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庄严慈悲、牌位整齐诡静,纪怀光瞥向屋外,眸光一暗,迅速行动关好房门。
    “总管带着个人过来了。”
    “这么巧?”子桑起身,随他一起闪身至圆柱后,“跟秋雁有关吗?”
    有没有可能总管所谓的“安排好”,指的就是利用秋雁,把他们引到这里?
    纪怀光摇头,“两人没见面,总管在开锁了。”
    听到“开锁”,子桑下意识往身后退,这一藏险些撞进身后人怀里。差着几厘米,无知无觉地停住。
    纪怀光忍了忍,没有后退。
    红柱在幔纱的掩映下,勉强能遮住两个人,若是没被发现,刚好可以看看总管打算做什么;若是被发现,也能反过来抓个现行,逼问总管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两人一前一后立着,子桑一手撑上柱子,尽量让自己身形藏得隐蔽些。
    纪怀光高她一个头,垂眸即能瞥见她扶上柱身的手背。十指与中指指节上,因敲击地砖而沾上的灰尘,与她莹白的肤色对比鲜明。
    子桑这会儿离幔纱近,盯得仔细了,留意到明黄色布料上隐纹暗现,跟抑制妖气的纹样有点相似。
    她侧身仰头,望向身后的纪怀光。
    四目相对,子桑眼神示意她的发现,目光在他与幔纱间来回。
    纪怀光顺着她的提示瞧见幔纱上的暗纹,阖眸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
    祠堂里几乎察觉不到妖气,如此反常必有异,他一早就发现房间里大量用上了镇妖的布置。
    大门推开的声音突兀地从前院传来,子桑迅速归位,紧盯房门。
    很快,木门大开,月光重新照亮正堂。
    零碎的步子在房间里弥漫开,夹杂着推攘声。
    “老实点!还能少受些罪!”
    子桑顺着话音微微探出头去,只见总管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朝一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生拉硬拽,将人往祠堂里带。
    少年双手被缚在身后,嘴里塞了布团,眼中蓄满水光,坚持不肯迈步。
    子桑留意到他身上穿的并非府中小厮的衣服,看起来款式华丽,不像穷人家的孩子。
    “怪只怪你倒霉,回头记得机灵点!腿脚快些,没准能保住小命!”总管说着手上用力。
    明晃晃的恐吓下,少年“呜呜”出声,挣扎得更加疯狂,可惜他本就年龄小,又双手被绑,几番尝试后一点用都没有。
    “你就当是替丁家积福了!”总管咬牙押着少年朝子桑和纪怀光这边走来。
    泪水颗颗坠落,即便手臂已经被反扣至近乎诡异的角度,少年依旧不甘地梗着脖子抬起头。藏在圆柱与幔纱后的子桑,不期然地与少年的视线对上。
    因为无助和惊惶,少年此刻的眼神像极了垂死的小兽。
    瞧见藏在暗处的子桑,少年顿住,很快在总管的拽动下再度疯狂挣扎起来,口鼻里“唔啊”出声,仿佛想冲破嘴里的阻碍。
    他死死盯着暗处的人,眼神里迸发出来的求生欲像两团灼人的火。
    子桑没忍住蹙眉,身为总管就是这样看待人命的?
    欺负孩子,给丁家积福这么“好”的事,给他总管自己要不要?
    眼见她没有任何施以援手的举动,甚至连位置都不曾移动,少年眼里的光点点暗淡下去。
    他似乎放弃挣扎,整个人像一只等待被屠戮的猎物。
    总管押着人拐了个弯,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与烛光一起绕到佛像后,便再看不到动向。
    等上小会儿,总管与少年没有从佛像后出来,整个祠堂重归安静。
    子桑压低声音,“走,跟上。”
    探寻秘密这件事放在一边,她担心晚动作一步,少年不仅遭更多罪,而且有生命危险。
    佛像后的通道不见总管和少年踪影,近两丈远的黑色甬道仿佛已经将人吞噬。
    子桑扭头见纪怀光跟了过来,心中有底,抬脚迈入阴影里。
    佛像以巨石雕刻,触之粗砺、冰冷。行至中段,佛像后背一道圆形拱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就是这里了。
    子桑与纪怀光一前一后躬身钻入拱门里。
    佛像中空,纪怀光凝出灵火,整个内部瞬间被照亮。
    布满开凿痕迹的灰白色内壁上绘满金色纹样,在莹白色灵火照耀下幽幽泛光。靠近佛像前端的地面暴露漆黑洞口,一方形地砖随意摆放在一旁。
    洞口不大,就着灵火的光亮,仅能看清两级向下阶梯。
    从院外月光指路,到闯入佛像后的阴影;从半人高的门洞,指向地下室入口,每靠近真相一点,愈发幽深黑暗。
    眼前地下洞口如一张能吞噬一切的巨嘴,涌泄明显的妖气,子桑深吸一口气,正要往前。
    “师娘小心,弟子走前面。”纪怀光侧身抢了头,灵火幽然朝洞口飘去。
    子桑挑眸瞧一眼擦身而过的纪怀光。
    俊挺的身形挡在前方,于缓缓下沉的灵火勾勒下,现出由明至暗的修长轮廓。
    两人沿着阶梯步步向下,通道四壁以石砖夯就,看得出来花了大精力大价钱。子桑能隐约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隐藏在湿腻的泥土味中,熏得人有些不舒服。
    能感觉得出来,已经往下相当深入。很快,走在前方的纪怀光停下脚步。子桑踮起脚越过他的肩膀往前望过去,两人迎来第一个分岔口。
    两条道,各自不知道通往哪里。
    纪怀光顿上两息,转向右侧石道,“这边。”
    没多会儿,第二个岔口出现,纪怀光径直选择了左侧的通道。
    丁府地下的工事四通八达,分岔口不断,如枝丫般蔓延。越来越浓郁的味道让子桑胃里翻涌,刚进入地下室若有若无闻到的味道,海啸般直冲脑心。
    “纪怀光,这是什么味道?”她强忍住恶心。
    有点草本的清香,带着血的咸腻,还混合了某种极富冲击力的腐臭。要命!
    “不知道。”
    “哦?你也不知道啊……”
    虽然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子桑却莫名有一丢丢幸灾乐祸。
    这该死的胜负欲。
    纪怀光恰在此时转身,一眼瞧见她的神情——与方才发问时有气无力、隐忍难耐截然不同。
    他上下打量,“师娘若觉得味道难受,可运灵力抵御。”
    子桑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才没那么娇气。
    纪怀光回转过头,身后传来灵力波动。
    她刚才那句带了些玩味语气的“你也不知道啊”,与眉目间的“心情不错”撞在一起,忽然指向一个让他有些陌生的答案。
    说不上来,总觉得心里有些痒,哪里怪怪的。
    子桑运起灵力没多久,两人再逢岔口。
    暴涨的妖气从其中一条道汹涌而来,急促的呼吸与凌乱的脚步声不断逼近。
    两人等在岔道入口,很快与折返的总管迎面碰上。
    “仙师……两位仙师怎么会……”原本说话恭谨顺溜的总管此刻不仅喘,而且结巴。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子桑此刻觉得这俗透了的台词格外应景。
    “那个被你带进来的孩子去哪里了?丁家在这地底下藏了什么秘密?”
    “没有……是误会……”总管话音未落,少年的惨叫声传来,隔着地道也能听出其中的绝望与恐惧。
    纪怀光望向声音来处,眉心微凝。
    趁两人分神之际,总管迅速侧身越过两人,“两位仙师快去救人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这会儿知道提救人了。
    “你跟我们一起去!”子桑伸手扣住总管的手臂。
    “是!是!”总管垂着脑袋,顺从地随子桑进入他刚跑出来的石道。
    就在半个身子即将离开分岔口的瞬间,总管突然奋力挣起手臂。
    子桑早防着他逃跑,并未松手。然而总管却将灯笼朝她招呼过来,顺手朝岔道入口墙壁按下去。
    火烛摔落在地,转瞬熄灭。石砖晃动,四面弹出的机关石壁迅速朝中心汇笼。
    子桑才避开灯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纪怀光已经抓住她的手腕往回收。
    一堵漆黑的,绘满镇妖纹样的石墙严丝合缝出现在眼前,子桑盯着手中总管的外袍,有些发懵。
    “这人……”衣服不要了,壁虎断尾呢?
    刚才要不是纪怀光眼疾手快,她手臂差一点点被截断。
    总管这会儿人已经在墙对面。没想到地道里还有机关,子桑咬牙扔掉外袍,正要在墙面上寻找打开石壁的办法,想了想改为转身拍拍纪怀光肩膀,“先救孩子!”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当务之急是那个孩子。
    她空有修为没有实战经验,这件事还得靠纪怀光。
    隔着衣料被人触碰,纪怀光肩背蓄力收紧,视线从身侧白皙手背移向眼前紫衣身影。
    若是借机亲近,她此刻的举动当真让人生不出厌来。
    两人提速疾行,很快被石壁挡住去路。
    “应该是总管做的,机关的话……”子桑掌心覆上石墙,很快触到一处凹陷。
    用力按下去,令她震撼的一幕很快出现。
    灵火飞悬于豁然开阔的空间正中,亮度陡然暴涨。不下于两层楼高的巨大地下室里,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格外显眼。
    与寻常的树叶不同,这株树的树叶竟然是血红色的,叶片鲜脆欲滴,在灵火照耀下红艳发亮,诡丽而妖冶。
    硕大的树冠下,横七竖八躺着数不清、身着下人衣服的干瘪尸体,最新鲜的两具尸体脖子上,还缠着两圈大树的枝条。
    消失的丫鬟小厮找到了,远不止丁老爷报的数。之前闻到的腐臭味就是从这里传出。
    尸体脖子上的枝条直连树干,看样子人都是被树吸干的?
    子桑在拥挤的尸堆里扫上一圈,没看到总管带进来的少年。
    刚才还听到动静,这么会儿哪去了?
    “什么鬼?树妖吗?”
    纪怀光扫一眼满地干瘪尸身上,均无例外被勒出凹痕的脖颈,“不是鬼,也非树妖。”
    他抬眸望向邪树对面的石道入口,“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