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证明
别提窜起来扇人了,楚霜现在坐起来的劲都没有。
他失血不少,挂着输血器,虎落平阳,被迫老实,被小苏助理安排得明白。
但他很不喜欢这样,双眼放空,有种淡淡的死感。
苏信昭暂时不再招他。
他早看出来,楚霜每到这时就会爆出种死撑到底的倔,简直驴一样。
气人、可爱、又让人心疼。
于是,他快步推倔驴进休息舱,把门关好:“现在没外人了,你听话,合眼睡一觉好不好?”
俩人关系微妙地变了,“没外人”、“你听话”敲在楚霜心上,让他愣神。
苏信昭趁他发呆,转到床边,掠起他额前碎发,摸他额头。
“有点烫。”小苏自言自语。
楚霜身子一绷——他主动撩小苏时游刃有余,现在太被动,他不自在。
更何况体征监控在床头有显示,臭小孩明摆着多此一举。
大将军面上波澜不惊,静观对方熟络且“贤惠”地转身帮他整理鸡蛋壳似的睡眠舱,即刻预判到接下来的一幕——“这是要抱我过去么?”他这么想着。
然后,他趁对方一眼没看着,牟足劲,从担架床上坐起来了。
苏信昭听见响声,回头看——楚霜下地了,药劲上头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倒。
“你干什么!”他抢过来扶人,情绪上脸,担心、失落混着生气,“这么生疏了是么?”
是啊。
上次楚霜肺炎高烧被他抱回卧室,除了怕他把自己摔了,半点扭捏都没有。
“说什么呢?”楚霜明知顾问,顿挫片刻也觉得自己假惺惺,打个哈哈,“外务执勤,那么多同事在外面……”
“是吗?”苏信昭打断他,不容置疑地抱他起来,稳稳当当挪进睡眠舱,撑着舱沿定定看他,“真的是这个原因么?小霜,你还欠我一个答案,我是军心吗?”
楚霜:……怎么还记得这茬?
他张了张嘴。
苏信昭目光抚摸过他俊秀的五官,顺着眼睛、鼻梁一路向下,最后逡巡在嘴唇上。
将军的唇形很好看,轮廓峰壑分明,现在因为失血过多,干涩反白。苏信昭觉得那双唇该是冰冷的,而且怕是要说出更冰冷的话,他抢先用拇指盖抚过去,预料之外的温软。
动作太暧昧,像道封印,把楚霜想说的话融掉,摸出他一脸震惊。
他脑缺氧,防不住小苏的连招,连往后躲都忘了。
也或许,他并没有那么想躲。
苏信昭看他难得“乖巧”于自己的指尖,心里腾起股进一步侵占对方“底线”的恶劣,而下一刻他狠咬自己一口,淡淡的血腥味和疼撞散了悸动。
他调暗灯光:“好了我不该现在说这些,你先休息。”
他扶楚霜躺下,抬手拂过对方眼睛。
楚霜不习惯这种近乎摆布的照顾,偏头、掸开对方,嘟囔:“还喘气呢,弄得我好像死不瞑目一样。”
苏信昭:……靠实力拆台型选手。
他无奈地笑了,不多说话。
楚上将抛开人前死撑的技术bug,大部分时候是很会审时度势的。他开动自己转不过弯的脑袋瓜,勉强确定现阶段、在哪里合眼就在哪里睡觉是上策,终于开始酝酿睡意。
药效强劲,他很快睡着了。
然后他做了个梦。
梦里,女王陛下让他去星联接议和官员回帝都。航舰安稳返航。舰舱停稳、舱门打开的瞬间,无数黑洞洞的炮口对着他,卡纳斯女士远远站着,高声宣布——
星航军前后两任统帅叛国,即刻拿下。
楚霜懵了。
女王冷笑着示意他回头看。
议和长官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楚麟。
大哥没有死!
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却穿着星联的制服。
而不等楚霜从震惊中缓神,楚麟的警卫员倏然揉身过来,摸出粒子刀,直戳进楚霜肋下。
楚霜弹射似的一激灵,蓦地睁眼——
他还躺睡眠舱里,舱盖没关,苏信昭守在他身边,做军校的功课。
小苏被身边人的癔症惊到、急着凑过来,看看时间、低沉温和地问:“怎么了,你才睡了三个小时,做噩梦?伤口还疼吗?”
楚霜缓神。郝布瞭给他用了生长因子,伤口好了太多,但是噩梦还晃在眼前。
冲来给他一刀的警卫员很年轻,那人低声说着:“楚帅从来忠于帝国,楚霜才是叛徒!”
年轻人的轮廓很熟,无奈容貌细节藏在军帽的阴影里、让楚霜看不真切,对方像长大后的楚螭,也像苏信昭。
楚霜疲惫地阖眼,在这一瞬间记忆让他幻视到对方抬脸冲他笑,笑出左边嘴角的小酒窝。
梦境与现实重合交叠,楚霜怔怔地想:因为郝大夫一句话,就做这种梦?
苏信昭眼睛里藏着心疼,他看楚霜冒了满脑门子冷汗,拿绅士巾出来给他擦。
手伸过去,却被对方格开了。
苏信昭的手顿住、攥紧手帕,眼眸暗淡闪烁,还是温声问:“梦见什么了,说出来就不算噩梦了。你之前这么跟我说过。”
楚霜对苏信昭若即若离,归其原因是有道抗拒横在心门上。大哥和弟弟死后,竞卓没了,胡睿也没了,他们把巨大的谜团、甚至背叛一股脑丢给他。他再也不想建立牵扯心力的情感纽带了。
于是,他多少有点诚心:“我梦见你捅我一刀。”
话剜在苏信昭心窝,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怎么会做这种梦?”
“你有事瞒我。”楚霜声音淡淡的。
苏信昭非常自然地表现出不解和无辜,歪头看楚霜,心思飞转:章廷的话让他怀疑我了么?又或者我哪里露了破绽……
俩人好半天没说话。
“哥,有话你直说。”
“你救我时速度太快了,我有机械外骨骼也比不过你。”
苏信昭揪起的心放下一半,他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他苦笑了下:“绝境激发的潜能,说明你在我心里分量重。”
“敷衍我?”楚霜刻意不拾对方抛过来的暖心话,继续破坏二人间的暧昧,“那不是刺激能达到的速度。”
苏信昭眨眨眼:“那你呢?你日常注射的药物又是什么?”
转移重点的小伎俩在将军面前没用,楚霜眉头往上挑:“现在是我问你。”
“所以你怀疑什么?”
楚霜不说话,只是看着人。
“嗯……我想想,”结合前因后果,苏信昭想通逻辑并不难,“你怀疑我也是机甲人?我认识章廷,而章廷和胡睿是同谋,虽然初见时你们对我进行过无数次躯体扫描,但现在时隔两年多,如果有人有心,这期间有大把机会对我进行改造,是吧?只不过……”苏信昭和楚霜对视,情急语速快,那一丁点不浓重的墨丘利口音都憋出来了,“如果我说你想多了,你相信吗?”
楚霜无视反问:“我想听你一句正式回答。”
苏信昭看着楚霜,对方脸上没有半点笑意,那眼神和上次要走他手环时一样,公事公办、没有半点私情可讲——他从没有无条件地信任过他。
而小苏很快又尝试理解对方:隐形的阵营对立不解除,我凭什么让他相信我呢?
他复盘过章廷的话,对方给他的提示很不明确。如果末那识的睡眠训练能够篡改记忆,那么他的记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或许母亲从没落于沃伦克之手;也或许……
前者细思可喜,后者细思极恐。
心里那口画地为牢的苦水突然爆了:我到底为了什么走到这地步呢?这么多年我只在乎过三个人,妈妈、章廷还有……
苏信昭笑了:“小霜,你从来不自证。从前我觉得你是傻白甜,后来渐渐明白,这是你的高明。因为你不在乎,不在乎那些蠢货的想法、不在乎他们的目光,所以他们爱怎样想、怎样说,你都不屑一顾。而我呢?我在乎你,所以我必须要对你自证清白,是吗?我说过从不会做对你不好的事情,可你不信我……”他声音在发抖,“现在让我怎么证明呢?再跑一次给你看?不在生死攸关的档口,恐怕我做不到,所以……我该怎么证明呢?”
他情绪激动,最后语言逻辑都乱了,一把扯出脖子上的吊坠:“还记得吗,我之前的愿望——不要怀疑我!”
楚霜:……我可没这么许诺过。
但闹成这样,他有点后悔,暗骂自己过分了,他想说“我没说你对我有坏心”,可话没出口,苏信昭已经从战术包里抽出粒子刀,抬腿蹬在睡眠舱边缘,沿着自己小腿迎面骨的走向一刀豁开。
血立刻涌出来。
楚霜大惊:“住手!你干什么!”他劈手夺刀,可对方早有防备似的晃手,他抄了个空。
苏信昭急退两步,换右腿:“干什么?证明给你看啊,刨肉拆骨,这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血肉!”他冲动上头,较劲变成博弈、也成为妄图制裁对方的手段。这有点像自卑的人偏要先提分手,如果得不到挽回,起码还能留住丁点尊严。
眼看第二刀又要割下去——
楚霜单手撑在睡眠舱边沿一跃翻下地,两步上前,空手夺刃干净利索。
粒子刀在他手中暗淡成只剩刀柄的金属棍子,被甩在地上、“叮叮当当”滚出好远。
楚霜气急了,反手要给苏信昭一耳光。
可他见苏信昭直愣愣地看他、满眼委屈,巴掌顿时泄劲,变成在对方脸颊不轻不重的一磕,更像安抚。
打是打不下去了。
但气还是真气的。
气得将军伤口发炸、好几处关节骤痛,他猝不及防,俊眉紧蹙、跌退好几步,撑在睡眠舱上猛喘两口,颈侧青筋都暴起来了。
苏信昭眼见此景,心脏好似被无形的手狠攥一把,比被扇耳光疼。
他大骂自己:你发什么癫,忘了他还伤着吗?
他抢过去扶楚霜。
楚霜一把甩开他、在睡眠舱边缘借力直起身子,瞄苏信昭的伤腿、没好气地吼:“你疯了!”
然后他要去拿医药箱。
苏信昭敏捷不减,揉身拦在楚霜面前:“对不起,我……”他咽了咽,想解释、又觉得苍白,只能着急地念叨,“小口子不碍事的。你别生气、别生气、让我看看你腰上的伤……”他还是想扶楚霜。
“让开。”楚霜声音很沉,身子偏转,依旧是不让碰。
苏信昭摇头。
“别让我说第二次。”将军眼中烧着燥怒。
苏信昭见楚霜动作流畅,判断对方伤口大约没事,稍微放心些;他知道楚霜这回真气着了,他认定越是这时候,越不能让。
于是,他也不知道脑袋里哪根弦搭给他勇气,欺身上前,捧起楚霜的脸,吻了上去。
第62章 敢吗
这一瞬间,楚霜是懵的——不是吵架吗,亲我干什么?
跟着,他的狗血之魂觉醒了:好啊,套路我!
他想推开苏信昭。
可闪瞬即过的时光里,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品尝,小心翼翼地安抚,甚至小心翼翼把染了血的手护在他腰侧,想抱、又担心碰到他伤口。
像第一次向他索取拥抱时那样……
楚霜心头的气就这么被揉散了:闹什么,好好的不行吗?
他环住苏信昭,在对方背心轻轻拍了拍。
而对方在他接纳、回应的瞬间绷紧了身子,手攀上他的背、揪住他一把空衣裳。因爱滋生的紧张无疑又在楚霜心尖儿上撩出一把火。
他想: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在意吧。这么多年,有谁这么在意我,又有谁这么小心地对待我?他想要的,怎么就不能给了……
于是楚霜扣住苏信昭后脑,吻回去。
将军的吻深情、不急躁,在他看来对方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屁孩,情之一事无论表现得多炙烈,底色依旧是单纯——刚在他怀里绷成一条棒槌就是最好的证明。
楚先生计划着,火速安抚这倒霉孩子,赶快给他看伤。所以吻由浅至深,片刻又若即若离。
可事实证明,他小瞧人家了。
他想退,苏信昭缠着他,鼻息比刚刚重太多,仿佛化身一条鮟鱇鱼,用纯良引诱猎物,得手后一口将其吞掉。楚霜不是天仙,自然明白欲/念烧起来,不是一句“血气方刚”可以形容的。
再这么下去,怕要脱缰。
他非常不专心地睁眼“观察敌情”——
苏信昭的睫毛打着颤、近在咫尺,没有急色,反而藏匿着一团巨大的悲伤。
将军彻底混乱了:……到底什么毛病?
楚霜有个天大的优点——遇事不理解,但能尊重。
于是,他使坏似的、用舌尖在苏信昭上颌轻轻掠扫过去,那感觉像过电一样,惹得小苏乱了方寸。
坏人遂借机,把吻变浅,啜在对方的嘴角,舔到丁点血腥气,非常淡。
楚霜一讷,反应过来什么,扯住苏信昭后领把人薅起来——这孩子果然又流鼻血了。
苏信昭毫无防备,模样可笑又可怜,楚霜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亲个嘴就流鼻血,还能进一步吗?”
他问得直接,苏信昭肉眼可见地脸红,旋即又心花怒放:“你……你说什么?”
楚霜把他拽到椅子上坐,拿过止血喷剂:“憋气,”他把探针在对方鼻前庭过一圈,药立刻生效,“你聋啦,是没听见我说什么,还是小孩听不懂大人话?”
他从衬衣口袋摸出苏信昭送他的指环,套在手上,遂又拍拍自己的腿,示意:伤腿架上来。
时至此时,苏同学的脑袋已经实现了全方位沦陷,仅存一块战略高地:“你的伤……”
“啧,没事。”楚霜不耐烦,一把捞起对方的腿放好,抄过剪子剪人家裤腿。
“……不用,不用劳动你,把止血喷剂给我,然后我去找医疗助手。”苏信昭抗拒。
他伤不轻,但于现阶段医疗水平而言,不值一提。
“老实待着,”楚霜扬手在苏信昭脑袋上一扒拉,不解恨,开始倒旧账,“不是说要证明给我看么,跑什么?让我看看你腿里面是骨头还是钢管。”
其实根本不用查。
机甲人为维护方便,多是将改造部位连骨带肉一起截掉,换上机械肢、再用仿生技术伪造皮肉覆盖。外观、碰触都不易被识破,只是一旦受伤,不会有大量出血。
而小苏的血已经洒了满地。
楚霜呼叫郝布瞭。
眨眼的功夫,郝大夫来了。他以为楚霜伤口出问题,跑得呼哧带喘,进门却见将军大马金刀坐得颇有气势,捞着小苏一条腿……
他脑子不受控制地开小差:你俩比武来着?看来是小苏输了……
楚霜不说原因,郝大夫不便多问,手脚麻利地给伤员消毒、消炎,简单缝合,算是了事。
临走前,他念着楚霜体质特殊,不厌其烦地啰嗦:“上将多静躺,您不疼是局麻药效还在,这时候折腾猛了二次出血很麻烦……”
楚霜不乐意听,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郝大夫前脚出门,苏信昭后脚紧张兮兮扶楚霜侧身躺下,兀自揭开他衣裳边缘亲眼所见伤口没裂,才放心。他眼看止血贴糊住楚霜半侧腰身,粘贴外沿一圈的皮肤微红肿胀,可想而知被掩住的伤口狰狞无比。小苏轻轻放下对方衣裳,拿垫子堆在他背后做支撑,越想越后悔,臊眉耷眼,伺候人不说话。
“好啦,你看过了,伤口没裂,还不放心?”楚霜问完,见他简直想找块南墙磕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了,但何必这样?”
苏信昭没办法把情绪的因果和盘托出:“我性格不好,脾气上来控制不住……我……”他不敢看人,“你觉得我可怕吗?”
“我觉得你可恨!”楚霜翻白他,“用自残拿捏在乎你的人,这种招数你从哪儿学来的?要不要脸?”
苏信昭一下抬眼了:“我没……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次就算了,”楚霜打断对方,“但你要是敢有下回,就选块喜欢的地方,我亲手埋了你。”
他话茬子挺硬,脑海里、小苏亲吻他时的表情却怎么也挥散不去——这小孩乍看愣头青一个,其实心里藏了太多事。
“是不是不喜欢这儿?”楚霜直问。
“什么?”苏信昭没明白。
“嗯……不喜欢玛尔斯。现在政局复杂,但如果你想回星联、或者去其他的地方,我可以找机会帮你安排。”
苏信昭眼睛亮闪闪的、脑袋摇成拨浪鼓:“那会跟你分开,我不走,”他怕楚霜立刻要甩了他,贴在睡眠舱边缘、拉起对方的手。
那手有点冷、有点干,劲瘦的肌肉藏着力道。
“我不喜欢猜忌、算计、提心吊胆,但我在意的人好像已经困在里面了,所以你在哪、我就在哪……”
所谓“在意的人”一语双关。
苏信昭说完,应着楚霜呼吸的节奏轻轻摩挲他的手腕:“不说这些了,我想安慰你的噩梦,结果闹成这样……是我不对,你好好休息。”
他俯下/身子,吻楚霜的眼睛——绵长的贴吻太温柔,让将军顺从地不再追问。
年轻人数次舍命护过他,相较于血亲之间的嫌弃,小战俘给他的感情更纯粹,疯狂且炽烈。
楚霜合着眼睛想:他留下来是因为我?如果星航军能有个好交付,我带他离开帝国倒也不错。不去星联,选个更远、更安宁的小星球落脚,呆腻了再到别的地方看看……这辈子就很不错了。
想法破茧而出,成为楚霜从糟心烂事里扒出来唯一的盼头、唯一的甜。
他任由苏信昭轻抚,在这口甜糖里睡去,再没做噩梦。
一觉醒来,早上五点多。
一整夜将军的终端没吱声,意味着乱子的善后工作推进平稳。
他的手还被苏信昭圈着,小苏伏在睡眠舱旁守了他整夜——年轻人睡着了,大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像困到不行也要守着宝贝的小动物。
楚霜自嘲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一时难以习惯腻歪,无奈地笑着,想把手悄悄抽出来。
只一动,苏信昭醒了,眨巴着眼睛很快掸去困乏:“醒了怎么不叫我,伤口疼了吗?”他又去摸楚霜额头。
楚霜任由地没躲:“昨天你就看过了,小伤口没事,你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整夜过去,麻药的效力衰减,伤口开始有烧痛感,反倒让他觉得安全。
他缓缓坐起来,打算轰苏信昭休息,终端设备适时地抢风头:老大,胡睿中将的个人物品清点完了,您要不要来看看。
包子知道楚霜受伤,赶着这时候催命,明显是有发现、不方便细说。
楚霜即刻下地,拎起机械外骨骼熟练地穿戴好,披衣裳要往外走。
走出两步他又转回来,在苏信昭脑袋上一摢撸:“一会儿自己好好歇,吃点东西把消炎药吃了,小模样怪让人心疼的。你……”他舔舔嘴唇,“章廷的遗物检验之后,你可以去看看,如果有什么想留下做念想,就跟我说。”
苏信昭乖巧地点头,目送对方出门。
从昨天到现在,他觉得楚霜把骨子里所有的柔情都掏出来给他了,像合着甜蜜的砒霜。
他站在空荡荡的舱内茫然:章大哥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人总是这样,什么都想兼顾。
苏信昭唤醒末那识,连接意识点呼叫沃伦克。
金头发老头在办公室里生根发芽,像根本就不用睡觉。
“章廷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人。”苏信昭把石头扔回去。
沃伦克往后靠,远离开屏幕些许:“是,末那识启动需要监护,他脑袋里的芯片没有你的完备,所以当年他不能上希望号。”
“他死了。”苏信昭说。
沃伦克表情平静:“我知道,技术中心告诉我,几小时前他的芯片自爆了,所以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联系,想说什么?”
苏信昭面色冷冽:“他说我妈妈出事了,你们没有好好照顾她。”
章廷没这么说过,他只是提醒小苏末那识的睡眠训练能篡改记忆。苏信昭这么说,于自己是种保护,会让沃伦克认为他只是怀疑独立事件,而非整个芯片系统。
沃伦克攀满皱纹的脸上堆出不多的慈祥:“孩子,你会相信这些么?”他捏眉心,“她好好的,不远的将来,她或许能以星联官员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
“我现在就要见她,”苏信昭抓住机会,“否则没办法安心帮你办事。”
沃伦克的慈祥在瞬间掸尽:“也可以,不听话的孩子要磨炼,所以我把她拆散了送过去怎么样?今天一只手、明天一只眼,星联现在暂时没有需要你做的事情,所以你就趁闲时慢慢把她拼回原来的模样吧。”
他眼睛里爆出阴冷,笑着盯视苏信昭,像是无声地问他:你敢赌么?
第63章 关键
楚霜一到信息中心,包子就递来个牛皮本子,不厚、不大,是纯手工的高级货。
翻开封皮,扉页上订着一份手抄数据的影印件,手写字迹潦草,但笔体潇洒流畅,居然是出自高竞卓之手!
只不过满页都是方程式,太复杂了,楚霜看不懂。他心有猜测地没再找其他人看,把东西扯下来,拍照存底,以定位传输方式发回国研院,同时将发现呈报卡纳斯女士。
而他再往后翻,发现本子里的字体变了,工整无比地写着:
竞卓,你是个天才,我仰慕你、敬重你、乐意做你成功路上的螺扭。
署名是胡睿。
楚霜一目十行粗略地看,窥见了从前不知的真相。
帝国现役的机甲能源是核、电混合为主,但蓄能核心占机甲体积与机甲续航能力成正比,这是研发难以突破的瓶颈。
因此,高竞卓提出设想,如果粒子对撞能够形成类黑洞、虫洞和白洞,那么黑洞与白洞是可能在干预下形成折叠对称空间的,而当这两个空间的释能通过虫洞平衡、联通,能量就可以自成无限闭环。这项研发一旦成功,机甲能源的稳定性、续航力都会产生质的飞跃。
至于机甲人改造和暗物质炸弹,不过是研究的附属品。高竞卓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他以利益诱惑林氏、以军功诱惑军方,都是实现目的的手段。
众人为利而来,“志”不尽然相同,道也可以合。
这一整天,楚霜耗在信息中心。他在胡睿的个人终端里看到大量机甲人改造的实验数据,印证了胡睿近两年的所为。
墨丘利上的原住技术员还在不断被解救,他们或多或少参与过胡睿的研究,都是人证。
胡睿或许视高竞卓为偶像的,于是他也学着偶像的模样,和章廷各有所图地“志同道合”。
“统帅,”信息组负责人看楚霜手臂上还挂着输液泵,整天只吃了一口航空能量餐,劝他说,“胡中将终端里还有几个加密的研究实况,解码需要时间,您先回去休息,别在这耗着了。”
楚霜这才意识到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起身称一声“辛苦”,往回走。
他心里发闷,没走基地内部的快速廊道,到户外慢悠悠地溜达透气。
天上又开始掉碎冰冰,可惜不好吃,一茬茬打在脸上,倒是醒神;潮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其实也挺舒服。
楚霜抬头望天,墨丘利的夜笼罩在一团红云里,梦幻、迷离,诡丽中藏着阴暗。
打着转的风来了,吹得他一哆嗦,他把胡睿的记事本揣进怀里加快步速回休息舱。
舱内没有冷雨凛冽,开门扑面而来一阵如春的暖意,合着温馨。
苏信昭正在用电炖炉煮东西,味道香香甜甜的。
小苏貌似在神游,被开门声吓一跳。他回头,目光慢半拍地落在楚霜脸上,才笑了:“你回来啦,我熬了红豆沙。”
远航任务,军中多是做出花样的宇航食品。不易变质的天然货很少,它们被存在炊事舱,只偶尔拿出来打打牙祭。这点红豆该是苏信昭找炊事员磨来的。
楚霜对他笑得温和:“想什么呢,我吓着你了?”
苏信昭当然不会说他跟沃伦克较劲了:“看你还不回来,有点担心,想去找你又怕打扰,挖空心思想出借汤发挥的招儿,结果还没赶趟儿,”他帮楚霜脱外套,“慢点,哎呀,你怎么还淋雨呢,伤口疼了没有?”
楚霜笑着看小苏叨叨念念,任对方帮自己把不怎么湿的头发烘暖,沉浸在被等待的牵挂里,觉得挺上瘾。他这人乍看冷冽,其实性格不扭捏,俩人亲都亲了,就算在一起了。他遂在苏信昭脸上掐一把:“在信息中心听见某人的念想就回来了,看来我该多耗一会儿,让你秀到人前去。”
苏信昭也看着他笑,和平时不同,笑得傻呵呵的。
“我还有点东西想看,”楚霜在写字台前坐下,拿出胡睿的日记。信息中心一会儿一个事,他该是看漏了很多细节。
休息舱里,暖黄的灯光铺开在每个角落,像胡睿铺在字里行间的期待——他想依靠高竞卓的技术、建立人形机甲军团。
然后,他会脱出星航军、做那支队伍的统帅;他坚信着,他的队伍会成为比星航军更具锋芒的利刃。所以,他在墨丘利上“与世隔绝”,选择合适的目标做真人实验。
这地方像另一个拉东星,存在着另一个“福利院”。
而这浩渺的宇宙里,类似的星球有一个、两个,怎么就不能有三个、四个呢?
真是太可怕了。
楚霜看完整本日记,合上书页,捋两把头发,晃眼发现小苏就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目不转睛、欣赏艺术品似的。
眼神太烫,在将军的厚脸皮上烧出个窟窿,楚霜挠挠眉心,随口转话题:“安静了这么久,你不好奇吗?”
苏信昭看见阳光,立刻凑过来:“你想讲我自然乐意听,我不在意上面写了什么,但是我看你好像有事情想不通?”
楚霜表情微妙地变了:是他太会察言观色,还是我太外露了?
而后,他把事情讲给苏信昭听,隐匿去高竞卓创造黑洞能源的宏愿,只论胡睿想建立机甲军团本身。
苏信昭低眉顺眼地听着,把楚霜送他的滚印坠子放在手心里摩挲,待到对方讲完,他去电炉边给楚霜盛来一碗熬出豆沙的甜汤。他几乎瞬间联想到从何天川秘书那偷听来的因果片段,但没动声色。
“我捋捋,如果说得不对,你就当我乱说的。”他把汤碗推到对方面前,神色、身姿都不自觉地端正了。
楚霜看他要论文答辩似的,觉得他可笑又可爱:“就是随便聊聊,”他盛一勺红豆沙吹凉了送在苏信昭嘴边,“来,壮个胆儿。”
苏信昭愣了下,紧跟着笑逐颜开,就着楚霜的手喝下满口的甜:“这事乍看,是你这个不速客撞破了巨大的阴谋,反派败露,所以选择了壮烈的赴死方式,细想的话……”他舔舔嘴角,楚霜又给他填一口,“这里有几个不对劲。第一,既然能源钥匙还在胡睿手上,他为什么不编个说辞、蒙蔽四万驻军对抗你的一万人呢,这样做或许能反制你,也或许能掀起大范围哗变,于胡睿个人而言,怎么都是更出彩的死法;第二,回溯时间线,机甲人事件在很久前就已经掀起波澜了,胡睿的计划、玛尔斯的机甲少年、拉东星的福利院、甚至事涉复活楚麟、把你父亲牵涉在内。凡事成事,必有构成框架,这件事的技术核心是高竞卓的研究、资金来源是林氏,还缺一个关键……”
楚霜看苏信昭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得出乎预料,从前已经觉得这小孩聪明了,但那只是年轻人的古灵精怪,而今他确定苏信昭的敏锐是带有政治潜力的。
“缺个帮他在玛尔斯弱化关注度、并善后的人。”楚霜说。
之前,他想到过玛尔斯有这么一个人,但事赶事他一直没深想。
“是吧,我也这么想,”苏信昭点头、纯良无比地笑了下,继续说:“咱们先说前一条,或许胡睿得知高竞卓身死、自己大势已去,万念俱灰不愿意再造杀孽;也或许他知道继续闹下去,会翻出更大的‘雷’,而他想保护这个‘雷’暂时不炸。但现在咱们已知太少,暂且不论,先说后一条……”他把手盖在楚霜手背上,“还记得胡睿死前的话吗——卡纳斯女王当初为什么不肯把星航军交给他。”
话说到这,苏信昭有意识地顿挫,在不经意间观察楚霜的表情,可将军惯于面无表情。
小苏只得放柔了语调继续:“机甲军团的理念最初是艾登亲王提出的,后来他成了帝国的英雄、沉睡数十年,如果星航军交到胡睿手上,他会不会继承英雄的志向?英雄一日不死,就可能会醒来,他醒来之后……会不会功高震主?会不会引上位者忌惮?他是万民皆知的英雄,不能说杀就杀,现在英雄醒了……”
话到此戛然。
楚霜仰靠进座椅里,捏了捏眉心。
从卡纳斯女王问他想不想做帝国最年轻的元帅时,他就察觉到了女王的野心,暗含着对艾登的牵制意图。如果事情如苏信昭推断……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女王陛下或许早已窥见了墨丘利兵变的端倪,她故意不挑破,偏要楚霜见证。这已经为艾登亲王的欲加之罪埋下了伏笔。
“都是我猜的,小霜,”苏信昭骨子里不想让楚霜留在帝国,所以他把最恶毒阴险的猜测说给他听,但他看对方一脸疲惫,又有点后悔,“政治博弈,没有人无辜,或许女王没有这么深沉,也或许艾登……”
楚霜摇摇头,“你说的有道理”没出口,苏信昭“咦”了一声,目光落在写字台的记事本上。
小苏一直斜坐在桌边的凳子上跟楚霜说话,以他的视角正好看见阴影下、微张的空白页上有一段笔迹压痕。他把本子抽过来看、确定这里曾经有一页被撕掉的纸。
苏信昭启动个人终端,把暗影、锐度调高扫描白纸,经过数次对比加深,页面上的压痕清晰了。
写的是:楚霜,项目背后的人是何天川。
字迹是胡睿的。
欠缺终于完整了!
现在,这一纸拓印不足以成为证据,当一盆污水泼顶而下,或许真的没人绝对干净。
楚霜苦笑:千万般不想卷进权利争斗里,是我痴人说梦。
他在苏信昭肩头拍拍:“幸亏有你,”然后呼叫中控,“通知各部门负责人,二十分钟后会议室开短会。”
楚霜此行目的主要是转移星驻民并且带星航军撤离墨丘利,至于找未知生物在他看来是顺便。
现在,他发现了可能撼动帝国政务根基的问题,找怪物就更没那么重要了。
他和各部门负责人碰头,最终决定兵分三路——由他带着信息中心的重要物证、人证天亮启航,先回玛尔斯;余下的官军按部就班进行寻常人员迁移;国研院的几位研究员由特战队保护在墨丘利上多留三天,三天后无论是否有未知生物的线索,必须全员撤离。
会议很短,敲定下来就各自执行。
楚霜再回休息舱,进门看苏信昭还在:“不是说让你回去休息,不用等我回来?”
“看你睡着了我再走。”室内已经被小苏整理过了。
楚霜看他片刻,拗不过,简单清洁后,叫来医疗助手查伤换药。他受伤受累,躺下很快睡熟了。
苏信昭守在他身边托着腮帮子看人家,觉得这人在不同的时刻有不同的好看,平时生人勿近,一副一枪送你上西天的凛冽模样,睡着了倒像猫咪小憩,安娴乖巧得很。片刻后,小苏察觉到自己这模样过于痴汉,不太体面,索性彻底不要体面了。他悄悄调出相机,选个最亲密的角度拍下楚霜的睡颜,还不过瘾,把照片设成终端背景图,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他悄悄站起来,在楚霜额头吻下:晚安,我亲爱的小霜。
楚霜眉心一收、没睁眼,像知道是谁在偷吻,嘴角弯起极小的弧度,隐约嘟囔了句“别闹”,蹭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睡得踏实了。
天亮后,三架巡宇舰随楚霜出发。离港前,楚霜诸事繁杂,记得苏信昭对他说“离开一会儿”就没影了,直到飞船正常巡航,他才意识到某人好久没在他眼前晃悠了。
“小苏呢?”他问包子。
包子也迷茫:“没看见啊。”
楚霜直接语音呼叫。
铃响没两声,苏信昭接了:“哥。”他笑嘻嘻的。
可打眼看他居然是在墨丘利的基地里。
“你怎么回事!”楚霜火一下就上来了。
苏信昭嬉皮笑脸:“听博士说未知生物对你很重要,我想留下帮忙找找,跟你直说又怕你不同意。”
“所以你就先斩后奏?”楚霜冷笑着咬牙切齿。
苏信昭强词夺理:“顶多算偷换概念,我跟你说过‘离开一会儿’的,过几天到家我给你赔罪,”说到这,他战术撤退,“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做做准备。”
楚霜连“注意安全”都没来及说,苏信昭就把视频挂断了——
八成楚霜脾气上来,派护卫舰返航把他提搂回来。
包子在一边看着,心说:好啊,小子胆儿越来越肥了,敢让老大吃瘪,看你回来吃不了兜着走。
可片刻,他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包和平摩挲着下巴回忆楚霜的习惯,遇到这种事将军要么是劈头盖脸一通骂,要么是无所谓;怎么独对小苏忍让里含糊着别扭呢?那感觉像是家大人对熊孩子的无奈,也像是……上位者对抓心挠肝小情人的纵宠。
而这人吧,脑回路一旦开始“走歪”,就很难再正回来。
前几天,他闯楚霜休息舱时看到的暧昧一幕,在脑海里芊翩而出,不停转圈圈。
此时他顿觉被秀了满脸的恩爱。
包子站得笔直,面目表情难以自控,偷瞄他家老大:原来……您……真把小苏拿、下、了?!
第64章 湿地
楚霜离开墨丘利之后,防战警报被替换成“星球即将毁灭、全员听从驻军安排迅速转移”的通告,循环播放。
声音飘荡在荒败的星球上空,念叨出一种放诞的苍凉。
移民航舰陆续启航,沿着楚霜巡宇舰驶过的航道追随,航道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栓着一拉溜蚂蚱,让它们要死要活都一起。
很快墨丘利上只剩国研院的搜捕队。
出发在即,苏信昭个人终端弹出一条消息,发件人居然是李谨仁博士。他先是一愣、以为博士发错了;可再看消息是指令直达,且经过加密。
信息里是好长一串统计列表,罗列着未知生物的已知特点。
末了,博士嘱咐一句:本来不该给你看,楚霜临时发信给我,让给你这小兔崽子开个后门,别声张。注意安全。
苏信昭嘴角不自觉往上咧,他把这句话反复看好几个来回,每个字都好看,怎么都养眼。
吴垠作为总工程师也留下了,正在调试机甲参数。百忙之中,老头抬眼看见苏信昭瞪着终端傻乐:“笑什么呢,小女朋友么?”
苏信昭回神,挠挠脑袋:“嗯……这怎么说呢。”
“嘿,”相处久了,吴垠觉得小孩把阴狠收起来的时候,傻乎乎挺可爱的,“是就是,不是就去追,什么叫‘怎么说呢’?”
“他比我年纪大,不是‘小’、‘女’朋友。”苏信昭避重就轻。
“我懂,这叫什么来着……年上,啊对对对!年上好啊,年上会疼人,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欺负人家,心上人是用来宠的,”吴垠是真把对孙子的感情投射在苏信昭身上了,“她长得俊不?拿照片来看看。”
照片就在苏信昭终端桌面上,他看着某人的睡颜、垂眼睛笑得温柔:我是要多疼你的。
但他当然不会这么说,跑过去给老爷子捏肩膀:“俊啊,可俊了,他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至于照片嘛……没有,您还是快看参数吧!”
吴垠难得不耷拉脸,严肃的老头子笑起来挺和善,他摆摆手:“懂了,我懂!藏娇呢。改天带她去我那,我送她个顶好的礼物!”
苏信昭疑惑地看老爷子。
老头子窃笑:“我也不告诉你,什么时候让我见真人,什么时候就知道了。”
小苏顿悟小老头坏得很,年轻时不是安善良民。
不过驴唇不对马嘴瞎扯必须结束了,苏信昭找借口遁走,寻个安静地方,仔细看李博士的研究结论。
然后,他越看越觉出不对。
报告上多条理论似曾相识。
比如:未知生物避光条件下加速分裂、矿物质水中加速分裂、特殊环境会导致生物电紊乱……
一条又一条,让苏信昭联想到两年前,他在楚霜电脑上无意瞄见的狗血小说。小说里与女主灵魂共生的怪物就有上述特性。
当时苏信昭以为这是楚霜的凡俗恶趣味,现在再想……
难不成是有人把研究结论写进小说、被他发现了?新型间谍手段?跟国研院被盗有关?
苏信昭挖空心思回忆,小说名、主角名、时间太久不记得了……
隐约想着作者的名字叫“铁锅骑大鹅”。
他火速联网搜索,真找到该作者名下唯一一本小说——《重生之我在星舰当人类能源供应师》。
时隔两年,小说还在连载,断断续续写了五十多万字,最新章节是刚刚发布的,下面评论或是催更,或是骂作者更新不稳定。
作者回复的统一话术:嘿嘿嘿。
苏信昭看得有点无语,但小说依然健在,足以证明楚霜没有把它视为威胁抹掉。
他来不及细看小说内容,粗略翻看作者的更新时间——最初是日更,后来……频率跟楚霜外差时间段惊人地重合。
小苏摩挲着下巴:这么看最大的可能性……小霜是铁锅骑大鹅?星舰巡航他相对清闲,所以有空更新?
越想越觉得逻辑都对,破案了。
要真是这样,大作可要好好拜读,仔细研究研究鹅老师的xp。
无奈眼下搜捕未知生物的琐事极多,苏信昭没功夫扒马甲了。
他随着诱捕队四处安置设备、放无人机探查。
可两天过去,什么都没找到。
只剩最后一天了。
苏信昭不甘心,唤醒末那识:墨丘利有没有生态环境类似冰麟星的区域?
末那识很快检索出结果,城市核心区向东三千公里,有一片湿地,生长着类萤石晶体,但墨丘利的气温、湿度都与冰麟星差别太大,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类似区域。
苏信昭通过意识点“看”到末那识传来的照片,那是片山美水美的世外桃源,汪汪滩涂交叠成明暗画卷,数量繁多的类萤石散布其中,像清净绸缎上点缀着无数细碎宝石。
但只看画面,无法确定这地方有没有未知生物,小苏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负责统筹搜捕行动的指令长是特战队长,大校军衔,乍看是个一丝不苟的铁血硬汉。
他听完苏信昭阐述理论,盘算时间:“想法既然是你提出的,就由你来领航探查,但4小时内必须返回基地,且发现有异,不能擅自行动。”
苏信昭磕巴没打就同意了。
时间紧迫,他登上突击型飞行甲。
“嘿,小苏,又见面了,”驾驶员跟他打招呼,“托你的福,我升职当中队长了!”
苏信昭透过对方飞行头盔,认出他是前些日子远航实习时,“围剿”海盗的同舰战友傅磊。
二人碰拳连highfive,废话不多启航了。
目的地的模样与照片上大不一样。还离得挺远,大片废弃营地就突兀地出现在视线中,原本平坦的道路全部被翻开,还原成土路。世外桃源般的湿地与营地被羊肠小土道连接。
“A-871呼叫领航机甲,”机舱内通讯音突然响了,“湿地中有发现。”
经上回的患难与共,苏信昭和傅磊有基本的默契。傅磊调整航向,向A-871的定位点飞过去,小苏则把航空摄像枪的焦距推进,对准湿地——
乍看过去,湿地中连片的湖泊依旧像宝石、有深有浅,反射着蓝绿色的光,“宝石”们被稀疏的芦苇切割成不同形状,浅滩上的大片类萤石争辉。但无论是水面亦或是萤石,色泽都不如照片上纯粹艳丽了。
随着摄像镜头再次推进,苏信昭看到深水区的反光异常。水面上飘浮着许多碎屑,这一片、那一块,好像是烂布头子。
“有人在水面上搭雨棚么?”傅磊困惑。
苏信昭第三次细看,眉头压下来了:“不,那是人。”
更确切地说,是尸体。
现在是白天,温度升高,碎冰粒子变成了雨。
气压变化导致湿地内部产生一系列变化,让被抛弃在水塘里、纠缠沉底的部分尸体上浮。从衣服的破损腐烂程度看,他们死去很久了,尸身与湖水稀里糊涂地混为一谈,破烂衣裳反而明显得很。他们身上或许曾经坠着重物,现在绳索断裂,才得以重见天日。这些人多半是营地中的囚徒,被杀害后,抛尸至此。
苏信昭脸色难看。无论他对章廷感情多么复杂、难舍,他都不能接受章廷纵容、甚至制造这样的杀戮。
与他相比,傅磊线条比较粗、心里没有弯弯绕的羁绊。他通过对讲机回复:“领航看到异常,但尘归尘、土归土,先别管死人了。”
A-871驾驶员有点着急:“咳,谁跟你说死人了?赣卫星坐标(N37°21′,S154°)你们仔细看!”
苏信昭瞬间收心,瞄准坐标点,那地方离领航机甲所在的位置很远,先入眼的依旧是件破烂衣服,窟窿满布,脏旧得看不出颜色。
但它在动……像沸腾火锅里挣扎的烂菜叶子。
摄像头焦距推到极致,拍不清楚了。
傅磊向坐标点飞去。
“A-871,发射染色霰弹。”苏信昭下令。
随之,霰弹打进湖水里。水面上立刻泛起磷光色。风吹过,亮色扑散开。时间分秒过去,悬飞机甲中的众人屏息细看、严阵以待,可是没有软体透明生物被染色,更没有怪物扑上来。
“会不会是潮汐暗流?”傅磊说,“咱们自己太紧张了……”
苏信昭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突击飞行甲在湿地四周落下,探查队架起各样设备。
几名武装队员利用无人机把翻转的破衣裳片捞起来,又从打捞点延伸向下探查、陆续捞起大量陈尸。此外再无异常。
工作无处不透露着小心翼翼,但无事发生、无事发现。
“咱们得走了。”傅磊看时间,“大队长说一不二,如果咱们不能按时赶回去,他不会等的,”他笑着看一眼小飞行器,“靠这玩意可飞不回玛尔斯。”
苏信昭没有理由继续干耗着了。
他只得执行备用计划,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微型摄像机,打开摄录功能、趁人不备抛进稀松的芦苇荡。
一队六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荒草湿地间,最后向尸堆拜了拜,捡来苇子叶堆在尸体上,火速返航。
捕捞任务大约是失败了。
墨丘利上最后一批巡宇舰离航,留下曾经繁荣过的星球等待命运的终结。
航舰平稳巡航后,苏信昭直奔睡眠舱,把自己关进安静的“蛋壳”里。他呼叫末那识,利用巡宇网络链接湿地遗留的摄像头。
指令下达后,末那识居然卡壳。
好一会儿,它摆出新学的语重心长,劝说:身为您的个人终端芯片,我接受的第一指令是保护宿主安全,从前您时不时作死就算了,因为不会真的死;现在您下达的指令风险过高,流浪黑洞的影响不好估量、巡宇远程实时监控可能会导致您颅内微电流过载,造成躯体严重损伤,我不能执行指令。
苏信昭反驳:你都说了是“可能”,要是不按照我的要求做,我立刻去自暴我是星联奸细,脑袋里有块芯片。
末那识:您跟我演同归于尽没有用的。
苏信昭笑了:纠正一下,是你死我活。
末那识:……
它又有一会儿没回应,是在测算风险概率,顺便腹诽跟着混不吝的宿主倒了芯生八辈子血霉。
最终它妥协了,化身老太太裹脚布,再三叮嘱,严正声明当危险系数到达峰值时,它将自行切断信号连接。
苏信昭不疼不痒地嘱咐:先连了再说,记得把录像内容放云端备份。
然后,他合上眼睛、准备见证栖身多年的星球最后的模样。
他自嘲地笑——居然为了一个未知结果冒这么大风险,苏信昭你好没出息但又好甘愿啊。
一周后,航舰平稳着陆在玛尔斯星。出舱扫描时,谁也没看见苏助理。
傅磊一拍脑门:“启航不久他跟我说要去补觉,八成没醒。”
睡眠舱的宇航睡眠模式,如果不设置叫醒服务,一睡一年都不奇怪。
他回到内舱休息区,刷开睡眠舱的保护罩:“小苏到家了,起床……”
话没说完,他噎住了——苏信昭躺在睡眠舱里,脸色铁青,简直死了一样。
他口鼻周围都是血,已经暗淡干涸了。
第65章 战术
卡纳斯女士的办公室里有一套复古的沙发茶座,非常舒服。现在,矮脚茶几上摆着精美的三层点心架,骨瓷壶里的红茶像一方流淌的红宝石,漾进杯子里,卷起一层微薄的雾煴。
已经是后科技时代了,老贵族们的“lowtea”文化被简化了太多。
“随便坐,没外人想吃什么自己拿,”卡纳斯女士招呼楚霜,自己则端起杯子捂在手里,净白把她皮肤衬得细腻、有气色,殷红的短指甲艳得夺目,“我先跟你交代托付,你父亲楚浊已经换了义眼,伤情也恢复得不错,他双眼自毁严重,没办法作为虹膜识别的铁证,案子暂时搁置了。”
楚霜行礼落座,感谢帝国对父亲的照顾。卡纳斯的言外之意见仁见智,大义当前能够灭亲的是圣人。而楚霜自问不是,所以,他说不出“楚浊应该依律迅速处置”的话,他纵容自己逃避片刻现实,暂时被动地拖延着,拖到不得不面对的那天。
他苦笑了下,见女王开始看他提交的外务报告,就自行从点心架最下层选了块一口酥。红茶把食物恰好的咸味在口中冲淡,是种享受。
自从“流浪黑洞”出现,一方不明势力逐渐浮出水面,高竞卓的研究像棵树,被林氏施肥,延展出无数枝丫。
树没有根,活不了。
何天川化身成破地而出的一拱根系,沿着破口向下挖或许会挖出大如树冠的利益群体。
会是谁呢?
会不会因撼动帝国整片土壤?
“暗查。”
卡纳斯在楚霜开始吃架子最上层的甜品时,看完了报告:“我会把事情交给刘微宇,至于查到什么地步、什么时候收手,咱们说了算。”
“女士,”楚霜放下杯子,端坐好,“还有一件事……”
卡纳斯笑着看他:“这么郑重?”
“我来之前向国研院的研究员确认了,前几天我定位传输回来的手抄方程式是竞卓的研究核心数据,他……”楚霜顿挫,“他的研究失误导致星系内出现黑洞流浪,如果要追责……能不能放过家属?”
“行了,如果要追责,林氏出事是就已经动手了,”卡纳斯还是笑眯眯的,“高研究员的名字刻在功勋碑上,无论出于何种考量,他都是帝国的英雄,这事和他的家人无关。更何况,事情背后的因果逻辑不能叫破。”
楚霜松一口气,他一直跑外务,不太确定帝国和星联和谈的进度。
他担心有朝一日事情兜不住,帝国会把高竞卓抠出来鞭尸给星联看,虽然人早炸没了。
如果有这一天,高梓巧娘儿俩是没法活了,所以楚霜考虑着必要情况下,给她们换个身份、远走高飞。
“别操心别人了,”女王给楚霜倒茶,她的年纪足能做楚霜的奶奶,神色却总像个知心姐姐,“我听说你受伤,关节内置支架出问题了?”
楚霜预料之外,没想到女王会专门关注他的外务医疗报告。他想说“不碍事”,话没出口,个人终端开始以一个固定、且急促的频率震动。
卡纳斯抬手,示意他先看公务。
终端收到的是一封通过私领系统越级发送的邮件,标了“紧急”,发信人叫傅磊。邮件里简短一句话:楚上将,苏助理未知情况晕厥,现在前往军区医院的路上。
后面附着照片,苏信昭带着呼吸机,双眼紧闭、脸色煞白,躺在担架床上。
前几天,楚霜收到诱捕队平安撤离的消息,苏信昭当时也跟他联系过,说是要在航程中补个觉,很快就见面给他赔罪。
可……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出什么事了?”女王看楚霜瞬间变脸。
楚霜直言相告,急匆匆跟女王告别,直奔医院。
再说作大死的苏信昭同学,他被从睡眠舱里抠出来,活像个长眠不醒、睡棺材的僵尸。僵尸被实施过整套的急救措施,缓上口阳气,半死不活。他知道自己在去医院的路上,也知道鼻子下面贴着氧气胶囊,就是睁不开眼。
末那识检测到他的脑波变化,吱嘴:检测到宿主苏醒,请求意识点链接。
苏信昭未置可否。
他脑袋还跟不上趟,记忆中全是墨丘利上演的最后的浩瀚残酷——
搜捕队离开后,湿地的深水区暴生出越来越多类似的暗流,很快像风眼似的连接成片。无数攀布满水藻的尸体从暗流中心浮出水面……
眨眼的功夫,清净的湖泊成了积尸地,视觉和嗅觉在这一刻通感,让苏信昭闻见腐败、腥臭、充满死气的潮水气。
湿地周围的草木在疯长、细菌变化成肉眼可见的大小,不停地扭曲、异变、分裂、继续涨大。
而这地狱般的场景并没持续太久。
天空裂开了口子,吸积盘光芒万丈撕破苍穹,让墨丘利成为梦幻的镜中世界,真实场景堆叠出五六七八个色彩斑斓的空中蜃楼,如果有人一把捞过去,不知将会触碰现实、还是抓碎梦幻。
不久后,美丽又诡异的场景开始新一轮的崩塌。
整个小行星像罩在水晶球里的造景,被巨人拿在手中把玩、摇晃,每一次波动都让地面抽搐、皲裂,巨大的地缝渗透成断崖、把星球拆扯得七零八落,每块残片都像搅搅糖一样被恶意拉长。
再然后,摩擦热让所见之物通通烧起来……
就在这时,摄像头纷纷故障损毁。末那识还在继续执行云备份命令。
因为流浪黑洞的迫近,摄录信号需要多次周折转跳太空网络,才能确保联通,末那识不嵌在苏信昭大脑的钩回里,所有的视像画面都需要以小苏的意识点为传载体,极易发生芯片过载放电。
末那识一边执行命令,一边在小苏耳边叨叨不断:临近宿主承受极限阈值,末那识准备断联。
苏信昭倔强地拒绝,他能通过意识点“看”到数据备份即将完成。而最终,他脑袋里响起一声高频电流音,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末那识没得到意识点链接许可,只得单方面继续输出:摄录内容备份完成度97.3%,宿主已经晕厥4天13小时37分35秒,您或许将接受全面躯体检查,末那识将进入休眠状态。
然后,世界安静了。
苏信昭被挪下车,他听见有人语速很快地交流着他的病情。
如末那识预料,他被好一通检查,但没查出个子丑寅卯。
他自行推测变成假性“植物人”的原因——所谓电过载,其实就是末那识超负荷运转下放电,把脑子电麻了。什么时候脑仁不麻,什么时候自然能睁眼。
小苏即来则安,清净躺着,把近来一系列事情仔细捋顺。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咔哒”一声响。
跟着,地面被军靴敲出沉稳的节奏,敲开小苏心里一阵悸动。
只用听的,他就知道楚霜来了。
楚霜在病床前止步,窸窸窣窣一阵轻响,大概是他把外套脱了。
“能听见我说话对吗?”将军话音轻得叹息似的,惹得苏信昭心窝发麻。
跟着,小苏觉出床边有轻微下凹,是楚霜坐下了:“大夫说你身体没问题,脑波状态也正常,但你怎么醒不过来呢?他让我多跟你说说话。”
楚霜拉起苏信昭一只手,拇指上套着对方送他的指环,他用干燥的指腹摩挲小苏的手背,闹得人家痒痒的。
苏信昭想回握他,可惜没力气,气苦地收一下眉头。
楚霜即刻抬眼看对方的体征监控,发现对方心率加快了。
他轻轻笑出声,清朗的声线让小苏想再听他笑一遍。
而笑声没再来。
苏信昭也被将军放开了手。
楚霜从床边站起来,不知鼓捣什么,片刻后,“刷拉”一声长响,床边的遮帘落下。
然后,病床又一陷,苏信昭闻见楚霜身上熟悉的、混合着生烟草气息的淡香味迫近。他身子左右两侧的床垫被同时压下去,让他脑海中勾勒出一副暧昧到极致的画面。
“摸摸手就心跳加速,亲亲你是不是就会醒了,嗯?睡美人。”
楚霜的话贴着苏信昭的耳朵钻进心坎里,极轻的气息涌动让他偷偷变成一只脖颈炸毛的猫。
他的额发被掠开,将军带着枪茧的手轻抚过他的额头,吻落在他眉心。
与手相比,楚霜的嘴唇细腻、柔软,吻自前额一路向下,路过眼睛、鼻子、脸颊……
偏偏绕过了嘴唇。
他的将军可太坏了。
用牙尖折磨他的喉结,气息似有似无地喷在他下唇,像片羽毛瘙着他。
对方掌心贴着他腰侧,温度隔着衣裳也有些烫人,带着有意又无意的安抚。这姿势说是保护、禁锢都不为过。
极静的病房里,楚霜偶有两声略重的鼻息,虽然闪瞬既过,依旧要把小苏的魂勾走。
他头皮发紧、寒毛起立,甚至还有别的反应不易于言表。
苏信昭本来得意洋洋,算盘打到外太空——即使有力气睁眼也要装作不能动,好让人家多亲亲他。
可他实在没想到,楚霜的吻里没小别重逢的温情,全是撩完就跑、不管对方死活的战术。
坏人的战术还在继续,他揭开苏信昭衣领,在他颈动脉附近一口咬下去,乍有点疼,但很快,疼痛被舌尖安抚,痛点暴起道电流直冲心脏,让苏信昭的心被狠狠揉了一把,揉出他身体里的一团火,自小腹兵分两路窜到头顶和脚底。
他倏然睁眼。
入眼是近在咫尺的心上人。
“早安啊,宝贝儿,舍得醒啦?”楚上将单边眉毛一挑,笑得流氓,“原来童话里没骗人。”
调笑一句,楚霜收了笑,拢着苏信昭的脸柔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眼睛里瞬间攀满了心疼。
苏信昭怔怔地看对方触手可碰的、俊俏的脸,不知怎么想起两年前,对方第一次来看他。他同是躺在病床上,那时将军眼中带着杀气。
苏信昭脑子不受控制地想:如果有下次,你会用什么眼神看我?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无助席卷、让小苏窒息,他扯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拉过楚霜衣领,勾住对方的脖颈,去吻他的嘴。
似乎只有亲密的掠夺、占有,才是安抚他心慌的解药,让他觉得安全。
楚霜撩人家半天,被一把薅领子也在预料之中。
他配合地回应:是要付点利息。
可片刻之后,利息越付越不对。
苏信昭的吻太疯狂,没多大会儿功夫,楚霜舌头麻、嘴唇木。
这是亲嘴吗?
根本是在狗咬狗!
好了……
他说不出话,只得在小苏肩膀拍拍,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可苏信昭不理,一只手死勾着他,另一只手掌像个机械腰封似的盖着他的后腰,不让他动。
楚霜皱眉,单手在苏信昭胸口压下去,稍微用力小苏就气息一滞。他则顺势捋到对方勾在自己后颈的拇指反向轻掰,借机直起腰。
他低头看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裳,顺手整理、“啧”一声:“怎么啦?你要吃人?”
苏信昭也随之坐起来,眼里划过歉意,可那点抱歉敌不过他心里的煎熬。
有口不敢言。
情绪坍缩成黑洞,把他拉扯扭曲,卷入未知。
他捧起楚霜的脸,贴着对方的额头:“我心里怕……好害怕,怕没得到就失去。小霜,我很想你,很想要你。”
第66章 预判
楚霜一时语塞。
他任苏信昭贴着额头:“这是医院,难不成要跟我演春宫图?”
苏信昭刚醒,被撩得情欲、情绪都上头,话脱口而出,被楚霜捂着脑袋安静片刻也觉得自己太原始人,耳朵根子发烫。
楚霜看着他笑:“食色性也,咱俩又不修仙。但是呢,你刚醒,我怕你虚不受补。”
常有理楚先生说完,冲苏信昭眨眨眼,纯良得很分裂,他扶对方躺下,欠身去按呼叫铃。
而苏信昭被他用歪门邪道勾搭还魂,脑子频段一时难以恢复正常,东一榔头没敲出去,改西一棒子,抬手在楚霜腰腹间一拦:“哥,你先别叫大夫,我有话问你,你是铁锅骑大鹅对不对?为什么把未知生物的特性融进小说设定里?博士说那些生物对你很重要,这跟你身体到底有什么关系?在墨丘利的时候,你答应我了‘有话回来说’。”
连珠炮把楚霜轰得一愣,他转转眼珠回忆起确实有这么个承诺。
不知道小苏以何种途径看穿他的笔名,但对方说得笃定,八成是掌握绝对证据了。他不太慌,因为苏信昭夜闯研究所后,老奸巨猾的李博士跟他串过供。
于是楚霜扯出一抹惆怅:“事关亲王颜面呐,本来怎么都不该告诉你,但现在咱俩……”他咳嗽两声,“咱俩都这么好了,我偷偷说给你听,听完不许给我找事儿。”
神色间满是郑重。
苏信昭也跟着紧张,点点头。
“其实呢……”楚霜做贼似的、把声音压得贼低,“亲王昏迷不醒之后,国研院想到过剑走偏锋的医疗方法,但需要临床实验。我的基因异常匹配,所以接受了秘密实验。只是可惜失败了,不仅没救到艾登殿下,我自己的关节也出了问题……之前我确实骗你,那些胶囊针剂是增强关节稳定性的药。”
苏信昭回想楚霜前些日子受伤:“难怪我看你动作总有滞顿,是……因为这个?”
“可不是么!”楚霜一排巴掌,“否则我堂堂星航军野王……”
“那跟未知生物有什么关系?”苏信昭说正事时不捧臭脚,可不好糊弄了。
楚霜一哂:“我的关节滑膜细胞死亡速度异于常人,所以我关节里有纳米支架,如果细胞分裂本身能突破海夫利克极限,我这毛病大概就能好了。”
半真半假向来最高明。
他说完顶着满脸“造化弄人”,在心里碎碎念:老子圆谎能力简直一流。
其实依着楚霜的性子,如果他是个寻常人,凝血障碍的毛病早就和盘托出了。可现在他身后有星航军的百万人,这些人的背后是帝国上亿的百姓。
楚霜可以赌自己的性命相信爱情;楚帅却不能赌星航军与帝国的未来相信人性。
也就这时,病房门被轻敲两声,楚霜赶快顺坡下,一指苏信昭:“实话跟你说了,不许再跟别人讲。”
然后,他去开门。
主治医师和李谨仁博士一起来了。
医师给苏信昭做基本检查时,博士把楚霜扯到一边蛐蛐儿:“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总流鼻血确实不正常。”
“那怎么办,一点头绪也没有?”楚霜问。
老李皱眉头:“扫描真的一点毛病看不出来,也或许不是单纯的器质问题……他跟你关系挺近吧?你多观察,先少让他做气血撞头的事儿,比如着急上火、吵嘴打架,最好连小电影都别看。”
楚霜心里翻白眼:……刚才他还想跟我上床呢。
俩人同时沉默。
“上将,博士,”主治医师到近前,“苏助理身体指标都正常,再住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哥,”苏信昭坐起来,开始拆身上的监控仪器,“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博士说……”
意思挺明白:你先出去等会儿呗。
楚霜知道李谨仁跟他是一拨的,没多问,出门去了。
苏信昭等房门关上,单刀直入:“国研院有关未知生物的猎捕方向,或许有错误。”
李博士没想到苏信昭第一句就这么炸裂,眼睛一亮,示意他继续。
“咱们寻找特定的物种或许是一条歧路……”苏信昭尽量把话说得简单,“这东西咱们找了两年多,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有两种可能,其一,是生物对生态环境要求极高,它们太稀少,只能在类冰麟星环境下生存;而其二,是在前一条基础上演变的,它是极稀有物种、在黑洞的强辐射下产生的变异生物,所以……根本不可能再找到它。咱们不该挖空心思去找,而是该研究的,什么物种、在什么样的辐射强度下、能产生突破细胞分裂极限的变异。”
李博士沉默片刻:“你说这些有证据吗?”
“不算有,但咱愣头青似的找,好像也是从一个猜测开始的,”苏信昭开启终端设备把墨丘利被吞噬前的画面传给博士,“这是我临走时留设备录的,很多生物都发生了异变,能突破海夫利克极限的物种或许比它们更敏感。”
李谨仁眼看行星被吞噬前的景象无比震撼,片刻,他心生疑惑:“这种状态下太空网络还没有崩乱么?”
苏信昭随口糊弄:“或许是老天爷在帮他,赶趟儿了。”
李博士端详他,看模样不太信。正把苏信昭看得心里发毛,他突然又笑了:“早觉得你对那臭小子很上心,只是拿他当哥哥?”
苏信昭脑子还在正经事上,被坏老头偷袭,脸上瞬间风云际会。
老李笑得更坏了,在他肩膀一掴:“还有事,我先走了。”
留下小苏一脸懵逼。
再说咱们楚霜上将,大将军被小情人请到门外,索性去便利店给对方买点吃的。他拒绝了智能送货服务,拎兜子往回溜达,包子突然给他打语音,信号接通张嘴就问:“老大,小苏在你身边么,你说话方便不?”
楚霜莫名其妙:“他不在,什么事?”
包子语速很快:“信息中心一直在监控林氏,一切正常,但追踪林少时查到点别的,跟小苏有关。我把整理好的资料发给您,您自己看吧。”
半个多小时后,楚霜回病房。
他推开门,见苏信昭该是刚刚洗过澡,头发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正溜达着活动胳膊腿。
楚霜晃到人家身边,装模作样凑近了闻:“这是哪片刚焯过水的小嫩芽,闻着就香。”
苏信昭表情抽筋:……没想到你这么流氓,但我好喜欢,哈!哈!哈!
他不显山露水,茶兮兮地温声说:“我都好了,你很忙的话不用管我。”
楚霜睨他一眼,拎出米粥递过去:“还真是,那我走了。”
苏信昭愣了:这么干脆的么……
楚霜笑着看他悔不当初,问:“还要我走吗?”
苏信昭赶快顺杆爬:“小霜,浴室缺氧,我头晕。喝粥都没力气了……”然后他真的一骨碌上床,虚弱歪斜地一靠。
楚霜心里好笑,一勺勺耐心地喂他半碗粥,不让他继续吃了:“刚醒过来垫一口就好。困吗,再睡一会儿?”
苏信昭奸计得逞、懂得适可而止,自行滚去卫生间漱口:“再睡真成冬眠了,要不让我出院吧。”
“出院是不行的,你得听大夫话,”楚霜溜达到沙发处坐下,二郎腿一架,“既然有精神,来看看这个。”
亲昵瞬间淡去,一副审人的架势。
苏信昭心一哆嗦,去看楚霜调出的文件——
那是以林楷的名义注册在星联的一家虚拟币交易公司。公司启动资金及流向被查得清清楚楚,小苏的数次注资被标注得很明白。
“苏总靠林氏起家,闷声发大财,原来身家已经几千万了?”楚霜看着苏信昭的眼睛,“还需要我继续往下查吗?你面上拉着星航军一起做石玺矿的生意,背地里到底在干什么?”
“你怕我财迷心窍么,小霜?”苏信昭这么问,到楚霜脚边蹲下,把手搭在他膝盖上仰头看他,“我可以跟我亲爱的合作方说明一切,但亲爱的,你会信我说的吗?”
楚霜垂眼看他:“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然后,他看见苏信昭眼睛有道星光划过,亮晶晶的。
“其实我答应了吴垠老师给吴仕讨说法,他才肯做这次外务任务的总工程师。流浪黑洞的问题一天不解决,帝国就会缺钱,于林楷而言这是无形的保护伞,而我不能干等着问题解决,什么都不做……”
“所以,你设计他坐庄?”楚霜问,“小心引火烧身。”
苏信昭笑眯眯,卖乖讨好似的说:“走一步看一步,只要资金数额巨大,无论他是否坐庄,变成帝国猎物的那天、他的保护伞就会失灵。但现在局面不明朗,我没办法看清走势,我拉星航军参与生意,除了想给你解决军费、还有个预判,”故弄玄虚的本事越来越大,“这是个秘密,你想知道吗?”
他一张嘴,楚霜就知道他打什么算盘:“要求?”
苏信昭张开手:让我抱一下。
楚霜看看门口,拉起苏信昭坐到身边。然后,他被小苏一把抱进怀里。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胸口呼吸的起伏,消毒水味合着沐浴露的香混出别样的气息,不让人厌烦,反惹得楚霜也收紧了手臂。
苏信昭把下巴垫在楚霜肩膀上,贴着他的脸蹭了蹭,他耳边轻声说:“早先,我查过高竞卓设立实验基地的小行星,他选那里一定有理由。否则他有公职在身,把研究基地设立在玛尔斯的某片隐秘区域不是更方便?然后,我发两个星球有个共性……”
楚霜瞬间醍醐,一下从对方怀里弹起来:“石玺矿?”
苏信昭温和地看着他笑,点了点头。
这细思极恐——高竞卓的研究是需要大量的石玺矿吗?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不把研究基地设在玛尔斯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某种情况下、石玺矿充裕的玛尔斯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火药库……坍缩成黑洞。
现在,那颗小行星是替死鬼。
高竞卓的手抄方程式还没有被国研院彻底“解码”,一旦复杂的算式程式被破解,事情就会有答案了。
“这事你还跟谁说过?”楚霜攥着苏信昭,手劲大了,把小苏捏得皱眉看自己的胳膊。
楚霜旋即松手,给他揉:“对不起。”
“谁也没说过,只有你知道。”苏信昭把“只有你”三个字咬得很重。
这是很难描述的暧昧,带着并肩前行的支持,带着只把阴险獠牙展露给特定人的信任。
楚霜一时动容,抬手去拢苏信昭半边脸,脑子却想起李谨仁的嘱咐……
他暗骂:该死的,这勾魂的小东西。
正踟蹰于亲与不亲,终端适时搅局——
女王办公室通过私领系统下发公函:星航军中将胡睿涉嫌叛国,统帅楚霜治下不严、疏于查问,即日起,接受停职调查。
第67章 暗度
楚霜看到公函并不意外。
胡睿闹出这么大的事,在墨丘利驻守的四万人需要逐一被审查,即便楚霜清白,最后也会落处分。
现在,他的日常工作被军务综合办公室接管,暂时赋闲。
他随遇而安,能得空就去找李博士检查疼起来真要命的关节问题。
“您对我的诅咒应验了,”楚霜半躺在扫描床上,看李谨仁对着片子一脸凝重,“内置支架快要变成关节无法承受之重了。”
李谨仁翻白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不然呢,要是哭一包有用,我立刻就哭,”楚霜跟老爷子很熟,说话随意,“这毛病最后会什么样?天天靠止疼药过活、还是根本不能自由行动?”
李谨仁挠脑袋,不知该说他洒脱还是没心没肺:“我会尽快再想办法。”
对方不直接回答,楚霜确定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估计多久会变成我说的那样?您就直说吧,我这么大个人,不需要监护人在场。”
李谨仁哭笑不得,回答说:“三五年吧。”
楚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倒是比预想的久。
“实在不行,把我也改成机甲人算了。”
李谨仁摆手示意倒霉孩子闭嘴。
他没说出口:你凝血困难的毛病不解决,做机体大改的手术十死无生。
这是个死循环。
之后,楚霜婉拒了住院疗养,靠药才能缓解的毛病疗养也没个屁用,还是宅在家舒服。
当然,他想家还有另一个原因——小苏出院后,明目张胆地去蹭住了。
将军赋闲在家偶尔配合调查,其余时间很规律,每天五点半起床,高强度晨练一小时,冲澡、吃早点、监督老刘去溜苏旺财。上午看公务时事,下午写小说、喂鱼,相当充实。
苏信昭则看似在忙暑假作业,其实暗中打理生意。
他一头扎进钱眼子里,有跟楚霜言明的两点理由,还有一个暂时不能说:现在他成了沃伦克的“弃子”,被搁置、不理睬、孤立无援。
苏岚的安危是牵束他动作的死结,他没有任何破局的办法,于是他跳出政局圈束,想到了更简单粗暴、却预计有效的法子——足够多的金钱,可以“买”回真相,甚至更多。
到那时,他就自由了。
他会对楚霜说明一切,求他原谅。
于是,俩人各怀心思、忙忙叨叨,素净似好室友。二人时光只在每天晚饭后,打开家庭影院时才有——
楚霜家影视墙侧面有个翻转门,打开是满墙的、需要用实体碟机播放的碟片,全是被修复的前文明电影。
头几天,苏信昭是懵的,楚霜让他选,他也选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人家拿啥他看啥。
而后,小苏同学开始依靠末那识狂补功课;同时也在仔细观察。他发现楚霜会在看过的片子后面做星号标记,标的星星越多,代表越喜欢。他家小霜喜欢悬疑、无厘头搞笑、和冷兵器时代的打打杀杀。
可这些片子都不利于促进感情。
小苏修身养性好多天,自觉再这么下去凭白浪费“同居”机会,出家算了。
又是一天晚饭后,早有准备的苏信昭同学指着个封面贼阴森的:“我想看这个,我好奇好多天了。”
楚霜皱眉:“这是鬼片,晚上梦见鬼钻被窝,你别哭。”
苏信昭一脸不在乎:“我怎么会怕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经科技论证‘鬼’是残留生物电结合人类臆想的产物。”
楚霜白他一眼,把片子拿出来播。
家庭影院效果很好,修复片被做成全息投影,观感身临其境。渐而,小苏略有闹心:小看这片子了,还真的有亿点点吓人!
尤其是伽椰子女士(※)从楼梯往下爬时,他下意识往沙发里缩,想离越发迫近的女鬼远一点。要不是他还记得“我怎么会怕”的豪言壮语,简直有心翻到沙发后面,大喊“你不要过来啊”!
太吓人了,苏旺财早被音效吓得缩回狗窝闭关去,小苏则是偏头看楚霜。
将军依旧优哉游哉,嚼着话梅,常将冷眼观女鬼……
他察觉到小苏的目光,歪头看他。
苏信昭的小心思瞬间被将军柔和中正的眼神击成渣子,碎碎念:富强民主和平!说好的情侣一起看恐怖片能增进感情呢?
他用了毫秒顿悟:想让小霜飞鸟依人,我简直做白日梦。
然后,他把聪明才智发挥到极致:他不行,我行啊。大爱当前,面子值几个钱?
他对楚霜讪笑了笑:“还真……有点吓人。”
说完,他不管对方什么反应,拎起人家一条胳膊搂住自己,缩进对方怀里。
楚霜皱眉看他,心说:你真害怕?这可比明天联盟要和帝国开战还稀奇。
他乍想说“少装”,话到嘴边,自省不解风情了,遂在苏信昭额头上蹭蹭:“那怎么办,是不是还想耍赖说‘哥我一个人睡觉好怕’啊?”
楚霜平时对苏信昭宠得多、照顾多。而刚刚那句话轻飘飘的,声音虚实不分,把苏信昭叫起一后背鸡皮疙瘩。
小苏眼看贼心要以另一种方式实现,立刻要顺杆爬,遂又觉得不对劲——楚霜衬衣下面有东西硬邦邦的,是机械外骨骼。
果然,楚霜在他脑袋上揉一把:“我要出去一趟,你乖乖看家,害怕就把老刘叫起来陪你。”
“你去哪?”苏信昭从他怀里窜起来,“我不是你助理吗?”跟着,他想起自己正在怕鬼,又缩回对方怀里,“你带我去呗,我在外面等你也行,看完恐怖片再看老刘也怪吓人的,我害怕,哥……”
一声“哥”深得楚霜刚刚说话之精髓,沉静里藏着撒娇的意味,楚霜渐而心软:“我去看看我爸,回来之后还没看过他……”
苏信昭情商超群,明白对方是不想让他看见父子龃龉:“我在车里等你。”
他笑着说。
俩人到医院时快十点了。
楚霜把人间游客停稳,跟苏信昭伸手:“终端给我。”
小苏不明因果,但照做。
然后,楚上将看见了自己被设成背景图的睡颜……
“你……”他卡壳,想问“什么时候拍的”但稍微细看也就看出来了;又想问“整这些干什么”是明知故问。
最后,他只能在苏信昭的笑眯眯下选择视而不见地默许,念叨一声“臭小子”,熟练地调出个界面,摆弄两下,车载智能“老刘”开始说话:“兄弟,确定要把【Su-SuNo.1】设为第二指令人吗,确定后将进行人脸、声纹、指纹、虹膜识别认证。”
楚霜:“确定。”
这回,轮到苏信昭满脸诧异了。
他懵懵噔噔跟随语音提示完成四重认证,听老刘熟络地跟他打招呼:“哦,原来是苏助理,老刘个人认为,你叫‘Su-SuNo.1’更可爱。”
苏信昭:……
“感动啊?”楚霜把终端还给小苏,顺便在他脸上掐一把,“那以后你要感动的事情可太多了。乖乖等我。”
说完,他非常潇洒地下车,向住院区飘过去了。
苏信昭讷讷的,握紧终端,阖了阖眼。
时间太晚了,院区里静得空寂。
楚霜刻意压着步子,刷开父亲的病房大门,刘微宇居然在外间坐着,内间是已经打开了睡眠灯。
刘微宇看见他也一愣,跟着做个噤声的手势:“我来核实点案子细节,咱爸刚睡不到二十分钟。”
楚霜透过玻璃窗看父亲。
老人躺得久了,像一尊淋过雨的泥塑像,要堆塌了。
“别担心,”刘微宇安慰他,“医生说老爷子身体底子不错,没给用太多药,只让他自行慢慢缓和就会好的。”
“费心了,我这个亲儿子自愧不如。”楚霜声音清淡。
刘微宇拿机械臂在楚霜手臂上一磕:“说什么呢……胡睿的事我知道了,没想到啊一个接一个,现在真的就剩咱俩了。”
“其实我也有点想离开了。”楚霜还是看着父亲。
而刘微宇蓦地看他:“为什么?”
“可能是乏了吧,守着星航军十来年,回忆当年,我哥走的时候没给过我压力,这些年的牵执都是自找的。世界上、宇宙里没了谁不都一样日月更迭么。我枯守的执念……可能并不需要我。我不过是在自我感动。”
刘微宇叹气,在楚霜肩膀捏了捏——楚霜比他年幼十几岁,肩上的担子却从来不轻。人活一口精气神,楚浊那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把他的精气神吹熄了。
“老爷子的话你别太放在心上,怎么能说走就走?”
楚霜摸出烟盒在手里把玩:“不是说走就走,那么大的摊子,我当然要找合适的人接手。和谈在拉抽屉,暂时该是打不起来。星航军钢刃藏锋,给机甲镐镐油,研究研究新产品,挺好的。”
话说到这,病床上的楚浊翻了个身,楚霜一惊,他突然害怕父亲这时醒来——见了面说什么呢?
而好在楚浊没睡醒。
楚霜跟刘微宇一偏头:走吧。
刘总长是察言观色的高手,随他出门,无奈感叹:“父子之间,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好不容易见好,看见我又气个好歹怎么办,”楚霜答得轻巧,二人出住院区,“怎么来的,我送你吗?”
刘微宇摆手:“甭管我,各回各家吧。”
他展眼见人间游客停在不远处,能源灯没熄,紧跟着,苏信昭从车上下来,挺开心地跟楚霜挥手,迎过来。
“小霜儿,”刘微宇隐约意识到什么,“你说想离开,也因为他么?”
楚霜摇头否认:“没有。”
自己一个人挨骂就够了,难不成离职还要小苏背锅——星航军统帅为小白脸甩下百万将士?
“快回吧,说不想干了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刘微宇笑着不做评断,跟楚霜背向而行,他仰头看向浩渺星海:你都说出口了,这天还会远吗?走吧,走了也好,去看星汉长明,比困在玛尔斯强千万倍。
这一天是否遥远暂无定数,而在遥远的十二星联总部,沃伦克收到一封定位传输的信函。
蓝色抬头纸标志着这是帝国传来的专有文件。
尊敬的沃伦克先生:
很冒昧以这样无礼的方式与您联系,但我的时间不多了,没有别的办法。
我知道您的宏愿,我以一段秘闻作投名状,交付与您创建星联和帝国共同辉煌的诚意……
沃伦克继续往下看,对方所谓的秘闻与艾登亲王有关、与做议和使的星联王子桑迪有关,何天川居然说这二人是血亲!
沃伦克万年不变的木讷老脸难以自控地扭曲。
他咬着后槽牙看完所有内容,拨出对方留下的加密号码,等待音只响一声,就接通了。
“何议长,久仰大名,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告诉我这些想做什么?”
何天川轻声笑起来:“证据不就是那二位活人么?至于我,是想跟您合则两利。如果我的计划成功,帝国将回归星联的怀抱,无论您是否配合,我都会把这场戏唱下去,但到最后,您能不能分一杯羹,就不好说了。”
“计划……第一步是什么?”沃伦克问。
何天川一字一顿地说:“星航军易主。”——
作者有话说:※《咒怨》里的大美女
第68章 目标
十二星联盟按照上古神话的十二位神明命名星球。
玛尔斯是代表战争、农业的神。玛尔斯星脱出星联后,没更名,也没改变节日、习俗。
每年的8月15,是玛尔斯大神的诞辰,玛尔斯星将自这日起进行历时10天的祭奠。
这一年是逢十大祭,格外隆重。
卡纳斯女士将亲自护送战神之火环绕帝都一周,祈求神明保佑帝国强盛、安宁。
现在进入后科技文明时代,人们依旧没能彻底参悟信仰、暗示的神奇力量。
这天很早,游行开始。
帝都外围通路两侧,民众夹道列队,待女王的车队驶过,他们就往车尾投送鲜花。
绕城车队缓行,历时八个多小时才走完环线。火种被女王护送回神坛供养,神坛与刻满英雄名字、高耸入云的功勋碑静默对望。神灵与英灵日夜相守五百多年,不知是不是已经神交了。
卡纳斯女士一袭黑衣裙,头戴着精致的王冠,手捧火种。明暗跳跃于她掌中金色图腾雕纹匣子里,她把火焰高举过头顶三尺,亦步亦趋登上神坛。神坛四周也围满了参观民众,但为安全起见,内场只有女王专属护卫队可以进入,连二十四位上将都被隔离在纳米护盾外围。
卡纳斯女士登顶神坛时,国乐奏响,她恭敬地将金匣子打开,火种不知被什么神秘力量牵引,居然自行飞回火炬顶端。
所有人都被庄严、神圣的一幕吸引着注意力。
只有卡纳斯的护卫官们警觉地巡视四周。
女士的护卫队长是个长相很甜的姑娘,名叫顾甜,她人如其名,身穿制服、装备齐全,模样气场依旧像个邻家妹妹。而这一刻,她一双大眼睛里划过冷寒,目光直直看向功勋碑高耸的尖顶——那里有道诡异的反光。
还不待她调整眼中植入晶体焦距,功勋碑一侧的纳米盾突然警报声响,本来看不出形态的晶莹盾像片极薄的、能流动的玻璃泛起涟漪,紧跟着,盾结晶迸散成无数六边形棱块,消散了。
盾界故障?
不可能!
“保护女王!”顾甜大喝,甩手抛出中子盾胶囊。
几乎同时,高亮的粒子光直冲卡纳斯。
顾甜合身向女王扑过去——狙击位太远了,她难以判断张开护盾的精准时间。
果然,中子盾胶囊在高亮光束抵达前就失去了效用,粒子束击中顾甜右肩,从肩胛穿透,射中了女王。
功勋碑尖端随之爆起火光,炸开一朵烟火,为玛尔斯大神的寿诞添彩。
场面乱作一团。
楚霜在停职,但惊变一瞬他就窜起来了,他所在之处视线受阻,遂两步从纳米盾的缺口冲进祭典内场,窜上神坛高台,蓦地回头,调整眼中晶体去看功勋碑尖顶——一团火光已经从碑顶坠落,体积太小、该是一架小型智能狙击机甲自爆了。
楚霜遥遥看到女王被护卫们层层维护,她的手还很有力地撑在地上,她没有性命之忧。
“跟我去控制室!”楚霜凛声向周围几名戒备的特勤护卫员低喝。
纳米护盾不会无端失控打开,中控一定出事了!
他领头疾跑,身后跟着小队特勤。而很快,有人冲到他身边几乎与他并肩而行,是苏信昭。
“你来干什么,找个清净地方等我!”今天参加祭典,楚霜穿着礼服,制服外套的金属勋章甩着滴了当啷的流苏,很碍事。他两下解扣,把外套脱下,甩给苏信昭,“帮我拿着。”
苏信昭笑着抄手接过,但对他“找清净地方等我”的吩咐充耳不闻。
楚霜骂一句“倒霉孩子”,没工夫教训他。
控制室已经近在眼前。
猝不及防,防护门“刷拉”一下开了,身穿女王亲卫制服的军官闪身而出,看肩章是个中校。
他出门正好跟楚霜照面,吓得一哆嗦。
楚霜下意识拔枪,闪念间想起自己停职呢、没带枪,只得把手搭在后腰、大喝:“放弃抵抗!”
话音未落,他见中校露出个苦涩又释然的笑,满眼决绝闪瞬,对方在脑袋侧边按下去——动作、位置和胡睿自爆时一模一样。
“轰——”
中校脑袋开花,内置爆破弹炸出一捧泼洒四溅的彩浆。
所有人瞬间做防御姿态。
楚霜甩出中子盾的同时被苏信昭拦腰扯进怀里裹住。
他皱了下眉,向来都是他护着旁人,可小苏一次又一次……即便二人关系挑明,他依旧难以适应。
爆破音荡了几个来回,走廊安静下来。
中校在瞬间死去,他的空腔子站立着,好半天才直直仰倒下。
虽然他脑袋里不是暗物质弹,但他又是机甲人。
就连女王的亲卫队里也有机甲人!
楚霜带人进中控,发现三名执勤员全被杀了。显然,是中校杀人、关掉了面向功勋碑的纳米盾。
闹出这么大动静,祭典终止。
卡纳斯女王被紧急送医,有顾甜的舍命相救,她只擦伤了手臂,所幸,顾中校也因救护及时,保住了性命。
第二天,帝国体制内大规模筛查开始了——任何人都可能是未备案的机甲人;即便是已经备案的,也可能接受二次改造。
更因此,事涉机甲人的案件被并案,对何天川议长的怀疑被抬到桌面上。
只是可惜,刺杀事件的涉案人、相关证物都被毁得干净。
五六天过去,刘微宇几乎不眠不休,却换来毫无收效;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星期,大规模筛查结束了,没有新的机甲人被发现,事情非常被动。
卡纳斯女士住院疗养,静观其变,她在各方都暂有定论时出院了,第一时间通传楚霜和刘微宇见面。
数日不见,她清减不少,气色不似往日,办公室里没了常备的小点心,人端正坐在办公桌后。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对方想要我的命,有的是更好的方式或机会,”卡纳斯开门见山,“所以……该是有人想借机生事。我做了两个决定,第一,对外声称事情告一段落;第二,召艾登亲王返航。”
楚霜和刘微宇对视一眼,隐约明白卡纳斯的算计。何天川曾是艾登亲王的大龄“迷弟”,当年全程参与艾登的机甲军团计划,从表面看,他或许是幕后推手,而事实上没人确定远在枯砂要塞的亲王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女士,”刘微宇忍不住劝问,“您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议会院的诸位,又要吵不停了。”
“一群只会吵吵的废物!”
卡纳斯女士伤没大碍,心情被影响不少,她真性情一句之后,自觉出言不逊,清清嗓子,溜达到窗户边看远方的功勋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多年没沟通,谁知道狼和孩子在扮演什么角色……”
这话深意悠远,楚霜和刘微宇不好再接茬。
“刘总长,”卡纳斯转头笑着看刘微宇,“在国查院待烦了,想进议会院么?”
刘微宇有这心思,但从未跟外人表露过,他略有迟疑:“是。”
“也好,议会院现在乌烟瘴气浑水一滩,全是拿工资不干人事的东西,该被整治整治。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会得偿所愿,”卡纳斯说完,恢复了平日优雅的笑,“至于楚上将,明天交一份述职报告,复职吧。”
刘微宇和楚霜同时立正行礼:“为您效劳,女士。”
自从章廷死亡、苏信昭在不太冷静的情况下跟沃伦克联系吃瘪后,就再没联络。
现在玛尔斯混乱逐渐显形,小苏依旧耐着性子装死。
艾登亲王召回函发出的当晚,他被末那识申请意识点链接——沃伦克要求与他通话。
“你或许很快就能回到星联了,孩子。”沃伦克亮黄的眼睛里泛着意味不明的笑,带着和善。
苏信昭没做声。
“你不高兴吗,这样你就可以和母亲团聚了,”老头子继续说,“哦,你是不是因为咱们上次小小的不痛快心存芥蒂?那天是我心情不好,我不会真的那样做的。”
苏信昭不拾茬,只是问:“需要我做什么呢?”
“一周后,艾登亲王会抵达帝都,那时将会有刺杀行动,需要你配合。当然,这是一次风险行动,如果有万一,自己人会给你个痛快,搏一搏吗?成功的话你就可以换苏岚小姐自由,我也将兑现承诺,为她向你父亲说情。贝尔蒂丝女士不在星联,你的母亲极有可能顺利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妃,你也将成为王子,成为十二星联盟忍辱负重的英雄。”沃伦克悠缓地说了好长一段话,他抽着雪茄,烟雾缭绕。
“刺杀,”苏信昭沉吟,“刺杀卡纳斯也是你的人做的吗?一次不成要来第二回?”
他故意这样问。
“当然不是了,亲爱的。”沃伦克面露笑意,然后他说出了“楚霜”二字。
这一天终于来了。
苏信昭早有预料,心脏依旧跳得像蹬空了,他强绷着镇定:“咱们已经和帝国的哪位秘密合作了?何天川吗?”
沃伦克审视地看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苏信昭歪嘴笑:“星航军拥护卡纳斯,剪去女王的羽翼,让她逐步衰颓、然后名正言顺被新势力代替,可比让她突然死个干净高明多了。”
沃伦克“呵呵”笑出声,夹着雪茄为他鼓掌:“你是弄权的好苗子,我期待你赶快回来。”
苏信昭想了想:“但是您真的乐于被何天川当枪使么?事情一旦坐实,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比起杀楚霜,我有个更好的提议,”他看着沃伦克的眼睛,“我知道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留楚霜一条命,戏才能演下去。”
沃伦克眼中泛起股冷寒:“希望你不是公私不分,亲爱的。”
苏信昭不输气势:“楚霜是帝国皇室固权的牺牲品,帝国曾为了救艾登用他进行临床实验,他才是那颗让帝国混乱的炸雷,要活着才会炸。”
沃伦克表情玩味:“你立刻就反驳我的计划,看来早就推演过了?那么说说你的计划……”
“让跟您合作的那位以为他死了就行,不是吗?”
沃伦克沉默片刻:“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会安排你跟苏岚见一面。”
苏信昭结束通话,心里很乱,他先在屋里布置一番——他要依靠实物的变化确定与母亲见面是否真实。
然后他复盘沃伦克的计划,更睡不着了,心慌无比,只想立刻看楚霜一眼。
他往楚霜卧室走,偷偷开门——居然没人。
大半夜的、一点多了,刚刚明明道过晚安,他又跑哪儿去了?
这么想着,苏信昭往书房去。
门缝处果然有微光透出来。
于是,他再次做贼,附耳听动静,内里静悄悄的;再推开个缝,见楚霜居然趴桌上,好像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进屋。
楚霜没被吵醒,刚洗过的头发很蓬松,半挡了眼睛,被灯光染成暗棕色、毛茸茸的,显得温柔。而他手边终端投映出的《关于“墨丘利迁移任务”的述职及突发事件说明》亮着微光。
苏信昭心疼地叹口气,想把人抱起来;
闪瞬间,他又痴迷于对方安静的模样,遂调出相机,行偷拍的老行当——背景图不嫌多。
他按下快门,非常满意:小霜果然怎么拍都好看。
他倒腾着换背景,程序弹出一条询问:是否建立该人物的全息影像模型?
坏小子眼睛一亮,他想起前几天程序更新的说明里写着“新增虚拟人物全息影像建模、取名及互动功能,更多后续敬请期待”。
当时他没当回事,现在瞬间来精神,他点击【是】。
霎时间,程序依照楚霜的面部轮廓计算他的身高、体重,居然挺精准——不消片刻,穿着老头背心和大短裤的“小霜”被投映在苏信昭眼前,等待服饰搭配。
我的妈呀,这可太好玩了!
苏信昭恶劣地戳戳“小霜”的脸,对方即刻嫌弃地瞪他一眼,惟妙惟肖。
苏信昭“噗嗤”笑出声,吵得睡着了的那位眉一压。
他旋即麻利儿关闭恶趣味,哈腰把人从椅子上捞起来。
楚霜当然是醒了,睡意瞬间全无:“哎哟!我怎么睡着了,放我下来,自己能……”
“嘘……”苏信昭在他脸颊贴了贴,“你累了,让我抱你回去,我想抱你回去。”
楚霜实在难以适应,笑着在他鼻子上一刮:“下回。”
他轻跃下地。
第69章 破碎
隔天深夜,苏信昭被末那识唤醒、和母亲通话。
沃伦克大发慈悲,让母子二人在意识点联通的“视像”里多聊了些时候。苏岚精神头不错,说她不想做王妃,只想脱离星联,和儿子找个遥远的小星球平稳度日。
苏信昭脑子则总是紧绷着弦。期间,他有目的地挪动房间里的东西,甚至打碎杯子、拿彩笔在手上画了颗四芒星——如果一直以来,母亲是末那识制造的“梦境”,那么这次他醒来后,屋里的陈设不会变、碎杯子不会有、四芒星也不会有。
之后,他不知怎么睡过去的,被闹钟叫醒的瞬间窜起来看——四芒星静静地躺在掌心;地上的杯子残片、被挪去窗台上的水培荔枝叶,都跟和母亲通话时一样……
小苏呆愣了好久,记忆能被篡改,现实也能吗?!
章廷和沃伦克到底应该相信谁……
他想不出所以然,但他反水沃伦克的底气被彻底踩碎。他再次唤醒末那识,让它散布消息出去——星联、帝国和谈异常顺利,前景一片大好。
他心存侥幸,舆论的异常能引起楚霜警觉。
楚霜复工了。
每天除了料理军中琐事,就是准备迎接艾登亲王返航。
卡纳斯让他和刘微宇一起,一明一暗地安排接风细节。
“小霜儿,”星航军指令长办公室,刘微宇推门就进,熟不讲礼把外套一扔,自拿一听冰咖啡,边喝边埋汰,“一冰箱的苦水,就不能准备点别的口味么?”
楚霜眼皮都不抬,看路线规划:“又不是给你准备的,想点菜你去咖啡厅啊。”
刘微宇笑着没说话,一屁股砸进沙发里,等对方忙完手边的事。他把左手腕子上黑黢黢的佛珠拿下来随意摩挲,但看手法跟念佛无关,全当珠子是个玩意。
楚霜把人晾了二十来分钟,手上事了:“一大早就来我这报到,说吧,什么事?”
“这两天的舆论你听到了么,我总觉得不对,接人当天你能不能不露面?”刘微宇大爷似的把脚踝架在膝盖上,双臂展开搭沙发上,标准的左拥右抱但缺美人姿势,“卡纳斯女士说得对,有人要剪她的羽翼,你是那根最长的飞羽。”
楚霜懒得吐槽他坐姿,更没拾他的茬儿:“我有个计划需要你配合。”
刘微宇一下坐直了身子-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
苏信昭坐在窗边看着重月发呆。天一亮,艾登就要抵达玛尔斯。
“小孩,还不睡觉?”楚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门被象征性地敲两下。
苏信昭在对方进屋的瞬间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笑着看向对方。
楚霜该是刚回来,制服衬衣没换下,机械外骨骼描着他的身型,有种禁忌的美。
“在门口就看你坐在这了,”他走到苏信昭跟前,“我不回来你睡不着么?”
他越是亲切随意,苏信昭就越不想看他,别过脸,假装看遥远的星空。
“嗯,想天天和你腻在一起……”
楚霜笑出声了:“真有这么一天,你恐怕就会腻了。”
“不会的!”苏信昭蓦地转头,“要不咱们走吧,不管星联、不管帝国,今天就走……”
冲动脱口而出,他不负责任地想甩下所有。
“有心事?”楚霜捧起苏信昭的脸,让对方看着自己,眼睛里藏着包容和担心。
这是坦白的机会。
苏信昭甚至想唤醒末那识测算坦白后,楚霜各样反应的概率,可他却在和楚霜对视的瞬间怕了。他负气地想:我是怕鸡飞蛋打,我又当又立,既要又要。
“我……”他站起来把楚霜拥进怀里,好像不看着对方他就有勇气坦白,“这两天舆论很怪,我觉得你明天不该去现场。”
“你怎么跟刘微宇似的?我看你跟他查案去算了,等回头他改行做议员,你就留在国查院作威作福,”楚霜想玩笑两句,可他觉出怀里的人在抖,遂把手附在苏信昭背上轻拍两下,“你到底怎么了?”
而往往,人承认巨大的谎言需要一鼓作气。凭一股瞎驴撞槽的蛮劲才能竹筒倒豆子。只要些许多想,勇气就会崩塌。
“我……我心慌。时局越来越乱,你能不能急流勇退?”苏信昭把下巴垫在楚霜肩上,合着眼睛。
楚霜把他扶起来,让他看着自己:“可以,”他说得郑重,“但不是现在。如果所有人都这么想,人类将退无可退,被彻底淹没在星海里。抛开时局,流浪黑洞的危险你知道,需要想办法让它停下,否则咱们躲到哪都不会安全的。至少……把这件事情解决。”
苏信昭不说话了。
和楚霜相比,他的期盼渺小狭隘。
他贴近楚霜,在对方嘴唇上尝到淡淡的烟味,青涩发苦。二人的过往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
他自嘲:我配不上你,可我无可救药地爱你,自私又卑劣。如果将来尘埃落定,你会把我写进你的小说里吗?那我一定是被骂死的不长嘴的人。
可是,没人能对另外的个体完全感同身受,也没人拥有上帝视角。
“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苏信昭停了亲吻,亲昵地用拇指抹过楚霜的嘴唇,“你太性感了,将军,再不走我要忍不住了。”
楚霜放任地笑,一戳苏信昭脑袋:倒霉孩子,看我哪天办了你。
但他现在没闲心风花雪月,他要把明天的安排过一遍,回家第一件事来看心上人已经是他极致的温柔了。
他在苏信昭额头上贴个吻:“万一睡不着,半夜可以去敲我的门。”
说完,他扔下一脸呆愣的小孩转身走了。
苏信昭目送对方回房间,关上房门。
他背靠着门坐下,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他的心在无声地尖叫,不安疯狂地撕扯理智,他甚至恶狠狠地想:就不该开始!谁让你爱上他……
朝晖洒在地平线上,夏末已经染了秋寒。
除非特殊情况,楚霜一年四季的制服都一个样。衣料是高科技产物,冬暖夏凉,防水抗晒,还有型。
他今天比平时早起一小时,晨练结束打算随便弄口吃的,没想到苏信比他还早,早饭都快准备好了。
“我真该把老刘的保养费划拨一半给你,有你在还要他干什么?”楚霜笑着在餐桌边坐下。
苏信昭还他个笑容,端上一碗小馄饨。
“跟我一起走,还是一会儿派车来接你?”早饭很快就吃完了,楚霜准备出发。
小苏是星联跟帝国“讲和”的吉祥物,被指名道姓要求参加各种大型活动。
“一起吧,”苏信昭云淡风轻,顿挫片刻问,“怎么就不担心我是奸细了?”
楚霜一怔:“想听实话?”
苏信昭点头。
“那……不许生气,”楚霜搂了小苏肩膀往外走,“我给你买的终端设备里装了监控程序,两年多了,派人查过你、跟踪过你,但你什么都没做。真的是奸细,难不成是为了给我做早饭么?”
“或许我是杀手,只伺机一动。”苏信昭压低了声音说话,气息喷在对方耳廓。
楚霜痒得一缩,“噗嗤”笑了:“好啊,杀我,然后记我一辈子,这段子不错,适合写进小说里,”他从衬衣前心的口袋里摸出对方送他的指环,套在大拇指上,“你还祝我健康平安呢,小奸细。”
人间游客一路绝尘,往巡宇航舰登陆坪开去。
苏信昭坐在副驾驶一声不吭,默默唤醒末那识:按计划,copy私领系统界面。
非常时期,兵行险着。
很快,楚霜的个人终端轻轻震响。
他点开草草一瞥,是女王的语音留言:迎客之前,来公馆见一面。
楚霜心思动了动,轮一偏,把车辆调转方向。
目的地不远,不到十分钟已经看到建筑轮廓。
“公馆”是卡纳斯女士的隐秘私宅,极少有人知道,周围有隐藏护网,干扰一切智能机甲波段信号,这地方有种返璞归真的安全。
楚霜把游客停在护网辐射区域之外,打开探测系统扫描周围环境,一切正常。
他的手环又震,女王问:你到了吗?
楚霜回复:我到了女士,很快进去。
他嘱咐苏信昭:“等我,一会儿如果有突发状况你不要下车。”
苏信昭瞬间错愕:为什么这么说?
幽静的路旁,草叶上有晨露反射着新日的光芒,楚霜边走,边给刘微宇发消息。
突然,他余光瞄见草叶子不正常地晃动,不暇多想凭借经验向前翻,同时拔枪。
几道粒子束擦着他后背飞过去。
杀手一共五人,拉开包围圈,同时开枪,却没一人打中楚霜。
反而被将军三枪撂倒三个。
楚霜不慌。
但车里的苏信昭慌了——看杀手的架势分明是奔着要命去的!
计划明明是绑架!
他来不及理因果,慌忙下车,向争斗中心冲。
“回去!”楚霜大喝。
他按指令键,想让游客变形,起码把那不省心的孩子护住。可他已经进入了公馆的机甲信号干扰范围,游客纹丝不动。
两名杀手对眼神,一人直向楚霜冲来,另外一个扭头冲苏信昭去了。楚霜倏然侧翻,枪口向上抬,一枪将第四名杀手下颌打出个天地孔。
他翻身起来,见最后一名杀手与苏信昭照面,可他不敢开枪。因为以他的角度射击,粒子束会把杀手和小苏都打串。
“蹲下!”楚霜希望苏信昭跟他有默契。
所幸,小苏即刻篮球过人似的与杀手晃开重叠。
可对决之下毫秒顿挫都将颠覆结果。
杀手借机蓦地回身,抬枪射向楚霜。
距离太近了,中子盾甩开为时已晚。
粒子光束擦过楚霜甩盾的手,激飞了将军的终端;跟着他胸前爆烫,胸口脆弱得像被烟头一戳而透的塑料纸。
楚霜全身神经紧绷,撑着股血性开最后一枪——杀手被他精准爆头。
他松一口气,低头看自己,血在胸前绽开好大一片,延迟的痛感在这个瞬间铺天盖地,让他窒息。
他眼前发黑,腿也软了,万难稳定重心。
终端损毁。
纳米幻肤解除,楚霜周身迸散出破碎的晶莹,他仰面往后倒,像躺进星辰浩瀚里。
这一刻他依旧强撑着,想撑住自己,不要摔得太狠……
可身子如有千斤重,拇指上殷红的指环生磕在地上,被砸成好几段。
残片割破了手。
有点疼。
可以忽略不计。
他还是摔在地上,也疼。
依旧可以忽略不计。
他木然地任苏信昭抢过来、把他抱起来;他看见对方在焦急地说话,可他迅速缺氧,只听见自己沉重、急促的呼吸声。他想摸凝血剂,无奈力量不足以支配躯体,不听使唤的手把血抹得到处都是。他难忍地咳嗽,咳一下伤口就被挤一下,血一汩汩往外冒,连嗓子里都泛着生铁味。
苏信昭的眼泪连串往下滚,砸在楚霜嘴唇上,他焦急地扯开楚霜的上衣,摸出止血泵压住伤口。
可楚霜却去攥苏信昭的手腕——他疼得手抖,疼得忽略了力道,攥得苏信昭手腕关节“咯咯”作响。
“没、没有用,帮我拿药……”
确实没用。
无论苏信昭如何努力,血依旧往外扑,楚霜说话间又在咳嗽,血终于从嘴里倒呛出来。
这是个恶性循环。
苏信昭慌忙摸他衣袋,摸到了胶囊注射剂,在他静脉扎下去……
小苏想起跟他初见,他手臂伤口止不住的血;现在眼见纳米幻肤迸散,他肤色由冷白变成惨白,手臂被粒子束燎过的伤生出大片淤痕、持续扩散。
他就是凝血障碍!
他一次次糊弄他!用新谎盖旧谎!
苏信昭牙要咬碎了,他恨,却不知该恨谁。他踉跄着抱起楚霜冲向人间游客——顾不得计划了,不救小霜的话,他会死的!
可也就在这时,草丛里又有暗影闪烁,一跃而出十余人。
领头人有半张合金脸,一声号令,手下把苏信昭团团围住。
小苏眉心一收:也好啊,左右不过是今天了,拼出命也要护他离开!
他心生狠戾,眼睛里划过冷寒,冷静地观察突围路线——只要把楚霜送上人间游客就行。
几乎同时,他怀里昏沉的楚霜突然猛喘几口气,虚弱地开腔。
“老刘……鱼上钩了,收网!”
楚霜衣领内侧居然贴着微型对讲设备。
第70章 代价
不足十秒,周围有陆行甲迅速合围。
刘微宇从领航机甲上跳下来,见楚霜一副死样子,大惊失色:“怎么弄成这样!”他不等苏信昭回答,“带他去找李谨仁!他的游客上有智能医疗设备,路上先顶住!”
楚霜被送上车的瞬间就晕过去了。
苏信昭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狂飙到研究所;也不记得是怎么把人从车上挪下来;更不记得博士初见楚霜是什么表情。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手术室外的等待区,他止不住地打颤、没办法停下来;手上、身上沾满了血。暗红的颜色比“手术中”猩红的指示灯还扎眼。
末那识被他不稳定的激素水平惊醒:宿主,需要执行镇定辅助吗?
“闭嘴——!”
苏信昭嘶吼。
声音在空荡的研究院回廊里显得突兀。
他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坐立难安,根本不能仔细复盘事情因果。
越是安静,他脑海里越是无限闪回楚霜中枪的画面:他是为了救我!
念头挥之不去,苏信昭恍恍惚惚只想闯进手术室紧抱住楚霜,把对方揉进身体里,困住他、困住他正在流逝的生命。
但这于事无补。
小苏深吸一口气,猛扇自己四五个耳光——冷静!
脸颊的烧痛感和嘴角漫散的血腥味把他拽回现实,他重新唤醒末那识:入侵手术室监控,同步画面给我看。
片刻,末那识回应:未检测到手术室中开启监控设备。
苏信昭立刻想到了原因。
楚霜有凝血障碍,这于帝国、军方而言是绝密,不能留下任何影像资料。
他怒气、怨气一股脑往头顶冲:入侵系统,打开监控。
末那识少有地反应毫秒,才吱声:提醒宿主,入侵国研院研究所系统存在一定暴露风险,需要我帮您测算暴露概率吗?
苏信昭冷漠地回应:不用,执行。
然后,他通过意识点“看”到了手术室内的画面——
楚霜躺在手术台上,平静且冰冷。他带着氧气面罩、输着血,但血氧、血压的异常预警持续不断,胸前骇人的伤口被博士接入了冷凝循环设备辅助止血,回形管道纷乱复杂地支棱着,像一朵被血肉滋养而生的冰花。
“凝血剂浓度加高20%。”
李谨仁对智能助手吩咐,他亲自上手,用活性再生细胞快速填充楚霜受损的心脏。被血洇湿的医疗废物堆满了医用推台。
助手拿起注射器:“博士,凝血因子的浓度临近安全阈值,继续加高可能会引起血栓及未知……”
“那是后话,有栓溶栓,有其它的毛病就治!执行,”李谨仁手上动作不停,在楚霜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小子,你活下来。流浪黑洞还没被解决。你死,星航军就完了、帝国也完了,你对得起谁?!”
星航军统帅重伤,女王很快派人来了。
来人是顾甜,她保护女王有功,伤愈复职后升作亲卫队长。
苏信昭迎着她走过去:“我要见卡纳斯女士,我知道所有细节。”
二十分钟后,小苏通过安全检查,被带到卡纳斯面前。
“你们可以绑着我、也可以用松肌剂,怎么都行,但我要求和陛下单独说话。”苏信昭的声音还在发抖,末那识一直把楚霜的境况传递给他。
将军的大出血止住了,被送进特别监护病房,人还昏迷不醒,脱离危险。因为失血过多、凝血因子使用过量,他随时可能出现并发症状。
苏信昭的要求被女王首肯了。顾甜带他到房间一角,开启了激光锁。房间角落顿时被红光交织出牢笼,织网外有纳米盾,双重保障卡纳斯女士的安全。
安排好一切,顾甜退出去了。女王陛下优雅从容地坐在苏信昭面前,片语不发。
“我是星联君主的私生子。”
卡纳斯女王掀眉毛看他,嘴角弯出一丝笑:“原来是你……”她端详苏信昭,好像皇族的基因会刻进骨血,能从皮相神态看出端倪。
她早听说星联的糟老头子曾有一段荒唐感情。那可怜的小情人先被抛弃、后被沃伦克软禁,她或许有个私生子,不知流落何处。女王派人找过,但宇宙中的浩渺星辰如大海中的孤岛,想在未知岛屿上寻一颗特定的贝壳,太难了。
“我从没想过伤害楚霜,我不知道他凝血困难,事已至此……”苏信昭万分真诚,“我想弥补过错。”
卡纳斯微抬手:“先说说你知道的吧。”
“我的生母被沃伦克控制,沃伦克和玛尔斯的某人合作,我猜是何天川议长。他们的原计划是刺杀楚霜,后来我说服了沃伦克,把暗杀改为绑架,但我没想到沃伦克反水、何天川还有后手,也没想到楚霜用自己当饵,和刘总长黄雀在后。”苏信昭隐瞒部分事实。
卡纳斯那双好看如绿宝石的眼睛里划过狡黠,带着欣赏——苏信昭才二十来岁,看清的事实比她预想得多。
“你来找我诉求是什么?救你的母亲?”
苏信昭的诉求不仅于此,他张了张嘴,没想好该怎么说。
“很遗憾,孩子,”女王倒是暂时不在乎他的答案,“我不知道沃伦克是怎么骗你的,但你母亲在你刚到帝国的那年就没有了,我会拿证据给你看。”
卡纳斯的话佐证着章廷的叙述。
可末那识的睡眠训练为什么连现实场景都能操控?
苏信昭急往前冲两步,衣角碰到激光网,立刻灼出一缕焦糊。
他呆愣愣的。他预想过妈妈已经没有了、想过无数次。
而现在,他心存的侥幸希望被事实撕票,让他机关算尽、竹篮打水。
苏信昭觉得自己是宇宙里特大号的傻子,从始至终束手束脚、不敢对沃伦克叫嚣,还偏要怪罪是对母亲的牵挂圈束了他。
扪心自问,他骨子里从不愿相信有人会真心对待他……否则,他的认知体系将分崩离析。
苏信昭抱头跪在地上,他胸中涨着团闷气让他想大吼,可他嗓子发干。
“这不怪你,”卡纳斯的声音像一捧温泉,“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吗?”
苏信昭看她。
不知何时,卡纳斯打开了防御网:“你孤独,小伙子。你身后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人,你心里有道枷锁需要被打破,虽然我不能救出你的母亲,但我支持你做星联的新君,”她的一只手搭在苏信昭肩头,“怎么样?”
苏信昭表情有些扭曲了,事情走向清奇。
卡纳斯的温和笑容里带着悲伤:“因为只有你可以,你哥哥桑迪是贝尔蒂丝和艾登王叔的儿子。”
苏信昭之前就觉得女王对艾登的态度很奇怪,乍看明媚其实藏着算计,现在他突然懂了,这巨大的权谋拼图又找出了重要的一片。
但他故作疑惑:“如果是这样,您该更支持桑迪才对,这样星联和玛尔斯就是真正的同姓之国了。”
女王在苏信昭肩头拍两下,示意他别继续蹲在地上:“我更喜欢要个盟友,而非同族竞争者。倒是你,跑来自爆身份,不怕我杀了你么?”
苏信昭确实不怕,越是挑明身份越是有筹码保命,况且他还有石玺矿这张底牌。
现在事情比预想顺利,他没提这茬:“杀了我于事无补,不如留着我去反咬沃伦克。”
卡纳斯轻声笑,走到办公桌的抽屉边拿出柄袖珍枪:“咱们毕竟刚刚合作,我先做小人,给你两条路选。第一,从此离开帝国,别再回来;第二,留下合作,但我要在你身体里种一颗微型瞬爆弹。我给你一点时间考虑。”
“不用考虑了,我选第二个。”苏信昭半点不磕巴。
女王也很痛快,用枪抵在苏信昭心脏的位置扣下扳机:“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依照正常逻辑,你的首先方案该是跟沃伦克要母亲才对。”
苏信昭胸口刺痛,他知道瞬爆弹埋进心脏里了,他垂眼看胸口,却看见手上沾着楚霜的血,遂把血渍捏紧在掌心:“我喜欢楚霜。我不想跟他分开。”
女王眉心微掀起来,显然没想到答案如此抽象:“你暴露短处,不太高明。”
“他平安健康、我才好为您所用,”苏信昭话茬跟的紧,“高明的上位者更看重制衡。”
女王笑了,笑容很玩味:“你真的了解他吗?你不知道他有凝血障碍,想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毛病。”
苏信昭灵光一现——楚霜说谎很有一套,向来真假参半,所以,他说他为了救艾登参加临床实验的事会不会是真的?
他顺口反问:“那您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卡纳斯女王走到桌边,亲自倒红茶递给苏信昭,晶莹的茶汤在骨瓷杯里流淌,像被稀释的血液,“年轻真好啊,能把一个人全心全意挂在心尖儿上,不过你对他是真的喜欢吗,还是只因为他是为数不多对你好的人?有时候自以为‘爱’、实则是错觉。”
卡纳斯答非所问,苏信昭倒把话听进心坎里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但我想他高兴、想他好……”
可怎么能让那人高兴呢?小苏不知道。
楚霜对他所有的好都变成刺他的荆棘,而他宁可被缠得血肉模糊,也不舍得一把火燎断缠藤,让它们化作过眼云烟。
这时,卡纳斯的个人终端弹出一条消息,是刘微宇发来的:女士,埋伏楚上将的机甲人首领被俘,供出指使者是何天川。后续请您示下。
“好了,谈心到此为止,”女王示意苏信昭可以离开了,“依着楚霜的性子,醒了就会上蹿下跳,你先照顾他把伤养好,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至于你的身份……自己掌握什么时候透露吧。”
苏信昭往外走,走出两步又顿住了:“我现在摸不清沃伦克的意图,所以我建议暂时模糊处理楚上将的身体状况。”
卡纳斯比了个棒:合作愉快。
房间里仅剩女王一人,她安静地坐一会儿,叫顾甜进来:“艾登王叔已经到了,给他两天修整时间,然后安排他见见他的老伙计。”
顾甜站着没动,她知道很多皇室内幕,偶尔也会在女王面前“请教”几句。
“您……相信艾登亲王吗?不会是他对楚上将下手……”
卡纳斯女士打断她,反问:“你其实是想问我早有预判,为什么还要楚霜遭这罪吧?”
顾甜低头想:“我确实不太懂。”
“弃车保帅,凤凰涅槃。能熬过来是他的造化,熬不过来是他对帝国忠诚的见证。他的存在本来就始于一场让艾登王叔活下去的实验。可王叔是个败絮其中的英雄,实验没有意义了。阻碍玛尔斯根基稳定的人,都该被扫去。而想撼动英雄的根基,必需要足够重要的砝码,否则师出无名,徒招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