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娇蛮师娘 > 20-25
    第21章


    子桑绕行至前门,刚想扬声询问是否方便拜访。


    仿佛知道有人过来一样,房门自动打开,院中一时灵火齐明。


    子桑心漏跳半拍。


    这要不是知道里面住了位修仙的长老,还以为半夜入鬼宅了。


    既然对方已经知道她的存在,子桑索性大大方方跨过门槛。


    盏盏圆形琉璃灯或置于地面,或垂于树下,如夜空散落的月亮。


    灵火幽幽,照亮大半云逸轩,此处仿佛隐藏在密林的中式小院,外面看不出特别,内里却哪哪儿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雅致。


    按照月亮灯的“指引”,穿过木制长廊,子桑来到书房外,一眼瞧见那道正在收拾卷轴的白色身影。


    黑夜无损某些光辉,灵火照耀下,素衣白发的男子身上仿佛笼了层稀薄的霜。


    本想等到对方收拾完再打招呼,没想到银霜率先开口,“青涛夫人请进。”


    既然对方也讲究效率……


    子桑深吸一口气,用手指勾勾肩上小鸟的下巴,“叫我们咯,走吧!”


    正在收拾的银霜动作一顿,将卷轴收入袖口。


    子桑前脚迈入书房,正巧银霜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银霜神情温和,伸手示意她落座。


    从记事起,子桑从未见过谁像眼前人这般举手投足间动作信雅舒展,令人赏心悦目。简直就是“行走的教科书”、“体态的天花板”。


    内心隐约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感慨,子桑一时间没动。


    在她的世界,每只蝼蚁都是有差不多的面目,两只眼睛一张嘴的碳基生物,除了出生,谁也没比谁高级多少。然而到了这里,差不多的面目,银霜长老身上却有种超乎寻常的空灵与优雅,仿佛与她和其他修士不在一个维度。


    银霜视线掠过她肩上的小鸟,又重新落进她的眼睛里。子桑大大方方介绍,“这是我的伙伴小红,颇通灵性。”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其它动物进到自己的私人领域,她扭头对小鸟道,“我跟长老谈些事,你在外面等我?”


    小鸟低头在她肩膀啄上两下,态度看起来就像是在抗议“为什么出尔反尔”。


    仿佛知道她在顾忌什么,也明白小鸟的意思,银霜道,“我也有位开了灵智的妖族朋友,常出入书房。假如不是隐秘的对话,无妨让它留下。”


    “是那只会说话的黑猫吗?”


    银霜含笑点头。


    记忆中的黑猫适时在子桑脑海里闪现。


    一个是纤尘不染、冰清玉润的白衣修士,一只是乌黑发亮、姿态傲昂的拽气猫咪,莫名相配。


    银霜再度示意她坐下来说,子桑依言来到圈椅前。


    “青涛夫人找我有事?”


    “直接叫我名字吧,有个问题对我个人而言十分重要,想向长老请教。”


    “好。子桑,但说无妨。”


    “听闻长老对异象颇有研究,不知道距今七日前的当天,就长老所知,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件?”


    “七日前的当天,是报备江南丁氏任务的前一日么?”


    “长老好记性。”


    子桑还真怕银霜想不起来是哪一天,她就是那天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


    原身当时好好地在勾引着纪怀光,总不能因为兴奋过度直接猝死?与酒醉后的她换了灵魂?排除掉原身与她自身的原因,便需要从外界寻找触发点。


    “不寻常的事件指?”


    这个问题子桑一时间也很难回答,不寻常的事件具体并不好归纳。


    日食月食?七星连珠?母猪上树?还是村口老大爷莫名其妙返老还童?前两项或许罕见,后两项在修仙界估计算不上稀奇,毕竟猪妖别说上树了,飞天遁地都有可能;老大爷别说返老还童了,起死回生借尸还魂也不是不可能。


    万事有因,她想找的,是一种与她穿进这个世界“共振”的现象,或者说事件。能不能找到,找到后能不能复制重现都尚未可知,但这是她能想到的,回家的方向。


    沉思小会儿,她总结道,“比如罕见的天象,又或者难逢的奇观,还有可能是不常发生的情况。具体我也不知道怎样界定才准确,不过任何让长老您觉得跟平时不太一样的现象或事件,都能算在其中。”


    子桑解释得认真,银霜也听得仔细。


    “据我所知,当日与前后几日一样,没有罕见天象或是难逢的奇观,至于跟平时不太一样的现象或事件,我需要打听后才能答复你。”


    本来也没寄希望一次就能得到完整的答案,子桑起身,郑重朝银霜行礼,“有劳长老!”


    眼前女子跟假装醉酒,调戏大弟子时漫不经心的娇憨魅惑不同;跟笑意恬恬,同只鸟沟通交流,活泼温柔的灵动也不同。


    此刻的矜持庄重,放在她身上竟也格外纯然。


    银霜微笑摇头,表示此事并不劳烦。


    “长老若是打听到消息,可以随时遣人唤我。或者长老有没有传讯玉简?”


    这样联络更加便捷。


    银霜闻言从袖口取出玉简递到子桑眼前,修长的五指润然剔透。


    互通传讯后,子桑将玉简双手递还给银霜,“多谢长老。我这就不多打扰了,长老早些休息。”


    她起身等对方开口送客,银霜却道,“黑猫名叫阎四。”


    子桑闻言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给她介绍妖族的朋友。


    她眼底很快浮上笑意,“挺有意思的名字。”


    整得有名有姓挺正式,也不知道是不是猫妈第四个孩子。


    “知道你肩上伙伴是雌还是雄吗?”银霜问。


    关于小鸟的“性别”,子桑过来的路上和陈敏儿探讨过,两人一致认为黑不溜秋这么素,多半是雌的。不过也难说,乌鸦也是黑的,可人家就有雌也有雄。


    “不知道。”她老实摇头,真心求教,“长老知道吗?”


    银霜注视她的眼睛,“想知道?”


    当然!子桑点头。


    刚好验证下她的猜测。


    “雄。”银霜一锤定音。


    子桑有些诧异地垂眸瞧向小鸟,小鸟竟朝她上下点头,表示赞同。


    原来,会点头啊……所以她为什么要提出“啄一下”和“啄两下”这么傻的方式?


    果然无论做什么还是得“专业对口”,银霜长老只一眼就分辨出公母,而她和陈敏儿还在靠鲜艳与朴素的刻板印象做判断。


    子桑再度向银霜行礼,“多谢长老告知。”


    “客气。”银霜眼眸微弯,白色睫羽如山巅雾凇,满目剔透晶莹,仿佛随时会化为一季的甘露,消失无影无踪。


    子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神。


    眉目如画原来并非诗人的夸张,而是有贴切感触。


    瞳色浅淡的双眸望过来,银霜轻声唤她,“子桑?”


    熟悉的两个字,听了二十几年的名字,从对方嘴里唤出来,瞬间激起她浑身电流。


    子桑暗暗心惊,感叹银霜长老从声音到头发丝儿,每一处都精准掐住她审美的脖子,没怎么用力就让她呼吸不畅。


    “在。”下意识答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说她觊觎人家的美色,倒也一点都不冤。


    “我在想给这小家伙换个什么样的名字,才不会被他嫌弃。”子桑伸出手指勾勾小鸟嘴巴下的羽毛,为自己的“心不在焉”找了个不算太糟的理由。


    小鸟半眯着眼睛,享受般仰起头。银霜眼底清浅的笑意浓上几分,抬眸瞥向云逸轩大门的方向,“青涛长老的大弟子来了。”


    子桑闻言朝门外望去,错落的“月光”指引下,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失策,她忘记让陈敏儿别向纪怀光透露她的去向了。


    不过这样也好,刚好同她白天的引导做个印证。


    发现松林里几个刻意藏起来的酒坛时,纪怀光瞬间明白子桑做了什么。


    相比得知她屡次违背师尊生前嘱托这个事实,她为了喝酒不惜隐瞒欺骗,费尽心机与他周旋,更加让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换下衣衫、散去沾染的酒味,他来到云逸轩归还定魂灯。


    灵火照亮通向书房的小路,也照亮房门内白衫紫衣相视而立的两道身影。


    他以为,见银霜长老只是她的借口而已。


    “长老,师娘。”纪怀光隔着门槛,端方立于书房门口。


    银霜温和点头,子桑亦端庄颔首。


    对方本就漆黑的眼眸在夜里更显深邃莫测,子桑猜不出纪怀光这会儿在想什么,不过才被她摆了一道,又见她夜半私会宗门长老,肯定愉快不到哪里去。


    她含笑面向银霜,“不耽误两位谈事,子桑静候佳音。”


    “好。”


    子桑将视线从银霜身上挪开,顺势落向纪怀光。


    对方似乎正等着她看过来,目光准确捕捉到她此刻的神情。


    咋?指望她给他死去的师尊“守寡”?原身都没这想法,更遑论半毛钱关系没有的她?


    子桑勾起唇角,朝纪怀光投去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想去吧!


    挑衅,也随性,有时候以为读懂了她笑容里的意思,其实却未必。


    纪怀光待子桑与他擦身而过并离开书房,自芥子袋内取出定魂灯奉至银霜面前,“多谢长老,弟子现将神器完璧归赵。”


    *


    立在云逸轩门口,面对怎么回松语阁这件事,子桑犯了难。


    来时由陈敏儿带的路,用的也是陈敏儿的神行符,现在让她跨越重山返回去,一失了方向,二没有道具,只能……再麻烦人家一趟了。


    子桑刚拿出传讯玉简,身后响起脚步声。


    可能在怡州丁府地道里放大过听觉,纪怀光行走的轻重于她而言并不陌生。


    没想到两人这么快谈完事情,她头也不回,边走边给陈敏儿发消息。


    “谈完啦?”


    算是打过招呼。


    “是。”纪怀光已经来到近旁,“师娘,留心看路。”


    正在检查讯息内容的视线就此顿住,子桑抬眸望向纪怀光。


    刚才某一瞬的感觉似曾相识,对方的提醒就像……大学寒暑假回到家,劝她走路别看手机的妈妈。


    外表冷冰冰的人,心倒挺细。


    子桑放下玉简,好笑般盯着他。后者不闪也不避,目不斜视安静让她瞧。


    与银霜长老瞳色浅淡不一样,纪怀光有着一双漆黑到仿佛透不见光亮的眼睛。


    银霜看起来剔透、易碎,纪怀光看起来,百炼成钢。


    行吧。也省得让陈敏儿多跑一趟。


    她将没有发出去消息的玉简收回芥子锦囊,“纪怀光,送我回松语阁。”


    星夜里,红嘴小鸟安静窝在她手心,子桑与纪怀光一前一后立于妄生之上,于山风间穿行。


    一路上纪怀光没问她见银霜长老做什么,子桑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


    虽然她仍然没放弃寻找回家的办法,但是不得不做好面对这样一种结果的心理准备——那就是她也许真的回不去了。


    假如真的回不去,她要怎么在修仙世界立足?


    一个深居简出,觊觎亡夫弟子的寡妇。


    不过无论选择怎样过,都必然不会走上原身的路。


    她既然来到这里,就要做自己。她要将一身的天降修为“物尽其用”,日行千里不用假手于人;她也要挣脱原身这套无形的外壳,活出能说服自己的逍遥前行。


    “纪怀光?”子桑开口。


    “在。”身后男子的嗓音被风一吹,不可避免地有些模糊。


    视线扫过星穹,子桑闭上眼睛,感受气流全面掠过额头、发丝、指尖……


    “回头教我怎么御剑飞行吧。”


    纪怀光顿上一瞬,“是。”


    松语阁内浅紫色幔纱随夜风轻摇,空敞寂寥。


    酒的味道早已散尽,空中只余花香若有似无。


    纪怀光将她送到前院,一时间倒也没着急离开,该是在等着看她有没有什么别的需求。


    子桑见送她回来的人清冷着一张脸,规矩立在丁香树下,原本有些低沉的情绪被勾起兴趣。


    她移步至对方面前,抬眸盯着他。


    非常符合传统审美的丹凤眼,含蓄的同时难掩张扬,温和时显深情,对抗时显凌厉,此刻正淡淡地与她对视,不带任何探究或审视。


    四目相望,子桑定下来,“就现在吧,教我怎么御剑飞行。”她顺势在石凳上坐下,双手整齐置于腿上,一副正式进入学习状态的模样。


    早学早受益。


    纪怀光扫过她认真的表情,垂眸应下。


    之前迅速将定魂灯还给银霜长老,便是知道她不方便独自回松语阁。没想到用妄生载上一程,倒教她起了学会御剑飞行的心思。


    她走近并抬眸瞧过来时,他原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出其不意,让他没法接下去的话。


    纪怀光刚准备重新祭出妄生,子桑突然抿唇笑起来。


    她手肘来到石桌,撑着一侧脸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纪怀光?让你教我,需不需要叫你一声,‘师尊’啊?”


    尾音缭绕着花香袭来,许是酒的后劲直到此刻才显露,如鲜少见过日光的夜虫忽然被暖阳兜头照到,纪怀光浑身涌上陌生的热流。


    眼前女子眸光里的潋滟花繁色丽,云雾般的丁香也无法夺其声色。


    不费吹灰之力,慵懒中透着诱惑,简单的“师尊”二字,以她的语气、神态说出来,让人一时间难以分清此情此景究竟真有其事,又或凭空臆想。


    纪怀光从没觉得,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会如此复杂而艰难,答案理所当然“不是”,然而诡异且隐秘的是,他想听她唤他,“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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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眼见纪怀光唇瓣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子桑对于成功将人噎到说不出话来这点,表示非常满意。


    她随便一想,觉得有趣,也随便一说,开个玩笑而已。


    不耽误时间。


    子桑将小鸟从肩膀上取下来,放上石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怎么说?我是不是先得有把剑?”


    纪怀光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自不远处拾起一根拇指粗细的断枝,“不用,弟子演示给师娘看。”语闭,他松开断枝,后者跌落至桌面高处悬停,又在空中灵活地画了个圈。


    “先控制所御之物动向,后承其重。师娘可以先试试看,能否让这片叶子腾空。”纪怀光扬手摘下一片丁香花叶,托于掌心递至她面前。


    尽管只会简单的术法,但子桑发现无论运用法诀,或是打开芥子锦囊,均以灵力带动体内能量流动,再传导、作用至四周。


    形式不同,原理却大致相通。


    她起身拈过纪怀光掌心的树叶,凝神让灵力游走于四肢。


    于体内流转的灵力仿佛清泉,冲刷肉身,层层向外扩散。


    感受到灵力的变化,子桑松开手指。


    脱离掌控的树叶仅在她展开指尖的一刻微微摇晃,很快稳定悬于半空。


    子桑眼神发亮,抬眸望向纪怀光。


    对面的视线从树叶挪向她的眼睛,罕见地眉目柔和。


    见她望过来,原本软和的目光短暂一怔,很快收敛。


    假矜持。


    子桑含笑飞他一眼,凝神操纵树叶在空中画了个圈。


    树叶质轻,换上稍重的断枝,依然轻松。


    待换上妄生,子桑能明显感觉出来灵力的阻滞,调整、准备了许久也没有把握。


    松手的瞬间,妄生笔直下落,剑尖嵌入地砖,一点悬空的“挣扎”都没有。


    子桑大喘着气,额头上冒出细密汗珠,心跳得极快。


    操纵树叶、断枝时灵力畅通无阻,妄生对她而言则沉重到仿佛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跟之前“出借”灵力完全不同的感觉,导出灵力时没有任何阻碍,而为自己所用的时候却仿佛有道无形的巨网,只允许小缕灵力通过,稍微庞大些的灵力便遭遇阻碍。


    越提高灵力的使用,越用劲越胀越疼。


    纪怀光沉下目光,“妄生!不可为难师娘!”


    妄生自从就喝酒的事“说错话”,原本一直在装哑巴,此刻连忙喊冤,“没有!”


    它什么都没做,直接假装自己就是把没有任何想法的剑,挺尸待用。


    主人要把它押给他人,或者给别人当器具,它有什么好说?


    子桑摆摆手,“妄生没有为难,是我自己的原因。”她顿上两秒追问到,“是不是别人给的修为,没有靠自己修习而来的顺手?我感觉动用灵力的时候,打开个戒子锦囊,操纵树叶、树枝之类的不受影响,但只要提高灵力,就会遇到阻碍,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纪怀光闻言拍了拍妄生的剑柄,以示安抚。


    后者生气了,以沉默表达不满。


    “只要修为突破金丹境,灵力外化不受滞碍,按说没有区别。”这也是为什么妄生落地,他第一反应是问题出在剑上的原因。


    以子桑的修为,只要掌握诀窍,操纵重剑轻而易举。何况她在没有任何指点的情况下就找到了方法。


    “那我再试试。”子桑调整呼吸,伸手拔出妄生。


    也许是太沉的缘故,或许一开始就该尝试用全力。


    她凝神朝手掌的方向调动全身灵力……


    下一刻,剑脱手而出,子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疼……太疼了,好像要炸掉。


    生理性的眼泪酸涌泛上眼眶,她不服气,再用全力。


    这一次双膝一软,连站都站不住。


    “师娘。”纪怀光及时捞住她的手臂,目露担忧。


    “纪怀光,”子桑抬头朝他望过去,“我是不是用错方法了?还是修仙本来就这么疼?”


    疼到骨头都跟被敲碎了一样。


    “先不试了。”纪怀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这么疼的话,一定是哪里出现问题,先停下来,不急于一时。


    看到她难受,他也并不好过。


    子桑在搀扶下勉强站稳,重新调整完呼吸道,“你握着我的手试试,看方法用对没有?”


    或许是她刚才一上来就用全力,太莽撞?


    透过她一点玩笑都没在开的眼神,纪怀光扶住她手臂的掌心下意识收拢。


    良久,他点头应下,“是。”


    其实只要能让树叶和树枝悬空,就证明运用灵力的方法没错。可是她一认真,他便无法将这个事实说出来。


    师尊曾提到过子桑的体质不适合走修仙问道之路,或许强堆出来的修为已超她的上限也未可知。


    妄生恨不能化身人形,让子桑瞧见它的白眼。


    这个女人显然在装柔弱,故意惹主人心疼。还“握着手试一试”,怎么不干脆直接抱着她好了?灵力这种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哪有用起来疼的道理?矫情!做作!


    子桑第三次尝试,这回由“少”到“多”。动用的灵力到达一定程度后,滞涩感逐渐变得明显。她没有停止试探,仍旧由浅入深,直至四肢百骸快要崩裂般无法承受。


    强压下剧痛,她仰头询问纪怀光,后者点头,“是这样没错。”


    怎么会……


    红嘴小鸟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定定注视着不断尝试的两人。


    从一团泥块,到一片青石砖,再到根本无法驾驭的重剑,子桑的脸越来越苍白,纪怀光的眼神也愈发凝重。


    子桑按照纪怀光的指引,不断尝试着其它法诀。


    没有,没有一个金丹境以上的高阶法诀能自如运用。


    就像在一个封闭的、踮起脚就会碰到头的房间里练习跳高,无法突破,难以完成。


    掌心的手腕已经脱力,纪怀光视线落在子桑发白的双唇,“师娘,休息一会儿吧。”


    他没想到,她会坚持到这种程度。


    扶着子桑在石凳上坐下,纪怀光能感受到撑在她身体里的那口气缓缓卸掉。


    修行的过程中遇到难以逾越的困点,的确会让人意志消沉。对金丹境的子桑而言,做不到那些她本可以、本应该毫无障碍实现的事,想必失落更甚。


    放在石桌上的双手指尖不住地轻微颤抖,子桑自嘲般笑了笑,“没想到会这样。”


    最坏的结果不止回不去原本的世界,还包括只能是个低阶修士。


    真是……奇妙啊。


    纪怀光随她沉默一会儿,下定决心般低声道,“有弟子在,师娘无须过于担忧。”


    师恩也好,责任也罢,他会尽力守护,让她顺遂如意,免受伤害。


    子桑正唏嘘目前的状况,听纪怀光这么一说,不禁抬头朝他望过去。


    有些人将承诺看得重,她相信纪怀光是这样的人,也相信他会在大事小事上对她多加照拂。


    可并不需要。


    她朝他抬起下巴,饶有兴趣道,“我要是一辈子都这样了,你也一直都在吗?”


    子桑知道她现在像个泼皮无赖,人家不过提了嘴有他在无须过于忧心,她便升级为一辈子。可她乐意。


    从前纪怀光是不是也对原身说过类似的话?难怪原身会沉沦。


    道侣的弟子最终爱上“命中注定”,在修仙界没有立足之地的师娘就此黑化,为悲惨的命运埋下恶果。


    想想就觉得——这都叫什么事?


    纪怀光像被无形的力量攫取住,浑身的血液倒行逆流。


    子桑的问题总能让他无法回答。对或错,是或否,好像无论怎样都词难达意。


    他尚未开口,子桑继续追问,“你以后会遇见心上人,和她结为道侣,到时候她介意我这个美貌师娘的存在,你怎么办?”


    唇角轻轻上扬,挑起的眼尾勾着人审视、打量,一举一动无法让人轻易忽视。


    她的确有资格说自己貌美。


    方才想好的一番“将师娘当做师尊一般仰重”的说辞忽然变得根基不稳,没有哪个女子不会留意到她的存在。


    他无法理直气壮否认,亦觉得她臆想的那个心上人并不存在,纯属莫须有。


    她所说的那些,必然都是不会发生的事。


    成功将人怼得答不上来的子桑眼底铺开粼粼笑意,懒洋洋起身道,“以后别再说这么温柔的话啦,我会当真的,到时候可别挡了你的桃花运。今天累了,就到这里,辛苦了,回吧。”


    她朝小鸟勾勾手指,读懂了手势的小鸟振翅飞至她肩膀上站好。


    子桑摆摆手,只留给纪怀光一个潇洒的背影。


    灵火于黑夜中盈盈发亮,给浓郁的紫色花束笼上浅淡光晕。松语阁自从有了这株丁香树,声色日渐潋滟。


    纪怀光手心发麻,不仅为子桑刚才的“告诫”,也为他自己说出口的话。


    从前对她避如蛇蝎,然而刚才的某一瞬,他想让她别走,留下。


    再多对他说点什么,嗔怪的话语,难答的问题,无论什么都好。


    他自然可以辩称那句“有弟子在”纯然出于尊师重道,然而被她解读为“温柔”,他也未必没有愉悦的私心。


    潜匿在心底的秘密头一回揭开面纱,看清面目的瞬间,某些认知轰然倒塌,另外一些念头则疯狂滋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很确定,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而他甚至没有“挣扎”的想法。


    山风吹动丁香花,如一盏盏绚烂至极的夜灯。


    树叶摩挲不息,仿佛在为秘密注音。


    子桑回到房间,将小鸟放在枕头旁,无力地在一旁躺下。


    头顶的轻纱死般沉寂,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难呐……


    小鸟似乎不甘冷落,蹦跳至她的耳畔,用脑袋拱了拱她的脸颊。


    子桑翻身撑起手臂,与小家伙对视。


    “抱歉啊,一个人习惯了,没留意到你。”


    差点忘了她今天结交的新朋友。


    给一只雄鸟起名叫“小红”,难怪小家伙会介意。


    她一只手托着下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脸颊。


    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她朝小鸟眨眨眼,神神秘秘道,“给你改个什么名字好呢?”


    小鸟闻言仰起头,漆凌凌的眼睛认真注视着她。


    “就叫……”子桑凑近了些,“‘小黑’好不好?”


    小小的个头,黑黑的羽毛,多贴切。


    确定不是错觉,子桑当真在一只鸟的身上看到了怔愣。


    能想象得出来,小鸟刚燃起来的期待瞬间熄灭是什么感觉。


    刚才就因为动用灵力而全身犯疼,这会儿更加笑得肚子抽痛。


    失落一扫而空,子桑伸出手指抚过小鸟的翅膀,半戏谑半认真道,“这个名字怎么样?要不要改?”


    小鸟闭上眼睛摇摇头。


    云逸轩里,银霜无奈地笑了笑。


    不改了,她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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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晨雾于松林间弥漫,鸟鸣声声不歇,子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歪着脑袋盯着她的红嘴小鸟。


    碰到难受的事,睡一觉总能好受一些。


    她伸出手指摸摸小鸟的脑袋。


    经过一夜思索,子桑想好了。


    运转灵力受滞这件事,能“治”最好,治不好她也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原地飞升,位列仙班这种美事虽然不容易实现,但改善生活质量还是有办法的。


    就着清晨的阳光,她将之前从藏书阁里借来的书卷全部翻阅过一遍,遇到不会的便将页码与列数记下来,供回头问人的时候查阅。


    她没忘记纪怀光提起过,五行之术对灵力要求不高,更看重天赋与领悟。既然最宽阔、最多人走的那条路可能已经对她关上大门,她不如试着换一条路走。


    元极宗几乎所有入门法诀,开篇讲的都是测试灵根归属,调动五行之力。


    测试五行灵根的传宗法器分野盘,由掌门所执,而银霜长老,恰好是掌门之一。


    子桑放下书卷,用手指逗逗小鸟,“又得去麻烦银霜长老,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我烦?”


    小鸟抖抖翅膀,明确摇头。


    “尽向着我,”子桑笑眯眯地点点小鸟的脑袋,“你懂做人的烦?”


    手头没有多余的“羊”,也只能逮着人家银霜长老一个人可劲薅。


    好在提前留有玉简的联系方式,可以约好时间地点,不至于空跑一趟。


    在她传讯求借五行分野盘后,银霜给过来的回复是,[刚好经过松语阁,顺道给你带过去。]


    什么宝藏长老?有求必应。


    她出行一趟着实麻烦,结果人家自己“送上门来”。


    子桑盯着玉简眉眼含笑,抬眸间瞥见小鸟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仿佛在好奇她为什么愉悦。


    “你猜对了。”她将玉简调转个方向,推到小鸟面前,也不管小家伙看得懂看不懂,“他没觉得麻烦。”


    银霜带来的分野盘白玉质地,内外两圈呈圆形,弧道内落有五颗剔透圆珠,只须将手掌置于中心圆内,便可识别是否有修习五行之术的天赋。


    正式将手放入分野盘前,子桑好奇,“长老有没有用法器测试过,自己适不适合修习五行之术?”


    银霜抬眸,纯白睫羽下瞳色空灵,“试过。”


    他撩起宽袖将手掌置于分野盘内,五颗透明的圆珠几乎在同一时间亮起不同颜色。


    “金、木、水、火、土五行,我皆可修习,可惜并不精通。”


    绝大多数人并不具备感应五行的天赋,即便有,也偏向单一,少有人能多行修习。据元极宗入门书卷所载,五行皆可修习者,极为罕见。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凡尔赛的话。可是她一点都没觉得银霜长老在装。


    千言万语,汇聚成“羡慕”二字。


    有的人就是老天爷追着赏饭,不仅让他富足,还要有余,多到溢出来。


    银霜浅笑,示意她测试。


    子桑深吸一口气,郑重将手掌置于分野盘内。


    圆珠重新亮起,同样五色,一颗不落。


    子桑不可置信地望向银霜,抬起手掌,待分野盘熄灭后再度重新按下去。


    仍然五色齐亮。


    银霜盯着五珠齐亮的分野盘,眸光凝上一瞬。


    “是不是坏了?”子桑觉得不太可能。


    罕见的感应天地五行体质,同时出现在元极宗,从概率上没法说服她。


    银霜抬起手臂摘下一片丁香叶,“试试便知。”


    子桑挪开手掌,只见银霜将树叶轻置分野盘中。下一刻,代表“木”的青色圆珠幽幽亮起,其余四珠仍旧透明清澈,没有显现任何颜色。


    没坏?她也是五行皆可修习的体质?


    仿佛被大奖一股脑砸中,子桑瞪着一双杏眼望向银霜。


    她可能一直都稍微差着点运气。从前以专业第一的成绩毕业,以为能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站稳台阶,没想到接到的角色清一色是叫不上名字的十八线配角。


    她尝试给每个角色赋予不一样的经历,哪怕只有短短出场,制片方却暗示她想加戏,必须拿出点那方面的诚意。


    老师、同学都说她演技没有问题,差的不过是个起飞的机会,可是这机会在觥筹交错与利益互换中越来越遥远,越来越看不到希望。


    她以为她最大的运气,就是父母双全,无病无灾,没想到剧本世界还有这样一个惊喜等着她。


    “我跟长老一样?五行都可以修行?”她尝试做最后的确定。


    银霜眉目染笑,“是的,都可以。天地能量取之不竭,灵活运用五行之术,亦能成为了不起的修士。”


    心情原地起飞。


    子桑闭上眼睛,扬起唇角深吸一口气。


    松风携花香抚过脸颊,浸入肺腑,如此清晰。


    这是幸运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捧起石桌上的小鸟原地转上两圈,又将小东西轻轻放回去,如童年表达情绪。


    多久了,没有这般纯粹地感受到快乐。她含笑注视着银霜,真切感激道,“多谢长老!”


    银霜瞥一眼红嘴小鸟,也随她一起笑起来,“举手之劳。如你有修习的想法,我虽不擅长,但对五行之术略通一二。”


    这是愿意指导的意思?


    子桑愣上一瞬,很快肃容,朝银霜恭敬行礼。


    *


    子桑将她之前翻阅书卷时不懂的地方,一条条摘出来询问,银霜答得相当细致。


    藉由对问题的解答,原本模糊的地方逐渐有了明确的轮廓。


    时间过得飞快,及至晚霞夕照,子桑已经直接跨过五行之术最难的第一关,感悟天地元素,能够使用初级术法。


    御金——凝出指甲盖大小的金属圆球;


    御木——催发植物;


    御水——令水在三形态中自如转换;


    御火——在空中燃起拳头大小的火焰;


    御土——堆出一道半人高的土墙。


    五行之术虽然也需要动用到灵力,但本质上来说却跟修真是两条不同的提升路线。


    对讲究精准把控自然元素的五行之术而言,子桑少量而持续的灵力输出完美适配。


    脸上浮现浅红,子桑因为进展迅速而兴奋。


    歇息的间隙,她好奇求教,“长老教的诀窍与宗门书卷上记录的,部分内容不一样,更加脉络清晰成体系。是自己修习的时候摸索出来的吗?”


    银霜将目光从橙红色晚霞处收回,不紧不慢解释道,“元极宗宗门术法书卷,由五行修士分别编纂,各有侧重。五行相生相克,皆可修习者更容易全面领悟,所用方法自然有些许不同。”


    子桑恍然,原来是这样。难怪她觉得按照银霜指导的方法格外轻松。


    “听说宗门议事厅就是由五行修士所建。借自然之力,造鬼斧神工,当真了不起。”


    “五行之术对修士自身修为要求不高,如能融会贯通天人合一,造物也并非难事。”语毕,银霜扬手。


    清风拂过,未被石砖覆盖的地方泥土起伏,碧草繁花见风而长,涓涓细流沿着凹陷的小道蜿蜒而动。


    数个造型精美的仙鹤衔莲灯围绕前院一圈,幽幽燃着火。


    婉转悦耳、古朴清雅之声响起,丁香树枝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垂了盏铜色风铃,迎风摇晃。


    子桑惊奇地环顾这些骤然而来的改变,难以想象银霜竟然能同时操纵五种元素,而且是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提升修为追逐飞升假如是征服汪洋大海,于她而言,五行之术简直就是驶入太空的飞船,面对的是更加浩瀚的未来。


    子桑心中快慰,来到丁香树下扬手拨弄风铃。


    清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扭头望向银霜,“能与长老一样修习五行之术,当真幸运。”


    经过银霜指点,她找到一条全新的路,看到某种让她血脉贲张的可能。


    即使确定留在这里回不去,有五行术法傍身,力有所及,她也可以做更多想做的事。


    眼前女子眸光璀璨,倒映着晚霞的浓艳。


    她的喜悦热烈而纯粹,带着对光明未来,原始的企望。


    银霜唇角微扬,字字清晰,“缘分使然,我也一样。”


    仿佛春草萌发,夏夜的晚风轻拂,秋意渐浓,冬日里雪花静谧地簌簌。银霜的声音让子桑很容易联想到诸如自然、平和、安宁之类的词,温润、包容。


    晚霞为对方银色长发染上柔软,很难不为眼前的美好而折服。


    日落分别之际,子桑询问若有不懂的地方,可否向他请教。


    银霜长眸注视过来,“是否需要我明日照旧过来?”


    子桑本不过希望银霜能在她有需要的时候答疑解惑,没想到对方竟然提出亲自指导。


    温暖席卷全身,心口被感激充盈。


    指尖有些发麻,这样的男子啊……太要命。


    子桑垂首微笑,再抬眸时笑意更盛,“要。”


    傻子才说不要。


    四目相对,两人皆神情畅然。


    送别银霜,子桑又提高难度,一点点给术法难度加码。


    经过不同尝试,她发现五行之中于她而言最难参透的是御金。


    也不知道御金之术有没有什么特殊诀窍,子桑趁歇息的间隙,通过传讯玉简询问黄秀明。可是对方也说不明白,究竟怎么想到的那些招式。


    交流中她了解到一些五行修士平时的小细节。比如御水修士芥子袋中多储有清水,御金修士芥子袋中多储有金银铜铁。


    黄秀明最惧怕妖魔鬼怪,不到馋得山穷水尽,不会接取仙盟任务。在他的芥子袋内,金银是断然没有的,铜铁也多半卖掉换成了吃的。之前在丁氏宅院里,多亏感应到附近存有不少铁器,才让他有机会利用御金之术拖延住蚕妖。


    “析土”由黄秀明自行参悟,取土中之金为己用。


    土生金,二行互为成辅,既能御金也能御土,黄秀明的确极有天赋。


    就像是拿到一个好剧本,不到看完没有心思睡觉。


    从日落月升到晨曦初现,子桑将藏书阁借来的宗门书卷烂熟于心,这才趴在石桌上小眯一会儿。


    金丹境以上的修士并不需要如寻常人一般休息,然而子桑还是撑着手臂眯眼就睡着。


    灰绿色的迷雾里,熟悉的身影若远若近,她本能地想触碰,但是却遥不可及,只能拼尽全力伸手追上去。


    怎么都抓不住,脚下似乎束缚有千斤。


    她用力朝前扑过去,果然抱住什么。


    睁开眼,入目是近在咫尺的墨绿色。子桑抬起头,一双澹澹深邃的丹凤眼正垂眸盯着她。


    纪怀光,那个她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吓走,想喝醉一回都担心装昏会被对方原地解酒,导致前功尽弃的男人。


    “是你啊……”她若无其事松开他的手臂,这才留意到桌上还放了一个油纸包,隐约散发着肉香。


    “师娘。”纪怀光后退半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这是给我的吗?”子桑觉着味道挺熟,有点像上次让他带的肉包。


    “是。”


    纪怀光垂眸应下。


    自意识到某种变化起,回到修舍后他沉默了许久。


    妄生一直在耳旁念叨子桑如何“天赋奇差,连御剑都学不会”,反而助长了她的名字在脑中扎根般,难以哪怕有片刻的抹去。


    星夜难眠,清晨比任何时候来得都晚。


    整整一天,子桑没有给他任何讯息。


    他经过二师弟的修舍,卓轩在研究能够迷昏或者毒死妖物的药粉。


    经过三师弟的修舍,马道成正在通过传讯玉简出手一颗蚕妖妖丹。


    黄秀明抱着点心啃,陈敏儿在修舍外练刀。


    大家都如寻常一般忙于习惯的事情,只他在期待某人的讯号。


    从日升到日落,他去了元极宗许多地方,唯独没有去松语阁。


    那里有让他心绪难平的人,只消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摧毁平静。


    一天一夜过去,没有因为远离而获得想要的宁静,于是隔日,他带上她上回想吃的肉包过来。


    私心可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子桑打开油纸包,见里面果然是肉包。


    她勾起唇瞥他一眼,“挺有孝心。”


    包子比上回多一倍,把她当猪养呢?


    “坐下一块吃吧。”她懒洋洋招呼对方坐下。


    刚才做的那个梦着实算不上愉快,原身的情绪通过梦境传递,怎么追都追不上,随时被抛弃的感受还隐约残留在感受里。


    纪怀光抬眸瞧她一眼,依言在石桌对面,离她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坐下。


    子桑将肉包掰成两半,其中一半递到小鸟面前,“吃肉还是面?”


    小鸟歪着脑袋打量半个肉包,朝面皮啄上去。


    吃素的呢。


    子桑将另外一半塞进嘴里,麦香与肉香浓郁。


    “师娘重新布置了松语阁?”纪怀光视线从精美的仙鹤衔莲灯落回子桑眼睛,后者点头确认,“银霜长老帮忙布置的。”


    银霜长老?


    纪怀光眸光浮现暗芒。


    她让银霜长老帮忙布置松语阁?


    脑子里浮现好几条问题,纪怀光抿唇沉默下来。


    不一会儿,视线里出现一个白乎乎的包子。他朝手臂的主人望过去。


    子桑似笑非笑瞧着他,“怎么?跟我家小黑一样?吃东西还要递到嘴巴面前?”


    纪怀光估计就是看她上次没好意思全吃,分了一半给他,才特意多买一份。


    人家体贴,她也不能真不客气。


    突然被点名的小鸟抬起头,抖擞抖擞翅膀。


    纪怀光瞥一眼仿佛在彰显“她家”的小鸟,接过子桑手中的包子,一时倒也没吃。


    “师娘若有任何需要,可知会弟子或师弟师妹。”


    觉得她太麻烦银霜长老?


    子桑咽下小口,眼尾扫向纪怀光,“有些需要,你和他们几个满足不了……”只有银霜长老可以。


    让她上哪里再找个愿意教她的五行之术的修士去?


    指尖下意识收拢,在面皮上印下凹陷。


    纪怀光盯着变形的包子,神情莫测。


    什么样的需要,是他们几个弟子满足不了的?


    “纪怀光?”


    子桑见对面的人陷入沉思,突然起了心思,“给你看个东西。”


    纪怀光抬眸注视,略微颔首。


    “把妄生拿出来,需要它配合一下。”


    纪怀光依言将佩剑取下放在石桌上。


    妄生很想说它不想配合,可它最近算是摸清楚,无论它怎么拐弯抹角说子桑的不好,主人都直接无视,又或者给它下禁制。总归捞不着什么好就是了,还不如老老实实躺着。


    子桑食指交叉,高深莫测道,“看好了,别眨眼。”


    魔术即将开始表演。


    纪怀光点头。


    玉白色石桌上,银亮色重剑反射晨光,神秘的黑色裂纹让子桑短暂忘却妄生是怎样一个碎嘴的剑灵。


    清风在重剑四周萦绕盘旋,很快,重剑稳稳上升,漂浮于二人之间。


    纪怀光的视线越过妄生剑身,落至子桑的眼睛。


    她成功了?用宗门御水术法?


    迎上她的视线,子桑唇角浮现笑意。


    这才刚刚开始。


    妄生正暗自嗤之以鼻。不过御物而已,金丹境的修士哪有不会的道理?犯得着在它主人面前显摆?


    恰在这时,“变故”骤生,妄生感到一阵火热。


    “哇啊啊啊!这是什么?”


    一团橙红色的火焰将妄生包裹其间,重剑仿佛在燃烧。


    妄生没来得及进一步抗议,身上又迅速覆上一层厚厚的冰。


    由热到冷,想说的话顺势被冻住。


    丹凤眼逐渐大睁,纪怀光盯着妄生,只见冰鞘外覆上整整一团泥土。


    妄生刚受过冰火的摧磨,这会儿又被泥巴裹成叫花鸡,忍不住嚷出声来,“做什么!做什么!弄成这个样子像什么?主人!”


    您管管她!


    声音隔着厚厚的泥传出来,像闷在瓦罐里。


    纪怀光紧紧盯着子桑。


    可御水、火、土三行?她竟有这等天赋?!


    面对剑灵的求助,子桑唇角笑意更盛。很快,外周的泥土缠上一圈圈藤蔓,蔓间绽开红色小花。


    仿佛绿意盎然的花球,妄生的厚重与煞气被彻底敛去。


    御木?!纪怀光不可置信。


    妄生已经不想说话,马上就要自闭。叫花鸡就罢了,现如今花花绿绿,哪里还有半分剑灵的风姿?


    它怎么就混成这个样子?


    见对面纪怀光稳不住冷静从容的神情,子桑笑眯眯松开交叉的十指。


    泥土与藤蔓破开,妄生下坠,准确落至剑托之上。


    纪怀光呼吸彻底滞住,目光定于凭空出现的玄色剑托——虽然造型简易,但的确有运五行之力,改变形态的痕迹。


    五行皆可修习者,万中无一,何况还能如此娴熟地使用。


    她的体质并非不适合走修仙问道之路,相反,她有更罕见的天赋,以及广阔的坦途。


    纪怀光抬眸注视子桑,后者挑眸“回敬”。


    老天爷给她关上一扇窗,然后掀翻整座房子。


    四野通透,无边无界,自然之力取之不尽。


    她现在不是废物的好色师娘了,她是正儿八经五行修士,美色鉴赏官,出仙盟任务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分提成”,实力与美貌并存的升级版师娘。


    这一套组合拳魔术,“好看吗?”子桑问。


    暖阳驱散晨雾,松林染上浅淡鹅黄色光晕,万物如同新生。


    长睫轻轻颤了颤,纪怀光顿上一息,低声答到,“好看。”


    山风吹动风铃,发出清脆声响。小鸟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两人。


    一个因为成功展示成果而难掩得意;一个目光专注,神情蕴着丝身为弟子本不该有的,包容乃至宠溺。


    纪怀光忽然想到,“可是银霜长老教会的师娘?”


    进步如此神速,无人指点几乎不可能。测试五行灵根的传宗法器由掌门保管,除了银霜长老,只绯月及渡刹长老能有掌门封印秘钥,而子桑同绯月及渡刹长老并无交集。


    这是否就是她说的,他们几个满足不了的需要?


    子桑拈起第二个肉包,挑眉回答,“你说呢?”


    反应挺快,一下子就猜到。


    她没否认,他便可以确定个□□成。


    不是他方才想的那样。意识到这点,纪怀光垂下双眸,庆幸之感滋长,潜藏在心底的宽慰四处蔓延。


    还好不是……


    见纪怀光眉目放松,唇角微微上扬,子桑稀奇。


    头一回看到他笑得这么温煦明朗。


    她咽下口中面皮,似笑非笑地挪开视线。


    这人,笑起来冰雪消融,怪好看的。


    小鸟没能吃下去多少,便飞回子桑肩膀上歇息。


    不远处白色身影御风而至,银霜出现在视野。


    纪怀光收敛神情望向来人。


    “长老。”子桑迎上去。


    “子桑。”银霜微笑应下,朝一旁纪怀光颔首。


    “久候了。”他将一卷书册递到子桑面前。


    “给我的?”子桑接过来,抬眸望向银霜。


    “我自创的一些五行招数,内里有相应注解,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问我。”


    子桑闻言如获至宝,小心地翻开书卷。


    毛笔书就的图画浓淡相宜。苍劲字体做注解,随意浏览一篇,清晰明了。


    整本书卷没有翻阅痕迹,竟不像是从前就已经完成的。


    子桑抬眸,“长老连夜写的?”


    银霜点头,“尽我之能,若对你有用便好。”


    子桑宝贝地翻至另一页,恨不得眼睛黏在书卷上不移开。


    里面记载的内容,或许花她半辈子都未必能悟全。


    “长老”,她望向银霜,眼眸里闪烁着兴奋与感激的光。


    “他日长老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子桑还没说完,银霜拈起油纸包里一枚肉包,“一卷书册,换一个这个。可好?”


    一切尽在不言中,送出去的东西要是期求回报,便失了本初的意思。他知晓她的意思,所以提前制止住感激、允诺的话。


    子桑心中熨帖,点头道,“好。”


    “昨日修习可遇到不明白的地方?”


    “御金有些地方不顺。”


    “可否演示一遍给我看?”


    纯然亲近的子桑与银霜言谈间犹如结识多年的老友。


    刚才刻意没有去细想的问题萦上纪怀光心头。银霜长老座下没有任何弟子,为何肯单独教子桑?这个时候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松语阁?


    纪怀光的眸色逐渐凝重。


    妄生逮住机会传音吹邪风,“主人,我们要不要先行离开?您看她跟那个白毛聊得正欢,回头赶我们走多不好。”它指望纪怀光能赶紧带它离开。


    今日老遭罪了。


    “师娘、长老”,纪怀光突然开口。


    妄生心生期待。


    即将脱离苦海。


    “弟子入门时学过一段时间御火之术,如今久不修习,已略生疏,可否留下来聆听长老答疑解惑?”


    妄生闻言心情跟剑身裂纹一样稀碎。


    为什么?留来的话它岂不是又要被子桑折腾?剑修不好吗?子桑玩了几朵花主人就看不上它了吗?


    子桑与银霜一齐望向纪怀光,还是银霜面向子桑先开口,“你的意思呢?”


    让她做决定啊……问的是银霜长老怎么锅从天降扣她脑袋上了?


    她可不想和纪怀光交恶。


    多个“同学”没什么不好,刚好可以比较下修习的进展与程度。


    子桑没怎么犹豫,“长老不介意被偷师,我自然要替本家弟子争取留下的机会。”


    “好。那便先从御火练起。”


    银霜一句话,纪怀光在松语阁从日出东方留到了日暮西山,又从单独一日延长到日日共学。


    纪怀光具备五行火之灵根,与子桑形成你追我赶之势。


    有银霜的指点,子桑五行术法提升神速。


    一生要强子桑不仅在御火上要求自己强过纪怀光,还要求其它四行达到同样的高度。


    时间过去飞快,转眼大半月过去,江南丁氏任务的奖赏分下来。修真世家卫氏家主双生子生辰宴的请柬也经由身为掌门之一的银霜递到子桑手中。


    子桑一直等待的“不寻常事件”终于有了结果。


    银霜交过来一张纸,上面写明了当日罕见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只不过虽然罕见,但同样的情况在过去不止一次发生,因此大致相当于,她穿过来当日没有独一无二的事件。


    所以想找出穿入契机,还剩下另外一项可能——原身勾引纪怀光的时候,有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是否要找纪怀光,情景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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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月明星稀,松语阁附近虫鸣声隐隐约约。


    除了原有的几尊仙鹤衔莲灯如常亮着,子桑又在半空燃起数团火焰,将丁香树与石桌照得亮如白昼。


    系统地修习五行之术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提升实力的进程,更加依赖自身感悟与努力,能向旁人求助的地方已经不多。


    银霜将指腹从子桑腕间移开,“抱歉,以我的能力,没能找出缘由。”


    一旁的纪怀光闻言抬眸望向子桑,见她收回手臂,坦然无谓道,“多谢长老,或许是我体质的原因,先天如此吧。”


    小半炷香前,纪怀光提出请银霜帮忙看看,为何子桑无法动用灵力操纵重物。


    游走于全身筋脉的灵力就像穿过狭窄通道,不论修为如何,能够流出来为己所用的,始终受限。且一旦突破某个临界值,还会浑身疼痛不已。


    对于银霜也找不出原因这件事,子桑接受良好,甚至有些庆幸这“毛病”间接让她走上五行修习之路。


    有些天赋假如没有发现的契机,可能始终蒙尘。


    银霜视线扫过子桑与纪怀光,“我能指导你们二人的地方已经不多,接下来如有需要,可来云逸轩寻我。如何?”


    “谢过长老。”子桑与纪怀光同时行礼。


    一直麻烦银霜长老“上门教学”,子桑其实心中有愧。在社会里摸爬滚打久了,习惯利益交换,面对无条件的善意,缺乏同等价值的东西提供给对方,难免“心虚”。


    送走银霜,纪怀光没有同往常一样立即辞别。


    初时,他好奇银霜长老教子桑修习五行之术的目的,然而大半月观察下来,除了亦师亦友就术法交流,并没有发现别的迹象。


    动用灵力于子桑而言疼痛难耐这件事,横在他的心口像一根刺。虽然查阅了大量典籍,也通过卓轩联系上卓家现任家主,却始终没找到对得上的症状。


    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让同为五行修士体质的银霜长老看一下,然而依然没有确切的结论。想来这根刺也只能继续扎在心里。


    银霜一走,独自面对纪怀光,子桑有些犯愁。


    如何“优雅”地让这位大神配合,重演某些他排斥的情景,是个难题。


    她抬眸瞥对方一眼,巧的是纪怀光似有所感,准确与她视线交汇。


    眼神倒没从前冷,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温和,只怕旧事重提又会返回原点。


    拿他怎么好呢?


    纪怀光只见子桑审视般打量他一眼,悠然扬手熄灭部分照亮用的火焰,只留下仙鹤衔莲灯上几盏。


    火焰的光与墨色的夜纠缠,连影子也变得暧昧。


    浓郁的暗自四面八方浸染,光亮之外的某些思绪仿佛变得理所当然。


    子桑回到石桌旁坐下,撑着下颌盯着他,眼神里明晃晃写着,“怎么?有话说?”


    似笑非笑眼,欲语还休唇,瞧着谁的时候勾得人心痒、心悸。


    纪怀光原本想安慰她,虽然现在没找出原因,但或许有别的办法解决灵力的问题。比如卓轩正在闭关的祖父,就是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医修,能找出症结所在也未可知。


    然而子桑一瞧他,有些话便如吸了水的棉花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注视她的眼睛,沉默会儿道,“弟子先行退下。”


    有些话,一时间终究说不出口。


    “纪怀光。”子桑赶在他转身前叫住。


    长睫轻颤,纪怀光顿住,抬眸朝她望过来。


    澹澹目光里仿佛藏着千言万语,他有一双让人容易误会的眼睛,极显深情。


    子桑短暂地有些呼吸滞涩。


    “明早叫你师弟师妹几个以及沙文瑞过来,把仙盟任务的赏金分一下。对了,从前按什么规矩分奖赏?”


    纪怀光目光黯上一瞬,沉声答,“按修为高低。”


    他方才还以为,她要留他。


    原来不是。


    “好,分奖赏这事就交给你了。回吧。”


    既然纪怀光没什么要对她说的,她也就不奉陪了。


    晚上再练会儿御火,她卷死男主。


    纪怀光垂眸应下,祭出佩剑。


    云深月下,夜风微凉,御空飞行间妄生小心问起,“主人,银霜长老明日起不过来,咱们是不是也不用来松语阁了?”


    从“不经意”见识到银霜为守,子桑和纪怀光为攻,混战中子桑和它主人只占到不多的便宜起,妄生就给“白毛”改口为“银霜长老”。


    慕强,是武器器灵的天性。


    它不想再给子桑当道具,尤其对方现在已经能通过御水达到飞行的目的。万一子桑回头想将它从主人手中借过去折磨个十天半个月,而且主人多半会同意,那时候它的日子可就真的不好过了。


    最稳妥的法子,就是离危险源头远远的。


    “如常。”纪怀光只简单回了两个字,便没再有下文。


    妄生很想问哪个“如常”,是如常在修舍修习?还是如常去松语阁?


    好奇归好奇,它却不敢问。总感觉主人情绪有点冷。


    子桑刚准备练习下白日里不怎么顺手的术法,玉简传来卫溟的消息,[收到请柬没?什么时候出发?]


    这着急得,就催上来了。


    子桑回过去,[忙着陪弟子修炼呢。]


    虽说是大弟子纪怀光陪着她修炼才对,不过借口嘛,就不用太较真。


    卫家兄弟的生辰宴她无所谓去或者不去,然而不把穿过来的原因找出来,的确没有心情想别的。


    [等着!]


    子桑盯着卫溟发过来的消息,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跟约架一样?


    [等什么?]等着来抓她?


    [现在就给你几个弟子发请柬,来卫家陪陪练。这次生辰宴你一定得参加,我爹请了全修仙界叫得上号的人物,没准能再觅第二春。]


    卫溟的传讯落进眼里,子桑忍不住低笑出声。


    还再觅第二春。她自己当自己个儿的春天不行吗?


    [还没缓过劲呢,不急。]


    子桑刚发过去,就见一旁小鸟盯着她的传讯玉简。她点点小家伙的脑袋,“看得懂?”


    小鸟昂首注视她,点点头。


    “呵,识字呢。那你说,我要不要觅个二春?”


    子桑弯起眼睛盯着小鸟。她倒要看看,开了灵智的小鸟,会替她选择哪个答案?


    小鸟盯着她,一时间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仿若摆件。


    “这样,觉得要,点头;觉得不要,摇头。”子桑也不急,与圆溜溜黑曜石般的眼睛对视。


    小鸟静止一会儿,确定地点点头。


    “哈!”子桑笑着别开眼去。


    繁衍本能会让生物不断选择和新的伴侣在一起,她就不该问一只鸟。


    卫溟的消息再度弹过来,[在第二春里缓过劲,不是正好?]


    还劝上了。


    子桑干脆地回过去,[有看上的人,不约。]


    如何轻松拒绝一个想给你介绍对象的朋友——告诉他自己心有所属。反正么,原身本来就喜欢纪怀光,也算不上错。


    [谁?]卫溟秒回。


    [不告诉你。]子桑放下传讯玉简,与一旁小鸟对视,“你呢,有没有相好?”问完她又觉得好笑。


    肯定没有,有的话哪里还能跟她混到一起。


    小鸟歪起脑袋,用一侧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子桑用指尖摸摸小鸟的脑袋,“你啊,以后要是有喜欢的鸟了,带来给我看一眼再去双宿双飞,知不知道?”


    这段时间跟小鸟朝夕相处,一人一鸟也算是建立起友好的伙伴关系。若有一天分道扬镳,她希望清楚小家伙追逐什么幸福去了。


    小鸟这回没有犹豫,很快点头,并躬身将脑袋和身子塞进她的手心。


    黑色羽毛触感光滑,红嘴脑袋自虎口钻出,直戳子桑心坎萌点。


    真,可,爱!想亲!


    顶着浓浓夜色,子桑修习御火直到天明。她刚将被火烧过的土木复原,纪怀光及卓轩、马道成、黄秀明、陈敏儿一同出现。


    见到焕然一新的松语阁,陈敏儿好奇地四下打量,“师娘,您重新布置前院了?”


    “银霜长老布置的。”子桑舒展筋骨。


    她话音一落,除了纪怀光,几人纷纷朝她望过来,眼神里是掩藏不住的诧异。


    银霜长老为什么要布置师尊的松语阁?


    陈敏儿憋在心里的问题呼之欲出,就见身着白衣的沙文瑞匆匆赶来。


    “师婶!”沙文瑞双眸放光,到了近前懊恼道,“弟子来晚了。”


    他最近被师尊吩咐出门办事,出发前还给子桑留了讯息,生怕子桑想喝酒的时候找不着人。好不容易加急办完事,收到分奖赏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往松语阁赶。


    陈敏儿瞥沙文瑞一眼,“不晚,也就最后一个到吧。”


    听到陈敏儿这样说,沙文瑞生怕子桑误会他拖延,急于解释,“我今晨一收到纪道友的消息直接就过来了。”


    风尘仆仆,赶急赶忙,一点都没耽误。


    卓轩、马道成、黄秀明、陈敏儿四人心有灵犀般互相对视一眼。


    大师兄昨晚通知他们几个今晨集合,所以几人能够提前齐聚。所以对沙文瑞,是直到今早才单独通知的?


    陈敏儿朝她大师兄望过去,一脸“干得漂亮”的赞叹神情。


    纪怀光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接收到她的信息,完全没留意到这回事。


    “不晚,时间刚好。坐吧。”子桑一个响指,三张木质椅于石桌周围一圈见缝插针般拔地而起,造型与石凳出奇一致。


    纪怀光之外的几人均睁大眼睛望向子桑。


    师娘竟是木系修士?!之前一直不知道!而且连法诀都不用,这种程度的修为,恐怕与黄秀明不相上下。


    子桑来到其中一张石凳坐下,抬眸扫一圈神情震撼继续杵着的几人。


    有爽到。


    她笑眯眯道,“分赃这么好的事,别站着了,赶紧坐呀?”


    几人回过神来,纷纷按下心头疑惑落座。


    沙文瑞没抢到子桑一侧的位置,陈敏儿早防着他,当机立断给占了。


    等他再要换上另一侧,纪怀光已经身姿笔挺、神情端肃地在他的目标位落座。


    呵,一个个的。针对他!完全是针对!


    沙文瑞忿忿地换到子桑对面。


    诶,面对面,照样亲近。


    子桑一边等候几人落座,一边自芥子锦囊取出仙盟任务的奖赏。


    纤纤手指拈着光亮的上品灵石,不紧不慢摆上石桌,配上她悠闲的神情,不像“分赃”,倒像“品茗韵事”。


    “虽然江南丁氏任务结束后没有立即说出口,”子桑抬眸扫过一圈,“不过我想说,大家表现得非常棒,我以你们为荣!”


    她的视线落在谁身上,便是滢滢眼波流淌而过,惹得人心跳加速。


    卓轩早在她望过来之前就红着脸低下头,偷瞥一旁的纪怀光,指望大师兄说点什么。


    纪怀光的目光自笑得一脸陶醉的沙文瑞身上挪开,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身上,奇异地让卓轩觉得有些莫测。


    “这回多亏师娘和大师兄,任务才能如此顺利。”


    陈敏儿及时开口,让卓轩偷偷松了一口气。


    马道成盯着桌上灵石,“这次收获颇丰,师娘准备什么时候再带队?”


    子桑没想到马道成这么勤勉,已经开始考虑下次任务的事。


    有了这段时间五行之术的修炼,她比凑数的上回多了不少底气。“你们师兄妹几个准备好了,发现奖赏高的任务,随时叫我,怎么样?”


    马道成清瘦的脸上浮现一丝欢喜的红晕,点头称好。


    子桑让纪怀光把灵石分了,还是陈敏儿没忍住,第一个问出口,“师娘什么时候学会的木系术法?”


    “跟银霜长老学的,就最近。”子桑留心把玩一颗灵石,顺嘴答得随意。


    她这会儿脑子里想着拿灵石换铜铁的可能性。


    万一真的“定居”下来,吃饭家伙得准备好。五行里最具杀伤力的术法就是火与金,芥子锦囊是时候派上真正的用场了。


    头也未抬,漫不经心的一句回答,却让陈敏儿心惊肉跳。


    几日前就有好奇的女修偷偷问她,银霜长老是不是和她师娘有什么特殊关系,好些个同门几次看到银霜长老“早出晚归”出入松语阁。


    一个是养病的长老,最多不过议事厅和云逸轩两头跑;一个是道侣仙逝数年,深居简出寡妇,着实想不到这两人能有什么牵扯。


    同门女修问得遮遮掩掩,陈敏儿却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


    事关自家师娘,她偷偷探了下口风,才知晓宗门已经将这件事传开,私下里有些猜测更是直接将她的师娘形容为“狐狸精”。毕竟以银霜长老历来的风评,谁“勾搭”的谁,不做他想。


    可恶的是她竟然没有反驳的底气。子桑半夜拜访云逸轩是她送过去的,只是她也没想到,师娘与银霜长老能这么快密切接触!


    能说师娘实在太厉害了么?


    此刻听闻子桑的术法是银霜长老教的,松语阁也是银霜长老布置的,陈敏儿已经脑补出银霜长老入住松语阁,又或者子桑搬进云逸轩的画面。


    极为震撼!叹为观止!


    “师娘……”陈敏儿欲言又止。


    她想问子桑跟银霜长老目前进展如何,也好奇子桑怎么办到的。


    “嗯?”子桑扭头抬眸朝她望过来。


    好的。陈敏儿理解银霜长老为什么经常来松语阁了。


    她也想天天看到师娘。


    同样两只眼睛一张嘴,怎么她师娘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神情,偏偏就让人揪着心挪不开眼睛呢?


    是她她也把持不住!


    陈敏儿深吸一口气,“宗门内某些同门传师娘和银霜长老关系匪浅,师娘若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莫要放在心上。”


    子桑顿上两秒,尔后缓缓微眯上眼睛。


    风言风语啊……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大概能猜到传的什么内容。


    虽然娱乐圈这些年只混了个脸熟,她也没少遭到揣测。但凡被拍到和男演员有“亲密”互动,风评多半传她的是非。毕竟“反派”、“女配”,当然不择手段一门心思为了红。


    也是奇了怪了,同样是芸芸众生七情六欲普通人,好像当了演员的男人就自动具备圣人品德一样。粉丝哪里愿意相信,她才是被骚扰的那个。


    子桑侧过身子托着腮,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陈敏儿。


    担心她因为流言蜚语受到伤害是么?可不兴那么脆弱的。


    原身道侣收弟子阳盛阴衰,还好有陈敏儿这根女弟子独苗在,心思细腻,还知道给她“通风报信”。


    相比于跟那些不怀好意的同行捆绑在一起,她还是头一回跟银霜长老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站”在一处。


    “外面怎么传的呀?”她笑着问。


    想听。


    被问及的陈敏儿一时间为难住。


    当着这么多师兄以及沙皮狗的面,她不想说子桑一句不是,哪怕那话是从别人嘴里复述过来的。


    她求助般望向其余几人。


    卓轩还没从“关系匪浅”、“风言风语”里走出来。


    对师尊情深一片的师娘,怎么可能跟银霜长老有什么?


    马道成和黄秀明见她望过来,同样一脸“不清楚状况”的神情。


    沙文瑞眼睛瞪得跟鸡蛋枣一样圆,他不明白,短短半个月时间,怎么宗门内开始传子桑和银霜长老的事?


    一群帮不上忙的。


    陈敏儿越过子桑,望向她侧后方的纪怀光,后者缓缓摇了摇头。


    明白,“不要说”的意思。


    子桑将陈敏儿求救的小动作悉数看在眼里,索性替她说出来。


    “是不是说我水性杨花?”


    刚准备随便说点什么搪塞过去的陈敏儿瞬间僵住。


    “还是说我勾引银霜长老,不知廉耻,不守妇道?”子桑笑眯眯地继续追问。


    她每往外蹦一个词,就仿佛重击在陈敏儿心口。


    全中。师娘是不是早就听到这些泼脏水的恶毒话?


    陈敏儿猛然意识到,之所以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极有可能因为大师兄也听到了这些不堪入耳的话。


    同样身为弟子,大师兄就没在师娘面前提起,她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让师娘难堪。简直没长脑子!


    “师娘,您听过就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都是些无中生有的事。”陈敏儿这会儿如坐针毡,甚至不知道怎么翻篇。


    听,是没听过的,不过一猜就中。果然是这么回事。


    “怎么说呢……”子桑食指在一侧脸颊敲了敲,嘴角随之上扬,“跟银霜长老传风言风语,还挺愉悦的。”


    她不是什么贞洁烈女,银霜长老看起来却像真君子。


    新鲜,甚至有些唏嘘。


    两旁的卓轩、马道成、黄秀明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不禁浮想联翩。


    难不成之前师娘说觉得银霜长老好看,这么快就已经行动?!


    陈敏儿恍惚觉得新世界的大门已经打开。


    想做就做,无视流言,师娘某种程度上,真的强大。


    沙文瑞的眼神像极了马上就要被抛弃的狗子,心酸之余又觉得假如真的是银霜长老的话,颇有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是谁?给最具威胁的对手机会?


    他恼恨地瞪向纪怀光。


    同样辈分低,怎么就稳不住自家师娘?


    假如是他的话,早中晚伴在子桑身旁,又怎么会给旁人可乘之机?


    纪怀光端坐如初,抬眸掠过子桑撑着下颌的侧颜,收回视线时与沙文瑞情绪过于浓烈的眼神撞上。


    对方目光挥舞着刀枪剑戟,纪怀光注视两息,平静地挪开视线,就跟没看见一样。


    用眼神耍了半天大刀的沙文瑞气急之余更加恨铁不成钢。


    难怪地位不保,就这毫无危机感的样子,根本指望不上!


    他面向子桑,“师婶,流明长老同样擅长木系术法,不如由弟子代为引荐?”


    沙文瑞打好算盘。流明长老是他的师尊,迈入容颜常驻的金丹境时已年近花甲、两鬓斑白,子桑不可能看上。何况若子桑若见识了他师尊的木系术法决心求教,近水楼台的人就变成了他,到时候岂不是会发生这样或那样的故事,甚至“事故”?


    他这边已经开始构想两人同进同出的画面,子桑微笑道,“谢谢啦,银霜长老挺适合的,跟他学就好。”


    适合、适合、适合……沙文瑞脑子里反复盘旋着这个词。


    这么快就确定“适合”了吗?要不要多试几个?其实他也挺“适合”的。


    子桑收敛起几分笑意,重新望向陈敏儿,“安心,我不会将这些话当真。”


    “道侣离世,愿意无欲无求了此余生是情分;遇见心动的人,大胆追求也没碍着谁。从来不见造谣生事的人在爹娘离世以后,重新钻回娘肚子里去呆着,怎么没了道侣的女修,就一辈子不能结交男子?我同银霜长老以后会不会‘关系匪浅’不好说,至少现在挺清白的。”子桑挑眸环视一周,“所以啊,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哪里管得着人家脑袋里装的鲜花还是牛屎?我没当真,你们听见了也不许当真!知不知道?”


    世人就是奇怪,总要为了特定群体的利益虚设规则、空造枷锁。从前被污蔑那会儿她也有过一段时间的自我厌弃、不敢见人,觉得错在自己。好不容易走出来,如今她早已不吃这套。


    与银霜长老是坦荡之交,没什么好怵的。


    只不过她虽然不在意这些,原身的弟子们却未必能逃脱围绕着她产生的流言漩涡。


    须“莫要放在心上”的人,是眼前这些弟子。


    一番话落音,周遭一片寂静。


    陈敏儿简直想站起来鼓掌。


    那句“鲜花还是牛屎”虽然味道浓郁,但简直说到她心坎上。


    对!就是这么回事!她把别人的话当个事,就真成了事。同牛屎计较,浪费!


    沙文瑞一边是狂喜与庆幸,一边是担心与忧虑。庆幸子桑和银霜长老这会儿还“清白”,他尚有机会;忧虑听子桑话里的意思,以后会“不清白”?到时候哪里还有他什么事。


    纪怀光在子桑说出最后一句话,目光扫过来之前垂下眼眸。


    过去大半月,白日里相处看不出子桑和银霜长老之间有何旖旎,“大胆追求心动之人”,也许指的本就不是银霜长老。


    从前种种直白的倾诉与生涩的试探浮上脑海,他重新抬起眼眸,没想到子桑正朝他看过来。


    仿佛终于逮住机会,她朝他眨眨眼,拉长音调问,“纪怀光,你听明白了没有?”


    刚才她一个个地眼神“叮嘱”,就是担心几位弟子因为她的传言心态受影响。偏偏纪怀光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与她错开视线。


    既然当场“逮住”,还是得强调一下。


    言外之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青涛长老都与世长辞了,她要换道侣又或者喝个酒什么的,少管!不care!


    眼神是略带嚣张的意有所指,纪怀光凝视她的目光片刻,垂眸道,“弟子不会当真。”


    他亲眼所见,从来没将流言当真,亦大约明白她的意思。


    她能不介意,很好……


    “分赃”完毕,也打完心理预防针,子桑没再留几人。


    脑子里还记挂着情景重演这回事,她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纪怀光身上。


    再难还是得办。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将松语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万一有什么风水、八卦的格局因素在里面,说不好的事。


    沙文瑞还想留下来多跟子桑说上几句话,然而纪怀光的存在就像一根横亘在他身前的巨刺,让原本想谈的“饮酒”话题也憋在喉咙里。


    做师娘的没赶自家弟子走,他这做师侄的更没道理指手画脚。等上一会儿始终没等到留下来的机会,沙文瑞瞪纪怀光一眼,准备来一招以退为进:先撤退,待纪怀光同样离开,他再来寻子桑。


    松语阁只余子桑与纪怀光二人,她不再瞧他,转身去摘丁香树下的风铃。


    银霜长老的东西先留着。


    虽然大多数时候敛着眼眸,纪怀光却始终能感受到某人追逐的视线。


    他望向踮脚去摘风铃的紫色身影。纤细如风,却又坚定执着。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突然开始认识她一般?师尊力排众议与她结为道侣,是否因为看到了全貌?


    仰着头的女子指尖够上树枝颇为费劲,纪怀光上前数步伸出手臂,轻松将风铃解下,递给子桑。


    墨绿色身影短暂笼罩视野后,修长的五指托着铜色风铃,就在眼前。


    子桑抬眸,与目光沉静的丹凤眼不期而遇。


    他没走,在等她?


    为什么?


    意识到这点,子桑心中一动,微眯起双眼唤他,“纪怀光?”


    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打着转、悠着旋,轻飘飘落进耳朵里,惹得满身酥麻。


    纪怀光头一回听她唤他的全名唤得如此百转千回,不禁抿直了双唇。


    心中像是有万千羽毛同时拂过,或轻、或重。那句“弟子在”原本呼之欲出,然而错过了及时接应的时机,遂化为了持续的沉默。


    此刻他只是静静注视她,便已几乎耗去全部心神。


    见纪怀光又对她“冷冰冰爱答不理”,子桑无所谓地挑了下眉。


    缘是想多了。


    男主角的行为举止果然不能用常理解释,有官配的就是不一样。她已经“一而再”地误会,接下来不会“再而三”地揣测。


    子桑释然,伸手拈过纪怀光手中风铃,侧眸瞧他,“明日清晨早些过来,穿上回找你要蜜饯吃那天穿的衣服,芥子袋里放同样的东西。总之一切都跟那天一模一样,清楚吗?”


    宜早不宜迟,要试早些试。再晚些,或许会遗漏细节。她不等了。


    纪怀光抿直的双唇微动,沉默小会儿后点头应下。


    子桑将风铃收进芥子锦囊,顺便补上一句,“不好奇为什么让你这样做吗?”


    她突然间提出莫名其妙的要求,纪怀光这会儿不问缘由,也不知道明天能配合到什么程度?


    对上她神秘的视线,纪怀光刻意压下去的各种猜测如海浪般重新翻涌。


    那天发生过什么不言而喻,她第一次由口头传达心意转为身体力行地行动。


    刻意强调“与那天一模一样”,同方才提到过的“大胆追求”是否有联系?她又准备做什么?


    纪怀光垂眸注视她,终于开口,语调难得地透出几许温柔,“为什么?”他轻声问。


    真问啊?那她可不会真答。


    “师娘的吩咐,你听着就是了。记得明天无论我说什么,都一样照做。”子桑含笑瞥他一眼,转身收她新造的木凳,“没别的事了,回吧。”


    难点痛点在明天。


    纪怀光望向眼前施术女子的侧影,定定瞧上一眼,转身离开松语阁。


    立在丁香树枝上的小鸟低下脑袋朝子桑望去,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云逸轩内,银霜停笔瞥向窗外。


    原来跟他传风言风语,挺愉悦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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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子桑在脑子里反复回忆前院之前的格局。哪里多了什么,又或是少了什么,一一归位。


    好在银霜长老只是小小地展示了下五行术法,并没有做大的改动,复原起来并不困难。


    忙完这些,她取出传讯玉简,食指指尖在玉简边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从前跟她一起传过桃色新闻的男演员,经济团队相当鸡贼,遇到这种事第一举动就是把战火往她身上引。毕竟成本最低,还可以顺便反向炒作一把。


    相比于“乐见其成”的这些男演员,银霜长老显然不是同一挂,怕是会感到烦恼吧?


    头疼。


    她之前没和银霜长老这样的异性传过绯闻,也不知道怎样处理才好。


    小鸟从树上飞下来,落在石桌上她的眼前。


    子桑朝小家伙望过去,伸出手指捋捋它的脑袋。


    “你说,银霜长老是不是为了避嫌,才不来松语阁的?”


    小鸟仰起头望着她,摇摇头。


    “你就知道安慰我。”子桑忍不住弯了眼睛。


    她看得开,是因为“身经百战”,对银霜长老而言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


    得做点什么。既然“低调”、“回避”是他的选择。


    子桑给银霜发去消息,[长老最近有没有听到宗门里,有关你我二人的传言?]


    有疑惑直接问,对银霜长老而言,拐弯抹角并不是个好选择。


    玉简没多会儿收到传讯,[没有。什么传言?]


    这下轮到子桑诧异了。她还以为……


    不过银霜长老的确说过可以去云逸轩找他。


    她如今可以通过御水化气飞行,较从前方便太多。


    [传言你我关系非同一般。]


    点到即止,银霜长老玲珑心,不用多说,一看就明白。


    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她等上一会儿,玉简传来讯息,[你怎么想?]


    盯着玉简上的字,子桑扬唇笑起来。


    她摸摸一旁凑过来的小鸟,“我想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却反过来问我。”


    [长老呢?长老怎么想的?]她偏不答。


    只要脸皮够厚,就可以率先达到目的。


    对面传来四个字,[挺愉悦的。]


    熟悉的一句话,像一只手用力攥住她的心脏。某种“你也一样”的感受隐秘而生,默契而欣慰。


    她有这种态度,多少有些向自己的经历妥协的意味,而银霜长老没有这种烦恼。会有这种心态,是真的洒脱。


    她笑着摇摇头,与仰头望着她的小鸟视线交汇。


    黑曜石般的眼睛倒映她的面容,子桑食指指腹挠挠它的下巴,“你又猜对了。”


    不是为了避嫌。


    银霜立于窗畔,半臂距离,一抹绿意悄悄攀上窗台,在风中探头探脑。


    传讯玉简亮起,一行回答赫然入目,[我想的与长老一样。]


    银霜收回落在玉简上的目光,视线扫过于微风中展露姿态的嫩芽,眼底隐约浮上笑意。


    如此,亦然。


    *


    松语阁回到原本布局的第二日清晨,子桑开始酝酿情绪。


    她自认算不上有天赋,只能靠“真情实感”代入,好在把这些年演员生涯混下来。


    接下来她就是剧本里对自家大弟子爱而不得的师娘,要感情有感情,要冲动有冲动。


    面对外表正经,实则举止龌龊的男演员,她都能演绎爱到死去活来,何况面对纪怀光这种撩不动的漂亮冰山。


    自芥子锦囊取出轻薄的紫纱,子桑双眼眯成地铁大爷看手机。


    原身当初是怎么把这玩意儿缠身上,还不走光的?手法不错啊。


    她攥着浅紫色薄纱在身上比划,仔细回忆。一旁的小鸟歪着脑袋望向她,显然不明白轻纱的用处。


    门外响起纪怀光的声音,“师娘,弟子到了。”


    这么快?


    “去石桌那等会儿!”子桑顺势将轻纱收回芥子锦囊中。


    前院。


    纪怀光刚来便留意到松语阁已经恢复为最初的模样。


    昨日谈论到银霜长老,这么快就复原如初,难道为了避嫌?


    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更换布置,只不过碍于银霜长老在的原因,才一时间没有调整回去?


    不多时,一袭紫衣翩然而至。


    来人半阖的双眸神情松弛、慵懒,扬手随意将落在前襟的长发撩至肩后,似春风拂柳,温婉又妖娆。


    纪怀光瞧上两眼后垂下双眸,停顿不过一息,又抬眸朝紫色身影望过去。


    难以不注视。


    子桑朝纪怀光走近,杏眼自下而上打量。


    墨绿色外衫、长发以碧色发带高束,不错,跟那天的装扮一样。


    聪明人一点就透,执行起来相当到位。


    “来得挺早。”她到石桌前坐下,示意纪怀光也别站着了。


    “今天这件事只有你能办,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不管难还是不难,你都得替我办好了,行不行?”


    她一番哑谜打下来,纪怀光不动声色,点头应下。


    子桑上身前倾,单手曲指撑上一侧下颌,“找你要蜜饯那天,在房间里,我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能回忆得起来吗?”


    她相信纪怀光回忆得起来,毕竟自家师娘“清凉”上阵,还是比别的女人来得刺激。


    对上她的视线,纪怀光垂下双眸,“弟子不记得。”


    哈!装!担心她翻旧账?又或是故意试探?


    虽然站在纪怀光的角度,是她也会这样想,不过“失忆人士”是真的没那个意思。


    她抬了抬下巴,“别着急回答,好好想想。”


    “弟子的确不记得了。”纪怀光仍旧一副老僧坐定的模样,下一刻,一根莹白纤细的手指闯入他的视线,于灰白色石桌上方慢悠悠地勾了勾。


    勾着他朝指尖的主人望过去。


    “纪怀光,我想听实话。”


    事关能否顺利回家,她必须知道所有细节。


    这般严肃的神情很少出现在她脸上,纪怀光定定望了一会儿,依言开口。


    其实那一日并没有发生什么难记的事,毕竟他依照玉简上的讯息赶至松语阁推开房门,见到她穿成什么样子,已经刻意回避视线。余下的对话也才寥寥数言而已。


    只不过那些话一旦从记忆里翻出来,对比前后心境之改变,令他多少有些心绪复杂。


    “说了两句话以后,师娘便让弟子取吃的。”他神情如常地回答。


    就这些?子桑的心一点点沉下来。


    只是言谈的话,不像有什么触发点。不过也说不准,万一是“咒语”向的。


    穿过来大概率跟原身和纪怀光的举动有关系。


    她放下手臂,“当时我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又或者,你有没有什么跟平时不一样的反应?”


    纪怀光注视她的视线,一时间没有立即回答。


    沉默在四目相对中滋长、蔓延,眼神仿佛代替言语,回应了问题。


    子桑了然。


    用她指甲盖都可以想到,无非是“她”搔首弄姿勾引,纪怀光不为所动拒绝罢了。


    “她”不可能原地跳大神,纪怀光也不可能顺水推舟答应。


    还是得真人演示,仅仅只是问,根本不能指望纪怀光给她透露到位的讯息。


    子桑下了判断后郑重抬眸,“能记得清当时我说了哪些话做了什么动作么?要你假扮成我重现的话,办不办得到?”


    对面纪怀光怔上一瞬,很快垂下眼眸。


    子桑知道她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不过她必须一试。


    “走!跟我进房间!”


    死也要死得明白。


    “进房间”,短短三个字,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更因为曾经真实发生过某些事而让他难以避免地想到某种可能。


    纪怀光愣住,仍旧保持端坐的姿势,一时间没有动。


    “快来!”子桑回头望他一眼,便自顾自往内院房间而去。


    惯得他,竟然不听师娘的话。


    紫色身影渐行渐远,妄生忍不住开口提醒,“主人!别去!这个女人不知道又要做什么无耻之举,我们现在就回去!”


    它已经猜到,子桑多半要像之前那样自荐枕席。笑话,它主人能拒绝第一次就能拒绝第二次!这次让子桑好看!


    纪怀光收拢出离的神思,起身朝子桑的方向而去。


    妄生:……


    失误了!


    房间里。


    子桑指着白玉床,扭头目光灼灼,“来,演示给我看。每句话模仿到语气,每个动作精确到角度。”


    从前面对子桑某些无理的要求,纪怀光通常以沉默应对。此刻跟子桑并立在床畔,他为自己进房间而后悔莫及。


    “师娘,其实……”他想说其实那一日由于刻意回避,并没有留心,所以很难办到她提出的要求。


    “纪怀光!”子桑转身打断,与他面对面,“这是来自师娘的命令!”不允许推辞。


    成或者不成就这一次,她需要他的配合,非常需要。


    水沁般的眼眸里闪着从未有过的肃穆与坚定,纪怀光甚至有种预感,他若再以沉默应对,子桑会对他产生失望的情绪。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在白玉床落座。


    软硬兼施终于哄得人“上床”的子桑后退两步,眼神黏在纪怀光身上。


    接下来的任何细节,她都不能错过。


    墨绿色的身影盯着她端坐小会儿,垂眸上身斜躺下去。


    黑亮长发贴近白玉,如墨入砚。


    男扮女装的戏子桑也接过一部,“有幸”在片场看到男主角换上女装的样子。


    一言难尽,相当辣眼,要不是有滤镜在,现场大概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飘逸的长裙里裹着男人的程度。


    然而换做纪怀光,修长的身形如碧玉雕琢而成的剑,凌厉、剔透。


    丹凤眼斜斜朝她望过来,纵使隔山水而含情。


    有那么一瞬,子桑觉得即便顶顶漂亮的女演员,在他面前也黯然失色。


    不过,虽然,但是,那哀怨的眼神什么意思?绝对不可能是原身当初的表情。


    埋怨她么?


    “挺好,继续。”子桑憋着笑,认可地点点头。


    哀怨的眼神转为破罐子破摔,纪怀光撑起上身,定定望着她,一字一句开口道,“怀光,桑桑不想做你师娘了。”


    桑,桑,不,想,做,你,师,娘,了……


    子桑满身的鸡皮疙瘩竖起来,险些破功。


    她大约能想象出原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纪怀光是什么心情。


    总归不是她现在这样,既心酸又好笑。


    被没有男女之情的“长辈”惦记,还没法彻底决裂,冤,冤得很。


    在唇角上扬前,她赶紧把自己从代入纪怀光的状态中跳脱出来。


    罪过,一会儿她就是那个惦记人家的长辈,得保持起码的矜持与同情。


    对面纪怀光瞥见她一闪而过的笑意,长睫轻轻颤了颤。


    直到这会儿,他仍然不明白她让他这么做的原因,甚至于,她变幻如风的情绪也让他捉摸不住。


    看到她焦急,他放不下心;看到她憋笑,悬着的心落下一半,仍无法避免忽高忽低。


    他注视她,说出那句曾让他几乎忍不住拂袖而出的话。


    “桑桑想做你的新娘。”


    嘶……子桑闭上眼睛微侧过头。


    这羞耻的台词。


    她演了几年反派,说过的无耻台词一箩筐,真没遇到过这么难以启齿的。


    纪怀光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说出口?她的话早就笑场。


    这才是真正的演员。


    缓解完心理受到的冲击,子桑睁开眼睛,“还有呢?”


    原身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然后师娘便让弟子脱衣服。”


    “好了,打住。”子桑听明白了,由于穿得实在太像限制级,让纪怀光脱衣服的时候芯子已经换成她。


    “有没有遗漏什么细节?”她继续追问。


    纪怀光抿唇摇头。


    好的,没有遗漏的意思。


    子桑这会儿预感不好,非常不好。


    果真就像纪怀光说的那样,只两句话而已?就刚才的情景来看,不像是会触发特殊穿越事件的契机。


    她凝眉沉思,来到纪怀光身旁坐下。


    难道这中间有什么被她忽略掉的细节?


    因她的靠近,纪怀光双眸瞳孔微收,笔挺的上身绷得像一根拉紧的弦。


    两人并肩同坐一张床榻,而这张床榻还是师尊曾经和子桑共同就寝的地方……


    纪怀光猛地起身,动作之突然与迅速,连带着子桑也抬眸望过去。


    怎么了这是?一惊一乍的。


    背德的羞耻与愧疚感漫溢,纪怀光垂着潋滟的丹凤眸,“师娘若没别的事,弟子先行告退。”


    不能继续待下去。


    “不急。你先去外面等着,一会儿我叫你再进来。”子桑干脆利落。


    开玩笑呢?刚要进入正题他告什么退?告退了她跟谁玩去?


    纪怀光没有推拒,转身离开房间,关上门。


    看背影,好像后面有鬼在盯。


    子桑收回视线。那天穿过来的的时间和现在差不多,要试就趁这次了。


    她取出芥子锦囊里的薄纱,开始褪下外衣。


    半肩刚露,一道黑色身影扑扇翅膀,提醒她般映入她的眼帘。子桑这才想起来,偌大的房间不止她一个,还有小黑。


    平时小小的一只伴在身边,久而久之很容易忽略存在。


    她拢回衣襟,伸出手。


    小家伙飞至她的掌心停下,子桑凑近了认真道,“一会儿我要做件事,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别进到房间里,除非我叫你,好不好?”


    小鸟歪着脑袋,仿佛不明白为什么。


    “知道你聪明着呢,就当你明白了啊?到时候可不能坏我的事。”她起身将小鸟送出窗外,展开翅膀的黑色身影转眼飞走。


    老天保佑,一定要成功。


    云逸轩书房内,银霜笔下的线条在关键的一处断开。


    墨迹突兀地浓了一小块,仿佛持笔之人被碰到手臂,在白纸上留下混乱的一笔。


    师娘欲嫁予弟子为妻么?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看来之前装作醉酒亲近,缘是本就有渊源。


    什么样的事需要宽衣解带?后来的对话又为什么让纪怀光脱衣?


    手中的笔再想顺着原来的线条画下去,却难静心。


    关起来的门窗以及立在房间外的青年让他有些在意。


    笔尖保持同一个高度悬空半会儿,银霜搁下绘至一半的画,绕过长桌离开书房。


    跟纪怀光一起等在房门外的妄生欲言又止,蠢蠢欲动。


    它不明白子桑究竟什么目的,羞辱它的主人还是怎样?居然让它的主人说出那么羞耻的话。得提醒主人现在就离开,省得还有更多幺蛾子冒出来。


    “主人,不如以‘身体不适’为由,先离开松语阁吧?”妄生忍不住传音。


    纪怀光背对房门,视线落在前院,仿佛根本没有感应到。


    “主人……”


    “进来吧。”子桑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打断妄生的传音。


    纪怀光身形微动,顿上两息,转身上前推开房门。


    身为青涛长老的大弟子,常会出入松语阁,进到师尊房间的次数却并不多。然而短短一月间,却数次因为子桑推开这扇房门。


    看清眼前的一幕,纪怀光双瞳震颤,目光僵住,整个人定在门外。


    莹润的白玉床上,紫色轻纱拢着若隐若现曼妙身形,剪水的杏眸慵懒地望过来,看似无情却若有情。


    风过纱舞,霞紫云浮,苍茫天地也只剩下眼前的风景,无暇顾及其它。


    “纪怀光,今日叫你过来,只一件重要的事。那天的情景,照原样重现一次,别问为什么,从现在开始。”


    墨绿色身影仿佛钉在门外,子桑盯了他一会儿,继续悠悠开口道,“进来。”


    “进来”两个字约是下了蛊,她的眼神、她的语气,如一双柔软的手臂,攀着肩探着颈,让人避无可避。


    分开每一句都清楚明白,不知道为什么连在一起却难以理解。


    重现那日情景?意味什么?


    眼前是美轮美奂,造物绝色。待纪怀光察觉到耳根发烧,人已经立在房间。


    同样是她,前后心境之改变只他自己知晓。


    他清楚即将到来的对话,理智模糊地告诉他应该制止,应该回避,然而他只是悄悄收拢五指,无声等待。


    斜躺的女子没有骨头般撑起上身,目光始终脉脉定在他的身上。


    她软声开口,沁了甜馨与温柔,时隔多日终于不再连名带姓地唤他,“怀光,桑桑不想做你师娘了。”


    藏在袖口的五指握紧成拳,难以分清心口的跳动究竟停滞还是加快。


    沉默之下,是暗涌恣意流动。


    这种感觉有些矛盾,明明曾经亲口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她朝他望过来的眼神里也的确有钦慕与爱意,却又不那么像他最近认识的她。


    纪怀光有些分不清,他究竟希望她真心这般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逢场作戏。


    “桑桑想做你的新娘。”


    子桑的声音梦呓一般传进耳朵,僵硬的身体仿佛化成一滩水,软得不可思议。


    从前听起来觉得可笑、不知羞耻的一句话,成了一场直接而热烈的倾诉与宣誓。


    纪怀光如上次一样单膝着地,垂着脑袋。


    天知道内心的某块被什么填满,畅快淋漓。


    无法假装那天的神情,也无法控制柔和的眉眼与悄悄上扬的唇角,好在低着头,不会被看到。


    子桑盯着眼前的人,只看得到发顶以及那根沉碧色发带。


    与她第一次见他时位置相同,动作一致。


    什么都没有发生,果然跟担心的一样,没有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怎么会这样?难道有遗漏?是不是纪怀光没有对她说实话?


    可是没有道理,假设纪怀光认定她就是原身,那么她出现在这里那天的事,不应该刻意隐瞒,隐瞒也无意义。


    除非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会是什么事呢?


    子桑盯着纪怀光高束的长发,脑子里闪过一种可能。


    或许……


    她赤足落地,一步步朝对方走过去。


    纪怀光一直在等着她说出让他脱衣服那句话,视线里却出现一双莹白赤足。


    像是踏着他的心口与呼吸,步步走近。


    呼吸因泛着玉润光泽的秀巧双脚就停在眼前而滞住,仿佛过了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子桑蹲下来,与他视线交汇。


    如脱胎上好的瓷器,被淡紫色薄纱轻轻笼着,近在眼前。


    耳根热的厉害,眼睛也仿佛被烫到。


    她迟迟没有开口说任何话,纪怀光迅速褪下外衫为她披上拢好。


    不敢触碰,仿佛隔着薄纱的接触也会暴露他的心迹,只能面无表情地去做这些能让他稍稍保持理智的事。


    眼前女子没有乖乖任他披上外衫,反而从墨绿色的前襟下伸出一双手掌,捧住他的脸,仰头吻上来。


    脊背与腰杆挺得笔直,着深色中衣,目光怔然的男子,以及身披墨绿色曳地外衫,仰头阖眸,凑上丹唇的女子,在师尊、在逝去道侣的房间里。


    窗外,小鸟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幕,安静地一动不动。


    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纪怀光只觉得从未接触过这样的柔软。直接融化进他的心里。


    意识到发生什么,脑中如电闪雷鸣,岩浆滚涌。


    欣喜,乃至于在想象中已经将她连着他的外衫一并用力拥入怀中,更加恣意地去品尝属于她,也属于他的这份情意。


    身未动,心已悠远。


    垂在袖口的五指将掌心抠出深痕来。


    视线模糊地越过她,落在白玉床上。


    师尊的模样赫然出现在脑海,正目光幽幽地注视,直透他无处遁形的内心。


    原本僵直的身体下意识动起来,将她推开。


    纪怀光脸色红里发白,睁着一双带着罕见羞耻与惶恐情绪的眼睛,目光定在她身上。


    子桑双臂撑上地板,才不至于后仰摔倒。虽然及时反应,然而内心却已经重重跌落在地,摔得稀碎。


    并非忘记台词,不过是继续演绎下去已经没有意义而已。于是她想到一种可能,万一纪怀光隐瞒了两人亲密接触的细节。


    有没有可能像影视剧里编的那样,因为同时落水、触电、亲吻……各种离奇的事件而发生异象?前面两者青天白日房间里不可能,只剩下亲吻。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尝试。


    然而试了后却残酷地发现,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她没有回到自家公寓那张柔软的床上。


    她的“故乡”,她的家,回不去了,彻底回不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接下来该怎么办?


    纪怀光的胸膛剧烈起伏,各种思绪各种情绪排山倒海,一股脑朝他淹没过来。


    溺水般无法呼吸,抓不住救生的浮木。


    两股陌生的力量在内心剧烈拉扯,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撕裂。


    他想伸手将子桑扶起来,然而却难以动弹。他恍惚觉得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隐藏在明艳面容下的绝望与哀伤。


    心口像是被什么力道重重辗轧,沉重痛苦到无法呼吸。


    方才那一刻并非想用这样的方式将她推远,他想推开的,是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在他没有足以匹配师尊的声名,在两人没有结为道侣之前,他与她不该逾矩。


    不过与银霜长老走动得频繁了些,就惹得宗门弟子恶意揣测,如与他……世人又会怎么想她?


    心意互通之后,互许终生之前,有太多需要准备。


    他与她之间隔着虽已仙逝,却于他有教导之恩的师尊,隔着弟子与师娘的身份。若想在修仙界立足,若想证得大道,就必须等待更加合适的时机。


    在此之前,他与她不能越雷池。


    生平头一回,他对自己的定力产生怀疑。


    披在肩上的外衫因为动作突然而险些从肩上滑落,子桑脸色苍白,失意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


    纪怀光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拳,抬起手臂想为她将外衫披好,却被她抬手隔开。


    像在迷雾里寻找回家的方向,又一次碰壁。这是她暂时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


    环顾四野,向哪里觅归处?


    子桑感觉五脏六腑精气神被不知名的力量压着,压得她喘不过气,只想大声嘶吼。


    强吻这种事确是她不对,但她不会道歉。


    骄傲的反派,不会轻易低头。


    果真离不开这里,她日后还要跟纪怀光“和平”相处,那么现在就必须划清界限。


    以御水化气之术挥开房门,子桑准备直接“送客”。


    视线瞥见纪怀光身后,一抹白色身影,她灵机一动,挑眉抬手指向远处银霜长老。


    “别误会,我心悦之人是他,招惹你,不过因为宗门传我与他有瓜葛,他明知此事却无动于衷,想气气他而已。既然他来了,这场戏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


    她明确告诉他,她已经易心。


    这场虚构的“勾引”,目标不是他。


    小鸟漆黑的眼睛始终注视,朝松语阁御风而来的银霜睫羽微动,身形在空中略微一顿。


    是……吗?


    好像并非如此。


    被隔开的手臂悬在半空,丹凤眸蓦然抬起,纪怀光直直望进她的眼睛。


    预想中的“解脱”没有出现在他的眼神里,反而是另外一种难以解读的情绪。


    可能有难以置信,也可能有懊悔,不过她无暇关心。


    子桑此刻状态很糟,根本无法继续对话下去,必须找个地方消化心情。


    她倏然起身,拢紧外衫,大步朝房门外走去。


    三两步后,走变成跑,仿佛迫不及待逃离,又好似急切追寻。


    御木生出手臂粗的碧绿藤蔓,子桑一跃而上,御水生风,朝银霜的方向而去。


    眼前之人转瞬离开,所见一切失了色彩。


    纪怀光收回手臂,起立转身。


    娇秀的女子披着他的外衫,宽大得不合身,像一抹浓郁的绿,与蓝天之下白衣人汇合。


    遥远的距离,她对银霜长老说了什么,银霜长老朝他投来一眼。


    一眼后,两人双双离开,从始至终,子桑没有回过头。


    垂在袖中的五指紧握。


    要气银霜长老,何必费心强调重现那一日的情景?何必偏偏寻他?


    方才他亲手推开,分明看到她眼中的痛楚。


    他伤害了她。


    “主人您看!果然不能听她的话进房间!竟然……竟然……”竟然真的让她得逞了!


    主人这是怎么了啊?怎么连这样简单的“袭击”也没躲过去?再这样下去,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纪怀光沉默两息,祭出妄生。


    他要追上去给她道歉。


    “妄生,”他取出一套新的外衫披上,沉声道,“她之所欲,亦我所欲,明白了吗?”


    妄生:……不是很明……!!!不是吧?什么时候的事?!


    仿佛天地倒转,万物狰狞,飞行中的妄生不敢细想,细想就是很晕,非常非常晕。


    主人竟然也喜欢那个女人!苍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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