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啾啾陪着恩公洗漱用膳,目送裴度去处理公务,然后转头飞扑进忠伯怀里,撒娇卖乖,吃了一块完整的栗子糕,才心满意足叼着领来的库房钥匙飞出去。


    小厮正在院门口候着。


    从一开始,裴度就将他拨给了沈啾啾,沈啾啾在府里的时候,也一直是他跟在身后。


    沈啾啾飞过去落在小厮伸出的手心上,将库房钥匙放下,仰起头,十分清脆地啾啾了两声。


    府里的暗卫都已经被知会过,小厮见小鸟团子表现得很是好奇,便回答:“属下是甲十三。”


    原本没想着能得到回答的沈啾啾:“!”


    甲十三笑了下,脸颊两边居然都缀着一个浅浅的酒窝,原本就娃娃脸的讨喜模样看着更面善了。


    “大人吩咐过,说您一定会问我们的名字。”


    “若是您能找对府中其他的暗卫,他们都会回答您的。”


    原本早起还有点困困的沈啾啾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


    哪只,小鸟,能够,拒绝——这样的找人彩蛋游戏!


    还是长期的那种。


    小鸟喜欢。


    嘿嘿。


    琉璃盏虽说稀罕,也只是烧制困难而已。


    每年都有几个送进京城高价售卖,连贡品都算不上。


    沈啾啾还真从仓库里找到了一盏和沈溪年记忆里那个差不多模样的琉璃盏。


    记忆里的琉璃盏,曾经被沈原“不小心”磕碰掉了两片花瓣,变成了残缺的样子。


    沈原嘴上说着病秧子沈溪年只配拿着这种残缺的破烂东西,但每一次,他落在琉璃盏上的眼神,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嫉恨与恐惧。


    按理说,沈溪年死了,镇国侯府的那把琉璃盏肯定会落在心心念念的沈原手里,但是嘛……


    嘿嘿。


    沈啾啾心情很好地在面前这个完好无损的琉璃盏上跳来跳去,在琉璃盏的花心团成一个圆润的鸟球球。


    沈溪年是真不太在意那东西,所以被沈原摔了也就摔了,左右反正都能用。


    对,沈溪年直接把琉璃盏大大方方放在桌子最显眼的地方,平日里随手用来涮毛笔。


    每次沈原想要过来找茬,看见沈溪年桌上的那把被用来涮毛笔的琉璃盏后,表情都会变得无比扭曲,然后涨红了脸,忿忿离开。


    所以哪怕沈原在沈溪年死后,终于得到了那把琉璃盏,那也不是最开始沈原心心念念的琉璃盏了。


    曾经沈原没得到的琉璃盏,和始终没能正式册封的世子之名,一起成了沈原心里迈不过去的执念。


    所以用这东西去勾引沈原,绝对一勾引一个准。


    万事俱备,沈啾啾带着自己的计划书和琉璃盏,直接去找了忠伯。


    裴度对这份赌约是完全放手的,府里的人都由着沈啾啾调遣,他只看最终的结果。


    忠伯想了想:“去西市吧,那边贵人多,是最适合做这种营生的。”


    “正好府上也有铺子在,还省下一笔摊位钱。”


    盲盒这种东西,本就是用来卖给吃穿不愁手有余钱的权贵商贾,自然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做。


    胸有万丈豪情,打算做出一番大事业惊掉隋子明下巴的沈啾啾站在甲十三的肩膀上,被一路带去了忠伯说的裴府店铺门前。


    熟悉的店铺,熟悉的招牌。


    熟悉的招牌上写着让沈啾啾印象深刻的店铺名。


    沈啾啾紧咬尖尖的小鸟喙,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木器行,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冲回家,追着某个暗地里还不知道欺负了小鸟多少次的恩公重重叨上十几口。


    甲十三见沈啾啾一直盯着铺子看,解释道:“国公夫人从前喜爱雕刻,国公大人便在西市置了个铺子,两人闲暇时偶尔会乔装来铺子里,假装寻常夫妻。”


    “所以,知道这铺子和府里有关的人并不多。”


    是啊!


    所以沈溪年不知道。


    小鸟也,不!知!道!


    想到自己写策论的日日夜夜,沈啾啾不由发出了悲愤的啾声。


    好好好。


    五十两变一百两就算了,左手倒右手这招,原来不仅用在军饷上,还用在小鸟身上了是吧!


    人怎么能这么坏!


    恩公更是那种城府特别深的大反派!


    甲十三用令牌同木器行的掌柜知会了一声,木器行里的伙计便出来帮着一起收拾摆摊。


    沈啾啾指挥着甲十三布置盲盒摊位,一边憋着一股气,心里想着今天晚上一定要找裴度讨个说法。


    要是说法让小鸟不满意,小鸟今晚就……就……


    设想了半天,沈啾啾都没想出来拿捏裴度的办法。


    不陪恩公一起睡觉肯定不行,再怎么样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小鸟的责任所在。


    但除却这个,沈啾啾无比纠结地发现,他还真的拿裴度没什么办法。


    算鸟。


    此事从长计议。


    沈啾啾一向看得开,裴度欺负鸟的仇报不了就先欠着叭。


    盲盒这种摊位是最好摆的,几个木盒子外加充满诱惑力的奖品往桌子上一摆,再让一张娃娃脸看着就机灵面善的甲十三放声吆喝。


    当然,因为这种新奇的玩法,沈啾啾甚至还安排了托,在摊位前面演一波十抽入魂,眨眼就赚了一两银子的戏码。


    不一会儿,摊边就围过来了不少路人。


    沈啾啾站在高高的木杆上,啾脸十分严肃地掌控大局。


    摊位前的路人围得越来越多,还有不少下人是被少爷小姐驱使着专门过来买的。


    倒不是说琉璃盏有多稀有,而是至今没人抽得到——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盲盒的爽不在于拥有奖品,而在于其他人付出了钱财却没能得到,自己则在万众瞩目中成为那个唯一的幸运儿。


    这种无形中的攀比和脱颖而出的风头,才是这些公子贵女们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沈啾啾看了小半个时辰,见甲十三和木器行的伙计忙得脚打后脑勺,差不多算了算收益,很是满意地深沉点头,在长竹竿上踱步走了两个来回。


    这种方式虽然有些投机取巧,并且只能短期用用,但胜在有用。


    而且沈啾啾最关键的目的不是赚钱,而是赚镇国侯府的钱。


    再具体一点,是坑沈原的钱。


    沈啾啾的翅膀尖尖轻轻摸着自己的小鸟喙。


    是不是应该专门让人去镇国侯府附近吆喝一下?


    或者给沈原递点消息什么的……


    抽盲盒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沈啾啾的单个盲盒定价又不贵,有些公子贵女甚至一出手就是五十抽上百抽——这个琉璃盏要是一直没被人抽出来,也实在是不合理。


    到时候来个蛮横些的,给小鸟把摊子掀了都有可能。


    要不然限购一下?


    唔……也不是不行。


    沈啾啾正在思考,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沈啾啾:“!!!”


    小鸟团子嗖的一下就朝着那道背影俯冲疾飞,每一根鸟羽都带着十二万分的惊喜与迫切。


    娘亲!!


    第32章


    “什么叫做,”裴度放下笔,眼神扫过跪在下首的甲十三,“啾啾不见了?”


    旁边正在写自省书的隋子明皱眉抬头。


    “属下陪同啾、沈公子去西市,那摊位挤过来的人太多,沈公子便去了高处。”


    甲十三那透着几分稚气的娃娃脸紧绷着,喉结因为极度的紧张而上下滚动。


    “属下意识到的时候,沈公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没有听到他的叫声?”


    甲十三笃定:“虽然周围人很多,但属下确定没有听到。”


    他的职责是保护沈啾啾的安全,自然从始至终都放着一只耳朵关注沈啾啾的动向。


    但沈啾啾鸟小翅膀短,飞起来的动静本就不大,再加上闹市喧嚣,才会让甲十三一时不察。


    倘若小鸟是被掳走的,但凡沈啾啾挣扎或者叫过,周围有人发出掳鸟的动静,甲十三|反而不会这么无知无觉。


    裴度手指轻点桌面:“过去多久了?”


    甲十三压着眼帘,神情自责:“至少……一个时辰。”


    显然,甲十三是到处找过,确认沈啾啾并不是窝在什么地方躲清静后,才禀报到裴度这里的。


    裴度没说什么,只稍稍抬手让甲十三|退下。


    隋子明深深呼吸:“偌大的京城,想要找一只鸟团子可不容易。”


    裴度没有接隋子明的话,手指轻点桌面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缓缓停下。


    隋子明一看裴度的表情,就知道裴度已经拿了主意。


    他没忍住道:“……你不会是想放出消息说啾啾是你的鸟吧?”


    这个法子的确是最有效最快速能找到沈啾啾下落的,但同样的,沈啾啾是否安全取决于找到沈啾啾的是谁。


    如若是给裴度面子的,倒也还好,无非就是做场交易;但若是想让裴度栽跟头的,只要在沈啾啾是御赐贡品这件事上下点功夫,裴度是怎么都没办法解释的。


    隋子明现在觉得,如果养在他家里的麻雀军团们真的能被驱使就好了。


    小麻雀们想要把整个京城翻个底朝天找一遍,绝对不是什么难事,甚至能把每条缝隙都钻进去掏一遍。


    “早知道白天我就跟着一起出门了!”


    隋子明腾地站起身,两三步走到沈啾啾的小书桌边,开始翻翻找找。


    裴度见隋子明就差把沈啾啾的宝贝算盘给拆了带走,抬手按着太阳穴:“你在做什么?”


    隋子明继续翻:“我找点啾啾平常用的东西去给阿飒闻一闻,虽说阿飒没被训练过寻人传信,但鸟不是应该和狗一样,都能寻对人么?”


    裴度:“别动啾啾的算盘。”


    隋子明也没想用算盘,这东西也不好带出门让阿飒随时闻一闻。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方软帕子。


    裴度:“……把手帕放下。”


    “放下干嘛?这个好,正实用。”


    隋子明没想到手帕里还包着东西,手指捏着一抖,里面包着的松子粒花生仁哗啦啦洒了一地,滚进书房的各个角落。


    呃……


    裴度叹气:“那是啾啾特意藏的零嘴,回头你自己跟他解释。”


    作为一只鸟,沈啾啾很喜欢磕瓜子磕松子,但在进行写策论打算盘这种动脑子的活动时,沈啾啾只喜欢吃,不喜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打断思路。


    所以才特意冲着裴度撒娇,让裴度给小鸟捏了一小包零嘴解馋的时候吃。


    隋子明僵着手指把手帕包回去,塞进原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看向裴度:“你怎么都不担心的?”


    裴度抬眸瞥了隋子明一眼:“他只是看上去是一只鸟。”


    隋子明:“……啊?”


    裴度心平气和地问:“你出门的时候,我会让人一直跟着,脖子上面栓条绳吗?”


    “你栓我干嘛?”隋子明莫名其妙,“我自己会回来啊。”


    话一出口,隋子明反应过来了。


    哦,也对。


    沈啾啾是自己飞走的,不是被人套了麻袋抓走的。


    所以……不论沈啾啾因为什么飞走了,他办完事总会自己飞回来的。


    毕竟沈啾啾并不是真的只是一只小鸟。


    唉,主要是那小鸟团子平常表现的实在是太可爱了,撒娇生气起来也半点没有当人的包袱,隋子明总是心里知道沈啾啾是人,但还是下意识把他当鸟球球逗。


    隋子明快速收拾好被他翻乱的小书桌,讪讪回到椅子上坐下,低声嘟囔:“那你刚才一副沉吟什么事儿的表情干嘛?我还以为你在想什么天大的事。”


    裴度却突然提起另一件事:“派去寻找谢夫人踪迹的人还是没回消息?”


    “没。”隋子明脸上原本轻松下来的表情又沉重了两分,“当初谢夫人是在漕帮的地盘上失踪的,据说还带走了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自那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她。”


    “你当初杀了一个江宁布政使,虽然后面吴王又提拔上去了一个,但到底行事收敛了不少。”


    “可即使是这样,漕帮和官差两边还是暗地派了人手守在谢府周围,明里暗里监视谢府上下,直到现在都没有松懈。”


    “虽说当初镇国侯府打着想要吞下谢家商路产业的心思,但好歹是阴差阳错,把啾啾从吴王眼皮底下拽出来了。”


    “阴差阳错?”裴度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眸色略深。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阴差阳错?


    多的是步步为营,处心积虑。


    “你突然问这个……”隋子明虽然有时候直莽了一点,但聪明还是有的,脑瓜子转的并不慢,“难道是怀疑,谢夫人来了京城?”


    要知道,沈啾啾在面对镇国侯府的时候都没多大情绪波动。


    亲眼看见沈原,也无非就是在隋子明脑袋上磨了磨爪子。


    有什么是能让现在的沈啾啾无暇他顾,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飞走的?


    只有谢惊棠。


    裴度想了想,道:“再过几日,西域月氏鹄国的使者即将进京,注意盯着些使团里的人。”


    隋子明:“明白。”


    ……


    傍晚时分,披着今日稍显黯淡的晚霞,忙碌了一天的沈啾啾疲惫飞过裴府的院门。


    路过前厅时,小鸟眼睛看到坐在堂中的裴度,原本往后院飞的翅膀一歪,直接朝着裴度滑翔过去。


    裴度张开手,稳稳接住了暖烘烘的小脏鸟。


    “啾。”


    沈啾啾靠在裴度的手心里,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两只鸟爪缩着,长长的尾羽也不如平日的精神,耷拉在身后。


    裴度的拇指指腹轻轻揉搓沈啾啾的后脑,放低声音,温声问:“发生什么了?”


    沈啾啾没力气比划,脑袋左右扭了一圈,想找找能写字的,茶水之类的东西。


    裴度却拢了鸟球球柔软温热的毛毛,轻轻拨开沈啾啾的翅膀,用手指尖捋了下:“不用写字,我看得懂。”


    是的,裴度的啾语从来都不是听懂的,而是看懂的。


    一来是沈啾啾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所有的东西都完完全全大大方方地敞开;


    二来么……这么一只小鸟球,表情的丰富程度和动作的惟妙惟肖实在是远超常人。


    裴度的啾语十级在沈啾啾这是有绝对的权威性的。


    于是沈啾啾在裴度的手心找了个舒服的窝窝,脖子伸长,脑袋搭在裴度的手腕间,小鸟喙一张一合:“啾啾啾。”


    但信任归信任,正当沈啾啾想着要怎么表现一下娘亲这个词时,就听裴度开口:“看见谢夫人了?”


    沈啾啾猛地瞪大眼,一个弹跳起飞,差点从裴度手心窜出去,被裴度眼疾手快挡了回去。


    这已经不是精通啾语,而是会读心了吧?!


    震惊的沈啾啾对上裴度墨色眼眸,看到了一片平静中丝丝缕缕的笑意。


    裴度道:“溪年,看破人心这种事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也不是什么多看天赋的事。”


    顿了顿,想起某个人,谨慎起见,裴度又补了一句:“子明除外。”


    沈啾啾被裴度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逗笑,鸟喙张开,啾啾嘤嘤的笑了一串,眼睛眯成了小月牙。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哎呀,其实子明也很聪明的。


    裴度也笑起来:“他是武将,用他的话说,武将的脑子要用在排兵布阵上,有时候想得太多,枪就钝了。”


    束手束脚不是武将的风格,他隋子明想要做的,是一杆所向披靡的长枪。


    太过明了自己、京中的局势,人心的复杂,权势的纠葛,对隋子明而言,不是聪颖,而是陷入泥沼。


    有时候,大智若愚更为可贵。


    沈啾啾对裴度的话深感赞同,点了点小鸟脑袋。


    “你看,这便是人。”


    “我了解子明,懂他的抱负,包容他选择的直莽,我挡下所有朝向他的阴谋算计,他回报我一杆长枪。”


    裴度十分丝滑地从隋子明这个例子切入正题:“所以,溪年,当我足够了解你的时候,即使你在啾啾啾啾,我也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沈啾啾眨眨眼,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切换到自己的身上。


    这是已经开始上课了吗?


    “啾啾!”


    嗯嗯!


    把尊师重道美德刻进骨子里的小鸟重新窝回恩公老师的手心,但比起刚才伸脑袋趴趴鸟的姿势,听课的沈啾啾就颇有些正襟危坐的模样,两边翅膀拢在身后,坐成了标准的芝麻饭团鸟。


    裴度忍俊不禁:“不用这么严肃,累了就趴会儿。”


    沈啾啾给恩公投去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怎么能趴着上课呢!


    多不礼貌!


    裴度眉梢微动,给小鸟递出一个无法拒绝的橄榄枝:“那上课是不是需要更衣?要不要沐浴?”


    沈啾啾低头看看脏兮兮的自己,狠狠心动。


    他在集市上看见那道酷似娘亲的身影后,就急急忙忙追上去。


    集市上的人太多了,再加上那道身影似乎在躲避什么,走的路要么人多的要命要么曲里拐弯的,好在沈啾啾可以飞在天上,奋力扑扇翅膀才远远缀在后面跟上了。


    一路从西市追到郊外一处院子,正当沈啾啾准备找个机会飞去前面看看清楚时,那身影前脚进去院子,后脚就消失了。


    沈啾啾跟着冲进去,却发现那院子里根本没人,看上去像是荒废了很久,到处都破破烂烂的。


    小鸟在附近翻来覆去找了好久,甚至还原地蹲点等了一阵,等到天色渐暗,才不得不懊恼地承认,他跟丢了人。


    因为又钻树丛,又绕林子,最后还进去那个荒废小院翻腾了许久,所以出门时羽毛柔软干净的鸟球球,回来的时候变成了灰扑扑的小脏鸟。


    裴度唤人打了盆温水来,而后将小鸟放在桌上,挽起袖子,伸手打湿棉帕。


    沈啾啾瞪圆眼睛。


    这是怎么了!


    恩公居然,想要,伺候小鸟,沐浴!!


    当朝首辅……给小鸟洗澡唉。


    皇帝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叭。


    沈啾啾扭扭捏捏地凑到裴度手边,脸颊贴上裴度的手背,欲言又止的小鸟眼瞅向裴度。


    “嗯。”


    裴度将手中温热的棉帕稍稍拧干。


    “我来伺候啾啾沐浴。”


    “所以,不生气木器行的事情了,好不好?”


    沈啾啾:“?”


    今天经历的事太多,沈啾啾还真没想起来木器行的事,这会儿裴度一说,沈啾啾瞬间气得炸开尾巴毛。


    你还——敢说!!


    沈啾啾张嘴就要控诉,身体却被温热的帕子包裹,轻柔的力道按下来,一边搓着鸟毛毛,一边还揉按几下飞了太久隐隐酸痛的小鸟翅膀。


    “啾……”


    我……


    左边一点。


    对对对,捏捏。


    原本要狠狠给恩公一个好看的沈啾啾一点点软下来,没过多久,就化成了裴度手里的一滩鸟饼。


    刚才小鸟要干什么来着?


    不管了。


    呜,好~舒~服~


    见小鸟被哄得软趴趴,气氛也不那么紧绷,裴度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溪年,现如今最了解谢夫人的人,除却她自己,便是自幼跟着她耳濡目染学习她一言一行的你。”


    温热的帕子在小鸟的脊背上细细擦过,裴度偶尔还会用指尖隔着帕子特别细致耐心地帮小鸟挠挠痒。


    “假设今日你在西市看到的当真是谢夫人,那么,在跟踪无果后,你最应该思考的是什么?”


    沈啾啾努力在裴度的温柔伺候下睁开一只小鸟眼:“啾啾啾?”


    猜娘亲会去哪吗?


    裴度不太能拿的准沈啾啾的回答具体是什么,但从语气判断,至少不是最佳的那个答案。


    “是她来京城做什么。”


    沈啾啾呆了一下。


    是哦……


    因为镇国侯和从前的事,娘亲其实很抵触京城的。


    裴度坦然道:“溪年,我派人去查了金陵的一些事。”


    沈啾啾仰头:“啾?”


    小鸟当然不会在意啦,小鸟也超好奇的。


    裴度抬起小鸟的一边翅膀,擦小鸟的翅膀根:“据传言,谢夫人的手里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漕帮水运和江南衙门的人都在盯着谢家,谢夫人失踪至今没有露面,应当是在躲避吴王的眼线。”


    沈啾啾沉思。


    那这样说的话,娘亲更不应该来京城的。


    谢家的商路其实并不仅仅在南方,每年西域的珍稀贡品都会进贡金城,但谢家总能拿到独一无二的货源高价拍卖。


    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不然也不会让沈明谦那么眼馋谋划,都肯对沈溪年许下世子之位。


    所以……


    趴着的鸟饼饼卷了卷边,翻过身,肚皮朝上,抬起羽毛湿漉漉的翅膀,指了指自己。


    娘亲会出现在京城,是因为他?


    “是。”


    裴度有时候的确会岔开话题不回答,但只要是他正面给出的答复,从来都没有模棱两可。


    “溪年,她是来找你的。”


    只要得到沈溪年的消息,谢惊棠不论身在何处,何等境地,都会不顾一切奔赴而来。


    她是最爱你的母亲,怎么会放任你陷入绝境?


    她没有迟到,只是身在远方,没能快过落在她孩子身上的阴谋刀。


    沈啾啾抬着翅膀挡住脸颊,过了好久,闷闷呜啾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谢夫人手中握有什么,但吴王显然十分忌惮这样东西。”


    裴度擦干净小鸟的脚爪,然后换了帕子给小鸟擦干。


    “若易地而处,想要进入京城,让吴王势力投鼠忌器,最好的时机和选择,便是几日后的西域使团进京。”


    “西域使团此次进京目的不明,暗卫探查恐会打草惊蛇,影响两国邦交。”


    沈啾啾的眼睛亮极了。


    西域使团的确不好探查,但是——


    沈啾啾,是一只,会飞的小鸟!


    还是那种不会说话,没有任何攻击性,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最适合当小细作的鸟!


    谁说小鸟细作养不得。


    小鸟细作可太有用了好不好!


    原本因为没找到母亲而蔫巴巴的小鸟团子顿时满血复活,支棱着半干不湿的小刺毛,在桌面上来来回回踱步思考该怎么做一只小鸟细作。


    想着想着,沈啾啾突然表情狐疑地看向裴度。


    怎么感觉,今天的恩公比起平常更温柔小意了?


    还特别自觉。


    在小鸟发难前就主动承认错误并且讨好小鸟了!


    这不对。


    沈啾啾抬起一边翅膀,盖在裴度的手上,啾脸严肃。


    “啾啾啾,啾啾啾?”


    说吧,啾啾做好准备了。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欺负小鸟了?


    “没有别的事。”


    对上沈啾啾写着怀疑的小黑豆眼,裴度反手捏住小鸟的翅膀尖尖,眼中的笑意漫开来,连带着眉峰都微微舒展。


    平日里压在眼底的沉沉墨色,此刻竟漾出几分细碎的光。


    “只是忽然意识到,小鸟是会飞走的。”


    两侧的烛光恰好落在他的半边脸上,将那抹笑意衬得愈发真切。


    “所以,我这是在讨好世上最珍贵难得的小鸟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那一瞬间,沈啾啾呆呆看着面前的裴度,小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打鼓,脑袋里炸开的全是写着“恩公好香”的烟花。


    即使没谈过恋爱,没吃过猪肉,但也看过不少恋爱猪在跑。


    心动是什么感觉,沈啾啾还是知道的。


    沈啾啾猛地甩开裴度捏着小鸟翅膀的手指,转过身背对裴度,窝成了一颗崩溃自闭的鸟球球。


    他……居然不是直男吗?


    他居然是只小gay鸟?


    这对吗?


    这不对吧!


    人鸟有别啊!!


    第33章


    那天之后,小鸟有了一点小心思。


    从前总是喜欢贴恩公越近越好的小鸟团子学会了矜持,虽然还是睡在裴度的枕头上,却只会小心伸出去一点翅膀毛毛贴着。


    勉强维持自己催眠鸟的用处。


    裴度是最先察觉到这个变化的,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啾啾这样反而能让他更自在放心些。


    ……虽然裴度也隐隐有些不太习惯。


    甲十三见沈啾啾平安回来,自然是松了口气,只是后面不论做什么,他都始终留着一道目光注视沈啾啾,生怕把鸟团子又弄丢了。


    沈啾啾倒是无所谓了。


    他甚至在想,如果那会儿叫着甲十三一起帮忙追娘亲,凭借着暗卫的本事,一定不至于追丢。


    把盲盒生意稍微完善了一下,沈啾啾规定每个人十天内只能购买十个盲盒,钓着这些公子贵女的同时,也在想办法给沈原通消息。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原最近似乎非常谨慎,一连半个月都没能踏出府门一步,也不知道是因着什么缘故。


    嘶……总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儿好像隐约间有种关联。


    但仔细想又觉得差了一个毛线头。


    沈啾啾站在自己的小书桌上,俯视写在纸上的待办事项,翅膀上的小鸟毛笔无意间在脚爪边划拉出蜿蜒的墨迹。


    还有娘亲!


    娘亲娘亲娘亲!


    沈啾啾一想到娘亲过几日肯定会进京,整只小鸟就控制不住地蹦蹦跳跳。


    在桌面跑了一圈的小鸟团子眼神扫过不远处裴度的书桌,脚步又停下来。


    两只小鸟爪爪并在一起搓了搓,沈啾啾挪到自己的小书桌边缘,面朝着裴度的书桌窝下来。


    遇到太过惊艳的人,动心是很正常的事。


    尤其你还因为某种阴差阳错,和这个人朝夕相伴,亲密接触,这动心可不就直接天雷勾动地火,小溪哗啦啦决堤成江河了么。


    小鸟幽幽叹了口气。


    不行啊,沈啾啾。


    你要是个人,心动了喜欢了就去追,这没什么。


    漂亮恩公,啾啾好逑嘛。


    毕竟恩公长成那样,气度非凡,性格人品又顶顶好,还没有婚约家世,搁谁看了那都是一等一的恋爱成家对象。


    可现在你是只小鸟啊。


    如果是能变人的妖精鬼怪,稍微说服一下自己,降低一点点道德,都不是不能争取。


    可你真的,就只是一只才刚学会飞,话都不能说的普通小鸟啊。


    唉。


    君生吾未生,相遇已成啾。


    算鸟,算鸟。


    沈啾啾又是幽幽的一阵叹气。


    书房外,蹲在窗下的隋子明偷偷看了眼长吁短叹,悲春伤秋的沈啾啾,转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裴度。


    “不是,这又是怎么了?”


    一向很了解小鸟的裴度沉默了一阵,有些无奈地抬手轻按眉心:“我也不知道。”


    “真的假的?”隋子明这会儿是真的吃惊起来,“你真不知道?”


    裴度无奈:“我也不是什么都能知道的。”


    顿了顿,裴度道:“你今日若是有空,不如带啾啾出去转转。”


    隋子明看看书房里的啾啾,又看看裴度,抬手挠挠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可以是可以,但我直觉吧,这做法治标不治本啊……还是得搞清楚他为什么不高兴。”


    “是因为他那个弟弟?”隋子明捏着拳头猜测,哼声道,“那盲盒生意真的邪门,我看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就那么赚钱。就是镇国侯府的那个缩头乌龟一直没出来。”


    “如果是这样倒也好办,我带着啾啾直接把人抓出来,先套麻袋堵墙角揍一顿解解气再说其他。”


    “溪年做的局没问题,出问题的是镇国侯府。”裴度若有所思,“镇国侯府最近不对劲,应当发生了其他事。”


    裴度也看向书房里的沈啾啾,不知看到了什么,眸光略顿。


    “不过倒也还好。”


    “过几日,若是谢夫人当真随西域使团一起进京,溪年的心思应当就会放在谢夫人身上了。”


    隋子明:“那这几天怎么办?也不能放他这么不开心啊,多难受呢。”


    裴度缓缓后退一步,像是撇清关系似地,同隋子明拉远了一点距离。


    隋子明:“?干嘛?”


    裴度笑了下:“这几日便辛苦子明了。”


    被辛苦的隋子明:“……啊?”


    “唉不对,你是不是又要坑我——嗷!!”


    隋子明的后脑被进击的沈啾啾用力啄了一下,大叫着跑开。


    沈啾啾不依不饶地追在隋子明身后,像是一颗愤怒的毛绒球。


    鸟爪子上挂着一方空空荡荡的手帕,随着沈啾啾愤怒追杀隋子明的动作,在半空中上下起伏。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我的零嘴呢!!!小鸟的零嘴呢!!!


    沈啾啾不光叨隋子明,一旦被小鸟逮到机会,翅膀就啪啪啪啪地拍上去了。


    沈啾啾是真的生气啊!


    又生气又委屈。


    本来心动就失恋已经够惨了,拉开抽屉想要用零嘴安慰一下自己,结果发现手帕被装模作样包回去了,但里面的零嘴全没了!


    那可是,小鸟的心动恩公,专门给小鸟剥的,爱心零嘴!!


    恩公那么成熟稳重又温柔的人,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偷吃小鸟零嘴的事!!


    真相!只有一个!!!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欠揍走地人,把小鸟的私房零嘴还来!


    ***


    正在前往京城的西域使团车队里,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谢惊棠坐在马车里,对着铜镜一点点抹去脸上的易容,又补上新的妆面。


    让原本更偏向江南美人的眉眼多出几分异族人的深邃,眼尾上挑,满是桀骜凌厉。


    “回来了?”


    小麦肤色的少女钻进马车,身上挂着的饰品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咱们不就已经快到京城了么,你就这么急,偏要提前冒险去看一眼。”


    谢惊棠不答反问:“大祭司之前所言,我儿溪年仍活在人世,此话当真?”


    谢惊棠之前只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和月氏合作,为缺少粮食的月氏买卖囤粮,但昨日收到消息,说溪年从不离身的算盘曾经出现在西市的一家木器行里,谢惊棠便想提前一步买下来。


    她最是知道自己的孩子,那个算盘是溪年真正的心爱之物,却在溪年入狱后蹊跷出现在木器行,里面必有溪年留下的讯息。


    只是那木器行不知道在做什么,铺子前面围了太多人,谢惊棠的身份有异,终究没敢冒险上前。


    “如果你没有其他孩子的话,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预言说的肯定就是沈溪年咯。”


    少女摸了一颗干果丢进嘴里,两条腿晃啊晃的,模样很是俏皮。


    “要我说,你这会儿急着找他也没用,现在能帮他稳定魂魄的不是你,而是他身边的大气运者。”


    “你应该好好想想,谁能在京城帮你找回你儿子灵魂脱离的躯壳。”


    “要知道,那才是真正要紧的东西。”


    第34章


    小鸟真的超生气的。


    在裴度刻意的束手旁观下,隋子明对着沈啾啾哄了一个时辰都没能哄好小鸟。


    倒不是沈啾啾难哄。


    而是隋子明的嘴有时候是真的欠——哪有人道歉道着道着就要夹带一两句私货,把还没捋顺毛的小鸟又逆着毛惹火的。


    哄鸟不太行,惹鸟第一名。


    沈啾啾飞累了懒得追隋子明,一颗灰白色的鸟球球缀在树枝上,不理人了。


    隋子明双臂抱胸站在树下,欣赏了一会儿树枝被鸟球球压得晃来晃去,变成了天然秋千的有趣样子,脑筋一转,刚才的天才想法再度涌上心头。


    他特意看了眼周围,确定不会让他乱来的一家之主并不在,院子里只有一个甲十三后,隋子明清了清嗓子。


    “啾啾?”


    沈啾啾不理他。


    “啾啾~啾啾~你听我说,我有个绝妙的你绝对喜欢的点子。”


    沈啾啾动动尾巴。


    啧!


    你能有什么绝妙点子!


    生着气呢!


    别烦小鸟!


    隋子明脚尖一点,在树干上借力轻松跳上树枝,找了个位置曲腿坐下:“哎呀,你听我说说再决定呗?”


    沈啾啾看向不打招呼轻轻松松飞上来的走地人,鸟爪在树枝上磨了两下:“啾。”


    你说。


    隋子明的嗓音又压低了几分,偷偷摸摸道:“你是不是在头疼沈原那个龟孙子不出门的事?”


    沈啾啾其实是因为爱在啾心口难开的事郁闷,但沈原那个也的确是重要事儿,毕竟这关系到小鸟能不能成为恩公的管家鸟。


    唉……当不了男主人,当管家鸟也是好的。


    “啾啾啾?”沈啾啾用怀疑的小眼神瞅向隋子明。


    你有办法?


    隋子明清清嗓子,面上掠过一丝得意:“朝堂的事儿我管不了,但是嘛……城墙下边儿三教九流偷鸡摸狗的事儿我门清!”


    沈啾啾:“……”


    小鸟的眼神逐渐无语。


    人,这是什么很骄傲的事情吗?


    隋子明倾身靠近树枝边边上的沈啾啾:“想不想把沈原从镇国侯府绑出来套麻袋打一顿?”


    小鸟,人向你提出坏事邀请。


    是否接受?


    沈啾啾:“!!”


    事先声明,沈啾啾是只十分真善美性格的小鸟,沈溪年更是完全没做过坏事的乖宝宝。


    所以……


    隋子明的坏事邀请,对沈啾啾来说简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谁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设想把自己讨厌憎恶的人堵在墙角,酣畅淋漓地打一顿呢!


    沈啾啾唰地一下飞到隋子明面前,张开的翅膀看似矜持实则兴奋地拍在了隋子明手心里。


    走!!


    甲十三表情无比纠结地看着勾肩搭背——小鸟站在隋子明的肩膀上,一只翅膀特别哥两好地搭在隋子明的脖颈间——的一人一鸟走向后院,准备从后花园翻墙离开,犹豫迟疑了一瞬,跟了上去。


    主子的吩咐是让他跟着沈公子。


    那……沈公子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他帮帮忙是不是,也没什么?


    甲十三默不作声地跟上隋子明翻墙的动作,在隋子明和沈啾啾齐刷刷看过来时,露出一个亲和力十足的酒窝笑容。


    只是套麻袋打一顿,又不是打死了,问题不大。


    “啾啾——!”


    沈啾啾昂首挺胸宣布两人一鸟麻袋组就此出发。


    “做贼呢!小点声!”隋子明一把捂住小鸟脑袋,“套麻袋这种事得等晚上,咱们这会儿先去打探一下消息,踩踩点。”


    甲十三:“需要什么消息?”


    沈啾啾叨了一口隋子明的手指,眼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翅膀尖尖直指向甲十三:“啾!”


    这是什么!


    这么大一个暗卫你看不见啊!


    什么人打听消息能比暗卫更牛逼?


    ***


    夜幕降临后,鸟鸟祟祟时。


    沈啾啾飞上镇国侯府的墙头,低低啾了一声。


    借着树荫的遮挡,隋子明和甲十三动作干脆利落地翻过墙头,无声落下。


    负责侦查放哨的沈啾啾跳上隋子明的脑袋,站的高高的。


    根据隋子明和甲十三通过不同渠道打探来的消息,镇国侯府不仅是沈原最近谨慎过了头,甚至都不肯出门,就连沈明谦和周氏都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沈明谦的确有爵位,但一没本事二没人脉,身上并没有职务,倒是方便了他在府里悄无声息缩头躲着。


    “我怎么感觉,这家人像是在躲什么仇家?”顺着墙根,避开下人摸进镇国侯府后院的隋子明吐槽。


    但话刚说出口,隋子明就反应过来不对,用抱歉的真诚眼神看向沈啾啾。


    倒是沈啾啾一时间没明白,反应过来隋子明是在为“这家人”这句话而感到抱歉时,颇有些无奈地用翅膀拍拍隋子明的脸颊。


    这有什么,啾啾早就和他们不是一家人了。


    说实话很多事情因为没有记忆,所以沈啾啾也是的确没太多代入感。


    或许沈溪年会难过吧?


    ……也不对。


    沈溪年跟他们从来都不是一家人。


    啾啾在隋子明肩膀上挪了挪,身体靠近隋子明,伸长脑袋贴贴隋子明的耳垂。


    “啾啾。”


    好啦,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敏感。


    隋子明:“……”


    经验和直觉告诉他,不要深究这小鸟团子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啾言啾语,不是好话!


    甲十三打晕守在房门前的小厮,转身看他们。


    隋子明和沈啾啾收起演技,一个继续在外面放哨,一个进去塞嘴套麻袋绑人。


    动作一气呵成,配合迅速完美。


    隋子明看上去真的是对这种事儿熟悉极了,扛着肩膀上套了麻袋的沈原,带着沈啾啾和甲十三七拐八拐,十分熟练地走进一条即使有人路过都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的僻静小胡同。


    沈啾啾不由看了眼隋子明。


    说起来,隋子明好像没官职来着。


    所以这人平常除了养鸟,究竟都在干什么啊?


    隋子明假装没发觉小鸟的注视,给了甲十三一个眼神。


    甲十三转身去胡同口守着了。


    隋子明捏紧拳头甩了甩手,上前两步,没问话也没去掉沈原嘴里塞着的腰带布条,直接上去就是简单至极地一拳到肉。


    沈啾啾:“!!”


    小鸟的眼睛唰的亮了。


    暴力当然是不可取的,打沈原一顿也的确解决不了问题,但是——


    道理小鸟都懂,可是打沈原一顿就是很爽很舒服啊!


    小鸟喜欢!!


    沈啾啾飞起来,努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用尖尖的鸟喙对着沈原的脑袋用力叨。


    鸟爪是会留下痕迹的,京城训鸟的贵人多,但沈啾啾这样体型这么小的还是不常见,容易被查出来。


    但鸟喙就不一样了,叨出来的伤痕很像是被锐器击打,很疼但却不致命——隋子明亲身体验,绝对靠谱。


    “……呜!唔呜!!”


    被麻袋套着头的沈原终于在被打的疼痛下挣掉塞进嘴里的腰带,痛呼着求饶。


    “你们是什么人!呜!嘶……别打!我错了,我错了!要钱是吗?多少钱都可以!别打我,我是镇国侯世子!别打我!”


    隋子明又收着力道踢了沈原几脚。


    没人比习武之人更明白什么力道出什么伤势,怎么打是最痛却又没有生命危险。


    隋子明看向沈啾啾。


    昏暗的小巷里,沈啾啾的小鸟眼睛亮极了,闪动着兴奋而快活的光。


    看着兴奋地上下翻飞的小鸟,隋子明忽然笑了下。


    这才对嘛。


    他和表哥的想法就很不一样,不管以前是不是人,现在又是不是纯粹的鸟,活得开心最重要了。


    本来世间就有太多的无奈,能让自己爽快的事干嘛不去做呢!


    管他呢,爽了再说!


    沈啾啾特别积极地贴上隋子明的脸颊,左边贴完贴右边,飞过来飞过去,小鸟尾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痕迹。


    子明是大英雄!


    小鸟崇拜!


    沈啾啾骄傲落在隋子明脑袋上,没忍住蹦跶了两下,又用翅膀揉了揉隋子明的脑袋。


    隋子明又是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出声。


    见小鸟舒服了,隋子明就准备干正事了。


    隋子明开口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声线:“我呢,其实和你们这些公子哥没什么仇怨,就是最近玩稀罕东西,手头有点紧——”


    沈啾啾:“!”


    多才多艺走地人啊!


    沈原忙不迭出声:“我给钱!我给钱!多少都可以!只要你放了我!”


    “你怎么给我?给我银票然后在钱庄等着抓我?”


    穷的兜里叮当乱响的隋子明骂公子哥时那种酸溜溜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装的。


    “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心眼可多了。”


    沈啾啾因为某人夹带私货的吐槽张开鸟喙,无声发出啾笑声。


    “我可以给银两!”又被打了一拳的沈原迅速改口,“不不不,我给黄金!字画古董,什么都能行!”


    “哼,行吧。”


    隋子明装模作样着说出之前沈啾啾说的地点。


    “那就明日午时,你亲自去把黄金埋进西市南边最大的那棵歪脖子柳树下边,要是敢耍心眼……以后老子天天逮着你打!”


    沈原连声应答,然后被隋子明一棍子敲在后脑,晕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隋子明和甲十三收拾了周围的痕迹,扛着麻袋,带着沈啾啾,鸟鸟祟祟地离开现场。


    ……


    两条街外,酒楼三层的窗边,恰好能将小巷子里发生的事看得真切的裴度:“……”


    坐在裴度对面的男人险些笑弯了腰:“哎呦,这是谁府上的活宝给放出来了?”


    裴度端着酒杯的手很稳,语气淡淡:“打个人罢了,怎么,兵马司指挥还操心这种小事?”


    京城治安日常有五城兵马司维持,而裴度面前坐着的男人恰好便是兵马司指挥卢穆,官居正六品。


    “又没人抓了报到我面前来,我操心个什么劲儿?”


    卢穆是武将,又是统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眼力自然厉害。


    他将目光收回来,拎着酒壶倒了满满一杯:“刚才那个跟在隋家小子身边的鸟团子,是圣上御赐给你的那只?”


    “嗯。”裴度应了,“鸟很可爱。”


    卢穆端着酒杯呆滞了一下,一时间没来得及往嘴边送。


    鸟怎么了?


    裴度刚说什么了来着?


    是那两个字吧?


    卢穆甚至扭头看了眼月亮挂着的方向,确认今晚不是什么红月蓝月天狗食月。


    裴度倒酒的动作很优雅,带着无可指摘的公子仪态:“因为御赐贡品,我应允了陛下提拔淑妃娘娘的胞弟入朝为官。”


    “所以现在,他只是我的鸟,和陛下无关。”


    “不是,你等会儿。”


    察觉到裴度的口风不对,卢穆原本要往嘴边送的酒也不喝了,将酒杯放回桌面。


    “……陛下怎么惹你了?”


    卢穆总感觉,裴度这话听着,不像是从前那种无语但也无所谓的态度,反而带了点别的,类似快要忍够了的危险倾向。


    卢穆和裴度是知己。


    是那种曾经一起共患难,朝中却没人知晓,偶尔偷偷出来喝两杯的知己。


    如果让皇帝、太后还有吴王知道,掌管京城兵马司的卢穆是裴度的人,晚上恐怕是怎么也睡不着觉的。


    卢穆和裴度少年相识,对裴度的脾气也算是知道不少,同朝为官,他知道裴度的处境,更知道裴度是真的没有谋逆的想法。


    如若他当真生出这份心思,朝中无人挡得住。


    裴度之所以当着这个辅佐皇帝,维持朝政的内阁首辅,无非是因为那沉甸甸的,托付大周朝时承载着裴家百年名声的“扶光”二字。


    先帝子嗣艰难,驾崩前不曾立下储君,因此皇子们都了个你死我活,很是惨烈,最终剩下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皇子捡漏登帝。


    裴度掌权时已经无法改变从前,他也曾经想过好好教导新帝,奈何……顽石怎么也雕不出璞玉来。


    裴度倒也不是容不下蠢人,但他讨厌蠢中带毒还自作聪明的人。


    而当这种人是他必须要辅佐的君主时……


    裴度垂眸,一点点喝尽杯中酒。


    空酒杯磕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短短一月,陛下用尽方法,将淑妃、安妃、宁贵人等后妃家眷安插进入朝。”


    裴度称病不朝一月。


    皇帝明面上敲打裴度,让裴度赶紧回朝处理朝政,一边又背地里搞小动作,给朝中安插“自己人。


    这才是皇帝送了只鸟,奉劝裴度不要不识时务的根本目的。


    这其实也没什么,皇帝想要掌权很正常,但是他选的那些连外戚都算不上的废物,在这一个月里事没办成,人得罪了,祸也闯了,还得裴度在后面善后。


    以免某些心思活络的朝臣看到皇帝蠢笨如此,直接倒戈向吴王。


    但这些裴度都包容了。


    直到皇帝在隋子明遇袭的那天,刻意将裴度留在宫中拖延时间。


    裴度没有立即发难,纯粹是因为他还没能查清楚背后之人。


    当然,现在找不出废立的皇帝候选人也是一大因素。


    卢穆:“……唉。”


    卢穆显然也知道这位新帝是个什么德行:“陛下什么时候能生下一位皇子啊。”


    不止太后在等,不少朝臣都在观望。


    毕竟吴王年迈,世子名声不显,如若不到万不得已,朝臣们不会选择拥护名不正言不顺的吴王。


    文人老臣,最看重的便是正统。


    但皇帝就是不生。


    卢穆偷看了一眼裴度。


    说实话,他更想知道裴度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立场,什么想法。


    他卢穆身后还养着一大家子人呢,要是真……总得为家人着想。


    裴度没接这句话,也没说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起身净手洗去手上酒气,用帕子缓缓擦干。


    卢穆纳闷:“干啥去?不喝了?”


    “不喝了。”裴度整理好衣袖,“天色不早,风雨欲来,我去接家里人回府。”


    “等等,你之前写信拜托我的事儿,有点眉目了。”


    卢穆想起一件事,叫住已经走到门边的裴度。


    “那个,叫沈溪年是吧?”


    “不是什么大案子,反而查起来费了些功夫。”


    “镇国侯府当时从大理寺狱接走了他的尸身,但一直没有出殡,府上也没小厮仆人往其他乱葬岗之类的地方去。”


    “虽然这么说挺离谱的,但是……镇国侯应该是把自己的儿子埋在后院了?”


    卢穆说着,自己都觉得离谱,不过当兵马司指挥这么多年,京城这种地界,不缺少权贵,更不缺少比鬼怪还可怕的人,离奇的事他见得多了。


    “哈,也可能是在冰窖里。”


    话音未落,卢穆就从裴度身上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戾气。


    他正想追问,就听裴度开口:


    “知道了,多谢。”


    声音已平稳得听不出波澜,更别说寒意与戾气。


    ……


    秉持着好打好还,再打不难的远见思想,他们把套着麻袋的沈原从后墙丢回了镇国侯府。


    两人一鸟干完坏事往家里走,迈开的脚步都显得十分轻盈畅快。


    沈啾啾在隋子明的肩膀和脑袋上跳过来跳过去,时不时发出很像是偷笑的啾啾声。


    隋子明:“这么开心哇?早知道咱们早点动手了,说不定能多打个几……呃。”


    隋子明的脚步猛地顿住。


    沈啾啾听见隋子明的话戛然而止,好奇顺着隋子明的视线往前看。


    沈啾啾:“!!”


    一家之主的裴首辅背手站在府门前,一副等他们回来已经等了有一阵子的模样。


    听到动静,裴度侧眸看过来,幽幽开口:“打完了?”


    原本跟在身后的甲十三被其他暗卫无声拎走。


    隋子明熟练低头:“……嗯呢。”


    沈啾啾一瞅这架势,有样学样地同样垂下小鸟脑袋:“……啾叽。”


    一人一鸟认错的态度和速度都惊人的相似。


    第35章


    隋子明显然已经是一块极其有经验且非常自觉的滚刀肉了。


    在裴度开口前,隋子明已经特别上道地将肩膀上的小鸟放回裴度手心,率先给自己领了半天的禁足和五千字的自省书,然后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反正禁足不禁翻墙,自省书……上次的自省书隋子明都还一字没动来着。


    债欠多了不愁嘛。


    沈啾啾眼睁睁看着并肩干坏事的好兄弟头也不回地溜走,小鸟眼睛从黑豆瞪成了黑大豆。


    隋、子、明!


    小鸟记住你了!!


    “还看。”裴度捏了下小鸟绷直的长尾羽,“想和子明一起走?”


    刚才还对着隋子明离开的方向杀气凛冽的小鸟瞬间切换表情,翅膀一掰,身体一倒,软趴趴躺在裴度手心,用水润润的小鸟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裴度。


    没有呀。


    小鸟才不会想和混蛋走地人一起呢!


    小鸟最喜欢恩公了~


    裴度低笑了一声,将小鸟笨拙的谄媚照单全收,笼着手心的小鸟团子走进府邸。


    沈啾啾察觉到裴度的态度松动,为了逃避惩罚,啾声越发抑扬顿挫。


    甲十三偷偷从一边的墙头探出脑袋,身后的甲五也跟着好奇探头。


    甲五还没接触过那只大家都说有意思的小鸟公子呢。


    “这是没事了?”


    甲十三松了口气:“没事了,主子被沈公子哄好了。”


    甲五:“……哇哦,主子现在这么好哄的吗?”


    隋子明的声音忽然冒出来:“也没有很好哄吧,对啾啾来说,策论真的很长很辛苦啊。”


    甲五和甲十三齐刷刷扭头看向身后。


    刚才看着离开的隋子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回来,悄无声息地骑上墙头,正和他们一起偷看正往后院走的裴度和沈啾啾。


    估摸着裴度应该腾不出时间来教训他,隋子明从墙头跳下去,拍拍手,熟门熟路地朝着裴府的大厨房走。


    隋子明小声嘟囔:“套麻袋可是个力气活,我都饿了。”


    走出去两步,隋子明朝着墙头上的两个暗卫招手:“你俩吃不?”


    ……


    同一个裴府,不同的悲喜。


    有人在厨房大吃大喝,有鸟在后院立正认错。


    沈啾啾直愣愣站在衣架上伸长脖子立正,想要争取裴度的目光,努力到从圆滚滚的一颗小鸟,逐渐拉长成一根小鸟。


    要是平常,沈啾啾早就扑到裴度身上哼哼唧唧,啾啾嘤嘤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首先,小鸟今天没能抗住诱惑,出门干了坏事,并且还被抓了正行。


    再者……


    沈啾啾又偷看了一眼裴度。


    小鸟情窦初开。


    小鸟喜欢上了恩人。


    小鸟心虚。


    越想脑袋越低的沈啾啾搓了搓小鸟爪,还是没忍住又抬头看向裴度。


    小鸟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恩人了!


    喝过温水润喉,裴度端着杯子转过身,看见的就是一只从头到脚都写着努力期盼的沈啾啾。


    裴度的唇角勾起。


    走到衣架边,他抬手将守在衣架上的小鸟团子拿下来,把手中茶杯递到沈啾啾身边。


    “今天出去是不是都没喝水?”


    裴度不问还好,一问,沈啾啾顿时觉得渴的要命。


    沈啾啾只矜持了一下下就跳到裴度手指上,把脑袋戳进茶杯里吨吨吨砸吧水。


    因为喝的太急太快,蓬松的鸟胸脯上挂满了水珠。


    好在鸟绒防水,用帕子擦了擦便干爽了。


    沈啾啾用脸颊蹭向裴度的手指,鸟喙轻轻啄着裴度的手指尖。


    小鸟不仅渴了,还有一点点饿。


    也不知道是看懂了还是没看懂,裴度并没有像从前一样突然变出小鸟零嘴,反而温声问沈啾啾:“溪年,想不想去看月亮?”


    沈啾啾:“啾?”


    月亮看不看的都行……


    不对!


    小鸟陡然立正,眸光大亮。


    夜深人静时,繁花月光下。


    这是什么!!!


    这是约会!!!


    “啾——!”


    沈啾啾兴奋极了,扑腾着翅膀绕着裴度一圈又一圈地飞,嘴里啾啾叽叽叫个不停。


    小鸟想去!


    小鸟要去!


    虽然在安排前想到沈啾啾会喜欢,但裴度着实没想到沈啾啾会这么兴奋。


    他有些好笑地将身边快把自己绕晕的小鸟拢回手心:“在外面飞了一整天,歇一歇,嗯?”


    沈啾啾被裴度的声音迷得七荤八素,窝在裴度的手心化成了绕指鸟,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痒痒的。


    尾巴根最痒痒。


    想挠。


    狠狠挠。


    裴度在之前的八角亭里让人摆了桌案,晕晕乎乎的沈啾啾从裴度的手指缝里往外看,就见桌案上摆着的全是小鸟喜欢吃的水果干果,各种各样的肉干肉粒也盛满了小碟子。


    每样准备得都不算多,但胜在种类多,乍看过去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堪称小鸟盛宴。


    裴度在桌上用帕子细心团了一个小窝,将沈啾啾放在了正中央。


    沈啾啾仰头看向坐在桌案后,衣摆散开的裴度,停顿了一下,从柔软的帕子小窝里跳出去,一头钻进裴度的手心里。


    “啾啾。”


    裴度眼中笑意更浓,也任由沈啾啾赖在他手边,拿了干果过来,给小鸟剥壳。


    裴度剥出来一颗,沈啾啾就凑过去吃一颗。


    颇有种温情和谐的微氛围。


    但小鸟毕竟嘴小,叨得慢,不一会儿功夫,刚才还情意绵绵的矜持小鸟就变成靠着裴度的手指坐在桌上,嘴上叼着,两只鸟爪上还一边抓着一个的模样。


    今晚的月亮虽然没有中秋的饱满圆润,但却很亮。


    檐角悬着的铜铃被晚风拂得轻响。


    月光爬上裴度的袖口,将织绣出的暗纹勾勒得熠熠生辉。


    沈啾啾在看月光,但更多时候,是在看裴度。


    裴度并没有意识到小鸟的目光中多了什么,只是垂着眼眸,动作细致温柔地将肉干撕成一小条,递到小鸟嘴边。


    沈啾啾忽然轻轻啾了一声,语调带着些疑问。


    小鸟今天的确做了坏事,你不生气吗?


    就算不生气,也应该教育一下的……吧?


    裴度:“不过是打了一个沈原,你们就是把镇国侯府烧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说这话时,裴度的表情甚至没什么变化,仿佛沈啾啾和隋子明半夜爬墙去人家家里把人拖出来打了一顿这种事,还没有给小鸟撕肉干来的重要。


    小鸟沉思片刻。


    恩公这样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教育风格,真的很容易养出混世魔王吧?


    而且,裴度刚才的那句话,沈啾啾琢磨着居然有种……呃,失望?


    失望啥?


    失望他们没真的把镇国侯府一把火烧了吗!


    沈啾啾用力甩甩脑袋,把这个恐怖的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


    恩公才不是那么无法无天的法外狂徒。


    并不是法外狂徒,但能只手遮天的裴大人将肉干撕成一条一条整整齐齐码放在小碟子里,又开始帮小鸟给葡萄剥皮。


    沈啾啾见裴度拿起葡萄就急了,跳上裴度的虎口,伸爪把葡萄从裴度手里拿走:“啾啾啾!”


    这个弄脏手,不剥这个。


    小鸟不吃。


    裴度由着沈啾啾将葡萄拿走,放回小碟子里,手指尖轻碰向沈啾啾的小翅膀。


    沈啾啾吃了一阵,觉得差不多饱了,想动一动歇歇再吃,就抓了旁边的手帕过来用鸟爪勾着帮裴度擦手指。


    擦着擦着,沈啾啾忽然用鸟喙贴上裴度的手腕脉搏,停顿半晌,脸颊贴着一下一下起伏脉动的手腕,注视裴度:“啾啾?”


    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


    裴度想起酒楼的对话,原本温柔勾起的唇角缓缓落下,却在小鸟面前掩下眸中的戾气。


    “没有不高兴。”


    贴着裴度脉搏的沈啾啾哼唧了一声,用小鸟质疑的眼神严肃盯着裴度。


    小鸟已经洞察了一切!


    于是沈啾啾给了裴度的手指一记小鸟头槌。


    裴度立即改口:“嗯,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开心。”


    “我今天,听到了一个不那么令人愉悦的消息。”


    沈啾啾在心里自动翻译裴度的话。


    就和裴度有啾语十级一样,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让沈啾啾对裴度的话也有了那么几分深刻理解。


    裴度的情绪一向很内敛,言语用词也尽量不带出情绪,所以……他口中的“不那么愉悦”,几乎就等同很生气了。


    啊。


    怪不得在府邸门口看到恩公的时候,小鸟会下意识觉得恩公很生气。


    原来生的不是走地人和小鸟的气,是因为别的。


    那就很好办了。


    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小鸟知道很多哄人的花样。


    沈啾啾看看亭子外的月光,思索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站直身体,抖抖翅膀,抻直尾羽,发出一声响亮的啾音。


    看我!


    裴度:“嗯?”


    沈啾啾还没做什么,裴度就已经再度勾起唇角。


    裴度觉得,如果现在沈啾啾提出想要他亲自陪同去翻墙套麻袋,他也未必会拒绝。


    倒不是自制力变弱了。


    实在是……


    这世上大抵没有什么人,能拒绝这样一只满心满眼都是期待的小鸟。


    沈啾啾飞到亭栏上,背对着月光,在被渡上一层银光的栏杆上来回踱步,发出一连串哒哒哒哒的声音。


    裴度很熟悉小鸟身上的每一根羽毛,每一处颜色,因为已经有太久,没有什么生命能如此亲密得相伴左右。


    裴度想给沈啾啾最好的,更好的。


    有时候遗憾沈啾啾只是一只小鸟,他有太多无法给出的东西,可更多时候,裴度却又含着些卑劣地,庆幸来到他身边的沈啾啾是一只小鸟。


    一只可以酣睡在床榻边,护拢在手心里,只要他放弃克制,放弃内敛,就能无时无刻带在身边的小鸟。


    沈啾啾并不知道此时看着小鸟的裴度在想什么,他只是笨拙却又认真地调动着小鸟的本能,抬着翅膀翘起尾羽,想要对着心上人跳舞,逗心上人欢喜。


    栏杆是方便小鸟蹦跳的平面,沈啾啾蓬松的尾羽展开如扇,每跳一下都带着小小的颤音,哼哼啾啾的打节拍,听上去更像是在边唱边跳。


    清脆的杯盏敲打声响起,沈啾啾的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看向裴度。


    裴度的手肘抵在桌面,抬手微微撑着脸颊,一层又一层宛如束缚的衣袖自手腕处滑落,堆叠在桌间。


    或许是晚间喝了酒,此时酒意上头,裴度的姿态带着些漫不经心,表现出的,是与平日里端方素雅从不行事越矩的裴度截然不同的恣意放浪。


    他的另一只手拈着一根用来挑果核的银签,和着沈啾啾跳舞的节拍敲击在杯盏碟碗的边缘,发出错落不一的乐声。


    看向沈啾啾的眼眸尾端上挑,眸光含着似有若无的笑。


    小鸟脚步一顿,险些从栏杆上滑下去。


    其实沈啾啾第一次见到裴度的时候就觉得,若是单论五官模样,那双凤眼明明该是风流多情的生动。


    只是那抹艳色硬生生被裴度的气质冻成了旁人难以窥探到的秘密。


    但现在,小鸟却看到了这抹秘密。


    沈啾啾只觉得胸膛里的小鸟心脏砰砰砰砰,跳得越发不讲道理。


    小鸟不想冷静!


    小鸟贴贴!


    鸟球球径直朝着裴度冲过去,然后在裴度面前一个展翅刹车,贴着裴度的膝头划出个颤巍巍的圆弧,翅膀在坐着的裴度膝间黏黏糊糊地扫来蹭去。


    裴度十分有默契地摊开手心。


    沈啾啾扑扇着翅膀落在心上人的手心,用尾羽一点点轻轻扫过裴度手心的肌肤,喉间发出细碎的啾啾颤音。


    四目相对。


    小鸟的眼瞳里清晰映出裴度的影子,含着比月亮还要璀璨的星光。


    “啾啾~”


    沈啾啾有些羞涩地朝着裴度展开翅膀。


    裴度伸出手,正准备摸摸小鸟,就被陡然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动作。


    “停——!!!不能摸!!!”


    隋子明的喊声带着绝对的严肃和认真。


    裴度:“……?”


    沈啾啾“……?”


    不是,他从哪冒出来的?


    隋子明的手里捏着一个油汪汪的大鸡腿,盘坐在八角亭不远处的树杈上,一副正在晒月亮的悠闲自在:“事先声明,我可是先来的那个啊~”


    裴度改了坐姿,将衣袖放下来,衣摆微微整理好,从容变回到平日里的模样。


    沈啾啾咬紧鸟喙,瞪了隋子明一眼又一眼。


    在就在呗,你就不能安安静静边上待着!


    多唯美浪漫的约会!


    偏偏多出一个走地人。


    烦死小鸟了!


    “我也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嘛,这点眼力见我还是有的。”


    隋子明当然看出来裴度今晚心情不好,没想着往刀尖上撞。


    “主要是你俩一个不养鸟,一个不是真正的鸟,我寻思有些事儿我有责任讲清楚,万一日后真的发生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裴度递给沈啾啾一根肉丝,顺带捋了捋小鸟团子炸开的毛:“什么事?”


    坐在树上的隋子明晃着两条大长腿,悠悠开口:“刚才啾啾的动作对小鸟来说,应该叫做求偶舞哦~”


    此话一出,沈啾啾和裴度齐齐一愣。


    别说被求偶的裴度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就连求偶的沈啾啾都结结实实呆滞了好一会儿。


    啊?


    隋子明一看他们的表情就懂了,啧声道:“哎呀,别往心里去,这就是小鸟的本能啦。”


    “我们养小鸟的人是这样的,朝夕相对,亲密无间,求偶期的小鸟当然会第一选择向主人求偶,我家阿飒也对我跳过,舞姿帅得不得了~”


    隋子明一说起阿飒,声音都带着养鸟人满满的骄傲自豪。


    “但是,我们是不可以回应小鸟求偶的!”


    隋子明的语调严肃。


    “因为求偶结束后,作为被求偶的人,如果摸了展翅小鸟就会被视为接受求偶,到时候咱们没办法和小鸟生鸟蛋,小鸟会在本能驱使下逐渐不高兴,甚至失去求生意志的。”


    裴度看向自己刚才差点就摸上小鸟翅膀的手指,神情微妙又复杂。


    沈啾啾看着心上人差点就摸上来的手指,眼里满是扼腕叹息和想要暗杀隋子明的冲动。


    “哦,还有!”隐隐感觉到杀意的隋子明拿着鸡腿就想溜,想起什么似地又说了句,“求偶期的小鸟可能会有啄羽毛给予的求偶行为,表哥你注意点,别收了啾啾的羽毛接受求偶,回头直接变成负心汉哦~”


    裴度眉梢微动,没说话。


    沈啾啾气得跳脚,但又不想结束这场月光约会。


    小鸟在桌上扫视一圈,叨起桌上的一颗花生豆摆在桌面上,瞅准方向,朝着隋子明的方向飞起就是螺旋一脚。


    花生豆精准朝着隋子明的方向打去,被隋子明接住,随手往嘴里一丢。


    沈啾啾气急败坏:“啾啾啾——!!”


    隋、子、明!


    要你多嘴!


    你给小鸟,消失!


    现在,立刻,马上!


    第36章


    因为求偶这个突发事件,之后沈啾啾和裴度之间的气氛都有点微妙。


    小鸟窝在裴度肩膀上,不太敢看裴度。


    小鸟的重量太轻,裴度的手心难得空落落,一路走回后院,多少有些不适应。


    但不管怎么样,一人一鸟今天晚上还得枕着同一个枕头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溪年……”


    “啾……”


    裴度和沈啾啾同时开口。


    沈啾啾挪动身体,展开翅膀,很小心地用翅膀尖尖碰了下裴度的耳垂,示意裴度先说。


    裴度清了下嗓子,尽可能平静地说:“求偶期对小鸟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


    “溪年,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小鸟,所以,不用太过在意。”


    沈啾啾有些局促地动了动翅膀。


    这种时候就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叫名字了叭……


    头一次动心就遇上变成小鸟的特殊情况,还搞出稀里糊涂直接对着心上人求偶的动作,这会但凡有一个地缝,沈啾啾早就钻进去了。


    “……啾。”


    ……嗯呢。


    沈啾啾硬着头皮,装作特别看得开的样子,低低应了声。


    裴度也难得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在屏风前停顿了一会儿,喉结缓缓滚动:“那我……更衣?”


    沈啾啾没出声,展翅飞进床榻。


    默默放下了遮挡的床帐。


    裴度抿了一会儿唇,才拉了下床榻边的绸带。


    备着水的小厮婢女进来伺候裴度洗漱更衣,沈啾啾趴在床帐里,只觉得脸颊烧得慌,两只翅膀抬着盖在脑袋上,没发现圆滚滚的鸟屁股露在了外面。


    裴度在掀开床帐前动作莫名凝滞了一瞬,稳了稳呼吸才装若无事地拨开床帐。


    然后就看到被子上撅起来的一小团灰白色。


    裴度:“……”


    非礼勿视的裴大人挪开视线,轻咳了一声。


    沈啾啾连忙飞起来,在床帐里来回盘旋飞了好几个圆弧。


    裴度揉着太阳穴,努力将这种莫名其妙的别扭自脑中撇去,坐在床榻边,手心朝上,无奈勾唇:“怎么弄得这么别扭?”


    沈啾啾犹豫了一下才落在裴度手心,小鸟翅膀拢在身后。


    唉,恩公不懂小鸟的心。


    小鸟……嗯。


    这种感觉应该就叫近乡情怯叭。


    不管了!


    哄恩公睡觉,好好治病要紧。


    沈啾啾从裴度手心又飞出去,落在枕头边,张开翅膀态度认真严肃地示意裴度躺下,乖乖睡觉。


    小鸟的情绪一阵一阵的,时晴时雨,最近真的是很难让裴度琢磨透彻。


    裴度躺下来,想了想,问沈啾啾:“明日,要不要同我一起早起出门?”


    还是不要让隋子明带着啾啾了。


    沈啾啾歪头:“啾啾?”


    明天要出门吗?


    裴度回答:“嗯,明天要上朝。”


    沈啾啾:“……啾啾。”


    ……不去。


    裴度有些意外:“是还想和子明一起出门玩?也可以,但不要去那条小巷了,从酒楼雅间看,真的很明显。”


    沈啾啾却没搭话。


    小鸟跳上枕头,比划了一下,觉得高度不够,然后大着小鸟胆,张开翅膀收起小鸟爪,轻轻落在裴度的额头。


    裴度微微一怔。


    沈啾啾努力张开翅膀,盖住了裴度的眼睛:“啾啾!”


    睡觉!


    明天要早起上朝,前一天居然还花前月下的熬夜!


    上朝居然还想带小鸟!


    上朝这么严肃的事情,怎么能揣着一只小鸟呢?


    被发现了岂不是会被狠狠参一本玩物丧志。


    小鸟才不要做恩公的名声污点呢。


    快乖乖睡觉,养精蓄锐,明天好好上朝。


    沈啾啾趴在裴度的额头上,两边翅膀都平平展开,盖着裴度的眼睛。


    小鸟的羽毛很软,很轻,带着夜晚月光下湖水的湿润气,混杂着干果肉丝的香气,暖洋洋的。


    不仅是翅膀毛毛软,盖着裴度额头的肚皮毛也暖烘烘的。


    裴度本来还想说什么,脑海里转着很多的想法,很多的言语,却在不知不觉间很快陷入黒甜美满的梦里。


    感觉到裴度的气息逐渐柔和绵长,沈啾啾偷偷抬起翅膀试探了一下。


    确认裴度并没有醒来的情况,这才放轻力道。


    拍打翅膀的声音在黑暗中很有可能会吵醒裴度,沈啾啾想了下,维持着翅膀摊开的动作,撅着尾羽从裴度鬓角无声滑下来。


    小鸟也想有一个很帅气体面,不这么五体投地的动作,但奈何体型太小,翅膀太短,张开一边最多勉强盖住裴度的一只眼睛,所以只能选择充当最完美的小鸟睡眠眼罩。


    用鸟爪理好裴度的发丝,在外面玩了一天的沈啾啾踩着枕头找了一个窝窝躺进去,靠着裴度的脸颊,也沉沉睡去。


    ……


    大概是昨天真的累到了,第二天沈啾啾醒来的时候,自己正翅膀大开地睡在枕头上。


    床帐拢在床榻边,自成一片无比私密的小天地,枕面被褥间还残留着裴度身上的那股药香气。


    沈啾啾从床帐边缘悄悄蛄蛹出去半个小鸟脑袋。


    背对床榻站着的裴度已经洗漱完,正在穿戴朝服。


    外面天光未亮,绯红色首辅朝服笼在烛光里,仙鹤纹样的补子尽显朝章威仪。


    沈啾啾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有什么想法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整理好绶带的裴度察觉到细微的动静,转过身,刚好捕捉到沈啾啾从床帐边缘缩回脑袋的瞬间。


    裴度微微挑眉,抬手让小厮侍女们下去,伸手拨开床帐,打算看看里面已经醒了的小鸟团子在做什么。


    床帐外的光钻进床榻,对上裴度目光的沈啾啾一脸乖巧可爱地窝在床榻边,一副正准备起床的正经样子。


    裴度可没那么好糊弄,好整以暇地看着在他眼里绝对是憋着什么小心思的沈啾啾。


    沈啾啾当然也知道恩公的聪明已经到了一种细思极恐的地步,所以小鸟直接展翅飞上裴度的肩膀,乖巧靠在了裴度的颈边。


    “啾啾~”


    早呀。


    恩公穿朝服真好看。


    后一句沈啾啾是在心里偷偷说的。


    裴度也笑:“时辰还早,真的不要再睡一阵?”


    沈啾啾抖抖羽毛,神采奕奕:“啾!”


    不睡了!


    小鸟今天要去收黄金!


    裴度只当沈啾啾有自己的安排,也没多问,带着小鸟往前院走去。


    今天特意站在裴度肩膀上的沈啾啾偷看了眼裴度,动作很是小心地从尾羽间啄出一小根羽毛,用鸟喙叼着,偷偷摸摸顺着圆领袍的边缘,塞进了裴度的衣领里。


    沈啾啾不是真正的小鸟,这种求偶赠羽的举动对他来说并不算是特别严肃认真的告白。


    但沈啾啾早上看到一身朝服,矜贵威仪却难掩孤独的裴度时,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从心底翻涌而出。


    沈啾啾看向还笼罩在夜色下的庭院瓦片,伸长脖子,用脑袋轻贴向裴度的脸颊。


    不能带小鸟上朝的话,就带一根小鸟的羽毛吧。


    啾啾一直陪着你。


    贴贴~


    第37章


    裴度早起去上朝,同样早起的沈啾啾磨好自己的小鸟爪子,冲去隋子明的房间,直接一爪按在了隋子明的脑门上。


    “啾!!”


    起床!!


    床上躺着的隋子明动都没动一下。


    沈啾啾压低声音威胁:“啾啾!”


    再不起来我就挠你了啊!


    隋子明闭着眼,表情十分安详:“啊,听到有小鸡在叫。”


    沈啾啾:“……”


    爪子硬了。


    对着隋子明的脑门磨了好一会儿鸟爪,沈啾啾气得飞出房间,委委屈屈地贴近鹰架上还在养伤的阿飒。


    “啾啾~啾啾啾~”


    【阿飒~好阿飒~你看他!】


    小鸟团子硬生生从阿飒没受伤的那边翅膀缝隙里挤进去,小小的一团完美藏进海东青帅气逼人的大翅膀下,蹭了两下后,又从翅膀缝隙里钻出一颗小鸟脑袋。


    “啾啾啾~”


    【阿飒是最帅最厉害的鸟~求求阿飒了~】


    “啾啾啾啾啾~”


    【帮帮可怜的啾啾吧~】


    “啾啾,啾啾啾啾!”


    【小鸟也是为他好,人就该早睡早起!】


    作战所向披靡,指哪打哪的钢铁雌鹰阿飒是真的受不住这个。


    很快,攻击力一流的阿飒被黏黏糊糊的小鸟团子蹭成了绕指柔,飞下鹰架,走进了隋子明的房间。


    沈啾啾站在高高的鹰架上,一本正经地盯着隋子明的房门看。


    不一会儿,衣服靴子都来不及穿整齐的隋子明一身狼狈地从房里滚出来,怀里还抱着自己的外袍。


    隋子明这个人是没有什么身份包袱的,往门口台阶上一坐,絮絮叨叨地往身上套衣服:“你这小鸟!怎么脾气这么大!还撺掇我家最乖最听话的阿飒!”


    鹰架上的沈啾啾很是威严的俯视隋子明,努力压着嗓子,发出低沉的一声啾音。


    隋子明:“……”


    隋子明看了眼对比鹰架显得极其袖珍的小鸟团子,终于还是在求生欲的加持下咽回了对小鸟威严形象的质疑。


    阿飒叼着发带从房间跳出来,很贴心地将发带递给没束发的主人。


    隋子明还能怎么办。


    隋子明只能认命。


    沈啾啾飞下来钻进阿飒翅膀里,对着阿飒又是一顿小鸟夸夸。


    然后一大一小两只鸟就在隋子明旁边跳来跑去。


    不管是大鸟还是小鸟,不能飞的时候,在地上都是蹦蹦跳跳的样子。


    等到隋子明洗漱完收拾好自己,天色已经亮了。


    隋子明把阿飒放回鹰架上,手掌抚摸过阿飒的鹰羽。


    唉,小鸟的确是有小鸟的好处,能随身携带。


    阿飒更适合广袤无垠的边关,但是跟着他,大多数时候都只能被关在院落里。


    沈啾啾看出隋子明眼中的郁郁,一翅膀拍过去。


    隋子明一边嘟囔“小鸟团子力道还不小”,一边朝着沈啾啾勾手:“走着?这会儿早市肯定开了,咱吃饭去。”


    ……


    和沈啾啾猜的一样,沈原还真的带着个遮脸的斗笠,一瘸一拐地抱着个包袱来埋黄金了。


    比起掩饰身份,沈啾啾更怀疑沈原那么要脸的一个人,戴斗笠完全是为了遮挡自己鼻青脸肿的脸。


    然后,计划之中的,沈原在回去的路上抄小道,正正好听到了有关盲盒和琉璃盏的消息。


    隋子明窝在木器行后院廊下,被日光晒的有些困倦。


    木器行毕竟不是单纯的营生铺子,后院很宽敞,明面上是为了放各类木雕木器,实际算是一个小型的情报中转地。


    作为一个处于闹事的情报地,后院结构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做了可以清晰捕捉店铺周围异样的设计。


    这地方隋子明熟悉的很,裴度手里的情报有不少都是他从各个地方取来汇总过去的。


    不然就裴度那个不轻易相信他人,又要掌控全局的性子,累也要累死了。


    今天一早,盲盒摊位刚出摊就被各府的小厮侍女包围了,隋子明和沈啾啾都觉得吵闹,便躲去了木器行里。


    晚睡早起的隋子明坚持撑开眼皮,在看到沈原站在盲盒摊位前兴奋到双拳紧握后,才嘶了一声闭上眼。


    顿了顿,隋子明想到刚才特意去看的摊位的账本盈利数,忽然觉得,他应该对沈啾啾这只小鸟做一些非常有必要的改观了。


    他问旁边看上去胜券在握的小鸟:“所以说,你怎么就断定,沈原听到琉璃盏的消息一定会上钩?”


    沈啾啾站在一处镂空木架子上,将小鸟脑袋伸进仙人木雕飘逸翩飞的绸带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木器行外的情况。


    这地方正适合小鸟,仙人木雕扬起的衣摆恰好能托着小鸟的屁股,让小鸟能放松脚爪坐好,脑袋甚至都有搭着的地方。


    木雕师傅在仙人的身周还雕刻了笼罩过来的梅花木雕,支棱出来的花枝方便了坐在仙人木雕身上的小鸟,哪里痒了,动动身子就能蹭痒痒。


    听到隋子明的问题,沈啾啾头也不回。


    “啾啾啾啾。”


    小鸟倒是不介意告诉你,但你听不懂啊。


    啾音还没落下,沈啾啾就背后一凉,翅膀毛险些炸起来。


    小鸟从木雕绸带里抽出脑袋回头看,正对上两个眼巴巴的人类。


    甲十三的手里甚至都准备好了小鸟毛笔和裁成小方块的宣纸!


    隋子明戳戳沈啾啾的翅膀:“说说嘛。”


    “还有你这个盲盒摊子也说说呗。”


    隋子明的确是有点好奇沈原,但那点子好奇根本比不上他对金钱的渴望。


    “这东西我看着老赚钱了,要是以后能一直干,岂不是个金蟾蜍?”


    甲十三则是背负着整个暗卫的好奇心,准备写一本小鸟观察手册。


    虽然是暗卫,但裴度训练暗卫的方法并不是死士的那一套,除了当头儿的甲一总是冷冰冰干巴巴的,其他暗卫在府里各有身份,也真的是性格各有不同。


    所以说,偌大的裴府看似没有后院,实则成分复杂。


    沈啾啾想了下,也觉得是得把盲盒生意说清楚。


    从木雕上跳下来,小鸟落在被小石子压好的宣纸上,张开翅膀让甲十三帮小鸟戴好毛笔。


    【盲盒只是短期进项的法子,只能用一次】


    【最迟下个月,应当就会有相似的生意了】


    隋子明张口要说话,甲十三眼疾手快,从旁边拿了个苹果塞进了隋子明嘴里。


    沈啾啾给了甲十三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


    小鸟赞赏。


    小鸟表示非常满意。


    甲十三露出一个暗卫超厉害的酒窝笑容。


    隋子明故意重重咬下一口苹果,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照他说,他们是最先做盲盒生意的,要是有别的商人店铺照猫画虎,直接上门收钱不就行了。


    沈啾啾睨了眼满脸不以为然的隋子明,慢吞吞写字。


    【盲盒无非就是玩个新鲜,京城的贵人哪个府上就缺件什么东西了】


    同样是京城贵人的隋子明啃苹果的声音明显小了不少。


    【这阵新鲜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一本万利的生意就别想长期赚,捞一波收手差不多了】


    【咱们觉得好挣钱,其他人也不是傻子,都知道赚钱,都想要钱】


    【要是让人查出来咱姓裴,问题就不是做生意了】


    两人一鸟并没有一个姓裴,但实际上都是裴家的。


    【而是姓裴的人想要干什么了】


    裴度本身就是在朝堂上近乎一手遮天的内阁大臣,这种时候大肆敛财,不是想造反是干嘛。


    隋子明不吭声了,等着小鸟一笔一划继续往下说。


    甲十三从一开始就知道,以后裴府大概真的会迎来一位小鸟管家,所以他倒是不质疑沈啾啾,他只是……


    小厮打扮的暗卫想到裴府的那些账,又看看翅膀小小,脑袋小小,鸟爪也小小,字都写不快的小鸟团子,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胀痛的良心。


    沈啾啾没注意甲十三的动作。


    毛笔本身是软的,一不小心就是一个墨团团,小鸟又是用翅膀控制,一个不留神这张纸就不能看了,所以沈啾啾写字的时候是半点都不能分心。


    【所以这种生意咱们急流勇退才是正理,反正大头都是咱们赚了】


    【再说沈原】


    【他是个小心眼,以前镇国侯府有个琉璃盏,他想要但被我得了,他在意到半夜睡不着都要给我砸掉三个瓣】


    【琉璃盏在沈原心里,几乎等同没得到手的世子之位】


    【琉璃盏虽然算不上独一无二的贡品,但也是珍稀物件】


    【沈原拿不出那么多银两去一掷千金,因为他还没当上镇国侯世子】


    话写到这,沈啾啾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翅膀跟都写得发酸,扭头用鸟喙用力顶着小鸟翅膀给自己按摩。


    甲十三喃喃接话:“所以,在看到这种一文钱就能抽一次,却有可能得到琉璃盏的机会时,他不可能忍得住。”


    这就和赌徒的想法是一样的。


    只要置身桌边,只要生出了那个想法,谁都会想——万一那个幸运的人是我呢?


    怎么就不可能是我呢?


    如果是我,那就是一本万利,几乎白拿的好处。


    是啊,谁不想做一本万利的生意。


    盲盒这种营生从某种方面来看,和赌场的做法几近一致,区别只在于,对不同的客人意义完全不同罢了。


    对想要争个幸运高低的其他客人来说,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的幸运,赌一口气罢了,沈啾啾甚至给他们设了限购。


    但对沈原……


    沈啾啾休息了一下,想着写都写了干脆写完,就支棱着翅膀继续。


    【回头绕几圈关系,让铺子的伙计和沈原派的人搭上线,给他盲盒不限购】


    【或者给他升级个雕花盒子,就说出琉璃盏的可能更大】


    【他不仅会买,还会一直买】


    【买的越多,越停不下来,越想要赚回之前付出的银两,手里没钱就会去找周氏,要不到钱甚至会弄一些东西出来倒卖】


    【而现在镇国侯府里最容易被弄出来倒卖的,就是那批原本从咱们这出去的古董珍玩】


    对其他人来说,盲盒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意,但对沈原来说,这就是一个看得见填不满碰不到的无底洞。


    沈啾啾不太记得周氏是什么性格,但应该是很聪明的一个女人,不过她的聪明不妨碍她有个被宠坏的自大儿子。


    而她足够重视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


    沈啾啾这算不上什么阴谋算计,甚至非常光明正大。


    阳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看上去完全无害,没有问题,你就算觉得不对,也还是会被吸引,觉得付出的代价远远低于得到的利益,然后飞蛾扑火般地一头撞进去。


    【赚钱的营生多的是,盲盒不做了还有别的】


    【做生意无非就是南茶北贩、东珠西售,丝绸、茶叶这些府上本来在做的营生就很好,不惹眼,改改法子准能盘起来】


    【如果恩公有想法,其实钱庄银票什么的也不是不能稍微运作一下】


    【犯不着盯着一个盲盒横生事端】


    隋子明定定盯着沈啾啾写满了两张宣纸的小字,手里的苹果迟迟没能啃出下一口。


    现在只是盲盒生意就已经大赚了一笔,眼看着很快就要超过沈啾啾之前和裴度打赌的利润翻三倍,之后还有沈原的那部分,短短一个月,沈啾啾的一个想法不仅为隋子明狠狠出了口气,还结结实实赚得盆满钵满。


    看了一阵小鸟墨宝,隋子明的视线又落在沈啾啾脑袋上。


    这么小的脑袋瓜子,怎么这么聪明?


    这么会赚钱?


    这是财神鸟啊。


    隋子明咽了咽口水,小声开口:“啾啾啊……”


    用鸟喙把小鸟毛笔卸下去,准备休息翅膀的沈啾啾侧头瞅他。


    叫小鸟干嘛?


    说事!


    隋子明看了眼手里啃过的苹果,迅速把果子放到一边,动作虔诚地擦干净手指,拿下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从里面精挑细选出肉质最好的肉干条,小心撕开,上供给啾啾大王。


    沈啾啾:“!”


    小鸟一个后仰,啾脸警惕的看着隋子明。


    无事献殷勤!


    又作什么妖?


    “之前对咱们啾啾多有得罪,但是我相信呢,小鸟肚里能撑船,咱们啾啾一定是最最大度、热心,并且绝对够义气的小鸟。”


    隋子明的讨好都被明晃晃挂在脸上了,更别提这人语气里低声下气的谄媚。


    他搓搓手,眼神真诚而期待:“啾啾啊,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沈啾啾:“……?”


    哦豁。


    有求于鸟啊。


    那就很好办了。


    沈啾啾抻直翅膀,让隋子明凑过来的大脸离远一点,矜持优雅地抬起鸟喙。


    “啾?”


    说说,啥事?


    小鸟考虑考虑。


    隋子明苍蝇搓手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要说的话的确有点难为小鸟,这个平日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直莽爽快人难得有些扭捏迟疑。


    但万一沈啾啾真的有办法,不问岂不是就错过了?


    于是,话在嘴里转了好几圈,隋子明终于还是在小鸟不耐烦地翅膀拍打中低低问道:“我……我这边有不少人,身体上有些毛病。”


    说完这句,隋子明立刻抬手发誓:“但我保证!他们个顶个的绝对都是听话靠谱,干活的好手!一个能顶三!”


    “啾啾,那什么……就是,你有没有办法,给他们一个能生活的营生?”


    第38章


    热闹的西市里,早起的鸟儿成功登基成为啾啾大王,被隋子明追在尾羽毛后面叭叭拍鸟屁。


    另一边,真正在皇帝眼皮底下眼观鼻鼻观心,听了一堆无用废话的裴度,却在下朝后被意料之外的人拦住了去路。


    “裴大人,长公主有请,还望赏光移步素玲轩一叙。”


    神情肃穆,仪态恭敬的女官对裴度欠身行礼,礼数周全。


    大周皇室嫡系的皇子在经历了那场惨烈争斗后,的确只剩下一位皇子,但……嫡系血脉里,还有一位长公主。


    这位公主封号玉徽,算来如今已年逾四旬,大多数时候不显山不露水。


    十多年前,驸马因病去世后,玉徽长公主更是深入简出,许多朝臣甚至都没见过这位尚在闺阁时曾经才动京城的皇室明珠。


    所以,究竟是什么人,能请动这位长公主殿下?


    裴度眸光微动,侧身抬手:“请。”


    玉徽长公主闺名郑瑛,是先帝长女,若是算起来,裴度的的确确是她看着长大的。


    当年的裴国公夫人也与玉徽长公主私交颇好,两府常有走动。


    后来宫中生变,裴国公夫人身死,裴国公病逝,朝堂局势一触即发,裴度要走的路太险,孤臣才是最好的保命之法,所以郑瑛也只是几次暗地扶持,并未出面。


    只不过……彼时的郑瑛并没有料想到,不过短短三年,裴度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好在因为结过善缘,她好歹能与这位如今权倾朝野的首辅说上几句话。


    裴度踏入素玲轩时,郑瑛刚烹了茶。


    岁月并未在郑瑛面上留下多少痕迹,只微微沉淀了眉目间的气韵。


    她生的并不算极美——至少不是那种一见惊艳的秾丽。


    眉如远山,唇色浅淡,只是唯有一双眼睛,仍旧清亮如寒潭静水,沉静里透着一股不容轻慢的威仪。


    当年京城盛传郑瑛才名,并非因她容色倾城,而是因她那一手惊才绝艳的琴技,以及那能与科举三鼎甲同殿论策而不落下风的文才魄力。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变故,站错位置的郑瑛也不会就此沉寂。


    而今她已不再年轻,可那份从容端雅的气度却愈发沉凝。


    “许久不见,”袅袅水雾散开,郑瑛抬眸而笑,“当年的少年郎可真的是长大啦。”


    裴度拱手行礼:“扶光见过瑛姨。”


    曾经的称呼一下子拉进两人间的距离,郑瑛面上笑容更亲近了几分,示意裴度落座。


    两人短暂寒暄过后,郑瑛知道裴度不能在她这里太过久留,以免引来有心人的打探,便开门见山:“扶光,今日贸然相见,是我想要帮闺中密友牵一道线。”


    皇室发生兄弟阋墙的夺位惨剧之前,玉徽长公主可谓是京城的风云人物。


    她的地位高,眼界更高,想结交她的朝廷命妇多如牛毛,但能被郑瑛亲口承认一句闺中密友的,屈指可数。


    裴度接了茶盏,道:“瑛姨不妨直言。”


    “她叫谢惊棠。”郑瑛并没有以别的身份冠名谢惊棠,而是只唤她谢惊棠,“我想,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在京城,她还是有几分名气的。”


    “是,侄儿知道。”


    裴度也不曾说什么前镇国侯夫人,更没有提及谢惊棠在京城的曾经,语气甚至带着几分避让。


    这让郑瑛的眸中掠过惊讶。


    烹茶的水汽在两人面前缓缓蒸腾而起。


    郑瑛:“三年前的那个案子,想必在你心中,从来不曾真正揭过罢?”


    三年前,因为诸多的无奈,裴度不得不以大局为重,那场官贼勾结、尸骨累累的江南漕运贪墨案最终只是点到即止,并没有一查到底。


    但郑瑛曾经见过幼时不曾遮掩本性的裴度,所以她多少了解裴度的坚持与底线。


    不论裴度真正想做的是忠臣、奸臣,亦或者是纯臣权臣,在裴度心里,这件事,这个案子,自始至终都不可能就这样揭过。


    “惊棠手里有一份名单,上面记录了每年给吴王上供孝敬的富商官员。”


    裴度的指腹轻抚杯沿。


    如果只是这么一份名单,应当不足以让吴王三年来这般穷追不舍才是。


    毕竟现下吴王势大,江南更是吴王封地,这这种孝敬虽不能放在明面上谈论,但归根结底也算不得什么命脉大事。


    “但惊棠不是一般的商人。”


    “她很聪明,而且,她几乎了解京城与江南各地往来的所有商路。”


    “吴王用来走私的铺子产业,有一部分是当年惊棠一手建立经营而起,最终被镇国侯府占去的。”


    “所以,这份名单落在别人手里或许不如何,但在惊棠手中,足以让她剥丝抽茧出一份坐实了吴王走私盐铁,囤兵封地的账目。”


    囤兵是件绝对不可能扫清所有痕迹的事。


    大量买卖运输的银两、粮食、盐铁,最容易发现端倪的,恰恰是大多数上位者们都看不起的,地位低微的商人。


    这才是吴王时隔三年,即使裴度都离开江南,明面上不再查漕帮案,也一直都在追查谢惊棠下落的原因。


    “惊棠与沈家有隙,一年前,惊棠的独子沈溪年被镇国侯接来京城,却蒙受冤屈,命丧狱中。”


    “镇国侯府扣留了这个孩子的尸身用以勒索惊棠,想让惊棠交出她在江南经营的所有产业。”


    “扶光,作为一个母亲,惊棠没能救下自己的孩子,最后能做的,无非是带着这个可惜的孩子回家安葬,落叶归根而已。”


    “所以,她可以为此交出她手中所有的筹码。”


    “包括她所猜测出的几处,十分有可能的,只需要最终派人前去探查证实的吴王囤兵之地。”


    温柔叹息,进退有度。


    郑瑛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说客,她将交易说的明明白白,却也无形中带出希望裴度能够慎重考虑的倾向。


    谢惊棠什么都不要,也不在乎镇国侯府的下场,她只要沈溪年的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对一个母亲来说,实在是再简单、正常不过的诉求。


    但裴度知道沈啾啾的存在。


    知道沈溪年死后的奇遇。


    溪年不曾下葬的身躯,与他现在小鸟的样子是否有所关联?


    两边的讯息在裴度脑海中反复斟酌,隐隐交织出某种呼之欲出的联系。


    在没有完全彻底查清楚前因后果前,不论是沈溪年还是沈啾啾,裴度都不可能交到他人手中。


    哪怕那个人是谢惊棠。


    所以,裴度并没有直接答应这桩借长公主之口说出的交易,只说想要见谢惊棠一面。


    郑瑛并不意外裴度的谨慎,微笑道:“既然如此。三日后,西域使臣进京,吴王那边,还要麻烦扶光帮忙遮掩一二了。”


    裴度袖中的手指一点一点捋过柔软细腻的小鸟羽毛,温声应道:“应该的。”


    ……


    回来府中,裴度推开书房的门,抬眼便看到坐在小书桌上,正认认真真扒拉算盘的长尾巴小鸟。


    也不知道是在算什么,小鸟团子的尾巴毛直直抻着,踢算盘珠子的力道十足,听上去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的一长串。


    沈啾啾听到动静,加快速度把刚才要算的数字飞快算完,展开翅膀直直朝着裴度飞过来,动作熟练的钻进裴度的手心里。


    “啾啾啾啾~”


    欢迎回家~


    裴度拢着小鸟走到桌边,看向沈啾啾方才在写的东西:“这是在忙什么?”


    沈啾啾从裴度手心钻出来,翅膀尖尖指向写在计划书最上方的大标题,昂首挺胸:“啾啾啾!”


    在做小鸟当上管家后的第一个挣钱计划!


    见裴度身上还穿着出门时的朝服,沈啾啾一边说,一边趁机飞上裴度的肩头,用跳来跳去的动作掩饰寻找那根小鸟羽毛的目的。


    但是找了一圈,就差整只鸟都钻进恩公的袍领里,沈啾啾都没能如愿找到那根代替小鸟陪着恩公上朝的小鸟羽毛。


    沈啾啾有些不开心地踢了踢脚爪。


    好吧,其实也很正常。


    毕竟小鸟的羽毛那么小,那么轻,恩公动一动,风一吹就没有了。


    能陪一会儿是一会儿嘛。


    裴度听着耳边欢快的啾啾啾啾,接住虽然有点不开心但很快又把自己哄好的小鸟。


    只字不提那根早上刚出府门,就被他从领口翻出,仔细收进荷包中的小鸟羽毛。


    沈啾啾躺在裴度的手心,鸟喙亲昵地蹭蹭裴度的手指。


    小鸟的计划还没写完呢,等写完再给你看呀!


    裴度语气温和地应和着小鸟的话,用手指轻轻揉过沈啾啾的翅膀毛。


    被眼睫遮挡的眸子却看不清情绪。


    溪年的母亲,要来了啊。


    第39章


    在木器行的时候,沈啾啾以为隋子明吞吞吐吐的样子是憋了什么大的,都准备好迎接大难题了,就听到隋子明狮子小开口了一下。


    小鸟不以为意,正准备拍胸脯答应,就听隋子明道:“啾啾,他们的人数要远比你想的多。”


    退休伤兵嘛,小鸟知道的。


    隋子明却报出了一个让沈啾啾震惊的数字。


    沈溪年对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军队是完全没有了解的,毕竟圣贤书里只会说将士死战沙场的骨气热血,不会说英雄血性下的无奈与泪水。


    在这个时代,征兵是每一个百姓家中男丁的责任,却也是走投无路时最佳的选择。


    入伍时,新兵身上穿的衣甲,手上拿的武器,甚至都是自己典当家财买来的,只为了尽可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生前没有俸银,死后没有抚恤,他们拼的不过是一顿饭,一壶水,一份立功后得到的,可以寄回家中的奖赏。


    当兵是在卖命,太多人终其一生,即使死了,也都只是不起眼的泥腿子。


    然而刀剑无眼,战场惨烈,很多士卒能在兵戈加身后活下来,却不见得能在被迫离开行伍后好好生活。


    伤兵营里多的是身体残缺后等死或自杀的伤兵。


    粮草有限,要紧着还能打仗的士兵。


    药草有数,要优先轻伤能愈的士兵。


    军中不养闲人,而他们回去自己的家乡也根本不可能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营生,甚至还有可能拖累家人。


    隋子明口中说的那些人,经年累月下来,早已经积累成一个恐怖的数字——这还只是参狼军中活下来的伤兵。


    在京城权贵纸醉金迷,江南商贾推杯换盏的时候,大周朝的边关从来没有停止过试探。


    大战不起,但小战不止。


    尤其是每年的春冬之时,蛮族试图抢夺粮草衣物的骚扰从未停歇。


    沈啾啾认认真真听隋子明说完,没有一口应下,而是说让小鸟想一想。


    小鸟当然需要好好想一想,这不仅仅是做生意,接济一批人,更重要的是……怎么做才能真正盘活这一类伤兵。


    小鸟得想出一个尽可能万全的、能长久运作的营生。


    裴度并没有在这方面为小鸟把关,或者左右小鸟的想法。


    书房里,裴度的桌上叠着奏折公文,沈啾啾的桌上放着算盘计划书,偶尔沈啾啾会在关于民生或者实际情况的时候,抓着宣纸飞过到裴度的桌面上啾啾啾。


    裴度就会放下手里的公务,转而为小鸟答疑。


    于是认真听课过后的沈啾啾又抓着自己的计划书飞回小鸟书桌上,继续啪啪啪地踢算盘。


    时间就在沈啾啾的苦思冥想和一份又一份被写出的计划书中溜走。


    很快,就到了西域使臣进京的那一天。


    ***


    沈啾啾前一天晚上就没睡好,这会儿更是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拢着翅膀在书桌上走过来,走过去。


    往窗户外看看日头时间,动动翅膀,再继续走过来,走过去。


    沈啾啾本来也想着找隋子明打一架跑两圈缓解一下情绪,结果那家伙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一大清早就不见踪影,住的院子里只剩下不方便出门的阿飒。


    “啾……”


    小鸟又叹了口气。


    撒着芝麻花生碎的白团子戳着一根长尾羽,继续发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的声响。


    走过来。


    调个头,歪了脑袋在咯吱窝里啄两下挠挠痒。


    再走过去。


    裴度眼角余光瞥过维持这种状态整整一早上的小鸟团子,手中的书籍翻过一页,温声开口:“去吧。”


    沈啾啾停下动作,扭头看向裴度,小鸟眼睛里满是忐忑。


    “这个时辰,使团应当已经在城门口了。”


    裴度放下书,抬手示意沈啾啾过来。


    小鸟一个展翅,精准滑翔到裴度身前,稳稳刹车。


    裴度取了那条蓝宝石项链帮小鸟戴好,细心把项坠反过来,正正好贴着小鸟的毛胸脯。


    算算看,沈啾啾来到裴府也不过才大半个月,但原本毛色黯淡,体型消瘦的狼狈笼中鸟,已然被养成了白白胖胖,香软蓬松的鸟团子。


    圆溜溜的小鸟眼眸不再黯淡,而是闪动着生动的光。


    小鸟变得喜欢现在,也开始期待未来。


    裴度的手指揉捏几圈小鸟的脸颊,又将他揉乱的鸟绒细细捋顺。


    “别害怕,去吧。”


    沈啾啾用力贴蹭裴度的虎口,像是汲取到什么力量似的,长长啾了一声,展开双翅自窗口飞出。


    圆滚滚的小鸟背影带着一往无前的冲劲。


    裴度目送小鸟飞走,面上神情依旧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忠伯走进来,给桌上放了一杯温茶。


    “镇国侯府这几年倒是出奇地安分,一时半会儿倒是真查不出什么。”


    裴度也不意外。


    在京城,能嚣张跋扈的,要么有权势大,要么有财人脉广,偏偏镇国侯府是高不成低不就,即使搭上吴王的关系,也不被真正看在眼里,到如今都没能有个一官半职。


    在京城,沈家惹不起的人太多了。


    多到哪怕是被溺爱长大的沈原也知道好歹,不敢在外惹事。


    不过即使如此,想要动一动镇国侯府,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沈溪年在,沈明谦惦记着谢惊棠的商路产业,那么沈溪年病逝近半年过去,沈明谦却从未有过请封世子的举动……


    会在意爵位的,只有沈原和周氏。


    沈明谦在用这个世子之位拿捏周氏,试图从吴王势力中得到一些利益。


    裴度垂眸饮茶,完全不觉得以他的地位,这般花心思对付落寞的镇国侯府是自掉身价的事。


    他不但要玩,还不会玩死,到最后留下一口气给小鸟才是最好的。


    忠伯看了眼小鸟飞走的窗户,冷不丁问了句:“大人,啾啾晚上还回来用膳吗?”


    裴度抿茶的动作微顿。


    忠伯忍了又忍:“如若谢夫人要带走啾啾可怎么办?”


    虽说母亲带走自己的孩子是理所应当。


    但,啾啾明明也是他们家的小鸟啊。


    好不容易才养成这样可爱的蓬松毛球球。


    而且,而且……


    ……还有大人的病……


    裴度没回答,过了好一阵,才轻声道:“晚膳多备一些他喜欢吃的,等等看。”


    ***


    沈啾啾飞出裴府,在上空盘旋了两圈,找准城门口的方向,瞬间俯冲下去。


    西域有两国,其中月氏鹄国是国力稍显逊色的一方。


    不过说是两国,更像是两个部落,虽然对内因为土地资源有所争夺,但都信奉孔雀神,每每有外地入侵,都会在大祭司的神降指引下一致对外。


    因此,中原几朝更迭,都没能啃下西域这块硬骨头。


    西域矿产丰富,盛产瓜果马草,因此常年来都地处中原的大周保持着良好的商路互通。


    西域的使团来大周是为了交易粮食,带来的自然也是大周百姓少见的一些稀罕物。


    使团进京自然有鸿胪寺官员负责接待与检查,沈啾啾落在不远处,翘着尾羽,伸长脖子一张张面孔地找。


    娘亲没找到,却在人群里看到了隋子明的那张大脸。


    隋子明穿的和普通百姓看上去没什么两样,肤色刻意抹黑了不少,混在人群里一点都不显眼,但还是被火眼金睛的小鸟发现了。


    沈啾啾刚想飞过去和隋子明打声招呼,就瞥见发现隋子明垂在身边的手正在用力摆动打手势,不让沈啾啾过去。


    哦。


    看来这家伙今天是真的有正经差事来着。


    好吧,小鸟当没看见你。


    沈啾啾又把注意力转回到西域使团的车队上。


    一路上,小鸟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使团车队进入驿馆大门,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车,沈啾啾才更靠近了些。


    使团为首的男人身披缀着宝石的皮袍,裸露在外的皮肤是精悍的小麦色,腰间弯刀的银鞘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跟在他后面的是穿着相似、眉眼深邃的青年,青年转过身,从马车上扶下来一位身上缀满了绿松石饰品,跳下来时发出叮当脆响声的少女。


    沈啾啾瞪圆了小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青年看。


    如果不是沈啾啾真的太过熟悉自家娘亲的眉眼神态,根本不可能认得出那个看上去没有丝毫女气,头发编了不少小辫子披散在身后的西域青年,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娘亲。


    娘亲看上去瘦了好多。


    小鸟团子又靠近了一点,迈着小碎步在树枝房顶间跳,跟着使团往驿站里面走。


    馆驿官吏引着使团在驿馆住下,侍从们便开始从马车上卸下货物,布置正使的房间。


    谢惊棠易容的西域青年将同行的少女送进房间,两人在房中停留了一阵,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谢惊棠从少女房中离开,独自下楼。


    沈啾啾瞅准这个绝佳的机会,在树枝上搓搓鸟爪,翅膀合拢,化作一颗鸟球直接冲向谢惊棠。


    就在一人一鸟无比靠近的时候,沈啾啾迫不及待地打开翅膀,啾啾嘤嘤叫着就往谢惊棠怀里扑。


    娘亲——


    谢惊棠抬手用衣摆一卷,干脆利落地把泪眼汪汪的鸟团子卷成了一个衣服包,拎在了手里。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眼前一黑,瞬间被裹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的沈啾啾:“啾?”


    前两天小鸟跟着同伙刚套完沈原的麻袋,今天就轮到沈啾啾被自家娘亲套麻袋。


    谢惊棠抓鸟的动作熟稔,并且速度很快,让经常和隋子明人鸟互殴的沈啾啾都没能反应过来,直接束爪就擒。


    不过谢惊棠没想到一路上盯着她的,居然是一只还没拳头大的小东西。


    ……抓起来还怪容易的,应该是只笨鸟。


    不像是训出的鸟探子。


    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谢惊棠能在吴王的追杀下活到现在,靠的就是她的胆大心细。


    西域人信奉孔雀神,对鸟雀这类动物也十分善待,车队里恰好就有养鸟用的物件。


    谢惊棠从车队里翻出一个鸟笼,拎着几乎没什么重量的衣服包回到房间。


    解开层层包裹打结的外衣,谢惊棠本来以为那只小鸟会受惊乱飞,结果一低头就对上一双黑黝黝湿漉漉的小黑豆眼。


    谢惊棠用来抓鸟的外衣各个方向擦过小鸟,沈啾啾在和娘亲重逢前特意理顺的羽毛这会儿已经从头炸到尾,从漂亮小鸟变成了落难小鸟。


    沈啾啾鸟嘴一张:“啾~~”


    叫声百转千回,带着你再不哄啾啾,啾啾就要哭给你看的委屈巴巴。


    “小东西长得还挺可爱。”


    谢惊棠没忍住伸出手摸了两下小鸟。


    摸了鸟头摸脸颊,拎起翅膀捋两下后又用手指尖戳向小鸟团子的咯吱窝。


    看着原本又气又委屈的小团子在衣服上滚来滚去,鸟爪乱抓,谢惊棠不由噗嗤笑出声。


    沈啾啾:“啾啾啾啾!”


    痒痒痒痒!


    娘亲怎么能挠小鸟的咯吱窝!


    沈啾啾用翅膀用力抱住谢惊棠的手指,鸟喙啄向欺负小鸟的手指。


    谢惊棠感觉到那啄到手指上的轻柔力道,语气说是在啄,不如说是在亲亲。


    她的眸光柔和下来,不再欺负小鸟,而是帮小鸟把羽毛捋捋整齐:“刚才是我不好,是不是弄疼你啦?”


    沈啾啾摇头:“啾啾。”


    不痛哦。


    虽然啾啾是第一次被套麻袋,但是感觉还好哦。


    小鸟在谢惊棠的外衣上蹦蹦跳跳,追着谢惊棠的手将脸颊贴过去。


    娘亲,贴贴。


    谢惊棠惊讶这小鸟的亲人,下意识要收回手。


    沈啾啾伸出翅膀拢回谢惊棠的手,这一次,不仅是脸颊,小鸟几乎是把整个脑袋都塞进了谢惊棠的手心里。


    贴贴。


    谢惊棠躲,沈啾啾追,不仅是脑袋,就连身体都硬往谢惊棠手心缩,赖着不肯出来。


    小鸟直勾勾注视着谢惊棠,眼睛亮极了,水汪汪的。


    娘亲……贴贴。


    谢惊棠抽手的动作顿住,不知为何,心口莫名涌上一股酸涩。


    沈啾啾的鸟喙蹭过谢惊棠手掌心多出的伤痕和厚茧,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溢出,瞬间打湿了脸颊的绒毛。


    娘亲,啾啾想你了。


    特别……特别想。


    谢惊棠的另一只手拢过来,将小鸟团子捧在手心里,力道轻柔地一点点帮哭到啾啾叽叽打嗝的小鸟顺毛。


    “不难过,不难过,是我错了,不该抓你的。”


    沈啾啾反驳:“啾!”


    要抓的!


    你怎么能不要啾啾呢!


    啾完又继续哭。


    谢惊棠是真的拿这只小鸟团子没办法了,毕竟这种鸟雀又不像是鹦鹉能说话,啾啾唧唧的谁能听的懂在说什么。


    担心这小鸟哭撅过去,谢惊棠甚至还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端着喂。


    也不知道这鸟主人是怎么训的,这么亲人又生动,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沈啾啾大哭一场发泄了个彻底,喝了水,靠在娘亲手心里,两只鸟爪支棱在敞开的肚皮上,身体软绵绵的,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


    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会抱着娘亲哭啊……


    谢惊棠见小鸟团子抬着翅膀捂住脸颊,看着含羞带怯的,用手指轻按着小鸟的脑袋揉了揉,打趣道:“天呐,我见过那么多鸟儿,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能把自己哭湿的小鸟。”


    沈啾啾……沈啾啾更不好意思了。


    在谢惊棠手里转了身,把脸埋进谢惊棠的虎口,哼哼唧唧着撒娇。


    “啾啾啾,叽叽啾~”


    谢惊棠:“……嘶。”


    她发誓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但——


    “啾!!!!”


    身后冷不丁被戳了一下的沈啾啾瞬间变成窜天鸟,小碎步躲到茶壶后面,顿了顿,探出半个小鸟脑袋,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家娘亲。


    谢惊棠收回手指,目光飘忽了一阵。


    哇哦。


    小鸟哼哼唧唧的时候,居然还会一缩一缩的。


    真可爱。


    沈啾啾羞愤至极地用翅膀盖着自己的小鸟屁股,任凭谢惊棠怎么说,都躲在茶壶后面不肯出来。


    娘亲怎么能……怎么能!!


    恩公都没有!!


    不对。


    恩公也不行啊!!!


    小鸟气得在桌上用力蹦跶。


    谢惊棠没忍住,再次噗嗤笑出声。


    沈啾啾立刻发出一连串愤怒的啾音。


    谢惊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了,当她意识到的时候,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看着桌上生动活泼的小鸟,谢惊棠不由想到溪年的小名,捧着软乎乎毛嘟嘟的小鸟团子,谢惊棠柔声道:“我有一个孩子,他也叫啾啾。”


    “你是小鸟啾啾,他是宝贝啾啾。”


    这样说着,谢惊棠心中一动。


    这小鸟看上去盘靓条顺的,脖子上还带着金项链,一看就知道是京中贵人专门养的小宠。


    但脚上却没有脚环。


    要不然……


    “小家伙,你要不要考虑以后跟着我?”


    “我来养你。”


    谢惊棠朝着小鸟团子伸出手,手心朝上。


    沈啾啾跳上谢惊棠的手心。


    虽然还是有点点别扭,但娘亲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真乖。”


    谢惊棠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尖揉着小鸟团子的后颈,三两下就把那根金项链给解开了。


    “等我找到啾啾,我们以后生活在一起,就是一家三口了。小家伙,他一定也会很喜欢你的。”


    啾啾当然会喜欢啾啾——


    嗯?


    等等。


    沈啾啾敏锐抓住了谢惊棠话中深意。


    怎么感觉,娘亲好像很笃定他并没有去世,甚至还在京城?


    但沈溪年的确是死了的,沈啾啾的存在就是这一点的铁证。


    娘亲是不是被什么人哄骗利用了?


    正当小鸟陷入思考时,屋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叩门声。


    谢惊棠动作迅速地将小鸟团子塞进鸟笼锁好,甚至还扯过来桌上铺着的外衣罩在鸟笼上。


    鸟笼里一片昏暗,沈啾啾本来还想听听娘亲和人在说什么,结果就听见一连串很让鸟绝望的叽里呱啦语。


    昨晚没怎么睡着,刚才又大哭一场,听着娘亲的声音,沈啾啾靠在鸟笼边缘,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一会儿就栽倒成了一坨胸膛上下起伏的小鸟饼。


    ……


    一觉睡醒,被盖着的鸟笼仍旧是一片昏暗。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小鸟感觉整个世界都清爽起来了。


    沈啾啾砸吧了一下小鸟嘴,就发现身上被盖了一方手帕,笼子里还多了粮碗水碗。


    沈啾啾的肚子是饿了的,但已经被养娇了的小鸟凑过去看了一眼粟米,想到这是娘亲特意安排的,多少吃了几口。


    溜门撬锁已经相当熟练的小鸟十分熟练地伸出脚爪,咔哒一声轻而易举就打开鸟笼。


    沈啾啾拖着身后的长尾羽,从笼子里大摇大摆钻出来。


    夜幕悄然降临,屋子里一片黑暗寂静。


    谢惊棠并不在房里。


    小鸟瞬间一个激灵,刚才残留的瞌睡也清醒了。


    都这么晚了!!


    恩公这个时候肯定已经回去内院准备休息了!


    恩公没有小鸟不行的。


    谢惊棠走的时候是关了窗户的,但这根本难不倒沈啾啾。


    小鸟团子飞到窗边,用鸟喙把窗纸戳破。


    “刺啦”一声,窗纸被锋利的小鸟爪撕开。


    沈啾啾合拢翅膀,脑袋一低,轻而易举从窗纸洞里滋溜钻了出去。


    正正好和鬼鬼祟祟,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隋子明撞了个正着。


    偷跑的鸟和做贼的人相遇在同一片黑夜里。


    隋子明眨眨眼,半点不问沈啾啾为什么会这么晚了还在外边,并且是从别人屋子窗户钻出来,特别淡定地抬手打招呼:“一起回去吃饭不?”


    不用自己飞那可太好了。


    沈啾啾半点不见外地落在隋子明脑袋上,转着圈踩了踩,窝好了。


    “啾!”


    走着!


    “好勒。”


    隋子明驮着脑袋上的鸟球球,一个轻功稳稳掠了出去。


    小鸟团子扭头看了眼驿馆的方向,心里的小鸟算盘打得啪啪响。


    娘亲,啾啾先回去哄恩公睡觉。


    明天白天再来陪你呀~


    第40章


    沈啾啾搭着顺风人回到府上,探头看了眼这个时候居然还灯火通明的前厅。


    来往走着的小厮侍女低着头,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原本准备顶着小鸟往里面走的隋子明脚步一顿,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沈啾啾拍拍隋子明的脑袋:“啾啾?”


    生病了吗?


    隋子明揉着鼻梁小声嘟囔:“不好,有杀气。”


    他今晚要是进去搅和,估计得被表哥装进麻袋挂房梁下面晒成腊肠。


    隋子明倒也不是头铁到什么都敢碰一下,他将脑袋上的小鸟拿下来,一副有商有量的样子:“啾啾啊,你能自己飞进去不?我去后院厨房找点吃的。”


    沈啾啾歪头:“啾啾啾?”


    干嘛不进去坐下,让人送上来?


    平常他们吃饭要么是在花厅,要么是在内厅。


    花厅在水榭花园那边,小风吹着,风景特别好,吃饭正舒服。


    内厅在后院,太热的时候有冰,冷的时候可以取暖,旁边就有个专门的小厨房,主打一个舒适方便,最适合半夜起来肚子饿了吃点啥。


    所以隋子明为啥会养成往大厨房里钻着吃的毛病!


    沈啾啾的翅膀扫过隋子明的额头,的确是有点好奇:“啾啾?”


    隋子明没听懂啾语,他更在意自己的求生欲。


    他握着小鸟的翅膀上下晃了晃,语气郑重而珍重:“啾啾,家里就拜托你了!”


    沈啾啾:“……”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哦。


    隋子明心有戚戚:“啾啾啊,这架势虽然以前没出现过,但一看就知道是某人心里憋着气,特别特别不高兴了。”


    “老天,我都不敢想这房子里面现在是什么样子。”


    隋子明确定忙碌了一天的自己绝对不是惹人的那个,裴度在意的着实不多,不是他,那八成就是面前这个险些夜不归宿的鸟团子了。


    嘶,表哥不会这会儿就坐在正厅里等鸟吧?


    溜了溜了。


    这个热闹看不得。


    隋子明欲言又止:“啾啾啊……唉,自求多福吧。”


    反正表哥也不至于把一只小鸟怎么样。


    毕竟现在在家里,沈啾啾的地位和宠爱可比他这个表弟高多了。


    想明白想透彻后,隋子明转头就溜,半点没有内疚。


    沈啾啾:“……”


    算了,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总让小鸟无语。


    沈啾啾没再操心隋子明,而是展开翅膀往府里飞,一边飞一边找自家恩公这会儿在哪。


    一般而言,在晚上想要找到裴度在哪是很简单的事——只要看哪边的灯火比较亮就行。


    但今天晚上,整个裴府,连同后花园的廊下都点了灯,在京城的夜幕里亮得着实晃眼。


    沈啾啾飞去内院寝室里找了一圈,没找到裴度,小鸟落在石桌上,抬爪用力挠了两下脑袋。


    恩公人呢?


    小鸟想了想,站在原地,两脚岔开,中气十足地大喊:“啾——”


    甲十三瞬间出现:“大人在前厅。”


    刚刚直接从前厅毫不犹豫路过的沈啾啾眨了下眼睛,有那么一丢丢的小尴尬。


    啊?


    都这么晚了,恩公不好好休息,准备睡觉,怎么会在前厅?


    今天府上来了什么要在前厅设宴招待的大人物吗?


    唔,怪不得家里今天这么亮。


    但都这个时辰了,客人还没走?


    沈啾啾疑惑,但沈啾啾也没多想,拍打翅膀往前厅飞。


    前厅很亮,亮到在夜幕笼罩下像是点了一根存在感十足的蜡烛,是只有有人从府门外回来,一眼就能看到的程度。


    裴度的确在前厅。


    足可容纳十数人围坐的宽大餐桌边只坐了裴度一个人,他穿着绛紫色的衣袍,领口整齐袍袖熨帖,长发束起,半点没有准备睡觉前的闲适,反而有种……唔,随时能出门的感觉。


    小鸟看了眼桌上的餐食,立刻推翻了刚才的猜测,心头涌上一股心虚。


    沈啾啾是很聪明且敏锐的小鸟。


    桌上的餐食很多都是没有油水的菜,平常沈啾啾的食谱基本是按照小鸟的最高规格,但沈啾啾每天看着裴度吃饭,嘴巴有时候就是会发馋,想吃点人吃的。


    这才有了府上大厨子专门研究出来的小鸟满足餐。


    都是一些没有油水但稍稍有些味道的菜,被煮的很软,要么搓成小丸子,要么方便裴度帮忙撕开,总之沈啾啾每次吃都满足地不得了。


    但为了沈啾啾的身体考虑,这种小鸟快乐餐隔上一阵子才能吃一回。


    裴度吩咐人准备了这么一桌,显然是为了庆祝今天小鸟终于找到了娘亲这件大喜事。


    结果他却不小心睡着,差点没能在恩公休息前赶回来。


    但小鸟自有哄恩公的法子。


    沈啾啾一个小鸟滑翔落在餐桌上,扭动着灵活走位避开餐桌上的碗碟,直直撞在裴度的手指边,理直气壮地扬起脑袋:“啾!”


    吃饭!


    撒娇固然有用,但恩公最吃的还是小鸟嚣张不见外的样子。


    果然,原本表情淡淡把玩荷包的裴度低头看了一会儿小鸟,放下荷包。


    裴度先给小鸟团子戴上围兜,然后拿起筷子给啾啾叫饿的小鸟布菜。


    沈啾啾一边抱着自己的小碗埋头努力干饭,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裴度。


    裴度一句话都不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也不笑,那双凤眼这种时候看上去真的有点凶凶的。


    嘶。


    这是真不开心了。


    沈啾啾缩了下脑袋,绞尽脑汁思考要怎么哄人。


    但想着想着,小鸟又反应过来了。


    不对啊,小鸟不是及时赶回来了嘛!


    没有夜不归宿!


    小鸟的胸脯刚刚挺起一点,就听裴度低声说:“我也没有用膳。”


    沈啾啾挺起的毛胸脯瞬间瘪下去。


    小鸟看了眼自己的鸟爪,又看看裴度手里的筷子,露出小鸟为难的表情。


    小鸟也想给恩公喂饭,但是小鸟的爪子做不到啊……


    然而裴度好像也没有别的意思,只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垂着眼眸,安安静静伺候小鸟吃得羽毛差点包不住胃囊。


    随后一声不吭地托着小鸟,走回到内院寝室。


    沈啾啾觉得恩公安静地让鸟心慌,时不时就要扭头看一眼。


    若是一人一鸟对上视线,裴度就用手指轻轻捏捏小鸟的后脖颈。


    沈啾啾趴在裴度手心:“……啾?”


    干嘛只捏一个地方?


    快摸摸小鸟的其他地方!


    摸完就不生气了哦。


    裴度就像是看不懂啾语,手指尖始终捏在小鸟的脖子上,力道忽重忽轻,若即若离。


    沈啾啾感觉自己翅膀上的绒毛都要炸起来了。


    说生气吧,裴度面上真的完全看不出生气的迹象,摸鸟、洗漱、更衣,动作是一如平常的优雅从容。


    但要说没生气吧……


    从头到尾,沈啾啾就只听到裴度说那一句话。


    沈啾啾站在枕头上,整只鸟都麻了。


    好、好奇怪。


    小鸟还没有谈恋爱,为什么有种落入电视剧修罗场的感觉?


    不一会儿,裴度挥退侍女,房门也从外面被缓缓关上。


    只穿着里衣的裴度靠坐在床榻上,朝着小鸟伸出手:“怎么这样的表情?你只是回来得晚了些,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当然没有生气。”


    “方才只是在想事情。”


    沈啾啾大松一口气,啾啾叫着跳上裴度的手指。


    小鸟在恩公的手指上晃动身体,特别兴奋地描述自己今天见到娘亲时的场景,也不管裴度是不是真的能听懂这么复杂的啾啾语。


    裴度很有耐心地听着,手指一直在小鸟的脖颈间来回揉捏。


    沈啾啾转头轻啄了一下裴度的手指,展开翅膀,示意裴度也应该捏捏小鸟翅膀。


    裴度顺着小鸟的意思,指腹一点点捏过小鸟展开的翅膀。


    大概是吃得太饱,有些饭困,才刚醒不久的小鸟被捏得昏昏欲睡。


    沈啾啾的脑袋一下一下地往前栽,眼看着就要睡过去,忽然听到裴度轻飘飘的一句:


    “啾啾,你的项链呢?”


    沈啾啾冷不丁一抖,唰得睁开眼睛。


    裴度揉揉小鸟的翅膀,动作很轻很温柔。


    “是不喜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