恔妤被困在影视基地,自己的戏拍完了就去客串别的剧组。
她不能让自己闲下来。
太闲就会想东想西,睡不好觉。
这会儿,她又在走流程捐款。
于涵看到,问了句:“又在为程医生积累功德啊?”
任恔妤离程烬太远了,帮不上什么忙,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就是捐款。
圈内营销号每次见她捐款都要拉出来溜溜,顺便踩一脚她的几个对家,其实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帮帮程烬。
在没办法的时候,人就会想要找一个精神支柱。
譬如所谓的福报。
“对啊。”
她低垂着眼睫,输入支付密码,结束后松一口气。
今天程烬的消息还没来。
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了。
任恔妤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午饭。
于涵笑她真是个恋爱脑,她也不反驳。要是对象是程烬,她愿意恋爱脑一辈子,有什么关系。
正吃着,手机忽然响了。
是一通电话。
其实平时程烬一般用微信跟她联系,很少上来就给她打电话的。
任恔妤兴冲冲拿起手机的时候,脸上笑容顿了下。
不是程烬,是陆昀铮。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还是接通了。
“喂,陆医生。”
陆昀铮心情有点沉重。
39床的事他知道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冷冷淡淡的一个人,在面屏和护目镜已经被病毒接触到时,最先想着的还是病患。
也对,这才是他认识的程烬,做事情永远可靠。
“陆医生?”
对面不说话,任恔妤太阳突突地跳,嗓子发紧,“他是不是出事了?你别不说话。”
“程烬他——”
陆昀铮想起程烬被隔离前给他说的话:“没求过你什么事,别告诉她。”
他嗓音沙哑,脸上是抹不开的疲惫,“开屏密码我已经告诉你了,这段时间就拜托你,替我回复一些她的消息。别穿帮。”
程烬脸上有淡淡的笑。
陆昀铮心口堵得慌,“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感动中国十大人物?”说完转身就走了,眼眶一瞬间泛红。
就这样还能有女朋友,真是开了天眼了。
在打这个电话之前,陆昀铮思考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看不得程烬在隔离区像个孤家寡人,连问候的人都没有。
他这种人,什么都要自己扛。
真当自己是钢铁之躯吗?
“他被感染了。”
任恔妤心里重重一沉,手机没拿稳,哐的一声掉在桌上,把筷子砸翻了,筷子噼里啪啦地落到脚边。
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
只是越想越害怕。
她每天都在祈祷,祈祷程烬可以平安度过这一次。
局势明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他怎么还是……
“程烬已经在隔离,也会积极配合治疗,不会很严重。”
陆昀铮很正经地说。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早期病毒刚肆虐的时候,死了多少医护。
火葬场都拉不过来。
电话里传来陆昀铮的声音,任恔妤回神,颤抖着手开了免提,她大概握不住手机了。
“我可以……看看他吗?”
她红着眼眶,声音有点碎,但还在强忍着情绪。
隔离区的晚上比较安静。
程烬干预得及时,算是轻度感染,只是高烧还没退下去,人有些浑浑噩噩。
门被打开。
他没睁眼,只以为是护士进换药。
直到有人推他肩膀,“程医生。”
护士轻声喊他。
程烬浑身发烫,疲倦地睁眼。
一个远程探视设备在他面前立着。
这是医院为感染的病患准备的。
他作为医生很清楚。
护士指了指设备屏幕就出去了。
程烬眼皮子掀起几分,脑子还没转过来是谁要看望他,想过也许是南一的院长或者其他同事,因而屏幕上出现任恔妤那张脸时,他瞳孔震了下。
这段时间温度高,穿防护服工作是个很累人的事。
来这儿支援的一个医生,先前怎么减肥都没减下来,现在愣是瘦了三十多斤。
所以在一个多月前,程烬就已经没有跟她进行视频。
怕她担心,也怕她偷偷哭。
隔着屏幕看到程烬,任恔妤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瘦了好多,本来脸上就没什么肉,现在更是清减得下颚线的骨感都出来了,下巴也尖了不少。
脸色惨白惨白的,眼下是明显的青黑。
也不知道多久没好好睡过觉了。
身上还插着管子,人看起来很倦。
说好了要控制情绪,但那一瞬间,眼泪跟开了闸似的,任恔妤根本控制不住,心脏好疼好疼。
比人拿刀子扎她还疼。
她咽了咽紧涩的嗓子想说话,但嘴唇一直在颤,发不出声音来。
任恔妤赶紧躲到一边,努力想把情绪憋回去。
但没用。
她根本控制不了。
屏幕的另一端,程烬只能看到她半边身子,下意识抬手,过了两秒才想起来只是电子设备,他高烧着,声音很哑:“我没事。”
任恔妤难过地放声大哭,干脆也不忍了,哭了好一会人都要缺氧了才好一点。
她回到屏幕前,也不管自己满脸的泪和红的要命的眉眼唇鼻,不满地指责他:“每次都这么说,你都和我在一起了,有什么是不能让我分担的吗?”
越说,任恔妤越难过,是有多累才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个英雄,你就是个蠢蛋。”
她哽咽着流泪,看他始终安安静静地听,也不反驳,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一塌糊涂,“程烬,是不是很难受……”
程烬缓慢地眨动着眼睫,漆黑的眼底蓄着温柔。
他还是抬起了手。
隔空去抚她的脸,抚那些滚烫的泪。
动作缓慢但很坚定。
“不难受。”
他扯了扯唇角,轻轻地笑了。
任恔妤心里一酸,鼻音很重道:“傻子。”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不难受。
可他就是傻子,不然怎么会等了她这么多年。
任恔妤抬起手,指尖落在屏幕中他的脸庞上,眼底啪一下掉在上面。
“我好想你……”
想要触摸真实的他,想要抱着他感受他的温度。
也许程烬实在太累了。
这个视频还没结束,他就闭上了眼睛。
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只有仪器的声音在响。
任恔妤就这么看了他好久。
她想起他这些年一声不吭地熬着自己,想起他曾经不要命地救她,也想起他炽热地占有她……
她欠了他好多好多。
多到这辈子也还不清。
*
程烬转阴之后,保险起见仍需居家隔离。
小区仍在封控中,但比之前宽松一些。物资需要下楼自取,他戴上口罩,刚打开门,一道身影猛地扑过来。
速度太快,他一时没有防备,后腰直接压在了玄关柜子上,闷哼了一声。
任恔妤眼眶还红着,但听到声音赶紧松开,很紧张地上下去看,“是不是我太用力给你撞疼了?伤哪儿了?”
程烬还处于震惊中,捉住她乱动的手,“你怎么来了?”
“快回去。”他蹙着眉,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显得眉目颇为严肃。
从他被病毒感染到转阴期间,他们只能靠着远程探视设备交流,现在见到真实的人,任恔妤很想哭。
哪怕来的路上跟自己说了很多遍,不要这么脆弱。
“我不回去。”
她声音有点沙,眼眶红红的。
“而且——”
任恔妤吸了吸鼻子,一脸无辜地让开身,露出后面的两个大行李箱。
“封控的工作人员说了,只进不出的。”
“……”
见他沉默,任恔妤继续装:“我千里迢迢来找你的,你就要这么狠心把我推出去吗?”她扁扁嘴,转身去拉行李箱,“那我就流落街头好了,死了也不要你管。”
刚说完,手腕被捉住。
然后是一声很轻叹息声,夹杂着无奈。
“没有不管你,我还在恢复期,你不该来。”
程烬拉着她转到自己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有事,我会很自责。”
“我知道。”
可她已经忍受不了再跟他分开的日子,哪怕一分一秒。
任恔妤望着他漆黑的眼,那双眼幽沉而深情。
她摘下他的口罩,而后很决然地吻上去,只是碰了碰,并没有更深入的动作。碰完,任恔妤往后退了一寸,用气音道:“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很难熬的。”
想到那些艰难的日子,她眼底有莹莹水汽。
程烬低垂着眼睫,嗓子艰涩地滚了滚。
“对不起。”
她蹙眉,“别说对不起啊,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程烬松了手把人揽进怀里,力道一点一点收紧。
像是要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垂着脑袋,闻她发间的清香,像个究极干渴的旅人。
抱着抱着,任恔妤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忙碌,感觉身材都不如之前好了,她戳戳没之前明显的腹肌,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他握住了。
“别乱动。”
“……”
“那我饿了。”
任恔妤眨巴着眼看他。
“在这等我,我下去拿菜。”
“不是……”她有点尴尬地看他,程烬还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任恔妤已经把门关上了,也不管外面行李箱的死活。
“是饿了几个月的那种饿。”
她在他耳边吐气,酥麻感顺着皮肤透进血液里,催动着神经。
程烬嗓子紧了下,认输地垂眼。
有些事一旦挑起,就很难停下。
更别说时隔几个月。
即便他这么长时间没锻炼,那也不是任恔妤能承受的。
太猛烈了……
她有种比第一次还要难以承受的感觉。
玄关柜子上湿濡一片,程烬像被困了许久的猛兽,刚解开枷锁就疯狂得没了边。任恔妤低头能看见他乌黑的头发。有点软的那种发质,摸起来不扎手。
她感觉有点缺氧,干脆去看天花板。
天花板也有陈年老旧的剥落感,她很难细致地去看,感觉整个人都有点不太稳,不只是晕乎的视线。
“程烬……”
她发出声音才发现自己嗓子很哑,才只是这种程度竟然连声音都变了。
听到她喊自己名字,程烬站直身体看她。
她此刻像个水蜜桃,眼神有些不清晰,泛着莹润的光,脸颊很粉。他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依旧很软,隐约还能感受到脸上细微的绒毛。
任恔妤握住他的手。
他手掌宽大,温度很高。
“其实我也可以为你——”
她声音很轻,有点不成调。还没说完就程烬就倾身过来封住了她的唇。
和她的脸一样,她的唇也很软,像有弹性的果冻。
和刚才的凶猛不同,这个吻很缱绻缠绵。
任恔妤感觉自己像泡在糖水里,哪哪儿都甜。
直到她有点喘不过气的时候,程烬才松开她,略带薄茧的指腹温柔抚摸着她耳垂,“你不用为我做什么。”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无非是觉得这样公平。
“很脏。”他嗓音沙哑,瞳孔漆黑。
任恔妤愣了下。
就这么直接地告诉她,因为觉得脏,所以不需要她动手。
心脏刺疼了下。
她搂住他脖子,带着气音道:“我不觉得,所以你也别这么想好吗?我接受你就会接受你的全部。”
想到他也许曾经的很多年都这么想自己,任恔妤忍不住眼眶红了。
她又坚定地重复一遍,“别这么想。”
程烬眼睫颤动了下,心口在一点点下陷。
“好。”
他低头吻了吻她白皙的额角,抱着她去往浴室。
浴室水汽蒸腾,很快模糊了镜子。
任恔妤懒到跟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任由程烬摆弄。
坦诚相见的时候,任恔妤才发现他的腹肌还是能看出来,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然后意料之中地被他握住手腕。
原以为他是要说点什么不要乱碰之类的话,结果……
“乖乖。”
他眼底映出她的身影,目光温柔。
任恔妤眨眨眼,疑惑看他。
程烬握着她的手向后,唇贴着她耳朵说:“等会儿不要忍着,我想听你叫。”
“……?”
任恔妤一瞬间红温,一把推开他,圆润的眼睛瞪着他,“说什么呢,听不懂。”
然后咬了咬唇瓣,把脑袋瞥到一边。
果然一到这种事情上,他永远不会像表面那样冷淡。
程烬没再说什么,手勾着她散落的柔软长发。
镜子虽然模糊,但任恔妤面对着它,挨得很近,镜面勾勒出模糊的身形曲线,只是视线一直在晃动,她没法仔细去看。
长发颤动,任恔妤闭了闭眼,还是满足了程烬的心愿。
浴室里空间不大,她的声音清脆地传进他耳里。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瞬。
她听见程烬很沉重的呼吸声。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两边,任恔妤瞥见上面抑制不住的青筋。
“你还……”好吗。
很不幸,这句话终究是没问出来,最后两个字在任恔妤嘴里一片稀碎。
任恔妤有点后悔。
她就不该满足他的。
太狠了。
她连站都站不稳,腿不停地打摆子。
程烬很负责地帮她梳洗。
然后抱她去床上。
任恔妤看着自己白皙的皮肤上没一处好的,幽怨地瞪着他。
像蓄积脾气的小猫。
偏偏程烬跟没事人一样。
很温柔地给她擦身体乳。
任恔妤不爽。
哪个好人家在浴室里大战三小时啊。
她把腿往边上抽了下,细眉蹙起。
“怎么了?”
“……?”任恔妤脾气上来,“你还问我怎么了?要不是你——”她说着没忍住咳嗽了下,没别的原因,是个人喊了几小时嗓子也不能安然无恙。
程烬靠近了些,温温柔柔地摸了摸她头发,“和你一样,我很想你。”
低磁的嗓音和深情的双眼。
任恔妤一瞬间被安抚到,她很难不想起他在桐江的艰苦岁月,心里又开始酸酸的,软软扑进他怀里。
“那我这次就原谅你了。”
程烬轻而易举地察觉到她声音里藏着的情绪,捏了捏她后脖颈。
“好。”
任恔妤闻着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很安心地闭上眼。
两个人经历这么一遭都很累,但程烬还是把所有的事都做完了才躺下。
任恔妤侧着看他,眉眼唇鼻,没有一处长得不好的,忍不住伸手去触摸临摹。
程烬捉住她的手,很轻地吻了下手背。
“睡一会,晚上有精神一点。”
任恔妤点点头,她腰疼腿酸的确实困了。
但在闭眼睡着之前,她抓着程烬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心跳得很有规律。
“听见了吗?”
“什么?”
“爱你的声音。”
*
九月底,病毒被有效解决,全面解封。
一放开,无数工作吻了上来,任恔妤感觉自己比陀螺还忙。
两个月来没有一天是休息的,每天都睡不够,有时候困得在机场检票都能站着睡着。
悬疑剧下午刚拍完,晚上就要去赶杀青宴。
本来任恔妤不想去,她和程烬已经好久没见了,但于涵说圈内有名的傅导也会来,跟这部悬疑剧的张导是好朋友,顺道来吃个饭。
这可是拍出能上戛纳电影节的名导,捧红了三个影后。
想要拓展电影资源他就是最好的人选,更别说傅导说了顺路再来看看这位女一号。
任恔妤忍了。
有了傅导在,这场杀青宴就是个人情世故演绎场。
任恔妤一身镶钻黑丝绒鱼尾裙,头发很随便地挽起,珠光宝气地进包厢时,随意中透着遮掩不住的贵气。
再加上她是如今娱乐圈炙手可热的女演员,导演们热情很高。
但任恔妤没打算喝酒。
之前那次把谢观澜认成程烬,差点被谢观澜占便宜的事她没忘记。喝酒误事,她本身也讨厌酒桌文化。
“恔妤啊,这位是拍电影的傅导,他最近有个新电影,正在找女一号,看了无数个都不满意,知道你是我这部剧的女主角,来之前就跟我说很欣赏你,千万别辜负傅导的好意啊。”
张导这话说得很明白了,要她招呼好傅导。
任恔妤忍着烦躁和厌恶,拿了旁边的一杯茶,面子上做得挑不出错“傅导,久仰大名,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茶哪有酒好。”
傅导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身段,最后落在她脸上,笑眯眯地递过去一杯红酒,“这可是我珍藏了十几年的,特意带来的,尝尝?”
任恔妤此前没接触过这位傅导,只听说他有点难搞。
以前不知道怎么个难搞法,现在明白了。
说白了,他想占便宜。
这圈子里果然多的是冠冕堂皇的狗。
于涵也反应过来,给了个眼神。
意思是,如果不想喝她来想办法。
这一路摸爬滚打过来,到了这个位置还要卑躬屈膝,她觉得有点可笑。
但不能什么都让于涵来扛。
任恔妤很干脆地喝了。
果不其然下一杯酒很快就来了。
她看了眼于涵,于涵瞬间明白,给程烬发了条信息。
程烬这两天排班休息。
任恔妤本就是要去找他的,如果不是这破杀青宴,她已经在他家了。
……
程烬接到消息后,没有犹豫,立马就出发了。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到的时候已经九点多。
任恔妤努力保持着清醒,但酒精度数还是太高了,她头晕得走不稳,傅导一直扶着她,她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挣开。
于涵被其余导演阻隔在一段路之后,很难脱身。
“住哪个酒店,我送你回去。”
傅导搂得很用力,任恔妤实在忍不了了,趁醉装疯,一巴掌旋风似的往后呼过去,嘴里嘟嘟囔囔:“于涵你好吵!”
傅导被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脸都青了,直接拉着她上车。
任恔妤一边头晕一边用残余的理智想,实在不行她就在路上跳车。
车门关上的刹那,一只手精准挡住。
傅导不爽地拧眉:“你谁啊?”
程烬脸色很黑,一双眼死沉。
如果不是担心影响到任恔妤,他已经一拳头挥过去了。
“任恔妤男朋友。”
他目光看死人一般的冷,声音里压着怒意,“不牢您费心,我会送她。”
傅导气得想骂人。
任恔妤一直忍到车上才笑出声,她双眼迷离,但还有点理智,“你刚刚看到没,他脸都黑了,还想占我便宜,做他的春秋大梦,也不看看自己皮都褶成什么样了,狗老登。”
她说完才发现车里很安静。
程烬黑眸凝着她。
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
酒精麻痹脑神经,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个男人应该都不会想自己女朋友被别人碰吧,“你生气了吗?”
任恔妤双眼水盈盈的,声音有着酒后的软糯。
程烬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漆黑的眸子里是她憨厚可爱的模样。
“没有生气。”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让她避免这些,心里闷堵着不好受。
没有生气?
那怎么那样看着她啊……
任恔妤脑子晕晕的,有点转不动了。
“你从前也这样吗?”
程烬声音低哑了一些。
上回那个谢观澜他还算知道一点,但这次的男人,年纪长相都不对,不是演员。
“从前?”
任恔妤靠在座椅上,有点犯困,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说:“哦你是不是说饭桌上陪酒的事啊,很多啊,从前没人脉没背景嘛,就只有我跟于涵嘛。不过我很聪明的,最多被揩油,没被人送到床上过……”
她闭着眼,声音越来越小,“这一行没人捧就得靠自己嘛……”
程烬看着她睡过去,目光逐渐晦涩暗沉。
他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毕露。
被她抛下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怨过。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抛弃他。
暗无天日的夜里,他甚至邪恶地想,如果可以,让她也尝一尝世间苦楚,然后记起他,最好是永远也忘不掉。
但现在,程烬后悔了。
他想她过得开心幸福,他愿意尝遍所有的苦,连带她那份。
*
任恔妤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窝在床上。
她睁眼看见熟悉而破旧的摆设时脑子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程烬家。
哦对。
她是被程烬接回来的。
那他人呢?
酒劲还没过,任恔妤揉着发疼的脑子从床上起来,差点因为没站稳而摔倒。
迷迷糊糊地穿好拖鞋,她神志不算清楚地来回找了找,没看见人。
嗯……
难道回医院加班了?
任恔妤回卧室去找手机,晃晃悠悠地,不小心碰掉了床尾柜子上的一个圆形摆件,那摆件咕噜噜地向前滚着,撞到一扇门才停下。
她蹲下身去捡,看到门缝里透着很淡的黄光。
不在家怎么不关灯啊。
好浪费电。
她捡了摆件起身,去推那扇很小的门。
真的很小,也就比她宽一点,高一点。
很奇怪的设计,像那种老式的杂物间。
任恔妤推开门的时候,里面光不太亮,一眼望去满墙的照片,她有点看不清,慢悠悠走近。
直到看见照片上熟悉的脸时,她清醒了几分。
这不是……她吗?
任恔妤震惊地看过去。
这间杂物间不大,但被打理得很干净。
每张照片都被贴得很整齐,有她高中时期的,也有进娱乐圈之后的。从青涩到成熟,贴了有数百张,满满三面墙。
比她自己存的还多……
任恔妤说不出话来。
顺着照片看过去,她在角落的架子上看见了一个很像她模型人偶,可以说是等比例缩小。
模型人偶竖着马尾,穿着很干净的衣服,是高中时候的校服。
看起来纯真青涩。
如果模型人偶的双手没有被镣铐锁起来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任恔妤愣愣地站在原地。
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或者说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身后忽的传来一道关门声。
深度沉浸其中的任恔妤吓了一跳,手里的摆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滚动的咕噜声有点诡异。
她下意识回头,看见一身黑色大衣的程烬,似乎带着寒气回来的。冷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瞳孔漆黑沉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