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刚怀上孩子的时候,我们就去医院了。”大伯母说。
小院里除了一条给人走的小道,其他地方都是小菜园一样的田地,哪怕已经是傍晚时分也绿意盎然,院墙外山风吹过,林涛阵阵。
这本来是商乐最喜欢的景色,小时候和爸妈来过几次,她每次都很想多待几天。
但现在她根本无心去欣赏。
发现意外怀上孩子,沈岚和谢澜第一时间就去了医院,他们早就打算要此生都隐居山林,好不容易遇见彼此,一切都那么契合,完全不想被任何世俗牵绊住。
可是在医院,当沈岚听到机器里传来的,和她的心脏共同跳动着的另一个声音,如此清晰的知道自己肚子里现在是个即将诞生的小生命,她不忍心了。
九个多月后,她平安生产。
不知道是受激素影响,还是短暂的被激活了生命里属于“母亲”的爱,沈岚不愿意把谢濯安送走,两夫妻在乡下把孩子一直养到了一岁多。
“我们的此生志向就是这样生活,不可能再回城市里去,但是孩子的人生不该被我们定义,他总要上学,要在人群里生活,要开始自己对世界的探索,我们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也不该束缚他。”沈岚平静地说。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其实就是你们不要他了。”商乐语气里带上了尖锐地戾气,“你们生他下来,就该对他负责。”
聂川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商乐狠狠握了回来。
谢澜目光不为所动:“人只有一辈子可以活,我和阿岚只想遵循自己的心意,旁的我们也管不了太多,有舍才有得,如果能被牵绊住,我们当初就做不到彻底隐居。”
身边反对的声音一片,朋友的,同事的,父母的,家人的,如果他们不够坚定,这辈子都会囿于尘世。
“那为什么现在隐居的也不彻底,还让二哥哥给你们找书来,这些书也是俗世的东西。”商乐不依不挠地说到。
她只要一想到每次谢濯安来,怀着忐忑和希望敲响木门,想要见自己的父母一面,而他的双亲明明就和他一墙之隔,却选择避而不见,看着他满怀希冀而来,又失望地独自离开。
她光是想到都不忍心,沈岚和谢澜是怎么做到如此狠心的。
谢澜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要这些书。”
沈岚又没来得及阻止他,只好也跟着叹了口气:“这件事是应清和谢鸿来找我们说的,濯安只和我们生活了一年多,但他特别聪明,他记得我们,知道他父母是谁,如果我们从此不再见他,他会以为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所以应清和我们说,给他一个念想,不要断了和他的联系,起码让他知道他父母还在,也不是不愿意见他,只是我们选择的生活和世人不一样。”
“但是他现在这么大了,如果我们每次都见他,对于他来说不是更难过吗,不如不见,他慢慢的就能接受了。”谢澜说。
商乐和聂川喝完一杯茶,沈岚和谢澜就送客了。
商乐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转身敲了门,听到大伯和大伯母折返回来的脚步声,没有等他们开门,扬声说到:“大伯,大伯母,我妈和我爸都能为二哥考虑到这种份上,我依旧不明白你们的心是什么做的,我理解你们的想法,尊重你们的选择,我只是心疼濯安哥哥。”
“他现在是我的二哥哥,和我们一起住,过得很好,家里的人也都对他很好……他现在是我们家的孩子,我爸妈把她当亲儿子,我也把他当亲哥哥,你们不要他,有的是人要。”
“但是二哥哥愿意来送书,你们就得一直收着,哪怕不见他,你们也得知道,有个很爱你们的孩子,被你们很残忍的丢掉了。”
就算你们隐居山林,也得不到宁静,也别想逃掉本心的谴责。
山里的夜来的猝不及防,商乐和聂川还没走到小村子,夜幕就降临了。
还好他们已经除了山,剩下的路也都是平坦的。
两个人牵着手,商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渐渐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山林,远处有叮咚的溪水声,虫鸣从四野覆盖而来,天上银河璀璨。
确实是俗世里看不到的景色。
已经能依稀看到亮着的灯光,他们放慢了脚步,慢慢往村子的方向走。
“还好吗?”聂川问商乐。
商乐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闻言才放松了些:“没事,我就是……特别生气,很生气,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把自己摘出去了啊?”聂川笑了笑。
商乐也笑起来,很快又敛了笑,不开心的说:“有的人我希望她能自私一点,比如与青,但是有的人,我又会因为他们的自私而觉得匪夷所思。”
“要告诉你二哥吗?”聂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
“不。”商乐闷闷不乐的回答。
要是说了,谢濯安得多难过,他其实每次都很期待大伯大伯母跟他列书单要书。
“说不定他已经察觉到了。”聂川说,“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如果一直让他这么下去,还不如……”
“那也不说。”商乐皱眉看着他,“哪有这么过分的父母,最后一点希望居然都是我爸妈去讨来的,你根本不知道谢濯安有多珍惜这点没有断开的联系。”
“哎。”聂川笑着叹了口气,“好,不说。”
商乐忽然才想起来,对于聂川来说,他的父母不是比这个更残忍吗,他们生他养他,虽然把他留在身边了,但是面对面地忽视和冷漠不是更加残忍吗。
谢濯安还有他们一家子,聂川有谁呢。
“对不起啊。”商乐重新握紧了聂川的手,停下了脚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我有点气晕头了……”
“知道。”聂川转身抱住她,低声说,“你是为你二哥生气。”
商乐也抬手拥抱住聂川,靠在他肩上,声音依旧有些闷闷不乐的:“你父母也很过分,我知道的时候也很生气。”
“嗯。”聂川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商乐的背,“走吧,先回村子。”
之后的路上商乐始终都没说话,聂川看了她好几次,商乐都没察觉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大山。
看来气得不轻。
也很难受。
聂川本来想找机会带着商乐去见一下自己的父母,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温馨的亲情,但是他还是想带自己喜欢的人去见他们一面,不是想向他们证明什么,只是单纯的见一面而已。
现在看来还是先不要这么做了,商乐见了谢濯安的父母都这么生气,跟他去见他父母不知道会让她多难受,毕竟他父母比谢濯安的父母还要冷漠无情。
再做打算吧。
不见也无所谓,他父母估计也不在乎,他不想让商乐再次体会到这种难受的感觉,尤其是因为他。
回到村子里天已经全黑了,他们进来的时候开车就很小心,有的地方的路很窄,天色这么暗根本开不出去,只能在村子里留宿一夜了。
民宿的屋子白天看着还好,到了晚上就显得小小矮矮的,灯也不怎么亮,聂川先送商乐去她的房间,等她洗漱完他才回去,刚洗完脸,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商乐闪身进来,往他床上一坐:“一起待一会儿吧。”
聂川有些想笑:“不敢一个人?”
“有点,外面好黑啊,屋子里也有点黑。”商乐根本不逞强,点了点头倒在他床上,想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以失败告终——床没那么大,只好又坐了起来,“你洗漱完了吗?”
“没。”聂川转身进了卫生间。
商乐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你不洗澡了吧?”
聂川开着水没听到,关了水问了一声:“什么?”
商乐走到卫生间门口来:“你要洗澡吗?我没洗,也没带睡衣来。”
“将就一晚吧商小姐。”聂川说,叼着牙刷开始漱口。
商乐就在门口看着,聂川漱着口漱着口就开始笑,商乐指了指他:“好好漱口,笑什么呢。”
聂川闻言不笑了,认真漱口,洗漱完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商乐就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好讲究。”聂川说,“洗干净了才愿意亲么。”
“我进来的时候你已经在漱口了,总不能亲一口泡沫。”商乐有理有据。
“泡个茶吧。”商乐支使他,“今天都没怎么喝水,口渴了。”
屋子里有饮水机和一个看上去挺有年代感的白瓷茶壶,但看着也是崭新的,今天下午来的时候民宿老板就说过村子里来的人不多,很多东西都是全新的,让他们放心用。
水有,茶没有。
“车上有一点。”聂川说,“我去拿。”
“那不喝了,烧点热水就行,我们去楼顶上看星星。”商乐突发奇想。
聂川从来不扫兴,和商乐一起烧了水倒在茶壶里,拿了两个纸杯子,出门上了楼顶。
民宿是个两层楼的小平房,尽头的楼梯走上去就是屋顶,非常宽阔,主人家在上面搭了几个瓜架子,种了不少看不出是什么瓜的瓜藤,藤架下有木桌子和椅子,还有一个老式的大长椅。
商乐往椅子上一靠,头顶漆黑的夜空上群星闪耀,星星点点的碎钻一样,远处是沉默连绵的山脉,聂川也坐了下来,商乐仰着脑袋看着天空,慢吞吞地去摸索他的手。
聂川的手伸过来递到她手里,商乐抓住了他两根手指,两个人一起安静靠着椅背看星星,许久后商乐理所当然地再次支使他:“水凉了吗,可以喝了吗?”
“温了。”聂川去试了试水温,把茶壶里的水倒了两杯出来,一杯递给商乐。
商乐手都懒得抬起来,就着他的手把一杯水喝光了。
聂川拿走杯子的时候捏了捏她手指:“就这样还带我去徒步呢?”
“我不累,就是懒得动,反正你在嘛。”商乐从椅背商歪过头看着他笑,“我老这么支使你,你会烦吗?”
“求之不得。”聂川端着纸杯子坐下来,背对着商乐开始喝水。
商乐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摸聂川的后颈:“这里红了,是被小虫子咬了吗?”
“哪里?”聂川转了转身子,根本看不见。
“这里。”商乐凑过去在他脖颈轻轻吹了口气,“没肿,就是红了,你不疼也不痒啊?”
“没感觉。”聂川伸手摸了一下,“可能是树枝什么的挂到了……”
转过头才发现商乐在偷笑,无奈道:“逗我玩呢?”
“说什么你都信。”商乐笑起来。
聂川看着她笑,忽然也笑了笑,反手把没喝完的水杯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抬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商乐脖颈的动脉处:“你这里也红了。”
“不可能。”商乐根本不上当,“我洗脸的时候看过了……”
话没说完,聂川抓着她一只手,俯身过来在她颈侧咬了一口,商乐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退开了,手指在他咬过的地方摩挲着,看着商乐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这里红了。”
商乐:“……”
商乐奋起反击,侧身扑过去按住聂川在他身上一通咬,边咬边预告:“你脖子这里是红的,耳朵尖也是红的,锁骨也是,手别伸过来,不然手也是红的……”
聂川被她叼着一截指节,神色莫测地看着她,商乐喘了口气停下来,噗地笑了,因为咬着东西话语含糊:“我提前说了,谁让你拦我。”
聂川看着她没说话。
商乐慢慢停住笑,咬在嘴里的手指仿佛成了烫手山芋,松开也不是,继续咬着也不是,感觉嘴里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从她舌尖上扫过,商乐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烧上脸颊,聂川的手指抽了出去,手掌抚上她的脖颈,大拇指撑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俯身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头顶是漫长时光中不知道行走了几亿光年终于抵达的星光,身下是有些硬的木椅,商乐的脖子被椅背硌得有些酸痛,更多的注意力却被口腔里鲜活的触感占领。
气息是灼热的,伸过来垫在她脑后的手也是灼热的,唯有间隙里吹过的风是凉的。
混乱的吻中途停了一会儿,商乐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到了聂川腿上的,聂川抱着她的腰,尚未平息的呼吸喷在她颈窝,她觉得自己有些缺氧,低头的时候聂川的气息追了过来,商乐不得不抓着他脑后的头发小声道:“等一下……”
“不等。”聂川依旧是这句话,扣着她的脖子再次吻上来。
原本抱住她腰的手掌从衣摆探了进去,聂川的手掌烫得惊人,商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又有些贪恋抚上皮肤的温度,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聂川的吻慢慢停了下来。
聂川埋首在她颈侧,狠狠喘了口气,贴着她后腰的手也拿了出来,商乐回过神,正要动,被聂川按住,把她更紧地抱在怀里,低声道:“抱一会儿。”
嗓音有些沙哑,又在耳侧,商乐只觉得脊椎到后脑都酥麻了一阵,像过电一样,忍不住也抱紧了聂川,手指在他头上的碎发间抚了几下,感觉聂川闷闷的笑了一声,在她耳旁的发间亲了亲,随即抱着她站了起来。
商乐被聂川风单手托着腿根迎面抱在怀里,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不满地动了动:“回屋了?不看星星啦?”
“不看了。”聂川说,“你身上都是冷的,别感冒了。”
“冷吗?我怎么没觉得。”商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确实是凉凉的,聂川的胳膊却有些烫,身上也是热的,像个大号的暖手宝,抱着很舒服。
聂川照例先把商乐送回她房间:“敢一个人睡吗?”
“敢。”聂川把商乐直接放在床上,她就脱了外衣往床铺上一滚,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闭上了眼睛,“帮我关一下灯,谢谢。”
聂川笑了笑:“晚安,桑桑。”
商乐睁开眼睛:“晚安,聂川哥哥。”
聂川走到门边刚把灯的开关按下去,屋子里黑了一瞬,下一秒听到商乐的声音,手一颤,又把灯按亮了。
商乐闷在被子里笑起来。
聂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灯再次按灭了:“晚安,商小姐。”
商乐止住笑:“晚安,聂先生。”
*
第二天会去的路上,车子经过市区,商乐忽然自己提了起来:“你不是说想让我见见你爸妈吗?”
聂川开着车看着前方,神色淡然地说:“等有机会吧,不着急。”
“今天去吧。”商乐说。
她开着窗,窗外声音混着风声有些嘈杂,聂川没听清,转头看了她一眼,商乐关上窗又说了一遍,聂川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了?”商乐立刻察觉到他微妙的不愿意。
“昨天跑了一天,你不累吗。”聂川说。
“我又没跑多久。”商乐说,“进山出山走路也才四个小时不到,对我来说小意思,你累啦?”
“……嗯。”聂川点了点头。
商乐看着他:“靠边停车。”
“这里不好停。”聂川说。
“那就找个好停的地方。”商乐说。
聂川只好往前拐了个弯,导航里的语音包说您已偏航,并且开始重新规划路线,商乐伸手把导航关了,车里安静下来。
勉强找了个路边停下车,聂川心底叹了口气,就被商乐伸手把脸掰着朝向她,认真问到:“你是不是觉得昨天我见我二哥哥的父母很生气,所以今天不敢让我去见你父母了,担心我难受?”
聂川没说话。
商乐啧了一声。
聂川不由得挑了下眉。
商乐捏着他一边脸颊:“咱俩不一样,聂川,我要是不爽不高兴就会表达出来,你不用猜我的心思,也不用为我提前想什么,我不想去我自己会说,要是我说想去,那就说明我没问题。”
聂川还是没说话,但是看着商乐的神色已经动摇了。
商乐笑了笑:“反正都要难受的,一次难受完了,而且……我现在特别想见你爸妈。”
“为什么?”聂川总算出声了。
“去宣个誓,申明一下。”商乐说。
“说什么?”聂川觉得自己忽然化身小问号了。
“你管我说什么呢。”商乐放开捏着他的脸的手,手指在他下巴上挑了一下,“反正我说的再狠也不及他们对你那么过分,我要是和他们吵起来了你记得不用劝架啊。”
“吵不起来,他们说不定都不搭理你。”聂川说。
“那不更好,我见完他们说完话就走。”商乐收回手,“开车。”
“这么霸道?”聂川眼里浮起一点笑意。
商乐勾起一边嘴角:“迷人吧?”
聂川忍不住笑起来:“非常迷人。”
说是这么说,对于带商乐去见自己父母,聂川心底还是拿不准,就算是他打算带商乐去见他们一面,也没有想要这么快。
他其实不怎么想回家,虽然每年都要回去,要在那个冷冰冰的地方待上一个星期,但他现在几乎已经习惯了,换了别的家庭,两夫妻如此对自己的孩子,少不得要换来一些闲言碎语,但是聂靖林和尹淑华撑起了整个聂家,所有人都把他们当成主心骨,只觉得他们做什么都对,对聂川这个孩子反而都希望他能更懂事,不要到扰到他父母。
哪怕他后来回国,一举成为投行界炙手可热的人物,传说中的风向标,对于聂氏那样庞大的家族来说,也不过就是个崭露头角的年轻人,更加佐证了聂靖林和尹淑华对待他的方式是正确的。
要是聂家的人知道他有心理问题,大概会觉得他无理取闹不识好歹。
聂川先给管家打了电话,确定了爸妈在家,才开车带着商乐一起过去,越接近家,他就越沉默。
商乐也察觉到了,伸手过来搭在了他紧紧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
车子驶进别墅区大门,聂川一路把车开到了停车场。
今天尹淑华有个酒会,邀请了不少客人,家里的人都忙着,管家早就等在停车场的出口处,对聂川礼貌地点了点头:“先生和夫人今天很忙,但还是抽出时间来了,请跟我来。”
管家又对商乐淡淡笑了笑,有些犹豫:“这位小姐也要一起吗?”
“当然。”商乐抢先说到,“请带路。”
管家看了眼聂川,聂川没说话,默认了,他这才带着两人往屋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