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娇蛮师娘 > 65-70
    第66章


    决……决赛?陈敏儿一口大气有点没喘过来。


    “说得好!要么不比,要比就挺到最后!”卫溟心中畅快,大方响应。一旁卫沧点头附和。


    莫子期笑着抚了抚身边虎妖的头顶,大妖眯起眼睛享受地歪了脑袋。


    子桑这边刚下场没几分钟,沙文瑞匆匆跑过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师婶!您刚才的出场太好看了!弟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出场!”


    子桑笑眯眯的,“好看吧?好看就值啦。”


    沙文瑞太喜欢看子桑笑,妩媚风流,有种甜到心窝里的撩人。


    跟在他身后,郑菀凝也来到近前,“师婶。”


    见到来人,子桑眼前一亮,“菀凝也来啦?”


    “师婶早说要参加大比,早说的话弟子就跟师婶一队了。”沙文瑞说得情真意切。


    一旁陈敏儿面无表情,咋?是少他一条沙皮狗拖后腿了?


    “我怎么好挖流明长老的宝贝弟子进队?”子桑笑着瞥他一眼,视线转向旁边郑菀凝,“加油!我们争取决赛见!”


    郑菀凝注视子桑的眼睛,郑重点头,“弟子一定倾尽全力。”


    开幕在日落前结束,所有参赛者各自返回落脚点。候在传影阵附近的修士们三三两两散开,意犹未尽讨论。


    子桑这边几人各怀心思地回房休息。


    窗外夜色清冷,纪怀光在房间内调息打坐;卫溟枕着手臂,眉眼浅笑。


    卫沧立在窗畔,遥望皎月高悬;陈敏儿一边小幅比划,一边跃跃欲试。


    这个不算漫长的夜,注定有些人难以挥却脑海里那些鲜亮的画面。睁开眼,看到的是心绪蹁跹。


    隔日清晨,第一场比试正式开启。大多数参赛者选择通过结界外的传影阵观看,方便获取最全面视角。


    与开场不同,正式比赛后结界内将新增更多传影石,分别跟踪不同队伍,而传影阵显现的画面也将同时反映多个队伍的实时情况,以展现大比全貌。一旦修士进入结界,将隔绝内外联系,以免外面的修士为参赛者传递消息。


    玉屏上不断增加的积分数字停止变化,妖兽投放悉数就位。号角声响起,参赛的修士如箭矢般扎入结界,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取得最多的积分。


    在战术上,有的队伍选择集中行动,有的队伍选择分头行动,然而能用来检验仙盟大比参赛者实力的拟造妖兽,从来不可能是简单的妖兽。


    与参赛队伍数量相等的传影石活跃在结界内,传影阵上第一个交战画面,是惨遭群狼围攻,被瞬间咬中的落单参赛者。


    偌大个人凭空消失,狼群转瞬间隐入森林里。被弹出结界的参赛者有些迷茫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腰腹,再抬头时脸红得能开染坊。


    “是狼妖群!分头行动的队伍要倒霉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报个信,人就没了,这群狼妖神出鬼没的,强度是不是有点过了?”


    “金丹境以下果然就不该报名,没比两下就出来,瞎凑什么热闹。”


    各地同时观看传影阵画面的修士们议论纷纷,结界内众多参赛者还在地毯式搜寻妖兽的踪迹。


    传影石视角下,眼看着其中一名落单的修士就要被树上的蛇妖缠上,四面八方忽然飞来好几道剑气,将乌青色的蛇斩成数段。


    蛇妖碎块化成齑粉消散,东西南北四向各有一名修士现身,几人抬头望向结界外玉屏。


    “才两分么?”其中一名修士低语。


    “死里逃生”的修士开口,“师兄,接下来如何?”


    “分太低,换。”


    “好!”


    随着几道身影消失,传影阵外再度掀起议论。


    “他们这是反过来诱杀妖兽?然后还看不上分低的?”


    “那是自然。最高十分,一条蛇妖才两分,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去?可惜他们不知道隔壁山里有狼妖群,猜猜狼妖多少分?”


    参赛者们逐渐找到节奏,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修士被弹出结界。


    各队伍参赛者名字后的积分不断变动,排名有上升也有下降。


    以首场比赛作为参考,众人均仔细留意场内情况。钟声在意料之外的时刻响起,宣布本场比赛结束。


    子桑望着玉屏上的数字,略有些疑惑,“这就结束了?”


    她大致算了下,各队积分的最后一位加在一起,尾数并不等于总积分的最后一位。换而言之,妖兽尚未除尽,就已经决出晋级队伍。


    “因为第四名积分与第三名相差过大,即便第四名拿下剩余全部积分,也无法超越第三,因此决胜结果已定。”


    子桑顺着声音朝身旁看去,是马道成在说话。


    一旁陈敏儿凑过来,“三师兄算术特别厉害,所以能一眼看出来。”


    原来是这样。


    子桑多瞧了马道成一会儿,翘起唇角挪开视线,“解答得漂亮!”


    马道成自认为即使被冠上“抠门”之名,平日里没少被元极宗其他同门暗地埋汰,他却极少在意。然而方才被师娘看的那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他罕见地有些不自在。


    瘦削的人悄悄挺直腰板。


    漂亮,头一回有人这样说他。


    第二场比赛很快开启,果然如莫子期所说,结界内投入的拟造妖兽随机,与第一场并不完全相同。


    有了第一场的经验,后面的比赛进程快了许多。随着一场又一场比赛结束的钟声响起,候在结界附近的子桑捋了捋肩上小黑的脑袋,“准备好了吗?”


    接下来,就是属于他们,各队综合实力最强、悬念最小的淘汰赛了。


    身旁几人随着她的目光望向结界,不论镇定还是忐忑,一致开口,“准备好了。”


    通过观看前几场比赛所收集到的信息,莫子期领着队伍轻松寻到一处藏着子母噬魂蛛妖的洞穴。


    潮湿漆黑的幽深洞穴里,蛛毛颜色艳丽且诡异,像是有自主意识般在母蛛全身根根蠕动。庞大的蛛妖腹部,密密麻麻盘踞着拳头大小的子蛛,随时会朝猎物弹射而来。


    “吓我一跳,这么恶心的妖兽,头皮发麻!”


    “是青涛夫人那一队,他们一上来就对阵这么厉害的妖兽?”


    经过一个晚上,不仅子桑的身份被不知情的修士们摸得一清二楚,现实也打碎了不少春心萌动,单身男修的梦。


    通常情况下,长老以上身份的修士不会亲自下场参与大比,不过真想参与也并不禁止,只是需要面对可能被修仙界隐形不齿的境况。


    子桑的辈分来得有些不可言说,修为也远未到参与比赛会胜之不武的程度,于是除却身份,众修士更关心这位长老夫人为何会忽然露面,且以这样一种高调的方式。


    自打她一进入结界,便有传影石一路跟随,仙盟清楚大家想看什么。


    噬魂蛛妖出现的瞬间,传影阵一角显现出突脸的蛛妖,模样格外惊悚。


    “一只小的都别放过。秀明,跟我一起御金困住它!”


    子桑刻意压低嗓音的话一出口,黄秀明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师娘,在同他说话?


    长期没什么存在感的弟子忽然被委以重任,黄秀明紧张地望一眼子桑,又望一眼蛛妖,心里虚得不行。


    子桑抬了抬下巴出声提醒,“我俩用密封的铁匣子把这家伙困住,纪怀光做好准备御火。”


    黄秀明闻言怔愣着点头,纪怀光早在她让黄秀明御金时便明白她之所想,无声留意着蛛妖的动向。


    析土一出,感受到山体震动的蛛妖开始烦躁地在原地转动,腹部挂着的小蜘蛛也不断钻扭。


    “就是现在!”


    巨大的金属盒子凭空产生,在蛛妖张开肢节准备逃跑前精准将妖兽连大带小严严实实困住。同时,几乎在蛛妖被困瞬间,烈焰将整个洞穴燃得如同白昼。


    传影阵画面中,金属匣子在高温中剧烈摇晃,黑影时隐时现。


    扑面而来的火焰驱走潮湿与黑暗,也照亮一行九人的脸庞。


    子桑定定注视火焰中的匣子,火之力在体内恣意流转。她能感受到蛛妖体内的水分在飞快消散。


    “感觉怎么样?”她分神问一旁独立控制着金属匣子的黄秀明。


    打头阵这种事,黄秀明还是第一次做。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只不过从前觉得格外可怕的事情,如今因着有人指挥、托底,做来好像也并没那么难。


    他咽了咽唾沫,小声道,“就……有点好奇,烤蜘蛛是什么味道。”


    是的,此刻脑中空白,他唯一想到的,便是吃进肚子里,踏踏实实的口味与饱腹。


    “烤蜘蛛!他竟然好奇烤蜘蛛的味道?这是正常人会想的问题吗?”


    “我记得五行之术不需要多高修为,更看重天赋。所以青涛夫人本身就极其适合元极宗?之前谁传她一无是处,纯靠道侣来着?”


    “快看!他们的积分直接冲到总榜第二名了!”


    烈焰持续燃烧,直至金属匣子不再有任何动静。


    “开箱。”


    这回黄秀明反应极快,烧红的匣子瞬间裂成四瓣,露出中间一摊灰烬。


    无一遗漏,蛛妖连大带小一锅端。子桑注视着地上那团灰烬,眸光明亮。


    很好,就按这个节奏来。


    各队得分一清二楚呈现在远处玉屏上,所有参赛者都能清晰看到彼此名次。玄天宗始终稳定在第一,分值与第二名越拉越大。


    “快看!幽影门的人在抢妖兽!”


    “想必是发现青涛夫人这一队有潜力,偷偷跟在后面捡漏呢。既擅长隐匿身形,又心思缜密,难怪幽影门多年来能占据修仙界一席之地。”


    “最烦这种专营旁门左道、损人利己的做派。”


    “能胜出就行,管它什么手段。”


    传影阵外,众人发现幽影门的人在抢子桑这队发现的妖兽。眼见自家师婶半数以上妖兽被抢走,沙文瑞急得大喊,“喂!抢东西了!这样都不犯规吗?”


    他分明清楚只要不发生残害修士的情形,大比并不禁止抢夺,可是看到幽影门的修士用灵力一口气炸掉子桑辛苦冻住的妖兽,他就气得牙痒痒。


    炸谁都不能炸他师婶的!


    子桑瞥一眼结界外玉屏,开局领先的积分优势正在飞速缩小。不出所料,他们果然还是被人盯上了。


    倒也正常,换成她,也会盯上自己这支队伍——擅长寻找妖兽,又武力值一般,最适合蹭搜寻的便利,顺道把劫打了。而要是换成玄天宗的队伍,则万万不能跟的,蹭过去连口凉汤都喝不上,还会白白浪费时间。


    是时候转变策略了。


    她朝莫子期望去,对方在与她视线交汇后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比赛还在继续,下一站,莫子期将队伍带向一个隐蔽的山洞。深入其中,巨大的蝙蝠妖兽张开翅膀朝子桑这队扑过来。


    不止一只!


    裹挟着巨大灵力的箭矢射中最快袭来的蝙蝠妖身体,一杆长枪穿透紧接而来第二只妖兽。


    妄生化身剑雨,在狭窄的山洞中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莫子期解开束妖锁,虎妖跃起,咬碎拼死突围到近前的蝠妖,鹰妖张开翅膀,挡在队伍大后方。


    试图捡漏的灵力攻击悉数被鹰妖的翅膀挡回去,幽影门这回什么都没捞着。


    “啊啊啊!这支队伍一点不比热门队伍差,打起来怪让人热血沸腾的!”


    “就是这样!选择有利地形,既冲在最前方,又挡住后路,让幽影门那些藏在暗处的家伙无处下手!”


    “一只蝙蝠妖五分,这山洞里也不知道数量多少,看来他们有希望重新夺回优势。”


    “真想同莫公子一样养两只灵宠,不用自己动手就把妖兽给解决了。话说,青涛夫人身边那只黑鸟是什么灵宠?一直没出手,会不会也很厉害?”


    幽影门的修士不再藏着,迅速调转方向,从一旁寻找突破的机会。


    数道灵力朝几人站位缝隙处射来,卓轩、马道成、黄秀明、陈敏儿尽力抵挡化解。


    诛杀妖兽的事交给大师兄和其他几人,他们会守住地盘不让鼠辈有机可乘。


    蝙蝠妖兽数量实在可观,源源不断无穷尽般。眼看积分就在眼前却拿不下来,幽影门的修士一狠心,朝身侧山石劈去。


    算是看出来了,九个人里也不是人人都能堪大用,想独占全部妖兽没那么容易,只要把通道拓宽,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碎石纷纷,山洞被幽影门的修士“掏”大一圈。陈敏儿几人本就防得勉力,这下更加不济。


    “师娘……撑不住了……”黄秀明憋红脸,御金而出的巨伞再也抵挡不住碎石,朝一侧倾倒下去。


    “师娘小心!”陈敏儿话音刚落,六道灵力完美避开几人,射向蝙蝠妖兽。


    幽影门可不想伤到子桑这边任何人,毕竟三次违规,或者害得其他修士弹出结界,自己也将被罚出局,而且倒霉碰上死亡排组,若是少了子桑这队引路,他们晋级的机会相当渺茫。只有利用别队优势,才有机会进入下一轮。


    防线一旦被撕开,想重建没那么容易。幽影门停滞的积分开始在玉屏上变动,子桑这边明显慢下来。


    “可恶……”陈敏儿气得五脏六腑疼。这是她师娘找来强力队友,好不容易发现的妖兽,奔着进决赛去的。幽影门这些偷鸡摸狗的歪道,不费吹灰之力就来抢,狗屁东西!


    混蛋!让她师娘赢啊!


    一边是迫近的蝙蝠妖兽,一边是逮住机会迅速抢杀的幽影门修士,莫子期朝子桑投来一道视线,扬手祭出束妖锁。


    子桑瞧见他的眼神,略微点头。


    有人墙在前面挡着,幽影门的修士施展灵力施红了眼,躲闪不及的黄秀明甚至中了一招,受伤之重险些被弹出结界。


    被记违规一次的幽影门修士只犹豫了一瞬,击杀起妖兽却更迫切。


    比起全队收益,这点风险没必要回避。


    “四师兄!”


    陈敏儿扭头怒瞪那位准头不精的幽影门修士,下一刻,视线被漆黑金属所挡。


    身体下坠,光亮随头顶地面合拢彻底消失不见,陈敏儿这才反应过来,师娘在御金御土!带着队里众人一起离开“战场”!


    脚下泥土载着她移动,鼻尖闻见潮湿的味道,耳畔听到泥土腾挪的声音,陈敏儿太想问子桑为什么不争下去,不教训那些可耻小人!可她不忍问,担心影响师娘施放五行之术。


    “什么情况?青涛夫人这队放弃了?”


    跟着子桑这队的传影石一时没跟上,被留在原地。


    “躲在地下确实能避免被灵力打中,可不也相当于将剩下的妖兽全部拱手相让了吗?”


    “换我的话,这五行之术就不可能用在防守上,而是用在抢妖兽上!可惜了。”


    陈敏儿直觉她应该移动了不短距离,头顶终于重建天光。此时她才发现,大家已经出现在山洞外。


    难道真打算不战而逃?把辛苦寻到的妖兽留给那群强盗?


    她还没想明白,只见子桑再度结印。轰隆声作响,洞口赫然被泥石填了个满,与此同时,刚封闭的洞口甚至长出一片郁郁葱葱。


    “这是……”陈敏儿惊讶也不解。


    “里面剩下的妖兽不多了,他们喜欢抢,索性留在里面抢个够吧。”莫子期从容开口。


    “你和子桑什么时候决定的?我还以为……”卫溟欲言又止。


    “以为怕了?逃了?”莫子期笑着瞥一眼纪怀光,“我同子桑私下单独商量过,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几条尾巴甩掉,为免让对方起疑,越少人知道越方便,故没有提前向诸位说明。倒是纪道友,方才撤出时沿途顺手布下迷踪结界,给里面几位修士又添了些难度,默契至此,令莫某折服。”


    纪怀光注视山洞出口,目不斜视,“过誉,那种情况下,会想到布结界是人之常情。”


    卫沧闻言,淡淡扫纪怀光一眼,很快挪开视线。他太了解莫子期的说话风格,折服与否单论,那句“私下单独商量”,何尝不是在暗指纪怀光通过某种方式知晓子桑的计划?然而级怀光不仅不上当,反而以一句不显山不露水的“人之常情”,反讽他们几个缺乏迅速应对的能力。


    这样的对手,着实烦心。


    有植物根系加固与迷惑,又顺手稍稍改了通道走向,幽影门的修士想出来,得花些时间了。


    子桑抬眸望一眼远处玉屏上,幽影门停止变动的积分,开口道,“我们走吧。”下一站。


    “诶?蝙蝠妖兽这就杀光了吗?”


    “幽影门的人好像找不到出口了,哈哈,人家可以遁土,他们可不能把山洞炸掉活埋自己。”


    传影阵外关注子桑这队的修士,一直在留意幽影门何时走出山洞,慢慢陆续有人在其它画面中,发现子桑这队的身影。


    “刚才一闪而过是青涛夫人队伍吗?他们好像乘着飞舟一闪而过。”


    “不对!他们什么时候出去的?所以藏进地底不是避战,是故意把幽影门的人拖住?”


    “我竟然以为……没错!就该这样!”


    “呵!跟幽影门的人一样阴,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位眼神刻薄的修士语带不屑。


    “就是,狗咬狗呗。”


    “这大比可真有看头。”


    “传影石呢!怎么还没跟上?我想看青涛夫人队!”


    子桑没有选择继续寻找妖兽。甩掉幽影门的鬣狗,还会有别的猎食者。与队友简单商量后,他们决定调整策略。至于策略的关键……发现目标!


    忘虚宗的修士抬头见一艘不大飞舟,满载人而来。


    “师姐!又有人来抢妖兽!”


    “不用理会,专心!”说话的女修一道冰蓝色灵剑飞出,被击穿的妖兽应声倒地,发出沉重闷响。


    子桑混进各自忙着抢杀妖兽的两队,浑水摸鱼捞了些积分,在收尾的一队准备离开时开口,“薛道友请留步。”


    为首的女子闻言收起冰蓝色长剑,回头望过来。


    “可否同薛道友商量个事?”子桑微笑。


    薛檀对眼前这位美得有些扎眼,微笑起来更加惑人的女子印象颇深。从未见过哪位修士如女子这般,在仙盟大比上舞得动人心魄,又艳雅自如。


    她正色行礼,“青涛夫人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不过有个能让我们两队都能胜出本场比赛的合作,想同薛道友谈谈。”


    一直跟随着薛影这边的传影石将两人对话一句不落传向阵法外,祁周衍眼底笑意更浓,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一旁吴昧听,“看来,青涛夫人摸清楚大比的精髓了呢。”


    不多会儿,薛檀一边御空飞行,一边偷偷打量不远处子桑。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轻易同意对方的邀请。


    青涛夫人分析得没错,选择合作是最优解。


    诚然,她这队有进前三的实力,然而魁首被玄天宗霸占无疑,想拿下第三甚至第二之位也绝非易事。


    青涛夫人提出协助她这边寻找妖兽,两队联手,避免被其它队伍瓜分战果。


    从对方位列第六的积分排名能看出来,青涛夫人这队实力可靠。虽然五五开短时间无法分清是否公平合理,不过就像对方说的,若放弃合作,对方会寻找其它盟友,而她则极有可能因为选择失误而拱手将胜出机会送出去。


    之所以下意识相信这位年轻的长老夫人,是因为昨日出场结束后,那一眼意料之外的对视吗?


    察觉到她的视线,对方扭头看过来,在目光交汇时,再现那明艳到近乎灼目的笑容。除了子桑外,其余几位修为颇高的修士也心有灵犀般,一并瞥向她。


    薛檀收回视线,专注前方。


    玉屏上,积分不断变化。


    结界内,修士与妖兽的厮杀白热化。


    啸声此起彼伏,林间树木在打斗中成片倒塌,体型硕大的妖兽与修士鏖斗。


    湖水涌动,淡紫色身影倏然出现,下一刻,以她为中心的水面冻结成冰。


    裹挟着灵力的长枪扎入冰面,冰蓝色剑气如雨落下。四分五裂的冰体中,被子桑御水驱赶至狭弯深处,悉数冻住的成群水生妖兽,碎成肉块。


    有其他队伍想分一杯羹,却被阵法阻挡,不能靠近分毫。由两队修士合力结成的阵法,即便能花时间突破,黄花菜也凉了。想通这节,尾随的修士很快另寻他路。


    玉屏上的积分始终在变动,以其中两队的变动尤为明显。


    “我明白了,原来还可以这样比!”


    “结成合盟的同时竞争前三,对青涛夫人这队而言,同忘虚宗合作确实是最有希望晋级的选择。”


    “头一回发现五行修士打架这么好看!”


    再次碰到忘虚宗和子桑这队,太华剑宗队为首者瞥一眼子桑,唤住薛檀,“薛道友,比得不错!”


    薛檀朝攀谈者略微颔首。


    见对方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开口者长话短说,“与其同名不见经传的队伍联手,不如考虑下我们?”


    太华剑宗此前一直保持前三,论实力自然比子桑这队强,同样是结盟,与太华剑宗合作显然更稳妥。


    薛檀神情不变,没有立马回应,也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太华剑宗之前不总一副‘玄天宗之下唯我独大’,谁都看不大起的样子吗?现在是当着人面挖墙脚?”


    “急眼了呗,从第二掉出前三,再不想办法,第一轮就得被淘汰咯。”


    “这就属于没看明白,要挖也是挖青涛夫人那一队,既能帮忙寻找妖兽,又偷抢不了份额。”


    “还是鼻孔长在头顶上吧,看不上青涛夫人这队,所以直觉选了实力更强的忘虚宗。”


    场外议论不绝,场内子桑似笑非笑盯着薛檀,浑不似陈敏儿般又气又急。


    下一刻,薛檀淡淡开口,“联手之约,忘虚宗从不无故反悔。承蒙诸位看得起,希望接下来还有机会与太华剑宗同台竞技。”


    薛檀言下之意不会中途“叛变”,说完她朝子桑略微颔首,换来后者扬唇一笑。


    望着两队双双离开的背影,太华剑宗几人脸色都不好看。


    “没能分化他们,接下来怎么办?”


    为首者微眯双眼,“放任不管的话,便无可能进入下一轮比试。搅黄他们的同时浑水摸鱼,是最后机会。跟上!”


    毒雾在林间弥漫,顺着风惊出妖兽四散。奔逃的路上,有灵兽瞳孔里冒着猎杀的光,有狂刀与双刃,还有出其不意冒出来的陷阱、巨木、火焰。


    结界与箭雨,子桑这边与忘虚宗凑出专门防着太华剑宗的几人,叫意图捡漏的太华剑宗队伍捞不着半点好。


    乱中有序,传影石高悬,照见混乱逃窜的妖兽被两队各式诛杀,看得结界外修士心潮澎湃——顶级队伍的联手战防,决赛也不过如此了!


    摧枯拉朽的扫荡推着两队积分飞速上涨,其他参赛的宗门终于意识到榜上双强队伍联手冲击前三只会把他们远远甩下,想做点什么阻止进程的时候,却已然来不及。


    幽远的钟声响起,余音随灵气荡开,一声又一声,宣告比赛结束。场外爆发出密集、喧闹的讨论。


    “玄天宗第一、忘虚宗第二,青涛夫人一队竟然挤进前三!”


    “黑马!绝对的黑马!太刺激了!”


    “虽然不是元极宗弟子,但却有种一手烂牌赢下赌局,扬眉吐气的感觉怎么回事!”


    “什么叫一手烂牌?我倒觉得青涛夫人这边每位队员的优势都发挥到极致,赢得天经地义。”


    结界内,陈敏儿仰头望着玉屏上的排名,嘴巴合不起来。


    真的……晋级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让卓轩、马道成、黄秀明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忽略了附近忘虚宗几人庆贺的声响。


    子桑收回投向玉屏的目光,扭头对上几道明晃晃的视线。


    莫子期眼底含笑,卫沧与卫溟难掩神情里,属于年轻人的兴奋与意气风发。


    纪怀光应该是注视着她的,却在她视线掠过时垂眸掩去眼底的神情。然而也只一个呼吸间,那双深邃的眼眸再度朝她望过来,静定的,执着的,带着旁人难以察觉,源自其本心的真切温柔。


    四目相对,便再难错开,子桑不知为何心脏紧了一瞬。


    这一眼,她险些没接住。


    “赢了赢了!师婶赢了!”场外,沙文瑞惊喜得不知道如何宣泄心中激荡,转身扣住郑菀凝双肩乱晃。


    漆黑的山洞中,还在吭哧吭哧另辟通路的幽影门修士不确定地询问身边同门,“你听到钟声没?”


    下一场比试即将进入准备阶段,参赛队伍纷纷离开结界。薛檀御剑来到子桑近前,“若再有同场比试机会,青涛夫人可愿继续与忘虚宗合作?”


    没有半句废话,直白的邀请,同样的问题她也想问薛檀。


    子桑微笑,“不无故悔约的忘虚宗很合我胃口,答案自然是愿意。”


    明眸璨然,美得让人想多注视一会儿。薛檀没忍住,继续追问,“为什么选我?”直觉告诉她,子桑选择的更多是她这个领队人,而非仅仅忘虚宗而已。


    为什么啊?子桑弯眸。


    “听闻忘虚宗数百年来阳盛阴衰,我想,薛道友一定付出很多,才做到如今令宗门上下信服,而我喜欢用心的人。”她眼底笑意更甚。


    此前与卫沧卫溟闲聊时了解过各宗门大致情况,也向莫子期打听过薛檀的情况。忘虚宗掌权者极少见到女修身影,能作为宗门参赛队伍的话事者出现在这里,可见薛檀确实人品与实力兼优。


    修仙界的底盘脱离不开凡人圈,囿于世俗,女性多半困于后宅,能成为修士的屈指可数。正因为明白少数者的声音想被听到需要具备多大能量,才更欣赏那些清晰被人看到的张力。


    周身的风带着独有凉意,心情却莫名温热,薛檀短暂怔神。


    假如不是被青涛夫人一队选中,这场比试晋级的队伍里大抵不会有忘虚宗,所以她才会提前锁定下次合作。她好奇被选择的理由,却没想到有人看出她这些年走到台前的辛苦。哪里能想到,有一天,这份先天的“不容易”,竟会成为被选择的理由。


    薛檀忍不住想从子桑眼底瞧出更多让她情绪起伏的东西,许是注视得过于专注,意外迎上几道若有若无探究的眼神。


    青涛夫人才是那个令队友信服,同时也被护得极好的人吧——她这样想着,并且期待再次并肩作战。


    第67章


    第一轮淘汰赛,每场参赛队伍的数量基数最为庞大,在进入第二轮比赛前,出线队伍将有三天时间休息。


    仙盟总领处,天柱峰山脚,各式修仙门店林立——将高端灵草制成菜肴的酒楼、加热昂贵灵药而成的汤泉、搜罗罕见秘籍法宝的拍卖行……只要灵石足够,这里简直就是奢靡的销金窟。


    为了庆祝出线,子桑请全队品尝著微楼据称“每一道佳肴都助力提升修为”的菜品。


    灵火通明的街道人流攒动,沿途时不时有修士与她打招呼。


    一场初试,小火一把。


    好不容易来到著微楼,一行九人刚进门,便有几十位身着银白色剑袍的修士目光凌厉地看过来。


    子桑有些意外地扫大堂一圈。这次玄天宗共计派出三支队伍参赛,白天同场竞技的最强队伍也在酒楼里。


    她大致估算了下人数,应该是参赛队员加后勤人士全在这里。没想到修仙界最知名的酒楼,俨然是玄天宗的食堂?


    陈敏儿小声询问,“师娘,玄天宗好像把这里包圆了,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不急,看看再说。”子桑刚低声回复,就见小二笑眯眯碎步跑来,“欢迎贵客,里面请。”


    她朝陈敏儿送去一道“看吧?木有包场”的眼神,跟着小二朝里走。


    “二楼雅间早在大比前就被几大宗门预订,贵客介意在一楼用餐吗?”


    “菜做得好吃就不介意。”


    “包好吃的,贵客放心!”小二殷勤引导几人落座,将菜单递过来。


    子桑简单扫了眼价位,笑得愈发意味深长。


    行吧,既然都这么贵了,总归得尝尝咸淡。


    菜单传了一轮,陈敏儿倒吸一口凉气,黄秀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马道成握着菜单的手在颤抖,也不知是震撼还是心疼。卓轩下意识出声,“这么些灵草,做成菜竟然收如此多灵石?”


    子桑笑眯眯的,“还挺良心,不坑穷人。”


    卫溟没忍住笑出声,卫沧抿着唇想笑又端着。莫子期瞥一眼门口,“来熟人了。”


    “拜见代掌门!”原本规矩坐着用餐的银白色剑袍们齐刷刷立正,顺着众人目光望过去,祁周衍与吴昧两人出现在门口。


    许是混在同色系里太过显眼,祁周衍与吴昧第一时间朝子桑这边望过来。相比吴昧的面无表情,祁周衍笑得像一只和善的狐狸。他示意众弟子坐下,径直来到子桑这桌近前。


    “恭喜几位晋级,白日一战当真令祁某大开眼界。”


    “祁代掌门谬赞,侥幸而已。”子桑起身,“今夜本人做东,二位掌门若得闲,要不要赏脸一起?”


    祁周衍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情,扭头面向吴昧,“青涛夫人盛情相邀,师兄,咱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昧眼观鼻鼻观心,没说好或是不好。祁周衍回过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说着,招呼小二加椅子。


    子桑原本只是客气一下,能把人留下来增进下感情最好,留不下来正好不耽误她这边享用大餐,没想到祁周衍真的答应下来。假如借寒璃冰魄的事也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她朝吴昧多瞧上一眼,心道难不成这位吴代掌门是哑巴?否则怎么话全由祁代掌门说了?


    原本轻松的氛围,因为两位“陌生人”的加入而有些拘谨,尤其附近玄天宗的修士还时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


    好在无论子桑还是莫子期、卫沧、卫溟,都不是容易冷场的人,话题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继续下去。


    著微楼除了各式菜品,最出名的便是名满修仙界的知见酒。子桑多添上一杯,来到吴昧身旁。


    她向来反感酒桌文化,可混迹其中的时间久了,也不得不承认,纯喝确实搞不定。有点推杯换盏的动作才显得没那么尴尬。


    “吴代掌门……”她打算先敬吴昧,毕竟祁周衍管这人叫“师兄”,理应先敬辈分高的。


    一旁祁周衍脸上依旧笑容得体,“青涛夫人,我师兄常年辟谷,已多年不饮酒。”


    这样啊?言下之意不用管陪酒的事了?倒省心。难怪这位一声不吭的代掌门身上没半点烟火气,原来真的有在向仙人对齐颗粒度。


    没有满杯而来又满杯而归的道理,子桑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台阶,“对不住,我的疏忽,自罚一杯。”


    她仰头饮下杯中酒,身旁吴昧冷冷出声,“无妨。”


    不带任何情绪的声线一出口,祁周衍不着痕迹地掀起眼皮,不少玄天宗弟子手中的筷子悬在半空。子桑暗自诧异——原来不是哑巴?


    不是哑巴更好,她展颜,“我再敬祁代掌门一杯。”


    “当不得,应该是祁某敬青涛夫人。”说着,旁边的祁周衍起身。


    之前高不可攀的代掌门,在酒过三巡后似乎变得好说话起来。说是顶级酒楼,子桑反正没吃出什么味道来。当然,主要还是因为祁吴两位代掌门在,放不大开。


    用餐结束,子桑与祁吴二人友好道别。刚回客房没多久,敲门声响起,打开门只见堂倌捧着一摞礼盒站在门口。


    子桑扫一眼形制不一的盒子,“这是?”


    “回青涛夫人,几家宗门分别送来礼物,嘱咐我们客栈务必送到夫人手中,请夫人笑纳。”


    这么多?


    子桑让人将东西放下,粗略浏览了一圈盒子上的宗门名字,想了想,传讯请莫子期与卫沧、卫溟一起过来。


    来历不明的东西不乱碰。


    三人很快赶来,莫子期一样样打开看过,表示多是些价值不菲的灵草法器,想必是送礼的宗门为后续比赛结好之用。


    毕竟经过白天的比试,大部分人都看出来,他们这队有极高的联手价值。


    “个个都是人精。”卫溟将一株罕见灵草扔回盒子里,“这么着急,等当真晋级了再送也不迟。”


    卫沧望过来,“打算怎么处置?”


    子桑扫过盒盖大开的各式礼物,不禁失笑。果然无论什么时候,权名利互通,这不就来财了?


    怎么处置好呢?退回去什么的多可惜。既然有心交好,自然不能驳了人家心意。


    “当然是……全部留下,然后一起瓜分掉!”


    眼前人得了便宜般骄傲,杏眼弯弯,灵艳娇俏,而她的愉悦也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几人悉数纳入其中。


    卫沧耳根略红,卫溟有些看得痴了,莫子期笑着伸手取过一样法器,“那我就不客气了,选这个。”


    第二日的比试果然更加灵活,明显能看出来有的队伍效仿成功案例,联手夺分。毫无意外,另外两支玄天宗的队伍同样以断崖式积分领先的优势出线。


    结束一天的传影阵观看,子桑刚回到房间,便再度收到好几份礼物。


    按照指示放下礼盒的堂倌没有立马离开,反而垂着脑袋开口,“玄天宗的吴代掌门请夫人子时三刻在此地碰面。”说着,恭敬递过来一封信。


    子桑听罢,心中好奇,面上不显,接过信封拆开。


    无名信封内,有一张圈注了碰面地点的手绘地图,看样子是在天柱峰山脚的某家酒楼。


    “吴代掌门嘱咐,务必莫让第三人知晓此事,否则寒璃冰魄的事作罢。”


    子桑脑中闪过吴昧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掀起眼皮,“吴代掌门还说什么了?”


    “没了。”


    子桑瞧了会儿眼前这个面生的堂倌,开口道,“我知道了,你回话吧,就说我会去。”


    “是。”堂倌规规矩矩退出去。


    房门阖上,子流飘到子桑面前,“这么神秘,会不会有诈?”


    子桑略微思索,“有诈也得上。我去一趟,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是天亮前还没有回来的话,你就把我的去向告诉纪怀光和卫氏兄弟他们。”


    “要不要我陪你去?”


    “小黑陪我就可以,你会说话,前因后果讲得清楚些。”


    “那你小心,寒璃冰魄没你安全重要。”


    子桑有些意外子流会说出这样贴心的话,伸手给五行灵珠充能,“知道啦,小嘴真甜。”


    月色静谧,时间悄然流逝,子流在窗台等待。身后不大点阴影由浓转淡,天逐渐发亮。


    当第一缕晨光乍现,子流迅速朝卫沧和卫溟的房间飞去。


    子桑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回来,有可能出事。


    第三日的淘汰赛比得如火如荼,传影石在结界内忙碌,如实将各队比赛情况投射到传影阵。


    结界外的高台之上,莫子期出现在祁周衍与四位门派掌门面前。


    *


    子桑睁开眼,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像被用力摇晃过。入目白色幔纱清透,她在一间陌生房间的床榻上。


    这是哪里?


    她刚准备起身,手臂传来剧痛,抬起手却发现一只黑色的虫子趴在手腕上。


    什么鬼东西!


    子桑呼吸一顿,用力甩动手腕。黑色虫子脱手,顺着幔纱摔落下去。


    还没从惊吓中缓过劲来,子桑趴在床沿上想看清楚刚才究竟是什么东西,却没有瞧见半点虫子的影子。


    就在她试图查看虫子有没有藏在鞋袜里时,一股热涌莫名游走全身。


    手脚软得像滩泥,仿佛不属于自己。遭了,那黑色虫子难道有毒?


    以及昨晚究竟……


    昨日深夜,她赴吴代掌门之约抵达指定酒楼,人还没进去,便有一个陌生人给她递上另一封信。里面同样又是一张地图。


    循着标记来到目的地,却是一幢坐落于长街尽头的宅邸。


    时间早已过了子时三刻,她刚要敲响门环,大门却“吱嘎”一声自动开了条缝。


    深夜临近郊区,周围鬼影都没有,厚重的院门自动开合,跟恐怖片似的。


    子桑在门口做了会儿心里建设,这才推门进去。


    不知延伸到何处的幽廊下,灯影也似月夜凄寂,四周安静得仿佛没有别的活物。子桑伸手抚了抚肩上小鸟,换来对方朝她脸颊靠了靠。


    羽毛的触感令人稍稍安心,子桑扬声开口,“吴代掌门,我来了,可以现身了。”


    嗓音消散于空灵的夜色中,无人响应。她继续前行,终于在绕过一片竹林后,瞥见一扇亮着烛火的窗。


    脚下是有序铺就的青石板,子桑小心靠近。上一秒注意力被那团烛光吸引,下一秒,耳畔传来小黑振翅的声响。她感觉自己被一股自后方而来的力道紧箍,鼻端传来异香,还没来得及呼救,便彻底人事不省。


    所以……她被人迷晕了?小黑呢?小黑怎么样了?


    外面天光大亮,子流应该已经通知纪怀光他们。


    约她的人早谋划好的,哪怕她将自己行踪告知第三人,循着第一张地图也找不到她人,只会在酒楼附近浪费时间。


    也是,费这么大劲把她引到这里,哪那么容易让人找到。


    子桑尝试运转五行之力,却明显有施展不开的滞涩感。就在这时,房间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房门被推开,白纱影影绰绰,只瞧出来是位高瘦的男性。


    不知是敌是友,子桑没有贸然出声。对方在短暂的站定后,步步朝她走近。


    心跳加速,想动却挪动不了,子桑觉得此刻的她就像砧板上待宰的鱼,任何人都可以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幔纱被一只手从外撩开,吴昧那张蜡像般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真是这人!


    子桑死死盯着对方,吴昧却只垂眸注视着她,连眼神都无甚变化。


    身体里的潮涌愈发强烈,子桑没能忍住,痛苦难耐地发出一声嘤咛,身体蜷成一团。


    吴昧终于动起来,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子桑下意识想抽回手臂,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劲。


    吴昧指腹搭上她的手腕,并无进一步行动。察觉到这人似乎并无恶意,子桑不再浪费精力,警惕地盯着对方。


    不多时,吴昧放下她的手腕,抬头环顾四周。


    床幔一角飞出枚不起眼的东西,稳稳落在他的手心。


    “这是……”子桑探头看清,“传影石?”


    不大点的石头被吴昧收拢五指握紧,再展开时化作齑粉。他未置一言,转身环视整个房间。


    白纱半垂,子桑打量着吴昧的背影,却见另有两枚传影石飞落至他的掌心,同样被一把捏碎。


    不止藏了一枚?!


    吴昧为什么要毁掉?不是他叫她来的吗?究竟什么人想监视这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吴代掌门叫我来这里有什么吩咐?”


    吴昧转过身,视线落在她身上,“吴某并未联系青涛夫人,相反,吴某也是被人引至此处。”


    子桑被他瞧得略微不适,原来这人也是被骗过来的。可是为什么?什么人想把她和这位代掌门牵扯到一起。


    见对方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子桑咬牙,“吴代掌门可否助我离开此地?刚才我被一只黑色虫子叮咬,不知道为什么不仅动弹不了,而且浑身难受。”


    何止是难受,她感觉自己每个细胞都叫嚣着燥热,皮肤如焦土亟需清水滋养般渴望安抚。


    “你中毒了,我们也出不去。”


    子桑愣住,还没来得及消化“中毒”与“出不去”两条信息,就见吴昧朝她伸过手来。


    原以对方终于想到要扶她起来,那只手的目的地却是她的腰际。


    罗带被轻易解开,中衣三两下露出大半。吴昧面无表情,像在做着某件完全不需要投入情绪的事,正剥葱般褪着她的衣衫。


    子桑心跳猛烈加快,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你在做什么?”她颤声问。


    说清楚啊!


    直到此刻,她仍然抱着“万一”的想法。万一这人是要给她解毒呢?


    “此处结界可以压制灵力,除非施术人撤销法印,否则修士一旦进入,便因修为被压制而无法出去。”吴昧垂着缺乏寻常人光亮的双眼,一边说着,一边挑开她中衣一角,“有人把你送到我面前,要害我。”


    罗带自床沿滑落,光洁如玉的肩膀骤然暴露在衣衫之外。子桑用尽力气想挥开吴昧的手,发现撼动不了分毫,只能转而攥住自己的衣襟。


    必须得做点什么,哪怕徒劳无功。


    “笑话!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中了毒,哪里有能耐害你堂堂代掌门?”


    吴昧稍稍抬起眼皮,视线落在她紧张、愤恨的神情里,缓上小会儿,不再继续褪她上身的衣衫,转而向下掀起她的纱裙。


    羞耻、惊悚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子桑奋力挣扎起来。


    她不明白对方此刻究竟在做什么,又是谁在害谁。隔着衣料的吴昧的手,让她觉得恶心。


    “我自幼修习无情道,行至今日,一共杀过两个乱我道心的女子,而你,即将成为第三个。”


    吴昧的话一入耳,子桑震撼到忘记挣扎。


    什么玩意?什么叫乱他道心,所以这个神经病准备杀她?而且在她之前,还有两个女孩子因为这人的狗屁道心被杀害?!


    “给你下这种药的人,想让你主动献身,我若顺势而为,正好被抓住把柄。”


    子桑的纱裙已被堆上腰际,吴昧开始解自己的衬裤。


    疯了!疯了!子桑瞪大眼睛,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给瞪得凭空消失。


    修仙界第一宗门的代掌门竟然是个脑子有病的杀人犯!她会死的!


    强烈的预感让子桑浑身颤抖,她想活命,想撑到纪怀光他们来救自己!


    “既然明知道有人要抓你把柄,更加不能让对方得逞!吴代掌门!你离开这个房间!我保证管好自己!绝对不会主动招惹你!”


    吴昧仿佛没听到她的话,欺身俯近,“没有入世,何谈出世。你的出现让我动念,不如试试情欲二字,究竟是何滋味。”话音刚落,劲瘦的躯体压上来,沉得让人喘不过气,“做这事的人清楚我的喜好,却也未免小瞧我的手段。青涛夫人,我会把你的尸首处理干净,无人知晓你死前经历过什么……”


    覆上来的人呼吸间带着毁灭生命的腐臭,触碰过的地方如同硫酸浇淋、抽髓剜骨般疼痛。有关眼前这个人的一切,都让子桑觉得无比恐惧与恶心。


    她想杀死对方!碾成灰冲进下水道!她想尖叫!


    粗糙的手掌顺着腿根向上,精神上的恐惧与羞愤令她难以自控地颤抖,更加绝望的是,即便在这样的境遇下,身体竟像火焰烧尽前的疯魔般,渴望来自四面八方更加彻底的狂欢。


    她恨自己意志被麻痹,痛苦地想找回理性,却陷入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拉扯。


    眼前的吴昧与此前任何一次见到一样,没有表情、游离于现实之外,就好像即将侵犯、杀害一个人,跟吃饭、睡觉一样理所当然,她不是个活生生有喜怒哀乐的人,只不过是考验对方道心,无足轻重的工具。


    她无比肯定,此刻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改变对方接下来要对她做的事情。


    双腿被掰开的瞬间,子桑红了眼,心脏顶到嗓子眼。


    她集中所有心神御水,来啊!一起死!就算死得凄惨,也一定不会让恶徒好过!


    空气中水之力凝聚,下一刻,吴昧脸上现出两分狰狞。他盯着她,咬牙运转灵力抵抗体内血液的逃逸。


    疼,子桑熟悉这种五行之力突破承受阈值的疼。尹不移曾经用在她身上的手段,被她用到了施暴者身上。


    眼泪模糊双眼,再疼也比屈辱凄惨地死去好,她要把人渣送进地狱!


    “贱人……”吴昧指尖微微颤抖,伸手扣向她的脖颈。


    铁钳一样的手掌不断收紧,三两个呼吸间,子桑便觉得耳膜鼓胀,脑袋嗡鸣。求生的本能让她抬起膝盖猛踢,然而窒息却让她的挣扎如此无力。


    眼球逐渐充血,暴徒扭曲的面孔被泪水模糊成重影——要死了吗?她想。


    早知道应该更谨慎点的,到时候她消失得连把灰都不剩,纪怀光、敏儿、卫氏兄弟几个会伤心的吧?


    又是没能好好道别,就说再见的一次呢……


    意识逐渐抽离,连嗡鸣声也屏息。黑暗尽头的某一刻,身上的重量忽然一轻,大把的空气钻进胸腔,子桑剧烈地咳嗽起来。


    眼睛一点点能看清,鼻端闻见清冽的气息,如山涧初融的雪水、森间缥缈的雾稀,全部感知被眼前一袭白衣尽数笼罩。


    子桑茫然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银霜那张仿佛能涤净尘世一切浊气的脸。银发之下,瞳色浅淡的眼眸安静与她对视,仿佛看透她全部的恐惧、愤怒与不甘。


    巨大的委屈就这么出其不意地压境,眼泪无声落下,子桑张了张嘴想唤一声“长老”,却哑了般。


    “无事了。”银霜拍拍她的后背。


    简单的三个字,清冷中带着温润,触及真实感的瞬间,子桑下意识抬臂环住对方。她无暇去思考银霜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想牢牢抓住这幻象一般的安心。


    长瘦的男子横躺在地,房间外隐约传来人声。


    银霜长袖一挥,尸体凭空不见,收入法器中。


    “结界已开,外面来人。吴代掌门死的时机不巧,即便你我解释,玄天宗为保名誉也未必善罢甘休。一会儿知道怎么说吗?”


    子桑仰头望向银霜,那双月色般清皎的眼睛里,流动的是清泉般的坦荡。


    吴昧死在她和银霜面前,在查到那两名被吴昧杀害的女子之前,事实无法印证。死了一个宗门代掌门,大概率她和银霜会陷入无尽的风波中。死无对证的事,权看怎么说。


    她扭头望向方才吴昧尸首躺倒的地方,那里此刻已没有任何痕迹。口里说着要把她尸首处理干净的人,回旋镖落在自己头上。


    子桑此刻出奇的平静,她重新望向银霜,轻声问到,“就说,我和长老在此地幽会,对不对?”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银霜雪白的睫羽微微下压。尚未等来他的回答,房门被人推开。


    日光从门外倾泻而入,子桑朝银霜心口贴近。


    门外除了祁周衍、几名玄天宗弟子以及两位主持仙盟大比的门派掌门外,纪怀光与其他四名徒弟、莫子期、卫沧、卫溟皆在。


    映入所有人眼中的,是床榻之上,美艳入骨的女子鬓发缠绵,衣衫凌乱,在瞥见他们时,软软地投入身旁男子怀中。


    白衣胜雪的男子清雅无双,即便在如此香艳暧昧的场景中,也如清风般不染尘俗。


    惊鸿一瞥,他长袖一揽,便将身旁女子无意暴露在外的肩腿隔绝于所有人视线之外。


    像是不堪打扰,又像是羞于以这般模样示人,女子环在男子腰身的手臂收紧,将嫣红的唇与绯红的眼尾一并藏进白衣里。


    立在门口的十几号人鸦雀无声,眼前一幕完全超出他们预想。


    大比会场上,他们收到莫子期的消息——青涛夫人昨夜赴吴代掌门之约,一夜未归。


    长老夫人与代掌门同时失联,里外透着诡异。众人来到碰头地点,在主动寻上来的打更人指引下,寻到此处宅邸,却没想到会撞见如此情景。


    卫溟的眼圈红了几分,卫沧沉默注视着眼前一幕。陈敏儿半张着嘴忘记合拢,一早上的担心被抛到九霄云外。


    师娘真的……同银霜长老好上了?


    短促的一声笑打破沉寂,祁周衍道,“银霜长老久居宗门,没想到竟在此地遇见。”


    银霜视线落在笑意不达眼底的祁周衍身上,“各位若无要事,可否行个方便,容我与子桑二人独处?”


    不避嫌、不解释,不称青涛夫人,直呼怀中人之名,亲近之意再明显不过。卓轩及黄秀明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已经主动转过身去。


    不敢相信,更不敢细看。


    “谈不上要事,只是想请教下青涛夫人,可曾见到我的师兄吴昧?”


    子桑闻言从银霜怀里露出半张脸,视线落在问话人眼底,“想必诸位已经知晓吴代掌门约我见面的事,可惜我到达指定地点后,却没有见到人。我在想,有没有可能,约我的人不一定是吴代掌门?”


    分明是一副美人娇无力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思维清晰。在此之前,众人下意识觉得邀子桑见面的就是吴昧。可无论是哪种情况,青涛夫人找见了,吴代掌门人呢?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那师兄另有去处。如此就先不打扰二位了?”说完祁周衍环视身侧。


    两位主持仙盟大比的门派掌门自是没什么意见,反观子桑这边参赛的几人却神情各异。


    祁周衍瞥一眼面色潮红的子桑,正待领着自家宗门修士离开,就听到房间内传来清朗男声,“我与子桑二人的私事,不必让他人知晓。”


    欲盖弥彰。祁周衍要笑不笑,“玄天宗弟子听到了?今日之事不得乱传。”


    “是!”


    来时浩浩荡荡,转眼只剩下一半不到。门口还立着几个或神色复杂,或欲言又止的人。


    子桑浑身难耐得厉害,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与银霜长老还要商量些事情,你们先回吧。”


    “不解释一下吗?”卫溟脱口而出,语气里蕴着没有刻意遮掩的愤怒与委屈。


    一旁卫沧伸手挡了挡,示意这样发问并不妥当。以他俩的身份,没有必须得到答案的立场。


    此刻事态尚不明朗,身体状态也支撑不了好好说话。子桑摇摇头,“不是现在。”


    所以不是现在,不该打扰有情人火热的叙旧?


    卫溟扭头就走。


    年轻人的难受无处宣泄,只能长腿迈得飞快,显得自己并不那么在意。


    卫沧与莫子期沉默跟上,陈敏儿等人不敢耽搁,紧随其后。门口只余纪怀光一人,无声地一动不动。


    子桑强烈地感觉到身体的需要,她不愿意去看纪怀光此刻究竟是什么神情,攥着白衫的五指悄悄用力。


    “我与你师娘有事相商,先回避吧。”随银霜话音落下的,还有阖上的房门。


    映入纪怀光视野的最后一幕,是子桑仰首望向银霜,眼神里有依恋、有钦慕,有着他陌生与渴求的情绪。这样的眼神,他只在她注视师尊的时候见过。


    银霜垂首温和注视着她,动作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腕。缱绻珍重,二人眼中只有彼此。从头到尾,她的目光无一刻为他停留。


    一扇门,隔绝了他近在咫尺的思念,无数有关她的画面涌上脑海。


    有她指尖弹上妄生,说着“以后经常会得手”的骄傲笃定;有她担忧他灵力暴涨,趴在他怀里的驯从乖巧;有她安慰他,母亲不希望他活在危险与仇恨里的平和温柔;有她放肆与他纠缠,清醒又痛苦的放纵沉沦……如今,这些都被一个没有身份隔阂,不被妄念左右,恰到好处的人取代。


    心神激荡,腥甜自唇角溢出,纪怀光有些站立不稳。


    察觉到他状况不对的妄生急得染上哭腔,“主人我们走吧,不在这里待了!”情情爱爱的怎么这么难啊?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不喜欢她;他喜欢她的时候,她却跟别人在一起……


    第68章


    房间里,银霜给子桑解毒。


    灵力顺着被黑虫咬过的手腕游走,那些燥热如同流水抚过,点点退去。


    子桑的视线从腕间移向银霜。气质清隽的人半垂着眼眸,浑身仿佛蒙着淡淡光晕,美得极致。


    如同见到天地间壮丽、静美的风景一般,触动的感觉如此纯粹。


    呼吸下意识放轻,子桑告诉自己,兴许是担心内心的远离寂静智慧会吵闹到眼前人,所以才不忍打扰。


    应该是察觉到她持续得有些久的视线,银霜抬起双眸。


    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子桑心跳加快,赶忙在那双剔透的眼睛望过来前,状似自然地移开视线。


    脸颊比解毒前还烫,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难道那稀奇古怪的毒,后劲还在?


    很久不会这样“胆小”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小心翼翼?没出息。


    她急于证明自己般抬起眼帘,不期然与那双浅淡的眼眸视线交汇。


    预想中的温润亲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沉静对视。


    银霜有没有可能,也想从她的眼神中触碰到某种含义——意识到这一点的子桑蓦地有些慌乱,觉得自己大抵失心疯了,否则怎么会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与银霜,都跟平时不大一样。


    “长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主动给自己找话。


    “有点事情来仙盟一趟,刚好知晓你失踪的事,先他们一步找到你。”


    原来是这样啊。


    “还好有长老,否则我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知人知面难知心,下次再遇到类似情况,邀请旁人陪同放心些。”


    子桑点点头,“跟我一起来的小鸟不见了,也不知道它怎么样。”


    要说她也不是一个“人”来的,有小黑陪她。


    银霜沉默少许,摊开手掌递到她面前。一只黑羽小鸟乖乖趴在他掌心。


    “就是它带我寻到的你,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


    子桑惊喜地伸出手,爱怜地将小家伙接过来。


    “还好没事!”帮大忙了!


    手心里的小鸟蔫蔫的,子桑更加心疼。


    处心积虑的人渣,把她小黑吓得不轻。


    银霜收回搭在她腕间,替她毒解的手,“吴代掌门约你过来,发生什么事?”


    子桑将她所见所闻从头到尾讲给银霜知晓,“假设吴昧没骗人的话,应该是有人想对付他,要么让我与吴昧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力,要么让吴昧身败名裂。”


    “关于幕后黑手,有头绪吗?”


    子桑思索小会儿,“有个猜测,不一定准确。我与吴昧统共见面不超过三次,能看出他对我生了那种龌龊心思的人,多半也在现场。前日晚上我与他在著微楼用餐,吴昧开口同我说了一句话,当时我就觉得他那些同门的反应有些不对劲,就好像他愿意搭话是件什么稀罕事情,现在想来,恐怕不是多想。”


    银霜注视着她,显然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子桑收拢心神,继续分析,“有能耐布下结界,安排这一系列事情,实力必然不在吴昧之下,可能的人选只剩下一个。”


    “祁周衍。”银霜说出子桑心中想到的名字。


    视线交汇,子桑点头。


    能从扳倒吴昧这件事情上获益,又亲自带队出现在现场,她头一个怀疑的就是这人。


    银霜略加思索,“不妨晚点去求证下。你身体里部分余毒无法彻底清除,还会影响一段时间,不过应该不会太严重。现在感觉如何?”


    浑身还是有没能得到纾解的不爽利,不过已经比刚才好很多。


    子桑将脑子里那些有关银霜长老,若隐若现的带颜色想法甩掉,嘴上说着“没事了”,心中却有些许说不上来的惋惜。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她这样安慰自己,抬眸朝银霜露出灿烂的笑容,“不如现在就去看看祁周衍在做什么。”


    客栈里,卫溟一口接一口给自己灌着酒。莫子期抬手夺走一壶,他横对方一眼,又抓过来一壶囫囵饮下。


    “白日买醉有什么用?不如去亲口问问子桑。”


    “有什么好问的?她都说了‘不是时候’!难道我还要故意为难?就算是又怎么样?她都已经选择跟那个什么长老在一起了!我还能让她改变主意?”卫溟自暴自弃,眼神由不甘变得哀怨。


    一直没作声的卫沧同样伸手取过一壶酒,仰头灌入。


    周遭一时间归于安静,只有烈酒入喉的动静。


    莫子期晃了晃酒壶,“早些认清也好,省得以后陷太深,走不出来。”


    “莫子期你混蛋!”卫溟将酒壶用力顿上桌面,“哪有这么安慰人的?”


    “人活一世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不妨大胆一些,同子桑说你俩想加入他们,不要名分的那种。”


    “子桑不是那样的人,”卫沧垂着眼眸,嗓音低沉,“我们也不想跟你的那些灵宠一样。”


    “灵宠怎么了?至少我是真心喜欢它们,也能一直在一起。”莫子期举起酒壶,就着日光描摹轮廓,“要么放弃,要么妥协。这世上,还有别的解答吗?”


    气氛重归沉重,卫溟一言不发喝着,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哽咽,“我只是……只是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不能让这个梦做得再久一些……”


    卫沧双眼泛起一圈红,很快就着苦涩的酒,将那股浓烈的痛苦压下去。只是不知道为何,越想逃离,遗憾与不甘愈加疯狂汹涌。


    子桑原以为祁周衍至少会做做样子,亲自下场寻找吴昧,没想到对方只是吩咐门下弟子继续寻找,自己则返回大比会场,直到淘汰赛结束。


    夜色降临,立在专门为门派掌门准备的雅间,祁周衍抬头望月,保持同一个姿势许久。


    风动夜影,他忽然笑出声,“两位现身罢,祁某等你们很久了。”


    子桑与银霜对视一眼,闪至祁周衍面前。


    她本来就没觉得能在第一宗门的掌门面前隐藏踪迹,哪怕只是个暂代的。


    房门阖上,祁周衍转身来到桌前慢条斯理倒起茶,“二位喝吗?泡了灵草的。”


    “直说吧,是不是你以吴昧之名,将我骗到那间宅邸。”子桑直勾勾盯着祁周衍。


    “祁某第一眼见到青涛夫人,就觉得不一般。当然,我那位好师兄也一样。”


    见祁周衍仍旧倒了三杯茶,子桑微微拧眉。她怎么没觉得吴昧第一次见面有对她另眼相看?


    祁周衍将茶杯推向她与银霜的方向。“二位是不是觉得,我为了玄天宗掌门之位,对自家师兄使阴招?”


    “不是吗?”子桑反问。


    祁周衍哼笑一声,“吴昧他啊……”那个名字在他口中碾磨、咀嚼而过,祁周衍嘴角的弧度下压,眼底笑意被冷漠与恨意取代,“该死!”


    子桑没有接话,这丝滑的演技有点惊艳到她了。


    “他与我前后脚拜入师门,对我与姐姐颇为照顾,我本以为,修炼无情道的他,哪怕做不成我的姐夫,也不会害姐姐。”


    “多少年了,我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一同入宗门的师弟寿数将近,将真相告知,我才知道,当年仙盟任务,他竟然对姐姐见死不救!”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祁周衍眼底泛出水光,“可怜我当年还安慰他,不是他的错。苍天可鉴,说出真相的这位师弟一直觉得是否那会儿自己身受重伤,看错了也说不定,然而真的那么巧吗?我那位天资卓颖的姐姐,会死在吴昧头前?”


    茶杯应声碎裂,残片扣进祁周衍的掌心里,“懦夫!他不过是觉得姐姐碍了他的道!自己参不透,就毁掉源头!”


    子桑没有接话。吴昧固然该死,可祁周衍也不该拿她的性命做钓饵。


    “他死了对吧?”祁周衍抬眸,眼神锐利,“否则你俩也不用在众人面前做那样的戏。”


    子桑避开祁周衍的问题,“所以你承认筹划栽赃吴昧,承认害我陷入性命危机?”


    “青涛夫人,我们做个交易吧?”祁周衍同样避而不谈。


    “什么交易?”


    “你不是想要寒璃冰魄吗?我用寒璃冰魄,换你和银霜长老身上的留影石。即日起,你没见过吴昧,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向,这个人的名字,会逐渐消失在修真界。”


    子桑这下真的有些意外了,不仅因为祁周衍看出了她携带有留作证据用的留影石,也因为祁周衍一下就精准抓住她的死穴。


    她是真的很想要寒璃冰魄。


    “恕我不明白,在找到相关证据前,你完全可以否认与这件事有关,为什么要和盘托出?”


    子桑原以为,得从那名递信的堂倌、引路的打更人一一调查过去,且结果大概率不理想,却没想到祁周衍会亲口承认。


    “就算吴昧真的意图对青涛夫人不轨,二位于理也不该杀了他。我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祁周衍拿起新的茶杯,重新倒上茶水,“将这个人从世间抹去,青涛夫人能拿到想要的东西,有朝一日我也能继续与二位合作,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子桑略微蹙眉,修仙界就没有正当防卫这种东西吗?她盯着好整以暇的祁周衍,忽然轻笑出声,扭头望向银霜,“长老,这个交易划算吗?”


    银霜注视她的眼睛,“你定。”


    她定就她定。


    子桑重新望向祁周衍,“这个交易我同意了,不过有两个条件。”


    祁周衍仿佛并不意外,“青涛夫人请说。”


    “第一,寒璃冰魄我要在大比决赛前拿到手;第二,吴昧亲口说过,他一共杀过两名女子。我不要他的名字理所当然消失在修真界,我要祁代掌门尽己所能查出被害人,帮助她们的亲人,可能的话,揭穿吴昧这个禽兽,让他身败名裂!”


    祁周衍淡定的神情顿住,看着她的眼神带上几分审视。很快,他恢复那副得体的表情,“如青涛夫人所愿。”


    离开祁周衍下榻处,子桑终究没忍住,开口询问,“长老会不会觉得,我这样是非不分,不对?”


    以一场交易,放过幕后操控者,不止是非不分,她连祁周衍所说的是不是真的都无法分辨。


    究竟为了掌门之位,还是为了给所谓的姐姐报仇,只有祁周衍自己知道。而且,对方也未必会如她所说查出被害人,揭穿凶手。


    银霜摇头,“你做了最好的选择,这也是正确的一种。”


    是嘛,最好的选择吗?银霜长老可真会安慰人。


    子桑这样想着,心底泛开柔软,驱散那本也并不明显的阴霾。


    *


    银霜表示另外有落脚的地方,让子桑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玉简传讯,他会及时赶过来。


    将子桑送到客栈附近后,银霜道别离开。


    子桑回到客房,一眼看到等在门口的纪怀光。


    身长腿长的男子无声无息融于四周,在见到她的瞬间“活”过来。


    该来的迟早要来。


    子桑来到纪怀光面前,打量他一眼。嗯,有点苍白。


    “进来说话吧。”她刚打开房门,子流怼到眼前,“他们让我在这里等,你还好吗?”


    “没事,”而且她回头还有好消息告诉它,“你先带小黑在外面玩一会儿,我跟纪怀光谈点事,叫你们了再进来。”有些话,得关起门来说才合适。


    关于和银霜长老假意幽会这件事,她私心不想将真相告诉纪怀光。长跑太难,弯道超车才能省心省力。


    纪怀光不是觉得她喜欢他,对他一门心思么?这下总该明白,实事与他以为的并不一样。


    “记得关门。”她伸了个懒腰,径直走向床榻。


    房门阖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子桑坐上床沿,一边整理因为御风飞行弄乱的头发,一边懒洋洋地瞥他,“有什么话赶紧说,我累了,需要休息。”


    因为什么累的,纪怀光自己想。


    表情松弛的女子歪着头,随意拨弄着柔顺的长发,她只那么坐着,便是千种风情,于他而言,是万般诱惑。


    纪怀光步步来到她面前,单膝着地,与她四目相对。


    想过纪怀光会刨根问底质问她与银霜长老的关系,也想过纪怀光会不自量力要求她与银霜长老划清关系,可是子桑怎么都没想到,纪怀光来到她面前既不提银霜,也没问缘由,开口便打她个措手不及。


    “师娘曾经说过,只要弟子不干涉师娘从别的男子身上找乐子,便满足弟子的愿望。”纪怀光目光深沉,“秘境里未竟之事,弟子确实留有遗憾,望师娘成全。”


    打理长发的手指停在半空,子桑怔怔地望着眼前人,有一瞬间忘记之前是怎么计划的。


    纪怀光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聪明如纪怀光,不可能不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意味的是什么。意味着他将没有任何立场干涉她与别的异性在一起。


    他在清醒地退让,屈从于她的习性。从一开始的“两情相悦光明正大在一起”,到现在的“见不得光的关系”。


    她还是不理解纪怀光的,在此之前,她以为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同意这样的事情。


    子桑不禁失笑,笑自己天真。她用挑衅的眼神盯着他,说得既认真,也随意,“纪怀光?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不擅长勾引。”哪怕这种时候,仍然板正得像在起誓。明明是抬头仰望的视角,双臂却撑在她的身侧,禁锢的姿势。


    那双平静时冷漠,用心时深情的眼睛染上名为痛苦的颜色。没留给她太多思考时间,纪怀光扣上她的手腕,倾身吻下来,不过一个呼吸间的功夫,两人已经揉进床榻里。


    像是追着猎物撕咬的狼,纪怀光的吻执着而凶狠,仿佛要吞噬掉所有理智,热烈而绝望。


    余毒的影响在这一刻真切地显现出来,子桑忽然觉得接纳这感受也没什么不好。


    有的人就是“得不到的总在躁动”,兴许对纪怀光而言,所谓地成全反而能打破执念也说不定。


    她抬起双手,覆上纪怀光的脸颊。略微凌乱的头发自这人两鬓垂下,衬得他那双深邃而专注的眼睛格外情动。


    视线停留在她的眼睛里,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望着他。


    眸光被什么东西点亮,他开始期待着另一个遥远而缥缈的答案,说今晨的一切只是误会、意外、演戏,什么都好,总之不是真的。


    然而不会有。


    唇色因用力的亲吻而鲜艳,眸色却点点黯淡下来。纪怀光的视线顺着她的鼻尖、唇瓣,来到她的脖颈,然后一动不动。


    子桑忽然想到,吴昧掐她的时候没少用力,想必留下了痕迹。


    她指尖抚上自己脖子上那圈颜色略深的区域,轻笑道,“与长老的小小情趣而已。”


    对不起了银霜长老,她枉顾他的名誉,给他贴上了某个奇怪的标签。


    仿佛崩断的弦,纪怀光欺身埋进她的颈弯。某个瞬间,子桑觉得纪怀光想咬破她的颈动脉,然而事实却证明只是她的臆想。


    不再是噙着她的唇齿凶狠索取,落在颈侧的吻珍重而温柔,如轻声呢喃、耳鬓厮磨,小心而虔诚地试图抚平伤痕。


    纪怀光的身份注定了他在面对她时有种难以调和的矛盾。


    身为弟子,他会假意呈上恭驯,然而作为照顾青涛一脉的大师兄,长时间的以身作则又让他对她生出不该有的控制欲。这矛盾如此对立,却又让他把握得有些微妙。


    颈畔的呼吸灼热而潮湿,讨好一般。只要愿意,纪怀光这个人太清楚如何示弱。


    倒也不算完全不懂勾引,这人其实,有点小手段。


    子桑顺应心情揽上对方,亲密贴近的瞬间,察觉到非正常的紧绷,这是一种透过肌理都能感受到的灵力暴涨。


    脑中闪过一瞬清明,子桑收回手臂,扣上纪怀光的脉搏,又抬起手掌覆上对方心口,很快得出结论——纪怀光这个疯子!


    明明已经灵力疯狂地不受控制,四肢百骸估计早就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还在这里玩什么被翻红浪?


    他不一定真能对她做什么,却很有可能死在她身上!


    与她的亲密接触,令他身心承受极端痛苦,怎么好意思装得什么事都没有?


    天杀的不要命了!之前怎么没觉得纪怀光这么疯?


    欲望瞬间退去,她一把将人推开,起身下榻,拢好凌乱的衣衫。


    纪怀光抬眸望向她,眼神里除了浓到化不开的执念,还有深不见底的痛楚。


    子桑那句原本计划好的“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忽然显得有些残忍过头。


    发出邀请的是她,悔约的也是她。


    她转身打开门,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纪怀光,疯了别拉上我!等你什么时候能控制灵力不暴走,再来谈‘成全’吧!我可不希望亡夫的弟子死在我床上!”


    纪怀光一错不错注视着她,眼底是子桑看不明白的情绪。她挪开视线,脸上挂着“多一秒都不想看到他”的神情。


    子流和小黑两只飞行物悬在门外,留意着房间里的情况。纪怀光终是垂下眼帘,起身离开。


    他确实疯了,在意识到不再被她注视的一刻疯了。


    关上门的子桑瘫倒在床,越想越气。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什么身体底子还想玩速度与激情?不行就别撩火!她这一天天的就不能舒坦一回?


    子流幽幽飞到她面前,“又没纾解成?”


    子桑正在气头上,恼火地白它一眼。说什么风凉话,“有本事你来?”


    空气陡然安静,可能是把这家伙的CPU弄烧了。


    子桑翻身将自己埋进被褥里。


    睡觉睡觉!睡觉就不用面对这些烦心事了!


    第69章


    窗台上,黑猫张开嘴,卷着舌头打了个哈欠,“白日里什么紧要事,话说一半走得那么急?”


    白色身影将一具长瘦的尸身放出来,“查查这个人的生平。”


    “这人犯什么事了?”


    “你且先查。”银霜抬眸望一眼窗外,“仙盟之地隐约有鬼气外溢,你是不是哪里疏漏了?”


    “仙盟?”黑猫歪着脑袋,“那地方也能出岔子?我查查。”说完黑猫卷走尸体,离开前不忘补上一句,“所以你是去了仙盟?为了那里的人,还是那里的事?”


    银霜视线重新落回黑猫身上,黑猫坚持了一会儿没坚持住,很快给自己找好台阶,“行了行了,我不多问。”转眼一跃融进夜色里。


    明月高悬,遥远的客房里,倒映在小鸟眼睛里的子桑安然入睡。


    人各有命,他本可以不管。


    穿透墨灵救下她,被她下定决心般抬眸望过来时,她在想什么?他又在想什么?


    清晨,水雾缭绕的汤泉里,子桑发出惬意的喟叹。


    用了灵药的温泉果然不一样,通经活络,整个人都舒展开。修仙界久负盛名的温泉店造景一绝,明明设在室内,却如同身处绿荫半掩的室外。


    陈敏儿的脸被水汽熏得酡红,一旁郑菀凝认真感受温泉水在指尖的流动,独立的汤池只她们三人。


    郑菀凝和沙文瑞的队伍同样晋级,第一阶段淘汰赛的最后一天,子桑不打算实时守在传影阵面前研究各队伍的情况了。


    寒璃冰魄有望到手,也没有必要再向祁周衍证明什么,参加大比的目标只剩下沧海神桃树枝,以及给全队挣个好名次。


    她把盯比赛的任务交给卓轩、马道成以及黄秀明,让三人把比赛记录下来,回头再给她说说情况,且下一轮比赛的分组名单也会在今天比赛后公布。


    总不能一直让纪怀光独顶大梁,师弟师妹几个也得锻炼锻炼,支楞起来。再耐造的人也有撑不下去的一天,何况某纪大师兄还“病得不轻”。


    一想到纪怀光,就止不住来气。


    趁着白日里修士们都在观看比赛,子桑约陈敏儿、郑菀凝一起,独享这名满修仙界的汤泉。


    子桑半眯着眼睛休息,不难察觉到陈敏儿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睁开眼,她朝那道目光迎上去。


    骤然被逮到,陈敏儿本就泛红的脸蛋越发好像煮熟了一样,慌得眼神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么容易害羞。


    子桑手臂撑上汤池边缘,笑眯眯的,“我知道了,敏儿一定是还记着之前我说过的,‘泡温泉的时候,少穿点让她看个够’的事,对不对?”


    “可别说师娘说话不算数啊,机会难得,看仔细咯?”说着,她作势解开浴衣,动作不紧不慢。


    陈敏儿的眼睛点点睁大,脸简直要红成酱色,仿佛下一刻就会因为呼吸不畅而晕过去。郑菀凝猜到子桑要做什么,整一个人愣住。


    氤氲水面上,雪色肌肤如上好瓷器,丰润优美。长发美人眉目含笑,扬言要彰显她的慷慨。


    非礼勿视,陈敏儿哪里敢让师娘给她看,反应过来后手忙脚乱捂住眼睛,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扑得水花乱溅。她着急澄清,“没有的,没有的,师娘!弟子没有那样想!”


    逗到老实人了。


    子桑笑得愉快,“真没有?”


    “真没有!”陈敏儿仍然挡着眼睛,答得中气十足。


    “真不看?”


    “真不看!师娘您快把衣服穿好!”


    “好叭。”子桑摇摇头,语气里有装出来的惋惜,“唉,暴殄天物……”


    围观全程的郑菀凝整个人是懵的,待反应过来,不禁再度偷瞧子桑一眼。


    确实当得起暴殄天物。


    陈敏儿等子桑重新系上浴衣,这才放下遮挡眼睛的手,缓上好一阵,幽幽开口,“其实弟子挺羡慕师娘和菀凝师妹的,师娘和菀凝师妹哪哪儿都好看,不像我,”她比划了下胸前,“这里也跟腱子肉一样……”


    长期的锻炼让陈敏儿体型格外健美,胸口也有肌肉线条,这是长期自律修炼的结果。


    子桑重新靠上汤池边沿,撑着一侧脑袋注视她,“喜欢我这样的身材?”


    陈敏儿鸡啄米式点头。


    哪能不喜欢,老天爷的偏爱之作。


    “可是啊,我也有过不喜欢的时候。”


    “啊?为什么?”陈敏儿不解。难道即使已经这么无可挑剔,还不满意吗?


    子桑转过身,整个后背靠上汤池,黑色长发随她的动作在水面缓慢转向,如惑人的水妖。


    “因为它……”子桑扬起唇,想起某些不快的回忆,“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与色欲有关的东西。”


    样貌、身材,是一眼就能看到,并让人下判断、产生动机的存在。曾经有导演说,“子桑,你往那里一站,就让人生出欲望,没有正经女主角是这样的。”


    过分的性感往往与干练、知性、高级等词汇有着一层难以突破的壁障。比起冒险,人们更喜欢用现成的固有印象来演绎故事。


    犹记得学生时代,男同学私下那句“长成这样,就是给人摸的”多么恶心。


    语言是一把刀,在年轻人心上割开伤口。


    往后的几年里,她见识了太多相似的人与相似的恶臭发言,所以没有骗陈敏儿,她的确曾真切地希望自己能“朴素”一点。


    “心思脏的人才会那样,弟子觉得师娘这样最好看!”陈敏儿当即反驳,“后来呢,师娘怎么想开的?”


    “没什么契机,纯粹因为见得多,习惯了。接触的人一多,就会发现即使众星捧月的人,身上也会有让人难以赞同的地方,何况大多数其实也就那样。”子桑换了个姿势,“所谓我有我的狭隘,他们也有他们的狭隘,自己的感受最重要。某些难听的声音,不过是不甘寂寞的人,到处寻找存在感的噪音,忽略它,才算善待自己。”


    她朝陈敏儿送去一道肯定的眼神,“‘好看’有很多种形态,我觉得敏儿这样也很棒,力量感可没那么容易练出来。”


    骤然被夸,陈敏儿好不容易恢复了几分颜色的脸颊再度红如滴血,“其实也不算难练,挺常见的……”


    “是嘛?我可不信,除非……让我摸摸。”子桑狗里狗气地朝陈敏儿靠近,眼睛放光。


    女孩子的肌肉诶,她可没多少机会上手。


    陈敏儿哪里见过这阵仗,生怕子桑在她身上用上豪放的手段,下意识往郑菀凝身旁躲。


    “弟子一般,不信师娘试试菀凝师妹,菀凝师妹平时肯定练得扎实。”


    一直吃瓜的郑菀凝忽然被拉入“混战”,拒绝不是,屈从更不是,只能跟陈敏儿一样四处躲藏。


    午间的光洒遍浴池,水声欢腾。三名女子身影绰绰,时不时传来笑声。


    客房里,卫沧与卫溟被莫子期叫醒,扶着脑袋双双神游物外。


    缓上好一会儿,卫溟仍然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卫沧忽然开口,“我想见子桑,问清楚昨日的情况。”


    卫溟抬起头,“我也去!”只是话刚出口又迅速蔫了下去,“也不知道她回来没有,会不会还跟那个什么银霜长老在一起。”


    “昨晚就回了,那会儿你俩醉得不省人事,叫纪怀光给等着了。”


    卫溟猛地起身,“你怎么不早说!竟然还让纪怀光那厮接近子桑!”


    “事缓则圆,放心,纪怀光没得手。”


    “什么叫‘没得手’?”卫沧蹙眉。


    莫子期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在兄弟俩急切的注视下缓缓开口,“猜猜昨夜子桑把纪怀光赶出房间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卫沧、卫溟神色紧张。


    “猜猜嘛。”


    “怎么不贱死你?要说赶紧说,不说拉倒!”卫溟怒了。


    莫子期笑得意味深长,“子桑说,不希望亡夫的弟子,死在她的床上!”


    卫沧与卫溟倒吸一口气,双双陷入震耳欲聋的沉默。


    这句话的信息量,大到不敢细想。


    “他怎么敢……”卫溟不可置信。


    “你是怎么知道的?”卫沧的声调有些缥缈。


    “为免再出现前日之事,我布了只蛾子在咱们客房附近。发现子桑和纪怀光见面,便过去给你俩打探情况,无意中听到的。”


    “多谢。”卫沧声音发闷。


    “依我看,纪怀光既懂得争,又擅长抢,可比你俩拎得清。”


    卫溟当即炸毛,“这算哪门子拎得清?分明就是无耻!你还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别吊胃口了!”


    “我也就远远听着那么一句,关起门来的事可不清楚。不过,纪怀光在面对子桑时,应该有‘受蓄魂玉之害,灵力暴涨不受控制’的情况,所以子桑才赶他走。放宽心,想必在纪怀光能够彻底稳定心神之前,很难有机会得手了。”


    卫溟闻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把莫子期的话消化彻底,一时间神色有些迷茫。


    所以纪怀光宁可承受极端的痛楚,宁可冒着死亡的风险,也要向子桑求欢?


    纪怀光怎么敢?怎么敢做他想做,却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


    一旦想到纪怀光近乎自虐、赴死般地向子桑靠近,他便愤怒到想要毁了什么。


    手掌重重地拍上长案,发出震耳声响,卫溟咬牙切齿,根本感觉不到疼。


    卫沧垂下眼眸,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能理解纪怀光那种“在极致的痛楚与灭顶的欢愉中,与子桑身心交融”的,一意孤行的渴求。


    相比于卫溟纯粹的愤怒,他有一半是对自己谨慎与胆怯的失望,甚至于相比银霜长老,他更加嫉妒纪怀光,嫉妒纪怀光的疯狂。


    沉默良久,他长叹一声,“我之前,还是太自不量力了。”


    乐观地以为在用情程度上可以鄙视银霜长老,在身份上能碾压纪怀光,结果却证明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所以现在怎么办?找子桑打探昨夜的情况?”莫子期分别给兄弟俩递上一杯茶。


    卫沧接过醒酒茶,仰头饮下,“不问了,只想见见她。”


    一日未见,竟隔了几许春秋般,颇有些物是人非的错觉。


    卫溟索性端起茶壶,“你不问我来问!”


    人总不能让“在意”给憋死!


    小半刻后,卫沧、卫溟同莫子期一起出现在子桑客房门口。


    莫子期扫一眼身旁沉默、犹豫,跟平时全然不同的两人,抬手敲响房门。


    很快,陈敏儿那张英武的脸出现在房门后,高大的身形挡去大半视线。


    子桑的脑袋远远从陈敏儿身后探出,“正打算找你们呢!快来快来,有新奇玩意儿!”


    说着话的女子眼眸闪亮灵动如星,仿佛骤然驱散耳鸣的银铃,清脆阳光,直将人看进心里去。


    只一眼,卫溟有些鼻酸。


    原来只有亲眼见着人,才明白那些胡思乱想在真实的心意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哪怕期望落空,哪怕结果无望,还是想和她在一起,看着她,回应她……


    明明有那么多渴望,怎的最后只剩下这区区朋友也可得到的待遇?人呐,在感情面前怎可以卑微如斯?


    卫沧抿着唇往房间里走,这才发现除了陈敏儿,郑菀凝也在。


    “什么好玩的东西?”莫子期开口。


    “刚才泡完温泉,店家赠送了抽奖机会,我和敏儿抽中的都是灵草,菀凝运气不错,中了这个!”子桑捧着一方素色木匣放上长案。


    莫子期垂眸打量匣子,“里面是什么?”


    “打开看看。”子桑招呼众人一同坐下。


    宽敞的长案前后,六人围坐。莫子期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叠厚厚的,黄纸画就的丹红色小人。小人巴掌大小,虽只寥寥数笔,却有鼻子有眼,惟妙惟肖。


    莫子期将匣子里的纸人悉数拿出来,一张张翻看。有青年少将、有娇俏女子、有老妪有孩童,“是符人,挺难得,齐全。”


    子桑随手拿起一张符人,“这个怎么用?我们问了店家,店家只说‘以灵力驱使,自得乐趣’,神神秘秘的。”


    莫子期微笑,“这符人的确不常见,据传曾有一名符箓师,为了向朝夕相处的师妹表明心迹,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便做了这符人,让符人在师妹面前演上一出戏,借戏词传达心意。只可惜符人既无法防御,也不能用来攻击,除了为灵力所驱使而行动、说话,没什么实际用处,因此仅供消遣,不曾在修仙界流行。”


    “原来是这样。”子桑端详起符人。有点像能说话的皮影人。


    “那名符箓师后来成功了吗?”卫溟开口。


    莫子期摇头,“那就不得而知了。既然是传闻,或许连符箓师的身份也是杜撰的也说不定。”


    “原以为是稀有的符箓……”郑菀凝眼底闪过些许惋惜。


    “的确挺稀有的,修士们多半一门心思钻研怎样提升修为,很少能见到这么纯粹,仅仅为了提供情绪所制造出来的东西。”子桑认真将符人一字排开,脑子里忽然有了个想法,“既然这些小人是用来演戏的,不如我们玩个游戏。每人选一个符人,随意扮演角色,展开剧情,凑成一出短剧,怎么样?”


    “会不会有些难?”陈敏儿有些犹豫。


    “听起来十分有趣。”莫子期将木匣移至长案一角,腾出整片区域。


    “难不难什么的试试就知道了,先选符人。这些符人是菀凝抽到的,就由菀凝来决定,是盲选还是自选怎么样?”


    被点到名的郑菀凝环顾四周,“那就盲选吧。”


    唷,子桑含笑。不错,还在加难度,更有意思了。


    既然是盲选,莫子期做主在长案下打乱符人次序,每人分别报一个不重复的数字,从小到大依次抽取。


    郑菀凝选的数字最小,第一个抽到了膀大腰圆,看起来有些粗豪的武将,紧接着是陈敏儿,抽到了圆头圆脑的女娃娃,后面依次是卫溟抽到了活泼俏皮的未婚女子,卫沧抽到端庄秀丽的已婚女子,莫子期抽到胡须曳地的老者,而子桑则抽到了端坐于马背上的青年武将。


    游戏正式开始,由郑菀凝起头。她想了想,以灵力驱使自己抽到的符人来到青年武将面前。


    符人嗓音本身细声细气,却装得粗犷,“属下恭喜将军,此番大战得胜,将军功不可没!”


    这么快进入角色?


    子桑的符人开口,“众将士奋勇无畏,此非一人之功,实乃众人之力!即日起班师回朝!论功行赏!”


    陈敏儿没想到这么快轮到她,脑子里还什么头绪都没有。情急之下,只好同样驱使符人来到青年武将面前,直愣愣来了句,“孩儿恭喜爹爹大胜而归!”


    子桑还是头一回扮演爹,不禁笑出声,“好!好!孩儿乖!”


    涨红了脸的陈敏儿逃似地迅速望向卫溟,眼底的意思是明晃晃的“轮到你了。”于是扎着未婚女子发型的符人展开手臂挡住青年武将,“娇滴滴”控诉道,“将军同小女子交好,怎么从来没提起过自己已经有孩子?将军这般,可知会伤到小女子的心?”


    子桑:?


    啥玩意?


    陈敏儿:???


    伤谁的心?


    子桑猜到卫溟看到她和银霜长老一起会沉不住气,正想着如何把台词掰回去,却见卫沧驱使的已婚符人站出来,“孩子是我同将军的。”


    卫溟、莫子期、子桑同时顺着符人向卫沧望去。


    陈敏儿:不是?谁来管管这俩?她愿意让师娘扮她爹,可没同意让卫沧扮她娘!


    女娃娃符人当即跳出来,双手叉腰,将青年武将挡在身后,“胡说八道!我不认识你!别以为我娘去世,别的女人就能随随便便进门!”


    她师尊、师娘伉俪情深,哪怕师尊人不在了,旁人也别想轻易占走师尊的位置!


    卫沧被陈敏儿打个措手不及,又后悔自己冲动了,一时间没有接话。就在这进退两难的尴尬时刻,莫子期驱使的老者符人站出来,“将军,末将有话要说!”


    子桑发现她给自己挖了个坑,很大很大的坑。本来只是想问问匣子里的奖品做什么用,结果心血来潮玩个游戏把自己玩成了靶子,又被人突突成了筛子。


    “请讲。”她倒要看看莫子期打算怎么圆。


    “将军夫人仙逝三年有余,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府中亦不可一日无主母。依老夫看,眼前二位姑娘都是样貌、品性俱佳的,又或者夫人的表亲白姑娘,温柔娴静、才貌双全,与将军门当户对,不知将军是否考虑过续弦?”


    子桑:……不愧是你。


    这“白姑娘”指的是谁她用头发丝都能猜到。


    卫沧与卫溟原本心中藏着太多复杂情绪,给符人安排的对话也无一不反映当下心情。此刻骤然因莫子期向子桑问到关键,谜面过于清晰,且答案可能彻底断绝退路,反而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


    假使子桑因此觉得被冒犯而疏远他俩,导致朋友都做不成,那是怎样的光景?当真那样的话,他们宁可永远都不知晓答案。


    郑菀凝隐约嗅到八卦的味道,虽然面上不显,实则已经偷偷将几人神情收入眼底。


    卫沧与卫溟对子桑有好感这件事,她还是能看出来几分的,毕竟眼神骗不了人。只不过这份好感不知为何,突然有呼之欲出摆上台面的迹象,而且“白姑娘”是谁?莫子期虚构的吗?


    陈敏儿整个人呆掉。


    昨日之事,银霜长老分明提醒过不要往外说,因此无论郑莞凝和沙皮狗按理说都不知晓。


    这样才好,师娘和银霜长老的私事不至于在元极宗内传开。可莫子期、卫沧、卫溟不愧是外人,当着莞凝师妹的面说些有的没的,是生怕人家听不懂吗?


    无人接话,所有人都在等着同一个答案。


    如同一条越绞越紧的巨蛇,迫得人无法呼吸,子桑的沉默是对卫沧与卫溟的凌迟。卫溟此刻脑袋空空,他想说点什么扭转此刻的情境,又被答案勾着说不出半句话来。


    长睫下压的子桑眼神晦暗不清,这副模样看得卫沧莫名心悸,并强烈后悔起方才的冲动。


    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想取代谁?又是不是冒犯了谁?


    青年武将默了一会儿,幽幽开口,“世人皆赞本将军用兵如神,却不知晓,是夫人教我排兵布阵,扶我一介布衣征战沙场。”


    似是陷入遥远的回忆,武将的手掌抚上女娃娃头顶,“夫人她啊……从未远离,她给我留下了很好很好的孩子。”


    陈敏儿的视线一直落在女娃娃符人身上,闻言浑身一震。


    莫名的,她觉得子桑嘴里的孩子指的就是她与几位师兄。


    “我这双手,既然调动得了千军万马,自然能将我和夫人共同的孩子抚养长大,更守得住故人在心中的位置!”


    一声“心中的位置”,干脆利落、字字千钧,震颤了遗憾。


    陈敏儿眼睛泛酸。原来师娘始终将师尊放在心里,从未忘记。可恨她身为弟子,却没能看清师娘的一腔真情……


    “我与二位姑娘好友相交,与白姑娘之间也并无男女之情,所以商伯,今后勿要再提续弦之事了,好吗?”青年武将脱力一般,短短几句话,像是耗尽最后的精气神。


    如同一声闷雷在乌云里轰响,有的人听到了前半句,有的人不可避免地被后半句吸引。


    铡刀终于落下,将情绪切成不再血肉连接的两段。“好友”二字的定性为不甘勾勒上新的一笔,“并无男女之情”却燃起劫后逢生般的巨大惊喜。


    本以为已经输掉的比赛,结果被告知三局两胜,还有赢回来的机会。即使再嫉妒青涛长老牢牢盘踞在子桑心中的位置,卫沧与卫溟也不得不承认,那早逝的、不可撼动的死人,救了他们一命,给了他们继续追逐下去的可能与勇气。


    “那传闻中,将军与白姑娘花前月下、互定终身,是流言吗?”


    卫沧终于还是问出口,他的在意、介意,不是一句“并无男女之情”可以抚平。


    明明说着想问清楚的人是卫溟,可屡次突破边界的人却是他。这样的自己让他陌生,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哪怕如此咄咄逼人、不懂适可而止可能会让子桑反感、厌弃。


    卫溟目不错视望着他,好像在重新认识一个人。莫子期视线落在他身上,罕见地脸上没有平时的悠闲。卫沧觉得,他的心跳从未如此清晰。


    陈敏儿此刻满肚子的怒气,师娘同银霜长老的私事,凭什么非得让外人知道?就算……那也是师娘与银霜长老之间的决定!谁都干涉不了!


    郑菀凝现在无比确定,“白姑娘”定有其人。


    究竟是谁呢?门当户对,难不成是与青涛长老同辈的银霜长老?


    一场游戏,被玩成了隐喻。


    原本可以放在后面解释,可惜当有人铁了心要问,躲是躲不了的。


    子桑扫一眼神色各异的几人,唇角挂着淡淡笑意。青年将军符人随即开口,“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何况耳听?我与白姑娘究竟什么关系,不妨把它当成一个暂时的秘密,或许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如何?”


    一句反问的“如何”?像在商量,实则没留任何余地。卫沧扯起一抹略带苦涩的笑意,“我信将军……”


    眼见不一定为实,假如这是她给出的答案,他选择相信。


    在对白即将再度陷入沉默前,莫子期操控的符人提议犒劳三军,卫沧、卫溟没有再作妖。子桑把控好节奏,游戏的乐趣终于显现。


    远处传来大比结束的钟声,时间过得很快。


    各自回房休息前,子桑叫住陈敏儿与郑莞凝,让她俩不用对其他人提及今日游戏,包括陈敏儿的几位师兄与郑莞凝的同门。


    “难道真的有隐情?”陈敏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子桑沉默,她只是不想让纪怀光知道而已。让那家伙知道她与银霜长老没什么,又得尾巴翘天上去。


    卫沧和卫溟那边不大可能特意跟纪怀光说起这件事,陈敏儿要是不单独嘱咐,该是很容易说漏嘴,被纪怀光发现蛛丝马迹。而不管郑莞凝有没有猜到什么,她都不希望影响银霜长老在宗门内的声誉。


    除此之外,反杀吴昧站不住脚、与祁周衍私下达成的协议,都不容许她将事情说得太明白。


    并非不信任,而是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安全,无论对她或是对其他人,都一样。


    见自家师娘没有立刻解答,陈敏儿后知后觉地表示,“明白了,秘密!弟子一定守口如瓶。”郑莞凝在一旁附和地点点头。


    数间客房之隔,卫溟四仰八叉躺在榻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亢奋还是放松,只觉得“死了,但没死透;活着,却也有些行尸走肉”。


    许久,他丧气道,“还是觉得难受……”


    一旦想到子桑曾经以那样一副模样与银霜长老依偎在一起,哪怕没有真的发生什么,还是觉得愤怒、焦躁、嫉妒,尔后这些情绪糅合一通,演变为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


    莫子期瞥一眼半死不活的卫溟,“子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事情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吴代掌门至今行踪不明,你们就不好奇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打算查个清楚?”


    对啊,为什么明明从她口中得知期望的结果,却依然心中潮湿。是因为那个秘密只对银霜长老开放,却不能诉予他听吗?


    卫沧神情落寞,“我也觉得事有蹊跷,只是子桑有心回避,我便不愿令她为难。”


    莫子期哼笑一声,“瞧瞧这萎靡不振、畏首畏尾的样?你俩平时有点什么事早冲上去了,哪会这般憋闷顾虑。活该吃苦,被子桑吊得死死的。”


    “这苦我乐意吃,你想吃还吃不着!”卫溟没好气。


    一声叹息,卫沧望向窗外余晖,“人生之事,哪有一件不是活该自找?”


    所以啊,得认……


    *


    隔日为第二轮淘汰赛,子桑这边没有跟薛檀的队伍分到一组,不过让她意外的是,除开纷纷递来橄榄枝的其它队伍,同组的玄天宗参赛队也表示想同她合作。


    按理说以玄天宗的实力,根本不需要通过合作争取出线机会,甚至于她的队伍选择谁,不定能保谁出线,而玄天宗的队伍选择与谁联手,谁就一定能出线。


    子桑压下望向看台的冲动,干脆地表示同意。


    不难猜测,此事多半是祁周衍送她进决赛的美意。既然是美意,没有不领情的道理。


    从前在娱乐圈,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稍微有点露脸度的角色早被瓜分得七七七八八,剩下些不讨喜的角色也得费九牛二虎之力争取。哪曾想有一天,“资源”会主动送到手里。


    子桑忽然有些眼圈发涩,没有道理的。明明应该欣慰的事,却让她品出几分遥远的心酸。


    毫无悬念的再次晋级,当提示单场比赛结束的钟声响起,积分定格在第二,子桑这才抽空将视线从玉屏移向看台上的祁周衍。


    接下来就是决赛,不出意外,玄天宗会三队联手,争取包揽前三。后面的比赛能拿到什么名次,将考验她这一队真正实力。


    只一眼,子桑收回目光,不防转眸间撞上纪怀光的视线。


    眉目清朗,面容昳丽的男子默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


    子桑挑他一眼,看什么看,看了也吃不着。


    当晚,子桑收到以玄天宗名义送来的谢礼。


    古朴的匣子纹饰庄重,她正常抽开栓销,匣盖却一动不动。就在此时,玉简收到一条陌生传讯,[答应青涛夫人的东西已送到,请笑纳。]


    她当即明白里面可能是什么,有些小激动地向银霜发去消息。


    收到传讯的银霜没多会儿赶到,在观察过一圈匣子后,轻松打开。


    匣子内铺着厚厚绒布,正中躺着一枚硬币大小,近透明,类似翡翠的东西。


    寒凉气息瞬间蔓延整个房间,置身其中的人连呼吸都带出白雾。


    子桑将肩上的小鸟拢在手心里,免得它冻着,“长老,这就是寒璃冰魄吗?”


    “没错,祁代掌门给得挺慷慨。接下来只要纳入这样东西,你的朋友应当就能自由行动了。”


    “听到没?”子桑望向浮在空中的子流,“过来拥抱你的自由吧。”


    做完这件事,交易就两清了。


    “好。”


    白色的光点脱离灵珠,以包裹之势落在寒璃冰魄上。这下,换冰魄浮空,划出优美的轨迹。


    周身空气随着子流纳入寒璃冰魄而逐渐升温,冰魄表面的光晕也越来越亮,直至肉眼不能直视。


    在子桑闭上眼睛之前,她仿佛看到那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光亮之中,出现一道模糊的轮廓。


    “子桑,可以睁眼了。”


    银霜的声音传来,子桑下意识抬起眼帘。


    适应了一瞬由极亮到回归正常光线的转变,待彻底看清,呼吸顿在喉咙里。


    没有预想中的透明翡翠浮空,紫衣男子长身玉立,瀑布般的长卷发之下,一张秾丽的脸摄人心魄。


    心跳漏停,太过熟悉,熟悉到子桑继不敢相信后才终于确认,这个凭空出现的男子长着一张与她相似度极高的脸,几乎就是性转版的她自己。


    男子扯起一抹不太熟练的笑意,幽然开口,“你好,子桑。”


    第70章


    “子流?”


    “是我。”


    要不是见过太多替身演员与正主长得相似,子桑觉得自己大概率不会接受得没这么快。


    “变成这样,是有什么心事吗?”她忍不住吐槽。


    照着她的建模捏,怎么不直接连性别也复制了?


    “经过分析,我认为以人类亲属身份,比如参考卫沧与卫溟,做你失联多年的同胞哥哥,更能方便地了解这个世界,以及合理地待在你身边。”


    “为什么是哥哥而不是弟弟?”子桑脱口而出。


    虽然明白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点的时候,不过反正已经跑偏,索性更随意些。


    “按照你们人类的标准,通常年长者做哥哥。”


    子桑沉默。


    这倒是,要是以年龄为参考,子流做她祖宗都行。


    “那怎么不做姐姐?要不你变成女的?”


    可不算抬杠,这家伙之前自己亲口说的,没有性别之分。


    “鉴于你更容易被异性唤起生理性反应,我觉得选择化身男性,在关键时刻能帮助……”


    “可以了可以了!打住!”


    子桑从听到那句“生理性反应”起就开始有预感,此刻已经头皮发麻,心脏堵到嗓子眼。


    丧心病狂!有点眼力见!


    脸可耻地发烫,她忍着没去留意银霜长老此刻的神情。


    感谢发光体同志,发挥同为异世界来客的雷锋精神,点出她是绝望的直女这个事实;也谢谢他还记着,有本事的话给她纾解这件事。可惜她无福,也不想消受。


    哥哥就哥哥吧,子流这张嘴要是能有个把门的,让她管他叫爷爷都行!


    “所以你能幻化出其它样貌的,对吧?”子桑转移话题。


    “能,不过这样做需要调动较多能量。”


    原来是这样,所以如无必要,不宜变来变去的意思。


    了解了,但她还是得说。


    “你调整下样貌吧,太像的话反而让人觉得蹊跷,有个三五分相似就差不多了。”


    异卵双胞胎哪能长得一毛一样?子桑实在无法想象,天天对着自己的脸是什么感觉。


    子流听劝,白光重新亮起。


    待房间光线恢复如初,眼前之“人”依旧顶着一头大波浪,昳丽绝伦,只不过这回得仔细端详,才能发现轮廓五官与她有些相似。


    子桑刚点头表示满意,敲门声响起。卫溟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子桑,方才窗外莫名闪过白光,你有没有事?”


    “没事,稍等我给你开门。”她注视子流,“同胞哥哥之类的身份骗骗外人就算了,身边人可瞒不住。反正早晚得把现在的你介绍给大家,择日不如撞日。”


    见子流点头,她又望向银霜,“长老,那日的事我没有刻意向队里人解释,您觉得有没有必要澄清?”


    “以你的想法为准,我对其他人的看法并不在意。”


    子桑心中微动,或许是错觉,她隐约觉得银霜长老那句“其他人”似乎将她排除在外,仿佛他不在意别人的态度,却尊重、关心她的想法。


    其实换做是她,也一样。


    对于银霜长老的这份默契,她内心难以避免地涌现出几分隐秘的欣喜,于是这份感受化为上扬的唇角,以及眉梢的笑意。


    眼前女子得了他的回答,如想到什么温柔的事,垂下眼,抿唇点头。


    银霜错开视线,雪白睫羽半掩浅眸。


    风掠光影,各怀心事,于是向来张扬的艳丽,罕见地显露出轻柔的娇媚,而如影随形的天然温润,却落入明暗不明的深沉。


    卫溟并非一个人过来,身边还立着卫沧与莫子期。


    在看到房间里除了子桑,还有另外两名男子时,卫溟期待的表情凝在脸上。


    一个是与子桑有着暧昧关系的银霜长老,一个是乍一看与子桑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陌生男子,卫沧的脚步顿住。


    “先坐,我把敏儿他们几个叫过来。对了,这是子流,一会儿等人齐了再统一给你们介绍他的情况。”


    子桑一边说着,一边分别给纪怀光和郑菀凝传讯,让他俩把几个师弟妹以及沙文瑞叫过来。这样一来,当初去海茵岛的人就全了。


    卫溟一边往房间内落座,一边震撼地望向子流,连对银霜的敌意也暂时抛在脑后。


    “它能够变人?”


    一直以为子流跟海茵岛那些怪物同类,肯定变不出什么好东西。男女老少飞禽走兽,那么多身份不选,偏偏选了这样一副模样,究竟存的什么心?


    “嗯,因为些机缘,总之子流终于不用寄居在五行灵珠里面飘来飘去了。”传讯完毕,子桑来到卫沧几人面前,顺势在银霜身旁坐下。


    关于寒璃冰魄的真实用途,她没有跟卫沧、卫溟、莫子期提过,越少人知道子流的秘密对这位异世兄弟而言越安全。


    “你们仨经常一起行动,真好,省得我一个个叫了。用茶吗?”


    卫溟再度不可置信。子桑为什么默认坐在银霜长老旁边?明明他和卫沧专门在中间给她留了位子的!


    有银霜长老在,她都不愿意跟他们俩亲近了吗……


    “的确有些渴。”莫子期替明显神思不属的俩兄弟答话。


    子桑一边御火给壶中水加热,一边分茶杯,轮到子流时忽然想到,“对了,你是不是不能接触热的东西?”


    “我的身体模仿人类优化了结构,从现在起不用担心正常程度的温度问题。”


    “那就好。”子桑将茶杯摆在他的面前,正要倒水,子流再度开口,“可以让我试试吗?”


    子桑手上一顿,挑眸望向子流,没多犹豫,将茶壶放到他面前。


    修长的五指握上茶壶一侧把手,温热的茶水从壶嘴倾泻而出,小部分进了茶杯,多数洒上长案。


    眼看倒出去的茶水沿着桌面就要流到自己身上,卫溟脱口而出,“欸?你怎么……”不干人事呢?


    空气陡然变冷,桌面上的水凝结成冰。子流及时开口,“抱歉,还在适应这具身体。”嘴上虽然道歉,脸上却没有相衬的表情,如同人偶。


    卫溟心烦意乱,没再说什么,只把目光落在子桑身上。


    眼下除了子桑让他觉得赏心悦目外,其余谁他都看不惯。


    子桑撑着一侧脸颊,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子流,“这种事情多练几次就会了,要不要再试试?”


    她好奇子流完全控制身体,需要花多长时间。


    对上她的视线,子流再次握起茶壶,壶嘴二度倾斜。


    眼看水流就要落向茶杯之外,空中那簇淡得不能再淡的茶水骤然化作水雾消散,而子流握着壶身的手背上纤长五指轻巧一带。


    茶水轨迹移动,准确落入杯中,视线顺着那出手的人落入她的眼睛,只听她道,“记住这个角度与手感,熟能生巧。”


    盈亮的杏眼坦然含笑,鲜活得让人心神震颤。卫溟怔上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般下意识伸出手。然而他的举止还没落到实处,就见卫沧的掌心已经覆上子桑手背,“我来教吧。”


    不大的茶壶之上,四条手臂笼罩,空气短暂凝结。


    越过茶壶,莫子期的视线扫过子流与银霜长老。


    一杯茶快要满溢,子桑费了些劲才带着茶壶落回桌面,方便收回手臂。


    教个“新人”都没法好好教。


    她似笑非笑瞧卫沧一眼,“那就有劳你啦。”


    本是出于不让其他“男子”与子桑有肌肤接触的私心,没想到一眼就被看穿。脸颊的热意还未退去,卫沧逐渐感受到掌心里,子流手背光滑、冰凉的触感,瞬间膈应得飞速抽回。


    非人感太重。


    他瞥卫溟一眼,“你不是也想帮忙吗?你来。”


    卫溟分明同样的心思,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哪里肯跟子流这么个怪东西有接触。


    他理所当然移开视线,“没有的事,你好好教。”


    卫沧俊朗的脸微微有些变形,似乎在克服着什么。


    子流注视他小会儿,扭头望向对面,“还是子桑来教我吧。”


    这厢话音刚落,卫沧咬牙切齿,“我来教,你不满意吗?”


    子流不留情面,“从你的面部表情能解析出类似嫌弃、纠结的情绪,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子桑的指点。”


    卫溟精准捕捉到“喜欢”二字,当即与卫沧统一战线,“一个人教你不满意,那我们兄弟俩一起上如何!”


    变得跟子桑三分相似也就忍了,还挑上了?


    子桑重新撑上一侧脸颊,看热闹般瞧着炸毛的卫溟对子流发动气场攻击,换来的却是对方四两拨千斤、油盐不进。


    是时候让别人也尝尝子流那张嘴的“福”了。


    房间里推拉吵嚷,房间外纪怀光第一个敲门。


    越过给他开门的莫子期,纪怀光扫过房里众人,脸上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子桑笑眯眯望向来人,如观赏一幅有趣的画。


    瞧呐,这喜怒不形于色的调调,完美的表情管理能力,不去当演员白瞎了。她微笑挪开视线,往对面摆上新的茶杯。


    纪怀光来到长案前坐下,眼神并没有多分给身旁子流一点,于是换来子流主动开口,“你好,纪怀光。”


    子桑一边抿茶,一边留意纪怀光的反应。


    “子流?”


    纪怀光虽是提问,语气里却蕴了七八分笃定。


    “是我。你与子桑一样,第一时间猜出我的身份。”


    “子桑”这个名字似乎有着某种神秘力量,始终目不斜视的纪怀光朝某人望过来。


    对上纪怀光目光,半杯茶还没抿完的子桑微微一怔,很快慵倦地仰头一口气饮完。


    谁跟他一样。


    继纪怀光之后,郑菀凝、卓轩、陈敏儿、沙文瑞等人悉数到场。


    子桑简单介绍了子流现在的情况,将其为什么能变身的原因模糊带过,并表示会暂时在宗门内为子流找个落脚的地方。


    “他还要跟你住到元极宗去?”卫溟震惊。


    “没办法,谁叫他好多东西都不会,得花时间学。”子桑递过去一个眼神。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子流正埋头给纪怀光倒水,这回总算没洒出来,只是那动作着实算不上从容优雅。


    “要不跟着我吧,我来教。”


    卫溟与莫子期同时望向开口的卫沧。


    这人今天激进得有些反常了。


    放下茶壶的子流干脆利落,“拒绝。我选择跟子桑。”


    子桑也没想着把子流交给任何人,毕竟两人之间的秘密级别太高,且日后还要合作找出回去的办法,没必要分开行动。


    “担心累着我呀?”她微笑望着卫沧,将对方那张俊脸由严肃认真,看得泛起薄红。


    目光扫过纪怀光、卓轩、马道成等一众弟子,子桑不急不慢,“接下来一个月你们几个轮流照看子流,时间自行分配,有没有意见?”


    师娘发话,哪里敢有意见,五人规矩应下。


    “我呢?我也申请照看子流!”沙文瑞赶紧表态。


    甭管看不看得上子流这个来历不明的东西,风头都让卫氏兄弟抢了,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刷下存在感。


    “有你什么事?”陈敏儿没忍住呛声。


    “怎么就没我的事了?师婶把我叫过来不就为的这事吗?”沙文瑞挺起腰板。


    陈沙互掐在子桑的制止中夭折,会谈结束,各自散了。子桑给子流单独订了间客房,安顿好人后送银霜离开。


    月光如练,勾勒出林木错落,走在通往天柱峰山脚的路上,只有虫鸣与脚步声伴奏。


    “长老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子桑打破平静。


    可能是直觉,她隐约觉得银霜长老今夜的少语,隐藏着未传达的信息。假如是多想,那就当她是在故意创造共处的机会与话题。


    雪衣白发之人略微侧头,月色下眸光清幽,“关于吴昧,我查到一些情况,想听吗?”


    子桑没想到是这事,当即正色,“想。”


    银霜平静开口,“吴昧的确对祁周衍的姐姐见死不救。当初察觉到自己对同门师姐动心,担心道心难守,于是吴昧放任对方间接死亡,好扼杀掉源头。除了祁周衍姐姐外,吴昧还杀害过一名合欢宗女修,这名女修死前供出,是祁周衍许以重金,指使她接近、勾引吴昧,只可惜尚未得手,便被吴昧发现。”


    子桑心中一凛,“所以吴昧一早就知道祁周衍要对付他?而那名女修之所以遭遇不测,也不光是吴昧一个人的罪过?”


    银霜点头。


    “长老怎么查到的这些?”子桑想到什么,迅速补充,“不是怀疑真实性,只是单纯好奇怎么办到而已。”毕竟已死之人的事,除了吴昧的同门,她想不到外人怎么调查。


    “通过窥探觉魂的记忆。”


    子桑在脑子里搜索相关信息,回忆起觉魂是人死后,经地府引导,开启轮回的三魂之一,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银霜能这么笃定。


    问的本人,自然可靠。


    身为被害人的亲人,祁周衍不仅没有手刃仇敌,反而成为帮凶,将另一名女子推向与姐姐同样的深渊。


    玄天宗两位代掌门本质上没有太大分别,同样垃圾。


    “知道真相后,会失望吗?”银霜问。


    子桑回过神来,望向身边人。


    月色下,那双浅淡的眸子水洗般干净。端详着她的银霜,似乎很想弄清楚她的感受。


    子桑收回视线抿唇笑笑,怎么说呢,可能因为向来悲观,所以感到些许意外,仅此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回答,“人性本来就复杂,谈不上失望吧,只是觉得有些无力。”就好像无论朝哪个方向努力,最终指向的都是黑暗。


    亏她还让祁周衍去调查被害人身份,原来对方一直都清楚并且参与其中。


    “没有失望就好。”


    子桑抬眸望向银霜,眸光闪亮,“长老是担心,我会因为让祁周衍去调查吴昧的事,觉得所托非人,于是对现实感到失望吗?”


    银霜没说什么,不过子桑能看出来肯定的意思。


    她笑着摇头,“不会的,我只会对长老的关心感铭于心。”


    想知道真相的人是她,替她找出答案的人却是他,在意她心情的更是他。


    某些难以言述的感受在心中流淌,她没忍心细细分辨,只觉得今夜月色格外温柔。


    身旁女子垂着眸,唇畔微扬,透着股与白日里明媚、艳丽,全然不同的恬淡。


    银霜注视着她,不知道为何,此刻这份平和与安静,反而莫名有种盛大、喧嚣的感觉。


    月光抚过长夜,平素只道寻常的画面,因心情流动,有了全新的模样。


    决赛这日,关注仙盟大比的修士们守在传影阵法前。


    子桑领着自家队伍一头扎入结界,迎接他们的将是真正的鏖战。


    山谷中,巨大的妖兽咆哮,灵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飞瀑下,两股修士的身影绞作一处,只为争夺同一处妖窟。


    子桑与薛檀的再度联手,将两支队伍积分都稳定在前列,然而离第一梯队——玄天宗联合体还是有一定差距。


    子桑没想到,赛程发展到后面,越来越多队伍在意识到提升名次无望后,选择加入她和薛檀的队伍,主动为他们让分。


    只要玄天宗三支队伍联手,那么这次大比的前三基本可以确定由玄天宗包揽。


    没什么比将第一宗门的主力从前三挤下来更有趣,是时候打破一家独大的惯例。读懂其它队伍的意思,子桑坦然笑纳。


    两波势力实力不相上下,玉屏上,积分咬得极死。


    原本是击杀妖兽的比赛,不知不觉变成修士间的攻防战。


    “天呐,这看得也太过瘾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还好没去参加大比,根本反应不过来!”


    “说得你好像能进决赛一样。”


    战况激烈,子桑与薛檀的队伍首次挤进第二与第三。玄天宗参赛修士里有气急的,故意在传影石面前阴阳其它宗门无能,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排挤真正有实力的队伍,好让传影阵那头的修士们听见、看见。


    能进入决赛的队伍实力摆在那里,没有心气低的,当即有修士冷笑,“那是,比不得贵宗,都这么厉害了,还抱团得紧。”


    趁两边打着口水仗,子桑这队又闷头拿下三只中等妖兽。


    嘴皮子占便宜是其次,奖励却是实打实的,决赛需要比到最后一只妖兽消灭为止,她更愿意做点加快进程的事。


    紫电裂空,漫天激荡,结界里,混战的修士们身影俱渺。


    不知什么时候起,缠斗激烈的修士们相继停下,或疑惑,或警惕地留意起四周。


    不对劲,这些紫电不属于修士,夹杂着鬼气!所以从哪里来的?


    结界外,五位掌门神情凝重。


    “诸位有谁知晓眼下情况吗?”祁周衍开口。


    “祁代掌门是因为已经了解缘由,故意考教吗?”其中一位掌门不悦开口。


    他的宗门遇冷,这次竟然没能进入决赛,此刻对独占三席的玄天宗很是看不过眼。


    “怎么会?祁某真心求教。”祁周衍笑得谦虚。


    “结界有异,不能再继续比下去。宣布提前结束吧!”另一位掌门当机立断。


    这边五位仙盟领袖尚未全部发表完意见,却见结界内乌云凝结,翻涌着淹没一切。


    目力所及之处,天地色变,参赛修士们下意识靠拢,更有修士高声传音,“请问这也是大比的一部分吗?”


    陈敏儿凑到子桑身边低声询问,“师娘,发生什么事?”


    所有参赛者都神情诧异,证明不是赛事公开安排的一部分。


    子桑略加思索,果断下结论,“先离开结界!”


    不管是不是隐藏考验,她都不愿意冒险,大不了成绩作废。


    妄生瞬间在众人面前变大,子桑瞥一眼纪怀光,与其他几人齐齐登上剑身。


    望着果断乘飞剑离开的子桑,忘虚宗的弟子转向薛檀,“师姐,我们怎么办?”


    薛檀没多犹豫,“走!”


    话音刚落,大地开裂,浓郁到让人窒息的鬼气裹挟着刺耳的尖叫声从裂隙里喷涌而出,与声音同样让人难以躲藏的,还有无数惨白鬼手。几乎在同时,参赛的修士们发出痛苦嘶鸣。


    钟声响起,宣布比赛结束,然而参赛的修士们却困于黑色浓雾中,生死未知。


    没能打进决赛,在结界外等着第一时间见到子桑的沙文瑞焦急万分。


    鬼气迅速向结界外蔓延,见周围修士四散奔逃,他望向那朝自己滚滚袭来的鬼气,在恐惧与冲动的拉扯下,下意识就要往前迈开腿。


    她还在里面,他要看到她平安。


    手腕被人扣住,沙文瑞茫然望向身旁郑菀凝。


    “师婶聪慧,又有卫氏兄弟他们几个在身边,不会有事。我们去看台上问问几位掌门,弄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


    沙文瑞没了主张,有郑菀凝提醒,赶紧点头同意。


    分明是白日,整个仙盟却如同暗夜。


    间或有灵力划破鬼气,发出转瞬即逝的光。


    鬼啸声此起彼伏,脚底浓雾处隐约传来呼救声,宛如地狱。


    子桑心脏跳得极快,她隐约有种被什么力量侵蚀、拉扯、撕裂的感觉。


    这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在失去意识前,她只来得及听到陈敏儿的惊呼——“师娘!”


    妄生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全速飞行,纪怀光瞥一眼昏倒后,被陈敏儿扶住的子桑,以及迅速围上前的卫沧与卫溟,双唇抿得笔直。


    下一刻,妄生载着众人冲出鬼雾。


    天光重现,纪怀光的目光轻易捕捉到不远处,临空而立的银霜。


    白衣猎猎,泛着柔和光芒。银霜瞥一眼妄生上载着的几人,收回视线重新注视回雾瘴。


    翻涌的鬼雾还在蔓延,银霜抬起手臂,五指划破虚空。


    刹那间,白光如瀑,阵法自高天倾落。


    黑雾仿佛被灼烧,在阵法的光亮中震颤着、尖啸着试图冲破,却不得寸进。


    阵法阻绝了黑雾,也阻绝了鬼啸与呼救。


    天地寂然,白色身影立于阵前,从始至终未染半分尘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