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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幕后


    楚霜到刘微宇家门口时,是半夜两点半。


    他仰头看,窗口透出些微光。


    晚上闹出的乱子不小,刘微宇不可能高枕无忧,八成正在伏案梳理案情,楚霜没去按铃,直接给他打语音:“开门。”


    刘微宇极短地顿挫:“你……”


    “我在你家大门外。”


    刘总长随地大惊小怪,“啊?”了一声,才让楚霜稍等。片刻门锁打开了。


    楚霜熟门熟路,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一楼半的回廊时,遇见迎下来主人家。


    看打扮,刘总长确实没休息,衬衣还是晚上“跑酷”那件,只不过扣子快开到胸口了,配上他的眼镜和机械手臂,用赛博斯文败类来形容很贴切。


    “本来想明天告诉你的,你离开之后,特搜中心来人接手了案子。”


    特搜中心是女王直属的搜查队。


    话在楚霜脑子里过一圈的同时,他分心二用打眼往二楼看——门缝透出来的光很柔,不像在办公。


    他会意地笑:“嫂子来了?是我冒失了。”


    刘微宇跟着露出笑,示意他去一楼:“我也没想到,我本来是在整理交接资料的。”


    楚霜说风就是雨地赶过来,为的是跟刘微宇捋捋近来发生的事,他本着“来都来了”和“尽量不当灯泡”原则,飞快地把带实习被出卖行踪、及东子咬出福利院的事讲一遍。


    刘微宇难以置信:“也就是说,有人把你的行踪透露给星盗,这人甚至对你的作战习惯了如指掌?”


    楚霜点头。


    “是个代号‘白洞’的家伙,他想杀贝尔蒂丝王妃、想绑架我,之前还安排星盗劫持希望号未果。但后续发生的事不知是否跟他有关联。”


    “其实吧……”刘微宇从冰箱里拿出瓶水扔给楚霜,“这两年星联和咱们几次谈判都不顺利,消息没有上传私领系统,你总往外跑,所以应该不知道。”


    “为什么不顺利?”楚霜问。


    刘微宇的女朋友非常讲求生活精致,是以,刘微宇不得不跟着装精致,据说他家没味凉水都是源自高山冰雪。


    他拧开瓶盖猛灌几口,嫌弃地看着瓶子措辞。水瓶子是个美丽废物,精致得像水晶,被他的机械手衬出种一触就碎的矫揉造作。


    “不知星联从哪得到的消息,质疑流浪黑洞是咱们造成的,而且他们准确说出竞卓和林氏搭建实验基地的小行星名……只不过,没有切实证据。”


    楚霜的心思全在星航军上,但他终归是身居高位多年,反应不慢:“拉锯的初衷是什么,钱?还是其他权益?”


    “主要是钱,对方要求咱们承担星轨坏道计划的全部费用及后续,”刘微宇很无奈,“有几次咱们开小会,老登那一伙人还想把事情往你身上推,说你如果不强行转移墨丘利移民,这些事不会发生。”


    楚霜简直要气笑了:没我“裹乱”就没有流浪黑洞吗?


    “切,”他也灌几口凉水,“惹急了老子不干了。”


    “跟你哥一样,口是心非,”刘微宇玩味地瞥他一眼,又安慰人,“其实你倒不用焦虑,你洁身自好,无懈可击,卡纳斯女士也算护着你,比如现在,她接手咱爸的事,对你是变相保护。”


    楚霜来一趟,于案情梳理进展全无,倒是知道了政层的分歧。他碍着刘微宇家二楼有美人,自己久待不合适,起身告辞。


    刘总长目送他离开,关好院子大门,落下智能锁,揣口袋往楼上走。


    “莫名其妙就成了刘总长的红颜,实在是……总长可得对我负责哟。”二楼透出微光的房间门口映着道懒洋洋的身影,是个年轻男人。他满头金黄色卷发,一双眼左黄、右蓝,像只波斯猫。


    刘微宇掀他一眼:“桑迪殿下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气度不凡。”


    这人是星联的王子,来做议和使的。但他到帝国之后太低调,低调地花天酒地,没存在感。他恣意倚在门边:“我掐指一算,楚上将不会善罢甘休。”


    刘微宇不再上楼,靠着楼梯扶手笑:“桑迪殿下还会这些失传的玩意?能算彩票号码么,算不中的话,在我这这儿通通作骗子论。”


    桑迪王子“哈哈”轻笑几声:“刘总长的性子……真是有意思。”


    “小霜儿心思不在弄权上,也不会影响咱们,你别找他麻烦。”刘微宇说。


    桑迪摇晃着红酒杯:“政治场,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他心思不在弄权上,就意味着不好收买,或许才是最大的麻烦,但你放心,我是星联的和平鸽,不喜欢打打杀杀,”他抿一口酒,像自言自语,也像问刘微宇,“‘白洞’……会是谁呢?艾伦克那个老家伙的手笔么?”


    楚霜离开刘微宇家,没直接回去。


    他让游客停在离家不远小路上,直到重月换新日,晨曦斜洒打透树叶,他才重新启动车子。


    刚进门,他就听见“噔噔”的脚步声,苏信昭沾了满手面粉跑出来,身后跟着苏旺财和老刘,颇有生活气。


    两人一狗外加AI智能相顾无语片刻——


    “汪——”狗先开口了,晃到楚霜裤子边蹭。


    苏信昭不甘落后于狗,洗净手,给楚霜倒了杯温水,顺便于不经意间闻他身上没有酒味烟气,确定他不是跑到外面继续不开心,略放下心:“你……什么时候出去的?”他问完看向老刘。


    老刘眨巴那双像素风的眼:“苏助理,我兄弟不喜欢我半夜在一楼闲走,他要做好老板,每天准我按时下班,要不是刚刚你问我还有没有馄饨皮,我还在睡觉呢。看来我需要自我检讨,身为智能管家,我过得太滋润了。”


    楚霜对它摆手:“你可以继续滋润,睡回笼觉去吧,”他轰走了老刘,又看苏信昭的黑眼圈和系在身上着围裙:“昨天没睡么?馄饨不非得今天吃,你也补觉去。”


    苏信昭确实一直没睡,关于机甲人实验,楚霜所知的很多信息他都不知道。


    但他有末那识,所以他寻了个帝国官方不会用的笨办法。他让末那识侵入了厂房基地周围的民用数据基站。


    如果这地方是神秘组织的据点之一,那么这里大概率会有日常工作人员的信息收发。哪怕内容是闲聊天,也能成为线索。


    但在旧城区的民用基站中搜罗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有末那识的辅助也几乎耗尽心力,终于在天快亮时查出些端倪——


    厂房基地区域中,时不时有人向一个固定网络发送对话请求,发送人所用的终端加密过,但接收方没有。


    收方的终端归属人是何天川的助理。


    ……所以唆使者是何议长?


    针对小霜么?


    得继续弄清楚。


    怎么办呢……他窝在椅子里想,感觉还是得走老路,他有末那识,通过民用基站能查到对方的终端设备编码,再想查他的日常网络痕迹就相对简单了。于是,他勒令末那识近几天在对方常逛的平台上,持续发布楚霜特别“在乎”星联小俘虏的话题。


    别说。编“谣言”时,小苏还真被自己爽到了。


    他忙活了整夜,大功告成、让子弹飞一会儿,他合眼睛缓片刻,念着他哥一会儿该起床了,遂下楼开始包馄饨。


    然后,他就抓到了某人偷跑出去夜不归宿。


    “不困不想睡,你昨儿喝了那么多酒,看你吃得舒服我高兴。”苏助理完全不打算听话,扭脸回厨房,身后坠着黑煤球似的苏旺财,最后跟着楚霜。


    他怕对方继续跟他纠缠休息的事,别有用心的瞎话张嘴就来:“我的小买卖出了点问题,查资料来着,啊……就是跟林楷合作的生意。”


    楚霜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但现在帝国财政紧张,让他脑子里也崩起一根与钱相关的弦。他顺口问:“什么问题?”


    “我们倒卖一种寻常矿石,这两年小有成效,只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俩戳的草台班子没靠山,怕不知哪天就要被鲸吞了。”


    他这么一说,倒提醒楚霜了。


    “之前一直没说你,你找谁合作不好,非要找林楷,他是好人么?你小心与虎谋皮。有句老话‘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楚霜极少说教,更少絮絮叨叨,现在这口吻让小苏觉得亲近,他得意地“噗嗤”一笑:“哥,你这是关心我呀。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更记得他做过的事呢,我……”


    我要让他看似光彩,实则痛苦无比地付出代价。


    但这话不方便明说,他换表达方式,“碍着帝国收了大半林氏,我的计划只能慢慢来,顺便劫富济贫,可是吧……”他舔舔嘴唇,“现在罗宾汉也缺靠山呢,哥。你入个伙,给我当靠山呗?”


    最后这句话说得轻轻的,带着撒娇的劲儿。他想巧设名目帮楚霜补贴军费无果,索性示弱求助。


    这不巧了么。


    楚霜前两天还想让星航军“二级核算”,现在就有人把梯子续到他脚底下了。而且,他半点不知道小苏的“歹毒”,的确怕他惹火上身。


    “或许可以,你容我想想。”


    楚霜终归是谨慎,这事做好了是自力更生,做不好就是军商勾结。


    帝国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军商不许合作,但曾经严办过几个案子,军政口都被从严处置了。


    话说到这,小苏的馄饨下好了。他把碗端在楚霜面前,又去喂他的患难小兄弟苏旺财——每次他做饭,都会留出点不加佐料的肉,和上个蛋,给小狗改善生活。


    楚霜冷眼旁观,觉得小苏先“喂”了自己,又去喂狗……


    只能说还挺忙的。


    他笑着一晃眼,晃见桌上有个新物件——是手工做的小花瓶,里面泡着几颗黑黢黢的种子,个别已经冒尖发芽了;细看花瓶肚挺眼熟,突击型机甲的专供logo格外扎眼!


    这瓶子怕还是前些天他用过的那个。


    昨天的吻配合今天特意摆上桌的“花瓶”,楚霜很难不多想。


    这简直是小苏对二人关系的明示。


    苏信昭看他发呆,非常贴心地论事不论情:“里面是荔枝核,现在学校里兴养水培荔枝叶,据说种出来很好看,我就想着试试。你家素得像个样板间,该有点生活气,”他洗好了手,溜达到桌边,把勺子塞进楚霜左手里,“手不方便慢点吃。”


    他可想喂他了,为免把人吓跑,只得先忍忍。


    介于小苏异常进退有度,这顿早餐吃得安宁。


    而无论发生什么,楚霜的破班该上还是得上。


    帝国的军务中心在国都会大厦隔壁,整栋楼是军制管辖,星航军办公区占18-21层。


    楚霜前脚进办公室,后脚被报告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事情鸡零狗碎从军务费用发放、各项报销的签章,到学生实践报告终审。


    他闷头处理杂物,心里盘算着今天要去见卡纳斯女士一面——楚浊的事,他总要有所交代。


    结果心有灵犀似的,还不等他联系女王的助理约时间,卡纳斯女士亲签的任命函就公示在私领系统里——


    女士近期公务事宜增多,护卫队人力不足,暂时授命星航军上将楚霜组织特别亲卫队,保障女王出行安全。


    任命函像一场及时雨,浇灭了接机甲人事件快要烧燎到楚霜的火苗子。


    楚霜立刻去报道,顺便跟陛下找机会提了想让星航军接私活补贴军费的事。


    卡纳斯女士没多问,嘱咐一句“别耽误日常工作,也别踩线”,算是默许。


    日子一晃十来天,楚霜大部分时间跟个侍卫似的,连办公室都快挪到王殿了。


    但星域内还有个黑洞在流浪,日子不会岁月静好下去。


    两年时间过去,星轨坏道计划终于初见成效,国研院的数位研究员在某天午后,打狼一样集体“杀”到女王办公室,郑重其事面呈上报告——


    下一个“坏道”将出现在墨丘利星,预计吞噬时间为两个月后。


    消息在帝国高层间爆炸式的传播。


    一石激起千层浪。


    议会院里的老官僚明面不说,各个心里私藏着小九九儿。


    议长何天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回办公室反锁了门。


    他在屋里走柳儿,黑洞打乱了他的计划。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台不常用的终端设备,默背着输入收信人号码,在信息栏里写:您知道吗,您的警卫员还活着……


    然后,他把这一行字删掉了。


    他又写:虽然您拒绝了我,但我一直依照您当年的意愿进行计划,枯砂军团甚至星航军将是我送给您的礼物。


    他的手指悬停在发送按钮上好半天,终于没有按下。他第二次按下删除指令,连号码也删干净,终端扔回抽屉,砸在一本书上。


    书名是《殉道者》。


    第52章 高人


    楚霜一听说流浪黑洞要吞噬墨丘利,就知道他这侍卫头子当不久了。


    果然消息传开的午后,卡纳斯女士叫他进办公室:“亲自把你的人带回来吧,只发一纸调令召回不妥当。顺便,也看看李博士想要的奇怪生物衍生出来没有。”


    卡纳斯女王前半句话说得含蓄,但有所指。


    楚麟死后,关于谁来继任星航军统帅闹起过波澜。最后,星航军银星师的中将胡睿因为没有女王“撑腰”,与帅位失之交臂。他曾跟楚麟、刘微宇、高竞卓关系很好、顺带也跟楚霜不错,但那次之后,他跟楚霜就淡了,或许碍着楚麟亡魂的面子,才没跟楚霜撕破脸;也或许他偷偷怀揣着跟楚浊一样的想法——如果死的人是楚霜就好了。


    楚霜念旧情,只要对方不耽误军务,私下多无礼,他都给留几分面子。早先有几次他干不下去时,甚至想着把星航军交给胡中将就皆大欢喜了。可后来,他一仗打了五年,半途换帅是大忌;再后来,墨丘利一役之后、高竞卓出事,二人的关系更紧张了。


    胡睿因公留在墨丘利善后,楚霜好几次尝试跟他聊高竞卓,对方却从头到尾一副非公免谈的模样,逼得楚霜下文问他问题,结果想也知道,传回来的是清一色公关式回答金句——“不知道”。


    这不蹬鼻子上脸了么?


    “对了,”卡纳斯女王补充,“黑洞的能量场会影响机甲性能,请吴老一起去吧,有备无患。要我帮你写一封私人信函吗?”


    楚霜想了想,暂时谢绝女王的好意,依着老吴的脾气,用皇室的名义请得动他的人,请不动他的心。


    与此同时,苏信昭同学已经完成了实习报告和期末考试,正准备从学校润回家。他把东西收拾好,吃完食堂的大锅饭,遥控着小行李箱往外溜达。


    刚出食堂门——有道身影格外扎眼、冲进他心里。


    楚霜倚在人间游客上,对他笑微微地摆了摆手。


    楚霜知道他行踪不奇怪,因为对方在他的终端里装了监控app。且苏同学仗着末那识的作弊,当场就知道了。


    但现在,他依旧表现出满脸惊讶加惊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来接我吗,我东西不多。”


    后半句“来接我吗”才是真情实感的开心。


    “跟我出去一趟。”楚霜自顾自上车,让游客张开储物箱给小苏放行李。


    这位同学意识到自作多情,有点失望,但一阵风就能给吹没了。


    “去哪……”他上车,能跟楚霜一起去哪都开心。


    车辆启动,楚霜闭目养神:“去请个高人,但要做好被打出来的准备……他有个孙子,活着跟你差不多大,死在林楷手上了,”说到这楚霜顿了顿,“还有,你和林楷的合作星航军可以加入,具体怎么个想法你说说看。”


    苏信昭听到楚霜同意给他做“靠山”更高兴了。


    “你累了就歇会儿,提案我书面呈给你。”


    楚霜睁眼看他,突然笑了,呛他说:“还书面呈给我,你要考公么?”然后,他欣然接受对方让他抓空休息的体贴,重新合眼,嘟囔了句:“从前的将军啊戎马一生,我呢,牛马一生。”


    半小时后,人间游客穿过多层快速环道,驶出城市核心区。


    苏信昭根据呼吸变化判断楚霜睡着了,他明目张胆地看他,见他右手虎口伤处还能看出红痕,手背上的青筋却突兀地绷着,制服袖口隐约露着机械外骨骼的腕部固定环,突然觉得这画面好性感。他行动先于意识,轻轻把自己的手塞过去。


    楚霜是真睡着了,平时风吹草动就醒的人,在游客私密的空间里放松下来,他依旧是察觉了触碰,手却只在迷迷糊糊间一收,神经反射迎合着苏信昭,拢了年轻人的手在掌心。


    小苏心花怒放,喝了蜜一样。可他瞥见自己手背上那道跟楚螭一样的伤痕,又品出“蜜”里有股酸涩味。


    他暂时不再多有动作,安静地任楚霜“牵握”着,时而看人,时而看景。


    车子越开越偏僻,道宽、人少、空气好。再往远看,是大片的野草地,隐约看出黄、白、紫三色的小花铺了满地,返璞归真太难得了。


    果然,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所谓“高人”。


    高人的住所是带院子的小二楼。


    千年前、人类直面浩劫后,这种小二楼被作为避难所使用。厨房、卫生间整层共用,后来随着各项技术复苏,类似的小楼被大片拆除。眼前这个也该是近代的仿古建筑。


    游客停稳,苏信昭在楚霜清醒的前一秒松开了他。


    楚霜睁眼精神头大好,下车、站在栅栏门前深吸一口气:“吴老师——您在吗——?”


    狮子吼猝不及防震了苏信昭的耳朵。


    通讯居然靠吼?


    回应他的吐槽似的,大将军气沉丹田,扯脖子继续,喊到第三遍时,小楼的外悬楼梯间传来一阵踢里踏拉的脚步声——


    老人身形不瘦小,也不佝偻,但骨子里少了股精气神,一把老骨头撑着张皮,没有魂。


    他工装服上有连片的油污,左手提着酒瓶,右手拎着电扳手,踩着人字拖晃晃悠悠地下楼梯,像要码人打架——烂命一条、爱死不死那种。


    小苏对老头第一观感不佳,因为某些方面看,他跟楚浊很像,仔细想想,二人身上都有种生硬的倔。


    老头到门口,风先送来一股合着机油味道的酒糟气。他随手把酒瓶夹咯吱窝,“哗啦”一声扯开门闩,掀眼皮看楚霜一眼,甩下句“是你啊”,就扭头往回走。


    楚霜一瘪嘴,把苏信昭让进门,自己也进来,又把门闩好,小跑几步去追老头。这一刻,小苏居然从他身上看得出“乖”,有点可爱、过于温顺,难以适应。


    苏信昭遂又默默地想:命里犯老头儿么?


    上楼时,视野开阔了。该是老头自己拆了院墙,大片的废弃机甲残骸破烂市儿似的堆着,成了别样的围挡。


    老爷子一脑袋扎进工程间,扔给楚霜一句“你们自便”就又对照着图纸拼装一件非常精巧的机械手臂。


    手臂尺寸很小,是给小孩子的。但从它裸露的线轴、动能原件来看,这不是玩具。如果哪个小家伙戴上它,倒拔垂杨柳都不在话下。


    楚霜见此情形,不可察觉地露出抹伤怀;


    苏信昭则开始咋呼:“天呐,这太帅了,好厉害!”


    马屁不穿。


    老头分给苏信昭吝啬的一眼,拿起手边油嗤嘛呼的烈酒壶,灌一口:“楚帅大驾光临,有什么赐教?”


    “吴老师,我给您发了资料,流浪黑洞的能量场会影响机甲性能,这次远星域任务,想请您坐镇,”楚霜对他说话客气到不行,然后他站得笔直,“请您做星航军的机甲总工程师!”


    话毕敬军礼。


    “可以。”老爷子不还礼,但干脆得出乎楚霜预料,可紧跟着,“你知道我有什么要求,我要凶手偿命。”


    他抬起头,混黄的双眼坚定地看着楚霜,“否则免谈。”


    事到如今,楚霜都没把当年惨案的始末仔细讲给苏信昭,但小苏向来会用末那识捕风捉影。他对付林楷时,就已经拼凑出事件的逻辑与人物关系。


    眼前这老头是案件被害人家属,所谓“小仕”是死者吴仕。


    楚霜当年所以执着于案件,除了因为他是目击证人,还因为这老头吴垠是楚麟的专用机甲师,也是人间游客的设计师。


    楚霜叹息一声,看苏信昭:“前些日子,信昭以身入局,撞破了林楷的恶行,本来处置板上钉钉,但流浪黑洞的出现是全星系的灾劫,‘星轨坏道’计划耗资巨大,帝国如果把林氏一刀切,是杀鸡取卵……”


    吴垠冷哼着打断楚霜:“那楚帅请回吧,当年你为小仕做的一切我知道,可老头子心里有口恶气堵得难受,不懂得大局为重。你走吧。”


    “可是当年……您自己就问心无愧吗?”苏信昭幽幽地小声嘟囔,“想报仇,只逼迫豁出名声、全心全意帮您的人有意思么?”


    楚霜和吴垠同时看他。


    苏信昭跟老人对视,从他眼神中看到了诧异和愤怒,唯独没有困惑。所以小苏确定曾在网上搜来的瓜不全是胡编。


    据说这老头子脾气很难评,儿子结婚后,他一直看不上儿媳,总在二人之间横插一杠,搅合得夫妻离婚。离婚二人组谁都不乐意养小拖油瓶,小仕只得跟爷爷相依为命,但老吴不是细心人,对孩子疏于照顾,直到吴仕死,他才知道孙儿曾经受过多少欺负。


    现在他为了一口执念活着,想看凶手被制裁。


    苏信昭在老头子心窝“捅”一刀之后,收拾起锋芒:“老先生……这手臂是给小仕做的吗?”


    吴垠冽他一眼,不说话。


    “现在他带不进去了,尺码太小了,”苏信昭态度飘忽,恢复冷言冷语,给楚霜飞个眼神,让将军稍安勿躁,趁吴垠没轰人,凑到近前把声音压得极低,“别整天缩在怀念、自责和怨天尤人里,不如我帮你实现愿望。”


    吴垠脸上飘过难以置信:“凭你?”


    苏信昭掀眉毛,露出和善笑意:“咱们借一步说话。”他指着里间。


    吴垠一时犹豫,还是跟进去了。


    “林楷现在活得舒舒服服,有花不完的钱,可以继续作威作福,我也不满意这个结果,”苏信昭说话慢悠悠的,“但没办法,帝国缺钱,林氏有钱,把控一国政局,为上者必要妥协,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越早确定流浪黑洞的行动线,就越早让林楷付出代价。”


    话不似出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之口,让吴垠端详苏信昭:“你有什么计划吗?”


    苏信昭摇头:“只能往前推着看,现在局面不明朗。”


    吴垠笑了——果然是虚张声势。


    “老头子刚才就说了,我心里没有家国大义,你为了帮楚霜,上我这空手套白狼没意思,走吧。”


    苏信昭不走,自顾自张开手:“机械臂能给我看看吗?”他接过硬冷的金属,轻轻抚摸,“它是您的执念吧?我心里有执念,也有恨,我懂。心怀恨意的人只看实际的。”话说到这,他眼神一冷、突然扬手,左手猛向机械手臂拍下去。


    那是个半成品,小臂承重轴周围的钢骨还支棱着,苏信昭毫不留力,手掌被合金尖端一穿而透。


    他手背上很像楚螭的伤也被彻底毁了。


    吴垠吓一大跳,眼看苏信昭的血顺着合金臂骨染下去,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反应了不短的时候才“哎呀”一声惊呼,冲到苏信昭近前:“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


    叫唤声太大,楚霜敲门:“吴老师怎么了?信昭!苏信昭你怎么回事?”


    苏信昭瞟一眼门边,语速很快地说:“我的家乡有个传说,用鲜血对执念起誓,誓言必会实现。手臂的尺码永远停留在小仕离开那年,我拿它和我的血对您起誓,您不会等太久的。”


    第53章 寸劲


    吴垠咽了咽,他背后一阵发凉,这一刻他无条件地相信眼前的年轻人:有这股狠劲,什么做不成呢?


    “呼啦”一声,大门打开。


    楚霜敲门没人应,直接闯进来,看见苏信昭整个手掌穿透、肌肉痉挛地打着颤,眼神立刻变了。


    “没事,”苏信昭抢他话茬,“刚才机械臂差点摔了,我去抄,吴老师寸劲往上托,就……不碍事的,你别急,”他挤出丝笑,因为太疼笑得不大好看,“吴老师已经答应了,给你做总工程师。”


    “你别动,咱们去医院!”楚霜托起苏信昭的伤手。


    苏信昭定定看他,品他眼中的情绪,有担心、着急、好像还有一丁点心疼,虽然混杂,也已经足够魅惑小苏。


    倒霉孩子毫无预兆地把机械臂拔下来,行为里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索求——他嘴上说“你别急”,心里却特别爱看楚霜为他担心。


    “吴老师,还给您。”


    同时,血从流淌变成了冒。


    楚霜大惊,摸出手帕死死勒在他伤口附近,搂着他往外走,对吴垠说:“后续细节我派专人来跟您沟通!”


    “等等,”吴垠已经冷静了,接过机械臂放在一旁,“我这有智能医生。”


    医生是刘微宇前些天送来的。


    吴垠一人守着偌大的空院子,前不着村、背靠荒坡,刘总长怕老头有个好歹、变尸首。


    吴垠引领二人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这屋整洁很多,布置像个老旧的小医疗室。


    智能医生的型号先进,且脾性随主人,跟死了没区别,它给苏信昭消炎、正骨、缝合、包扎,一套流程下来半句废话都没有,好在专业过硬,小苏不用再跑医院了。


    整个过程中,楚霜站在苏信昭背后,按着年轻人的肩膀,力道很重,是怕小苏乱动,也是想给他些支撑。


    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铺在苏信昭凉得发木的肩膀上。


    苏信昭迷恋这丁点的暖。他看自己手背上四分五裂的旧伤疤,心里生出种痛快——我不要做替代了。


    他笑:你好变态啊,苏信昭。


    而这之后,直到二人坐进人间游客,楚霜一直没再说话。


    “哥,你怎么了……”苏信昭不想看对方沉闷。


    楚霜看着窗外:“伤口疼吗?”


    苏信昭失望:怎么就问这个……


    楚霜把目光收回来,看苏信昭的眼睛:“刚才我进门时你就跟我解释了,是寸劲儿。我还要继续问吗,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苏信昭被说愣了:确实不会。


    “那……我帮到你了,算不负使命吧?”他眨眨眼,脸色依旧惨淡,笑模样倒是已经比刚才好多了,带着讨好。


    楚霜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他带苏信昭去请吴垠确实别有用心、他想让老头心软些,可万没想到,事情走势癫狂。他当然不信苏信昭的鬼话,他不知具体因果,但知道这孩子是为了帮他才做到这种地步……


    他瞄对方的伤手,想怪倒霉孩子没分寸,话到嘴边又被不忍心吞噬了;且他也不能夸他,否则下回他玩得更大。


    楚霜捏捏眉心:我不会捡了个病娇回来吧。


    正面刚不过,将军选择迂回:“你刚才说吴老师不是问心无愧,什么意思?”


    “那个啊……”他不接招,苏信昭略显落寞,“我在旧论坛搜到过相关话题,有人说吴仕曾经和爷爷说过自己被欺负,但三番两次,只换来一句‘你是男孩子,别这么娇气’,我觉得……吴老师不应该这样。”


    “嗯……吴老师的行为不好置评,但这不是霸凌和虐待存在、滋长的理由,”楚霜先幽幽说了这么一句,紧跟着话锋一转,“那你呢?用极端的方法帮我,怎么想的?又觉得我应该怎样?”


    苏信昭一噎,连他自己都没捋清的小心思被对方一语点破,他再说什么都不合适,直接没话了。


    楚霜点到即止,扬手在小孩头上揉一把:“一会儿我还得出去,你在家好好休息,有事指使老刘做。”


    苏信昭的伤口用了细胞促进剂,痊愈速度飞快,或许明天麻药劲儿过去,伤口都长好大半了。


    所以,他没太当回事,闲不住地帮楚霜喂鱼、整理屋子,他希望对方回来看到房间焕然,知道他没大碍。但毕竟“战斗力”减半,他忙忙活活,没做几件事,日头都打斜了。


    前些天种下的水培荔枝出了新叶,叶片是粉色的,被阳光润得温柔。


    他兴冲冲把一瓶小芽挪回自己房间,刚选择合适显眼的地方供上,就听见门口有声响。他以为楚霜回来了,迎回一楼,看到的却是辆没见过的车。


    车是老古董,驾驶只能靠人工。现在这年头喜欢老爷车的多半是高门大户,要么从政,要么从商。


    车门打开,下来个中年人,微胖,西装的肩线、腰线巧妙,得宜地掩盖了臃肿。


    苏信昭不懂得衣服的剪裁、牌子,他平时看楚霜穿什么都很顺眼,不得不感叹“衣服架子”披块麻袋都有型。而且楚霜好像差不多的衣服一买就是两三套,不换款式、穿不腻。


    这么一想,苏信昭同学觉得小霜应该挺好养:爱吃的东西可以一直吃,喜欢的衣裳也差不多,平常的消闲就那几样……


    总结来讲,挺单纯且长情的吧。


    苏信昭不经意间开小差,直到他看见陌生男人冲自己的小宿舍走去,才回神。


    对方按门铃,等一会儿不见有人开门,面露难色。


    苏信昭心有猜测,开门问:“您找我吗……?”


    男人回头先一愣,见他在楚霜家,露出公式化的笑:“你是苏同学吧?你好,我是议会院何议长的秘书,”他说着,拿证件给苏信昭看,“议长一直想找机会请你吃饭,今天方便吗?”


    苏信昭不动声色地想:前几天打的窝,今儿终于上鱼了。


    他假意想了想:“那……我需要换一身衣服。”


    秘书和善地回答:“当然可以,”他扫见苏信昭手上的包扎带,“你受伤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苏信昭示意对方稍等,关门进屋。


    他先给楚霜发了条消息,告知对方他出门,但直到他慢悠悠地换好衣裳,楚霜也没回复。楚霜曾经交代过,忙起来会忽略寻常消息,有急事可以夺命连环call。


    而苏信昭的本意只是知会一声,见他不回就罢了。


    车辆行驶过程中,秘书跟苏信昭闲聊,话题诸如在玛尔斯惯不惯、上学辛不辛苦之类。


    苏信昭一一作答,答得很乖,他眼珠一转,开始摆弄终端。


    “哎呀,我的终端似乎出问题了,能把您的借我用一下吗?我刚才给楚上将发的消息没传出去。”


    秘书不疑有他,痛快把终端摘下来递给他。


    苏信昭假模假式给楚霜发了一条语音,趁机用末那识在对方设备上开“后门”。秘书的行政级别低,终端设备不像楚霜、何议长等人有高级防护网。所以,末那识能相对安全地侵入、把设备变成一块行走的监听器。


    老爷车停在闹中取静的小餐馆门口。这地方离楚霜给苏信昭买终端的商业区不远。


    小苏随秘书下车,暗笑自己:到玛尔斯之后,大部分记忆都是和他有关。


    “先生,”秘书先在二楼包房门口低声招呼一声,才拉开门、有礼貌地颔首,“苏同学到了。”


    “辛苦了,去楼下吃点东西,等我们吧。”何天川放下茶杯,对秘书客气且亲和。


    苏信昭之前跟何天川吃过一次饭,那回还有楚霜和刘微宇。他继续装乖,站在门口对何天川鞠了个躬。


    “来来,快过来。别拘着,咱们有日子没在见了,”何议长招手让小苏随便坐,倒茶给他,“我就喜欢这种返璞归真的地方,比较随意,”他把菜单推到苏信昭面前,“看看想吃什么?”


    那确实了,这餐馆连菜单都是印刷品。


    苏信昭没接菜单,依旧拘谨地笑:“我不挑嘴,吃什么都行。”


    “你这孩子真随和。”何议长拿起手边的小银铃摇晃。


    片刻,服务员进门,他点了几个听上去家常的菜。


    苏信昭等着老头说正题,可老头只聊点菜,从食材选择到烹饪技巧给他讲个遍,然后又开始说星联和帝国的风土人情,就是不提找苏信昭来的初衷。


    小苏心里烦,他不喜欢满肚子弯弯绕的“大人”路数,但他面上还是乐呵呵地问这问那。


    包间里画风异常和谐,说是亲爷孙来吃饭都有人信。


    何天川点了酒,看见苏信昭的伤,和颜悦色说:“酒活气血,你别喝了,”说罢,他去拉苏信昭,“怎么弄的,好像伤得很重?”


    这行为越界了,小苏下意识缩手,对方却紧了握力、不让他挣脱:“看来楚上将也没像网上传的那样好好照顾你,这伤不轻呀。”


    正题儿来了。


    苏信昭没过多帮楚霜辩解,顺着老何的话说:“他太忙了。”


    他被何议长拉着,另一只手去提酒壶:“您请我吃饭,我也没能陪您喝一杯,给您斟酒赔不是吧。”


    酒浆被倒进小银盏,酒花四溅,清醇的粮食香立刻漫散开。


    苏信昭把酒盏推到何议长面前,自己端茶:“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何议长眼睛都要笑没了,在他指缝处似无意地摩挲两下:“楚上将跟你说了吗?他要出外差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事你可以来找我,”他跟苏信昭碰杯,喝了酒,“听说他对你很好,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苏信昭摆出满脸懵懂:“为了和谈吧。”


    “他可不是个为了公事付出个人感情的人,”何天川表情玩味,“其实他有个弟弟,跟你提过吗?”


    苏信昭满眼吃惊。


    可还不等苏影帝演技封神,房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楚霜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想:自从认识了这小兔崽子,干得最多的事就是破门而入,堂堂帝国二十四上将之一,我不要体面吗?


    他目光扫过二人,见何天川居然拉着小苏的手,眸子里立刻起了一层冰,威力不小,隔空把老何冻得缩手。


    他到苏信昭身边,手搭在他肩膀上,对何议长露点吝啬的笑意:“难道是女王陛下怕我照顾不好星联的小朋友,让议长来‘监工’吗?”他拎起酒壶,眼光一遛,见只有苏信昭的茶杯空着,遂在其中自斟一杯,“那您可得在卡纳斯女士面前多替我遮掩、美言。”


    说完,他把杯子在何议长酒盏边一磕,仰头喝干杯中酒,不等对方说话,拉起苏信昭就走,一边走一边数落:“伤还没好呢,你乱跑什么?还想带你去墨丘利呢,伤好不了你干脆别去!”


    苏信昭没想到楚霜能“杀”过来劫他,连跟何议长“拜拜”都忘了,乖乖听训,任凭对方拉出门。


    楚霜步速很快,走到一楼接待台撂下一张消费卡:“听说楼上的何先生近来桃花朵朵开,帮我再加几个菜,祝他例无虚发,全是儿子。”


    他出门把苏信昭塞进车里。


    小苏先是不动声色地美疯了,跟着听见楚霜的恶毒祝福,憋笑很辛苦;再然后,他瞟见楚霜坐进车里脸色依旧不见缓,心里开始敲鼓:真生气了?因为何老头提楚螭么?


    第54章 效忠


    车里气氛尴尬、死寂,让苏信昭觉得自己喘气都多余。


    “哥,你刚才说要带我去墨丘利?”他尝试岔话题。


    “我答应过你,找章廷的下落。”楚霜答得淡淡的。


    小苏听话听音儿:“……你生气了?”


    楚霜“蹭”一下坐直了身子,张嘴想骂人,但气势太足连自己都惊讶,遂收起一半,指着对方数落:“那糟老头子找你吃饭你就去啊?下午我觉得你挺聪明,现在怎么被包子传染了似的,三叉神经接地、无药可医?”


    苏信昭看他暴露真性情,“噗嗤”一下笑了,被剜一眼,赶快装老实:“何议长挺奇怪的,你现在风口浪尖,我想帮你探口风,更何况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真当自己是盘菜了?现在二王子一家都在这,你就算蹬腿闭眼也不一定对和谈有影响。更重要的是……那老不正经爪子都黏你手上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何天川在帝国出了名的伪君子,私下癞蛤(fpb)蟆追青蛙,长得丑还玩得花,楚霜没好意思把话说得太露骨,但他越说越来气,因为臭小子不仅不反省,表情还很得意,左边嘴角的酒窝格外打眼。


    他一皱眉,在小苏脑袋上扒拉:“笑个屁啊笑!”


    苏信昭揉着脑袋马屁跟得很紧:“他看你的面子和威名不敢对我怎么样,”然后,他摆正颜色,把笑容变得温和,“你这是担心我吗?我很高兴。”


    楚霜被他一套组合拳打得发蒙。他的进退有度在小苏面前毫无抵抗力,每回他跟这倒霉孩子着急,对方就会摆出人畜无害的表情,于不经意间精准卖萌——


    你跟他讲事实,他给你笑眯眯;跟他论道理,他还给你笑眯眯;连大耳刮子呼上去,他依旧笑眯眯……


    看似纯良其实是块滚刀肉。


    大将军对“一招鲜吃遍天”神功大法有了更高层次的领悟。


    “老刘起床,我要抽烟。”楚霜气急败坏。


    老刘还是乖巧的老刘,从不给兄弟吃瘪,听到命令,把车窗打开条极细的缝、又启动空气外循环系统。楚霜的手搭在车窗沿上,烟气被风压抽走,烟云一样无影无踪。


    他烟抽了半支,看苏信昭坐一边看他,眼巴巴的,眼神跟家里的苏旺财挺像,不知道是谁学谁。他念着自己好歹痴长几岁,叹口气、语重心长:“你记着,只要有我在,来意不善的应酬你不用理会,现在找上门的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这回正中苏信昭命门。


    他的笑一下僵住,鼻子发酸,使劲骂自己没出息。


    从小到大,没人用“有我在,你不用”的句式跟他说话。二十来年,“靠自己”已经刻进骨髓里;而今天楚霜一句话,让他的信念坍缩,变成装填着某种稀罕情绪的黑洞。如果他能鼓起勇气面对它,或许有机会见证彼方的白洞叫做“将心比心”。


    楚霜自认为给了对方台阶,他看苏信昭倒是不笑了,不知想什么。


    上将扪心自问:我太凶了?他到底是想帮我。


    “好了,”他换个舒服松散的姿势靠着,努力显得不紧绷,语气也放和缓,“我是懒得掺和他们的罗罗缸,但毕竟人在江湖飘,被拉站队也正常,何议长看似政治中立,细想……不知所谓。我怕你卷进去。”


    他当然不会把何天川或许事涉机甲人研究的事情戳破;同时他也不知道,何天川找上门是身边倒霉孩子的暗箱操作。


    苏信昭装糊涂:“那你呢?什么立场,全心全意拥护女王?”


    楚霜别有深意看他一眼,扯出官方说辞:“当然了,誓死效忠女王陛下,忠于帝国。”


    小苏前一秒希望听到他忠心动摇,后一秒自省问得是句废话。车内二人坐得近,只要楚霜偏头往车外吹烟气,他就能看见对方耳朵后面的四芒星:“这是纹身吗?第一次见你我就看见了。”


    楚霜愣了一下,高深莫测地笑:“是我忠心的印记。”


    明显话里有话。


    苏信昭不甘心,可还没待继续问,末那识请求意识点链接,芯片在监听何议长秘书的过程中捕捉到了关键词“楚上将”。


    小苏允许系统接入,录音信号被瞬间释放——


    “先生对不起,楚上将突然闯进来,我没拦住。”说话人是秘书。


    何天川很轻地笑了声:“不要紧,正好佐证了你说的,楚霜挺在乎那小子,比起这个……拉东星什么状况?”


    “因为《星际和平公约条例》,福利院逃过一劫,楚霜好像还没怀疑到亲王殿下身上。”


    何议长沉吟片刻:“预料之内,饭要一口一口吃,他给亲王试药的证据拿到没有?”


    “赵秉承那个废物,偷来生物样本之后就生死不明,我想发展新内应……还需要些时间,”秘书说到这是怕上司骂,话题转得很快,“但您上次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殿下和贝尔蒂丝王妃……”


    关键谈话到这戛然。包房里俩人转为无声的交流,好半天,何天川才又说:“罢了,流浪黑洞打乱了所有计划……你先去吧,我再想想。星联王妃……倒是该寻机会见一面。”


    苏信昭只用片刻就听完了算计之词,信息量巨大。


    他不动声色地看楚霜。


    楚霜又在闭目养神了,好像狭小的空间更容易帮他放松下来。


    在苏信昭看来,楚霜身上有种残破却坚韧的温柔气质,这人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刚强,像个迷,他越是拿冷淡当铠甲,就越让小苏忍不住想揭开他的防备、聆听他的心跳。


    这夜彩云追月,最后重月被云朵纳入怀抱,让一对皎白圆盘交叠出冰晕。


    苏信昭回到自己房间对着水培荔枝叶发呆,他复盘何议长的话,全无困意;他唤醒末那识:我有两个方案,帮我测算二者的成功概率。


    末那识安静地听他“叨叨”完,开始碎碎念:根据宿主提供的方案、结合国研院研究所防御系统排布,兼顾您自身素质分析……planA“偷偷潜入”与B“苦肉计”的成功概率分别是77.82%和85%,但由于您提供的防御系统录像至今已时隔两年、且您单手负伤,所以planA的成功率约降低30%,推荐您执行B计划。


    苏信昭:好,一会儿配合我。


    末那识沉默片刻,郑重其事问:请问,是楚上将激发了您的抖M潜质吗?


    苏信昭:……


    年轻人是无奈的,他妄图效忠孝义两全却只能孤军奋战,与他同仇敌忾的只有这副皮囊了。


    他没好气:少废话,别把我弄死了。


    然后,他开门出屋,偷偷经过楚霜书房门口,从门缝瞄一眼伏案的人、没惊动,下一楼轻轻出门,步行出院子,才叫智能驾驶出租车。


    在末那识的帮助下,他上车就开始流鼻血。


    他紧急联系李谨仁:“博士,您在您研究院吗,我鼻子又出问题了,没好惊动将军,您帮我看看。”


    自从李谨仁看过苏信昭的脑扫描成像,就拿年轻人当大宝贝儿了,他总想找机会把小苏挖到国研院——挺好个孩子做研究多好,跟着楚霜炸宇宙,太危险了。


    “快来,我出门迎你!”老李头儿应承得很快。


    车在研究所门口停稳时,李谨仁已经在等了,苏信昭弱风扶柳地按着喷泉似的鼻子,还不忘了交代智能座驾:“弄脏了车子,我会按照车辆定损赔付的。”


    租赁车的智能助手非常客气:“车载医生没能帮您止血,是我们的服务失准,您不必在意内饰,祝您身体健康。”


    而事实上,苏信昭的鼻子没有太大屁事。


    他鼻血收发自如,李谨仁“妙手回春”一治就好。只因为血是实打实流了,他有点低血糖。


    李谨仁安排他在休息室躺着。


    “博士,”苏信昭哼哼唧唧喊人,“楚上将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李谨仁一愣,明知故问:“什么身体怎么回事?”


    “我最近听说,他是为了救艾登亲王才弄垮了身体,是真的么……”苏信昭眼睛里的心疼是真的。


    李谨仁看他片刻“嘿嘿”笑了:“你信这说辞吗?”他把球往回踢。


    苏信昭诚恳地摇头:“帝国怎么会做出这么悖反人性的事情,但我听他自己说,二十多年前帮过艾登亲王一个小忙……”


    楚霜确实亲口说过——星联使团的接风宴散席之后说的。


    李谨仁眼周肌肉几不可见地一收,暗骂楚霜没溜儿。


    “艾登亲王受伤期间,小霜也大病了一场,俩人同时在国研院住过,流言或许是因此传出去的,或许期间他私下帮了艾登殿下什么忙。”


    末那识适时提示:通过微表情判断,目标诧异于您得知了不得了的事情。


    苏信昭心潮翻涌,他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得到了答案——楚霜的身体确实有问题。


    他和艾登之间到底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


    试药?所以他才总是需要针剂注射吗……


    他到底把药藏在哪里了?


    苏信昭不止一次在楚霜家“做贼”无果。


    而眼前,最适当的机会来了——远星域出行,楚霜必然会带药。


    小苏又休息片刻,婉拒了博士让他留宿的好意。他想回去楚霜身边,哪怕不见面,只离得近一些,他都更安心。


    他进家门时,房间内一片安静,书房的灯黑着,楚霜该是睡了,苏信昭忍住偷偷看他的冲动,让人好好休息。墨丘利此行不会轻松,谁知又会遇到什么牛鬼蛇神。


    而事实上,牛鬼蛇神无处不在。


    贝尔蒂丝王妃不知从哪里听说楚霜抓了刺杀她的海盗,但事情没人知会她,更莫名没了后文。


    这让王妃异常不爽。


    她这些天四处打听,事情终于闹到了总务办。头几次,登泛碍着帝国的颜面维护星航军的威严,后来不厌其烦,索性胳膊肘往外拐:“您看,楚上将是帝国的香饽饽,我总务办呢就是个大后勤,管洗衣服做饭,却管不了大将军,”登泛捋自己的几根头毛,低声对贝尔蒂丝说,“但我能给您交个底,他远航出发的头一天,必要来国都会签文,您不如“偶遇”将军,当面问问。”


    第55章 指环


    星航军拟定出发的前一天,贝尔蒂丝早巴巴到国都会一楼的咖啡厅。她坐等楚霜“路过”、“恰好”与他遇见,让他对海盗的事情给个说法。


    八点多,牛马们陆续涌入办公楼,贝尔蒂丝看人来人往,生怕漏了目标。


    “王妃也喜欢写字楼的咖啡吗?”有人在王妃侧后方说话。


    她被打扰了,满眼不高兴,和侍从同时回眸看人,来人是议会院的议长何天川。


    “您在等楚霜上将么?现在他该在做航舰检阅,不会来这么早的。容我耽误您片刻,或许您听我说个故事就不在意那些海盗了,”何天川把声音压得很低,躬着身子、笑得绅士,“我可以坐下吗,尊敬的女士?”


    贝尔蒂丝犹豫片刻,持着皇室的表面涵养请他落座。


    何天川自行熟络地划拉电子菜单,片刻,智能服务员端上红茶和点心,议长遂笑眯眯地看向王妃的侍从:“我在那边也准备了茶点,我的秘书近期在写一篇有关密涅瓦星生态的论文,部分关键梳理不清,能不能请……这位姑娘帮忙提点提点?”


    老头子尊重里带着亲切,给侍从找事做。


    稍远的一桌,何天川的秘书正站在桌边,见王妃主仆二人目光抵达,笑着打招呼,举了举手里的平板。


    醉翁之意谁都懂,贝尔蒂丝示意侍从过去。


    “何议长大驾亲自来堵我,有什么话说?”贝尔蒂丝优雅地啜了口咖啡。


    何天川随之端茶喝一口,神神秘秘地说:“最近我写了个故事,关于‘痴情女郎和负心英雄的久别重逢’,但主线卡住了,所以我来请教王妃后面怎么写下去,”话到这,他为显得郑重,身子往前探着,“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英雄的儿子该如何名正言顺,得到应有的一切。”


    贝尔蒂丝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闪过雾霭:“哦,这可真是个动人的故事,议长请先说说你想怎么写后续呢?”


    同在这一天,给楚霜挖坑的老登在办公室等到下午三点,才见将军大摇大摆地来签外务单,看那模样不像被星联的怨妇纠缠过。


    登泛顿时化身发霉的葡萄、满肚子坏水涨得难受。


    他跑去人事中心门口找事:“要我说咱们的外务签署流程该改一改,外务单的识别认证挪进私领系统也不麻烦,像上将这种大忙人,既要顾军中、又要顾父亲,为人事手续这种小事专跑一趟,太耽误时间了。”


    登主任跟楚上将是出了名的见面就掐,但老登专门挑楚霜家里的事找茬太不厚道。


    人事中心主任想和稀泥,没找到合适的切入点,设想将来楚上将坐着飞船遨游太空去,剩下他跟老登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怪尴尬的。


    楚霜做完整套的外务识别流程,回头一笑:“呦呵,登主任,来人事中心看旧同事么?”


    登泛的总务办主任是从人事中心升上去的。


    楚霜没怼人,所有人都诧异。


    登泛顺着他的话:“可不是么,调任七年了。”


    楚霜笑着往外走:“哦,原来人事儿不干都七年了,您就别给旧同事挑理找事啦,大热天的少喝点风油精,风凉话说多了容易闪舌头,”他路过登泛身边,抬手在他肩膀一按,郑重说,“又要有日子不见了,我会怀念您的。”


    然后他不给老登反击的机会,恶劣地脚底抹油,在人事中心众人的憋笑中扬长而去。


    登主任逢楚必被怼,每回不一样,还总上赶着被收拾的竞赛精神值得在场每一位躺平人士学习。


    隔日一早,星航军的战列舰冲破晨辉,顺利启航。


    巡航过程中,一切正常。


    苏信昭利用这空档把石玺矿生意的提案交给楚霜,他很懂规矩,只将护送、保障安全的工作分给星航军,不沾业务核心、往后星航军会少很多被泼脏水的机会。楚霜暗赞他妥当,把提案转交军务办落实。


    指令传达完毕,他看苏信昭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歪头看对方:还有事?


    小动作亲切里带着点宠,惹得苏信昭莞尔。


    小苏环视一周,看舰桥暂时没别人:“既然合作了,我得让你知道我在囤炒什么东西。”他摸出个精巧的绒布袋子递过去。


    楚霜接了,一边打开一边说:“我知道啊,石玺矿嘛,怎么……”


    “还要特意看”几个字没说出来。


    因为袋子里不是原矿石,而是个精心打磨的圆圈圈。形状是标准的泥鳅背,分明是指环。


    矿石是亿万年间地壳运动配合熔岩炼化的产物,色泽多样、质地温润。他手上这只指环料底干净均匀,颜色深沉似血,很惹眼。


    楚上将恋爱没谈过,岁数却超额了,私下更没少在网上泼狗血,面对突发状况自有定力,他把圈圈捻在手里,笑着问:“这算什么,样本?要我存起来备案吗,还是假公济私?”


    他以为能把小苏逗得害羞。


    可没想到,臭小子格外大方地牵起他的手,把圆环拿过来、顺溜地套在他左手大拇指上:“没有假公,全是私心。我小时候听过个说法,左手拇指系上红绳能祈求健康平安,”他摩挲着楚霜拇指上的红,“这是我的祝福,亲手磨的,祝你健康平安。”


    太真诚,也太纯洁,倒把楚霜整不会了。他垂下眼睛笑,眼神不自知地柔和。


    日子一晃好几天过去,经过两次跃迁,舰队到达墨丘利外空域。


    很快,战列舰即将突破墨丘利气层。


    楚霜稳坐控制室监控登陆,前一秒好好的,后一秒他全身大关节集体抽痛。


    猝不及防,他“嘶”声抽了口气——为避免凝血障碍引发关节出血,他的全身关节装着内置纳米支架。刚刚的痛支架对气压、重力等参数变化的微反射。向来都有,但从没这样严重。


    “怎么了?”苏信昭即刻紧张起来。


    “岔气。”楚霜随口糊弄。


    小苏端详他,明摆着不信,但后文被指令员打断了:“指令长,很不对劲,进入星域范围时,咱们就多次尝试对地联系,但信号一直间断,而且您看——”


    航拍画面被放大在中控大屏上。


    两年多不见,墨丘利好像换了模样。这地方从前虽然贫富分明,但城中心高楼林立,助行廊道纵横交错。


    现在,楼都不见了,窝棚、临建随处可见,城市与郊野混成一谈;更诡异的是,农耕居然不是自动化,超高清的航拍摄像头下,无数农民挥着锄头,赶着耕牛。


    楚霜心里翻了个。


    胡睿怎么回事?!这些年他回传的述职报告一直没有问题。


    “不急降落,联系地面控制台,让胡睿来答话。”楚霜说。


    而心有灵犀似的,地面通讯信号申请建立连接。


    “是楚上将在听吗?”设备里传出陌生男人的声音。


    楚霜没说话;


    苏信昭脸色先变了。


    “章大哥……”他低喃一声,冲到楚霜身边,向对讲设备询问,“你是章大哥?”


    对方也是一愣,跟着清朗地笑了:“信昭?你还好么?嗓音变得我快听不出了。”


    “我一直在找你……”苏信昭话说到这,意识到这里藏着巨大的不对劲,闭嘴了。


    “我知道,”章廷把话茬接过去,“我也很惦记你,还记得你十五岁生日时,我给你讲的故事吗?如果有机会,我想把故事给你讲完,但是,”他话风一转,柔和悉数抹去,“楚上将,一年半以前我就接管了胡睿中将的队伍,星航军四万官军都在我手上。现在您所处的对空高度已经进入信号屏蔽网,您的消息传不回帝国。如果现在您掉头就走,我绝不阻拦;如果您肯留下,咱们聊聊。我不想打仗,为表达诚意,可以接纳您共用一个通讯网络。”


    楚霜查看控制台的信号标识,果然外空信号已经阻断。


    舰桥中控内,所有人都在看他,等他示下。


    “好,我先登陆,再跟你联系。”楚霜说完,麻利地切断通信。他暂时没提黑洞那茬儿,向驾驶舱吩咐:“不在预定着陆点着陆,重新选一片空旷位置。”


    他这样做自有道理。章廷显得开诚布公,但两军对抗,必要存几分小人之心。


    着陆点选在旧城200公里外的丘坡后面。


    这地方背后是连绵的水域,不易设伏,也不易被包抄;正面是道天然屏障。


    虽然真动起手来一颗量子炮能轰平半个墨丘利,但不到必要关头,不需要这样做。


    战列舰平稳降落,护卫舰旋即分裂向四方探查,实时画面被回传:


    着陆点向外五十公里就有农场,那画面楚霜只在修复的老电影中见过。现在是午休时间,穿着粗麻布衣的农民们排着长队,在放饭卡车前打饭。


    每人两个窝头、一勺杂烩菜,领完后片声不吭地到田垄排队坐好,闷头吃饭。


    没人笑,没人说话,他们眼睛里没光芒,人还能喘气,但好像已经死了很久。


    “这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指令员忍不住感叹。


    “他在“祛城市化”。章廷曾经开玩笑似的说过,住在城市里的都是怪物。”苏信昭说。


    “什么祛城市化?”指令员追问。


    “上个文明纪元中,曾有个政治领袖认为城市是资本温床,为了实现绝对平等、消除阶级差异,强行把住民迁出城市、进行集体劳作,能者多劳也不能多得……”苏信昭看着屏幕皱眉头,然后他对楚霜说,“曾经我以为他是政见偏激,没想到……”


    楚霜没说话。


    他不在意章廷是否是某人的狂热脑残粉,他更在乎怎么破局。


    这时,侦查舰再次回传消息:发现类似集中营的场所。


    而后,实时画面又被投放出来——装有高压电网的大院防备森严,院子里的建筑是废弃的老教堂,钟楼的制高点化身完美的观测站点,真人守卫站在钟楼上,监视院中动向。


    “统帅,再向前会被发现,是否打开光学盾?”驾驶员请示。


    光学盾的原理和未知生物异曲同工,能利用光折射实现“隐身”。


    “不用,让他看见你。”楚霜说。


    守卫带着机械犬,很快发现了空中的不对劲,或许他已经收到了章庭的指示,并没对侦查舰展露敌意。


    他只是接通大院内的扬声设备喊话,勒令侦查舰不要继续靠近。


    “统帅,”包子叫楚霜,“我趁夜驾驶护卫舰,冲出信号屏蔽网请调增援吧。”


    毕竟,有四万自己人作人质。


    楚霜的关节还在疼。


    他不露相,叼着烟、揣着兜:“不用。来不及、也没必要,一万人足够对付他们。”


    国研院测算出流浪黑洞的抵达时间是两个月左右。现在时间消耗将近三分之一,他不能压着deadline完成任务。


    “发战备指令,让各舰戒备,原地待命。把这里的防御图纸调出来给我。”


    ——然后,需要等天黑。


    苏信昭隐约看出他有点怪,也猜到他想做什么,默不吭声地退到一旁,唤醒末那识,利用芯片侵入墨丘利的驻军基地网络。


    星球隶属星联,整套硬件设备自然也是星联的,即便后来软系统被覆盖,他侵入依旧顺利。他尝试将信号屏蔽网调整出频闪模式(※),这样,没人发现信号屏蔽网络出现间断,他能利用间隙给星联总部发消息。


    这是一次试探——


    墨丘利距十二星联的密涅瓦星虽然遥远,但通过连续跃迁,一天内就能抵达。


    如果沃伦克有意帮忙,支援很快会来。


    但火急火燎的通讯并没能引起重视,沃伦克只回复了一条极简的消息:情况不便,稍后联系。


    苏信昭窥见了鬼胎——


    作者有话说:※可以理解成开关模式切换非常迅速,像白炽灯或者转速很快的扇叶,看不出间断。只有精准地知道断开时间点才能发消息出去,不知情的人不刻意去查,所以不会暴露。


    第56章 骗你


    楚霜迅速部署人员和装甲,然后看时间。


    离天黑还有些时候,他撂下句“我去隔壁休息舱”,就离开了。


    苏信昭目送楚霜背影,觉得他很不对劲,刚想跟上去、被包子一把拉住:“这是老大出任务前的习惯,不喜欢被打扰,”包子想了想,决定给孩子找事,“你帮我个忙。”


    楚霜进门,熟练地完成静脉注射。


    片刻后,躯体及意识反应开始增强,他靠进睡眠椅,把侦查舰的航拍画面投在眼前——墨丘利的地形排布很快被拼凑完整,他对比旧图,看明白章廷“祛城市化”的战略部署。


    事实上,将军们的战略部署会因地势影响有笼统的相似,但细看细节能区分个人风格。墨丘利新布局的“个人风格”楚霜太熟悉,熟得心里发寒。


    他回想章廷。


    刚认识苏信昭时,他查过这个人。有非官方资料称,此人因公救过某个星联官员的孩子,所以在墨丘利的仕途平坦。


    楚霜待不住了,想叫苏信昭过来问细节,可举胳膊唤醒终端,手肘就一阵钻心的疼,那感觉像骨头裂开个缝,缝隙一路延展,每条神经都被抽拉,直冲到心脏,冷汗都给炸出来了。


    李谨仁博士曾有断言,按照医学评10量级推算,楚霜的内置关节集体造反时,疼痛约7-8级,所以博士总调侃他“疼哭了别来找我”。


    从前楚霜没这么严重过,一直没把这事放心上。


    现在,他疼得抛开素质骂大夫:糟老头子有这本事还搞哪门子研究?帝国看哪个二百五不顺眼,就该让你去下咒,一咒一个不吱声。


    他半身不遂似的摸出李谨仁给他的止疼药吞了。


    药生效很快,跟凝血针剂双管齐下,让楚霜昏沉上头,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苏信昭同学被包子支走打杂,忙活了一堆没必要的工作,终于在天擦黑时,借尿遁溜了。


    他到楚霜休息舱门口,刷身份识别。


    备战时期,门通常不会反锁,果然“滴”一声打开。


    休息舱不大,小苏进门拐弯就看见楚霜半躺在睡眠椅上,睡得比平时沉,脸色净白,像要被灯光打透了。


    苏信昭悄悄过去、没忍打扰,痴迷地看着,而随着他目光游过楚霜胸前,看见对方上衣口袋有东西露出个边——不正是那胶囊注射剂么!


    众里寻“它”千百度诶!


    苏信昭蹑手蹑脚,探爪子到楚霜胸前,可贼还没做,楚霜就蓦地睁眼了,一把擒住他手腕,疼得他眉心一收。


    这个瞬间,苏信昭心生错觉,仿佛窥见了猛兽独自舔伤的恐惧和无助,必须要用警醒来捍卫自己的强大。


    “是我。”苏信昭任他抓着,等他缓神。


    楚霜毫秒之内清醒,松手:“条件反射,对不起。”


    他垂眼看见胶囊露馅,随手塞进口袋里。


    “那是什么?”苏信昭迂回不成,单刀直入,“你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总躲着用药?”


    楚霜周身疼痛缓和多了,顺溜地站起来,打开户外监控——天黑了,天上正在掉冰渣。


    他随口说:“老寒腿,空气潮冷浑身难受。”


    明摆着是糊弄。


    苏信昭心里腾起股混着愤怒的委屈,他两步冲到楚霜面前,双手满把抓住对方双臂:“糖尿病、老寒腿?你糊弄我能不能用点心?”


    楚霜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撞个跟头,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确实糊弄过人家说这是注射胰岛素……


    他看出小孩真急了,先习惯性自省,觉得没错;遂柔下声音哄人:“不是刻意骗你,有些实话说出来动摇军心。”


    苏信昭皱眉看他,像是审视,跟着嘴角扯出丝自嘲的笑意,突然薅领子拽人就吻上去了。


    楚霜毫无防备,抱他不是、推他不便,支棱着手被扑得倒退两步,后背撞墙,愣是撞出一声引人遐想的轻哼。


    这回跟上次不一样。


    不用楚霜引领,年轻人自行攻城略地。


    楚霜没细捋自己对小苏是喜欢多些、还是怜惜多些,但不知何时起,他心里藏了对他任由的宠,对方经历不简单,楚霜能理解、也乐于保护他的敏感。


    他说不出话,只得轻轻在苏信昭腰侧拍——好啦,怎么了?


    可对方全不理他,只是急迫地想证明什么。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楚霜心底渐而腾起烦躁,他弯起双臂,交叠在二人胸膛之间,往外一镗。


    苏信昭一下被他撑开。


    “不分场合地发疯,你闹什么?”将军话茬冷,如冷水自苏信昭脑袋上浇下去。


    灭火,却灭不了他心底的别扭。


    楚霜本以为会换来小屁孩子的道歉;万没想到啊,苏信昭就直勾勾地看他,丝毫不输气势。


    “我是军心吗?”苏信昭叹息似的问,“小霜,我是军心吗?我在你心里有没有一丁点不一样,跟我说句实话这么难么……”


    楚霜的耳朵先是被“小霜”敲了下,他心想:你是怎么能喊出口的呢?


    而后,问题的逻辑在他脑袋里过一圈,小屁孩跟军心别有意味的争风吃醋,又柔软了他的心肝。更要命的是,也不知是气还是气血上头,小苏眼圈居然红了……


    楚霜一个头要变两个大。


    可在他心里,星航军终归是扎根太深,缠藤一样绕着心脏裹着神经,盘踞大片领地。军务当前,他没闲心哄小情爱,正焦头烂额想怎么快刀斩乱麻,休息舱门又“滴”一声响,打开了——


    “老大,各战备队都……”


    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包子脸盘子地震,下巴掉到胸口,脑袋里无限循环:额滴个亲娘嘞,这是在干吗?我不会被灭口吧……


    他非常想给眼前的场景安排合理说辞,但怎么看身位、气氛都太暧昧。包子难以自洽。


    “对不起,刚刚是我没站稳。”苏信昭退开两步,帮楚霜维护“军心”。


    楚霜不动声色地摆摆手:包子我私掏腰包也要给你加绩效。


    包子好像也松了一口气:“哦……那个,”他立正,“报告统帅,各战备队整顿完毕。”


    楚霜往外走,路过苏信昭身边,还是小心翼翼接住了对方的小心思,低声说:“自信点,把‘有没有一丁点’去掉。有话回来说。”


    话在苏信昭脑袋里扬起一捧震惊,被名为狂喜的飓风卷上天。


    他回神时,楚霜已经往停机舱去了,边走边下令:“跟章廷联系,约他明天见面聊,通知特战1队和吴老师集合,十分钟后出发。”


    “统帅!”


    楚霜回头,苏信昭快步跑过来了:“我跟你一起去,这里面有事。”他压着声音说话。他担心楚霜的身体,更甚沃伦克明显没揣好饼,但他没办法挑明,只得另择他法。他早发现了,那种死撵也不走的招式对楚霜非常管用,于是他用身子挡住包子视线,在不经意间握住楚霜的小臂晃了晃。


    楚霜戴着战术手套,衣袖挽着、机械外骨骼极细的支架扣锁套在手腕上。苏信昭觉得对方小臂触感很冷、很硬,几乎与钢骨一个温度,像条机械臂。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将军在战时的绝情。


    楚霜单边眉毛一挑,稍有思虑、抽回手:“既然你认识章廷,就留在这联系他,顺便问问他想给你讲的故事有啥后续。”


    十分钟后,特战1队出发。


    楚霜亲自驾驶领航机甲。


    “吴老师怎么样?”他透过后视镜看后排的吴垠。


    老先生一直在摆弄联排的微型电脑,听见问话不抬头:“检测到军中现役的机甲信号,很集中、大概率没有进行二次改装,停放位置发给你了。”


    突击甲旋即变成高速陆行姿态、张开光学盾全速前进。


    车速飞快,显得天上的冰花密集。


    冰凌像雪,渐渐变成小冰粒,最后成了雨,砸在机甲的合金外壳上,碎响不断。


    章廷说是他挟持了胡睿,这似乎是导致四万星航军瘫痪、被动的根源,但内里太多细节禁不住推敲。


    单说其一,只要胡睿挣扎反抗,墨丘利的现状不会是现在这样。除非有更特殊的原因,否则依《帝国军事法规》论,胡睿已经与通敌无异。


    而从古至今,凡兵有大论,必先论其器。


    尚没开战,四万驻军的机甲装备成了楚霜的关注重点。


    车队在目的地附近停稳。


    吴垠摸出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递给楚霜:“检测芯片,随便找个铁壳子、替换掉原有核心,我就能确定它的系统是否被篡改过。”


    楚霜笑着接过,用对讲内线吩咐:“保护好吴老师。”


    “这种事你何必自己去?”吴垠问。


    楚霜一笑:“久不打野,技痒。”


    从到墨丘利附近,他的身体就在跟他较劲,现在药效压制了不适,但减缓不去他心里的烦——自己的身体都驯服不了,还能做什么呢?


    说到底,这是种带着血性冲动的反抗。


    楚霜下车,冷雨立刻顺着战术服滚落。


    他抹一把脸,打开随身的光学盾,从战术包里摸出根手掌长的小棍,垂眼看左手拇指还戴着指环,小心翼翼摘下来收进怀中内袋。


    然后,他抬头看不远处的通电高压网,目测距离,开始助跑。


    将军腿长步子大,眨眼到高墙附近,手上的哑光小棍被翻花一甩,暴长四五米,变成根手指粗细的长杆子。


    杆头戳在墙根,楚霜一跃而起。


    那眼看能单手撅断的细棍居然承载着他的重量,帮他鲤跃龙门,翻过高压网。他凌空一甩手,棍子恢复成手掌长短,被他收好。


    楚霜极轻地落地——“啪嚓”踩了一脚泥。


    他心里嫌弃地“啧”一声,环望四周环境,两步跳到干平的地面上,捡起道边碎砖头,随手一抛——“噗叽”两声,砖砸进泥里,盖了脚印。


    他仗着光学盾隐身,肆无忌惮往院子深处走。


    走不太远,迎面来了一小队人。


    从步伐看,这些人经过军事化训练,但练得不够严苛,楚霜一眼看出很多破绽。


    这该是自治民兵队。


    而比起民兵,更让楚霜在意的是旁边一队矮小的身影。大雨中,楚霜调整眼中晶片焦距,看清那是一队四五岁的孩子,都被枪口抵着后脑,止不住抽泣却不敢出大声。


    “等等,这儿还有俩,”有民兵追上来,左右手分别拎着两个还不大会走路的小孩,“真是麻烦,早几天送走多好,闹着一出要损失多少钱?”


    领头人抄小鸡似的接过孩子叹气:“少想钱了,帝国军来得突然,这把玩不好,咱们都活不了。快走,先解决了他们。”


    第57章 野王


    孩子们被带着拐进小路,楚霜跟在一旁。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实在是忍不了了。”一个兵说。


    另一个兵回:“这是咱们通往开明政权的唯一通路,想想从前,墨丘利高层的愚昧腐败。”


    “可现在有什么好,从给一部分人卖苦力,到大家一起卖苦力……世道还是没有变啊,而且……”民兵皱着眉,看从民兵头子手里接过来的孩子,“他们有什么错?”


    话刚出口,他身边突然黑影一晃,他看清民兵头子满眼杀气时,肋下已然被插一刀。墨丘利被攻陷时,军工厂全被楚霜毁了。此后,为了不暴露狼子野心,章廷该是没有重建,所以他们现有军备匮乏,是要尽量用刀不用枪的。


    “领导人说了,现在咱们脱离在即,要清除立场动摇的人。”话音落,民兵头子手里匕首横向一转,动摇的人倒地死了,尸体砸在地上、接住了怀里的孩子。


    小孩子们没见过杀人,有几个直接吓傻,另外几个尖叫着大哭起来。


    民兵头子眼光阴冷:“动手,别闹出太大动静,省得那个姓魏的又来吵吵。”


    他率先将身边的小女孩拎脚倒提起来,快步走到一棵粗壮老树前,把人狠往树干上抡过去。


    楚霜不再旁观,揉身上前,单手抢下小女孩,同时拔军刺向民兵头子心窝扎下去。


    军刺自带三面螺旋血槽,对方来不及反应,胸口血流如喷泉,倒地抽抽几下,咽气给手下亡魂偿命去了。


    而冷兵器对光学盾没有影响,民兵们看到的画面过于诡异——队长的身体突然在他们眼前消失一部分、形同开了撕边特效,再完整出现时已经凉凉;小女孩则好好地站在一旁,自行发懵。


    “是谁!”


    手电光来回乱照。


    楚霜把心一横,打算一不做二不休。


    远处突然有人高喝:“什么情况!”


    跟着,军靴声迫近。


    楚霜调整晶体焦距,嘴角弯起来——他乡遇故交,老熟人了。


    他暂时没动。


    就这时,起风了。


    楚霜闻见股很熟悉的味道,是血腥味,但非常不新鲜,卷着潮土气冲进鼻腔。


    他扫视周围,再次更改眼中晶体视像模式,视点所至处的细节会被呈现出来。


    然后他看清了,他身边树干上密密麻麻全是血痕,甚至带着陈旧的脑浆……而他落脚处的另一边有个破凉亭,四根柱子戳着个顶棚。地面上原有的座椅全给掀没了,用原木桩子围出一块方形区域。


    楚霜眉心一紧——凉亭围挡内有上百具小孩尸体,全都伤了头颈,是被甩在树上磕死的。


    有的尸体还新鲜,或许只死去几个小时。


    楚霜怒气要冲天灵盖,炸成窜天猴。


    “怎么回事?”


    “故交”走近了,问几个民兵。他是魏嘉少将,当初的星移民指令,是楚霜交予他统筹执行的,后来他和胡睿中将留守墨丘利,一直没回帝国。他儿子魏伟跟苏信昭同班,还找过小苏茬儿呢。


    民兵们紧张兮兮地眼珠子乱转,回答:“刚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把中队长杀了……那东西一定还在附近!”


    魏嘉瞥一眼地上的死人,通过伤口形状看出了问题,但他面无表情:“杀孽太重,修罗索命了。”


    民兵打着牙哆嗦赔笑:“大半夜的,您别开这种……”


    “玩笑”没说出来,魏嘉倏然拔枪,一个点射打穿对方的头。


    他的粒子枪上装了消音器,粒子爆发波几不可闻。他已就已就,接连三枪,放倒三个。仅剩的那位眼看势头不妙,要拔信号枪,被楚霜一把绞进怀里、扭断了脖子。


    “是哪位将军?”魏嘉低声,他问完柔声对几个孩子说,“别害怕,没事了。”


    两个稍大的孩儿定下心神,把不会走路的两个抱起来哄。


    楚霜谨慎,没关光盾,低声说:“魏少将向来爱躲清闲,今天怎么插手自治民兵的事了?”


    魏嘉认得楚霜的声音,也知道统帅到墨丘利了,他只是没想到,对方不仅亲自来,还这么快:“为人父母,看不得这些。我老婆死得早,儿子只有我了,这次的事情是要上军事法庭……”


    “那些孩子怎么回事?”楚霜打断他。


    “老婆死得早”之言论早在楚霜耳朵里磨出好几层茧子,他不听他啰嗦抒情。


    魏嘉回答:“我是今天上午才到这的,已经不允许他们处决孩子了,没想到他们偷偷摸摸……”


    “我是问为什么要杀那些孩子?”楚霜第二次打断他。


    魏嘉一讷:“章廷为了防止墨丘利没离港的技术人才反叛,按照警务系统大肆搜掠,杀了很多,还有一些被分散在各处集中营关押,这些是他们的孩子。现在咱们的人来了,章庭或许是在清理……‘废物’。”


    归根结底,还是流浪黑洞打破了所有人的计划。


    “星航军怎么回事,为什么顺从,你们在合作么?”楚霜又问。


    “这两年很乱,胡中将好像有把柄在章廷手里,一直被要挟。我快两年没见过他了。我们几个军的兄弟私下组织反攻,但都被章廷以中将和星球上没迁移的住民性命要挟,有一次突击二营的兄弟们豁出去了,但事败被俘,全都……死得很惨。后来,四万兄弟被打散在各处,切断内部联系、收没机甲,巡宇信号被屏蔽,求援信发不出去,中将在他们手里,军中没了主心骨,一盘散沙。我们只能巴望总部早点察觉不对劲。”


    但这其中仍有很多破绽,比如,这四万人在玛尔斯的亲属为什么从来没察觉不对劲。是被用尖端技术蒙混了,还是有质疑声被帝都的某人压下去了?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岂不是要只手遮天了。


    楚霜没再追问细节:“章廷在哪?”


    魏嘉回答:“他或许在总务中心,上将要做什么,我可以帮您……”他审时度势,大乱当前,楚霜即便算账,也需要秋后,现在戴罪立功是绝佳时机。


    楚霜沉吟片刻:“现在不用,这次如果少将有功,我会记得回报在魏伟身上。”


    魏嘉喜出望外,儿子是他唯一的牵念了,他随波逐流,不想丧命。所以他只能承认自己是个挂着肩章的普通人、不做英雄,蛰伏等待是他最好的选择。


    现在,有楚霜保证,他沉声说:“这里我来善后,统帅放心吧。”


    而楚霜带兵不速于墨丘利,已经成为星球上点燃引信的炸弹。


    “嗵——”震天动地一声响,炸得楚霜和魏嘉同时一惊,看向响声来源。


    爆炸中心离这里几十公里,是曾经的市中心区。


    墨丘利被章廷改造成大农村,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只有军务中心还一柱参天。


    现在,对天叫嚣的柱子腰间爆火。


    高楼中层爆炸了,火烧得很快,上半截楼体歪倒、硬生生砸下来,无数玻璃碎片崩飞,混在尘埃里,反射出光亮。


    “八成是胡睿中将找机会反攻了!”魏嘉掩不住激动,“统帅要做什么赶快!”


    然后他吹了个极响的军哨。


    含义是反攻。


    霎时间,百来名星航军士兵和数百人的民兵团乱战一气。


    楚霜直奔机械库方向去,通过终端下令:“突击1队配合魏嘉少将进攻,院子里有平民,注意保护。”


    几句话的功夫,他到了机械库大门口。


    也就在这时,他终端设备轻震,楚霜按下投映命令,信息投放出来,发信人居然是苏信昭。


    楚霜一皱眉:大忙忙的,裹什么乱?


    可他还是把信息点开了。


    之后,他发现错怪人家了——发信时间显示在四十多分钟前,那时他刚把小苏“甩了”,连机甲还没摸着呢。因为墨丘利的信号屏蔽,寻常内网不稳定,信息延迟了。


    信上只有简短几个字:刚才闹你是我不懂事,但我挂心你,一定注意安全。


    这小孩向来有事先低头,楚霜顿时心软了。


    他想了想,没有回复,把自己的体征监控给对方弹过去了。


    楚霜一笑:还担心我?让你小样看看星航军野王的实力。


    他收拾心思,把注意力集中回库房处。


    库房里的守门兵听见外面大乱,正犹豫是否往外冲。


    眼前大门闹鬼似的无人自开。


    守门兵跟同伴对视一眼,同时抄家伙,手没摸到腰里的武器,已经被楚霜一下一个送去重新起号了。


    这二人背后是道合金大门,顶天立地。


    楚霜从战术包里摸出颗棋子大小的圆盘,往几不可见的门缝处扣紧,按下按钮,退到院子里。


    圆盘开始念叨:“量子干扰爆破已启动,10秒后执行指令,现在开始计时……”


    随着计时结束,“啵”一声轻响,楚霜耳蜗的内置听筒有干扰音闪过。他揉着耳朵往里走。


    合金门的缝隙变大了,这门有横向天地轨。


    楚霜看一圈——破门居然要靠人力拉开?


    他运气:跑这儿来还得当苦力。


    他扣住门边,沉气息借助外骨骼猛把门往一旁拉。


    滑轴欠上油,叫唤出让人牙酸的“吱呀”,裂开可以通过一人的缝隙。


    楚霜闪身进去——开天阔地好大一片厂房里,错落停放着至少四种型号的机甲。


    离他最近的是一排单兵作战甲。能变人形和突击车两种形态。


    他往那大家伙合金外壳上一拍,“咔哒”一声响,颇能共情机甲师地想:跟铁壳子打交道,可比跟人简单暖心多了。


    将军摸到机甲车尾翼侧方,把吴垠给他的芯片嵌进去。


    一连串清脆的电子音响过,机甲前灯闪烁,像眨了眨眼睛跟他打招呼。


    “吴老师,可以了吗?”楚霜跟吴垠对话。


    结果吴垠那边只回一句“稍等”,就没音了。


    楚霜等片刻,以为信号出问题,正要再问。


    耳机里吴垠的声音传来:“不对劲,撤!你快撤出来!”


    可已经晚了。


    咫尺之距的单兵甲突然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变成人形,眼亮红光,毫秒把楚霜作为杀戮目标锁定,一炮向他轰过来。


    楚霜蹬地后跳,大骂:他妈的,刚还夸你丫暖心,就给我来这死出?!


    但老子星航军野王的诨号可不是白叫的。


    第58章 平乱


    追踪弹坠着楚霜。


    楚霜甩手一枪。


    “轰——”


    爆炸声让合金门共振,嗡鸣声让人耳朵发胀。


    楚上将身为脆皮还要打野,技能点必须大量点敏捷,他向后一跃足有两丈,冲破尘埃,闪身出门缝,带起一趟尘漪;而后落地站定,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尘暴深处。


    果然,人形机甲猩红的双眼很快追过来,来自深渊的凝视,死死锁着他。


    “吱嘎——”


    机甲把一尺厚的滑道门掰变了形。它挤出来,庞然大物的轮廓越发清晰,直勾勾地向楚霜冲来,扬手就锤。


    “楚霜!”吴垠听得到变故,“智能指令被改写过,你别恋战!”


    “我被锁死了。”楚霜动嘴不耽误动手,侧身让过金瓜击顶却不逃,居然打算跟机甲肉搏。


    人形机甲一击锤空、落于地面,地砖像冰面一样裂开蛛网纹,它毫不停歇,左手变成动力锯,锯盘向楚霜腰侧削过去。


    “你往大门跑,咱们的人已经攻进去了!”吴垠吼。


    楚霜措步,锯锋贴他腰线而过。


    他声音清清淡淡、甚至有种半死不活的戏谑:“做逃兵,那我星航军野王的名声就坠了,多没面子?”


    “面子能当饭吃吗!再不跑你野王变野鬼,这叫战术撤退!”吴老爷子汗都下来了,破口大骂,“你这二百五孩子打小就皮!能听懂人话吗,缺胳膊断腿,我可不管给你装义肢!”


    楚霜“哈哈”大笑:“看看,您出来转转比关在那一亩三分地儿有人性多了,”他一跃而起,单手撑在人形机甲手臂上借力,翻到对方背后,躲过机甲指尖发出的粒子束。亮光像被他踩在脚下的闪电,打在对面墙上,顿时烧出个窟窿,“看得出对方的语言习惯吗,老爷子?”


    他问程序语言习惯。


    吴垠明白楚霜在给他争取时间。他们不可能等到混乱彻底平息、岁月静好地研究被篡改的命令。


    其实吴垠发觉不对劲,第一时间启动了机甲的反制智能指令,但没有用。因为有人使用自创语言篡改了程序,图灵非常完备——吴垠只能看出初始命令是“如果非指定芯片启动机甲,即刻猎杀”。


    “这人的水平放在帝国也数一数二!而且,他写入了一套计算目标动作习惯的逻辑命令,拖得时间越长,你的动作越容易被预判!”


    楚霜眼眸如寒星掠过一丝冷,他眼看机甲抡着比他腰粗的胳膊过来,身子旁撤——对方又一锯劈空。


    而下一刻,机甲果然预判出他这个动作,紧跟一记撩阴脚向他掀过来。


    楚上将向后翻出二里地,扔掉风度,骂了句不太好听得街:“从哪学来的流氓招?”


    “基本战斗数据汇总完毕了,你小心!”吴垠语速很快。


    “笑话!才几招就想摸透活人的路数?”楚霜打架、聊天双线进行,脸不红、不气喘。他摸出撑杆跳的棍子,一抖展开。


    说这两句话的功夫,人形机甲又抡大锤似的杀过来了,想以环抱的姿势把楚霜困在方寸间,同时它胸腔打开,弹出涡轮霰/弹/枪。


    确实是个杀招——关门打狗。


    可惜野王不是野狗。


    棍子在楚霜手里舞出个花,一头戳进锯盘减缓阻力的镂空洞,另一头被随手一挝,卡进粒子束打出的墙洞里。


    在锯盘的大力拉扯下,棍子弯到极致,它细、也极韧,让人形机甲的动作稍有滞涩,分析将这从没见过的玩意折断的风险系数。


    计算只需毫秒,于楚霜而言已然足够。


    他第二次拿对方手臂当垫脚,两下蹬上对方肩膀,探手从它大铁脑袋侧面的凹槽里,精准地抽出能源芯片。


    机甲顿时萎了,眼睛熄火,化身一堆破铜烂铁,泄成一滩。


    楚霜从它肩头跳下来,呼出一口气——薅能源是军校的必修课程。


    还亏得这玩意是自家产品,否则找芯片槽口要多花时间。


    将军面对人形机甲快刀斩乱麻,突击1队也不是吃素的。队长指挥得当、魏嘉里应外合,楚霜折返到院子大门时,反攻已经在扫尾了。


    较之刚才,四面八方全乱了,临近基地开始全面反攻,爆炸声不断,红、黄、白各色能量束此起彼伏,比过大年还热闹,得此盛景唯有打仗和过年。


    “统帅,”内网弹出指令员的通讯请求,“约30秒前收到胡睿中将的消息,他已控制住核心收发台、下达全面反攻指令,并请您汇合,汇合位置在军务中心西侧的临时司令部,坐标随后发给您。”


    楚霜此行杀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包括他自己。


    他是来接人转移、寻找未知生物的,顺便看看胡睿天高皇帝远在做什么,结果一翻双方都瞪眼。


    他下令:“陆战4-7团到指定地点,粒子火箭炮随时准备,护卫舰启航巡视,一旦发现异动,无需请示,直接攻击。”


    他说话间快步上陆行机甲,回手把芯片交给吴垠:“刚才的战斗数据,您再研究研究。”然后,他充能点火,全速向坐标位置过去。


    楚霜到地方时,四个陆战团已经戒备森严。


    他刚下机甲,立刻有人向他疾跑过来,只看姿势身形就知道是苏信昭。


    楚将军把自己的实时体征监控传给苏信昭,小伙子前一秒乐开花,后一秒心提到嗓子眼。


    哪怕后来指数又趋于平和,他依旧心惊胆战。


    他一把扶住楚霜,上下打量:“你刚到底在干什么?跟人动手吗,受伤了没有,一军统帅怎么还要亲自下场?”


    楚霜笑着任他絮叨,等他自行消停了才说:“检查好了?放心了吗?那点运动量还不如我平时训练强度大。”


    苏信昭被他任由的态度敲中了心脏,不好意思一闪而过,扑上去狠抱住他的冲动倒自心底升腾而起,可惜大庭广众得要替大将军要脸。


    楚霜暗爽自己“装”到了,持着一军统帅的气度在年轻人上臂一拍,目光甩给看热闹的包子。


    包子彻底看愣了——我果然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吗?


    楚霜看他那呆样,上去一巴掌,包子立刻被迫还魂:“胡睿中将已经把章廷的的队伍逼进包围圈了。”


    反攻还在继续,冲突核心缩进临时司令部。


    “突击1队跟我支援,飞行甲外围控场。”话音落,楚霜大步流星,走出两步察觉苏信昭跟在他身后,没制止,只低声嘱咐:“跟紧我,看见章廷不要冲动。”


    司令部曾经是演艺馆,建筑周围环绕一圈功能型房间,被改成了办公室;中央展演台则是少量机甲的临时停放场所。


    突击1队的重火力交替掩护作战下,民兵自治队不堪一击,包围圈再次收紧——


    缩至胡睿和章廷举枪对峙的展演台。


    楚霜久闻章廷大名、得以细看,发现对方和资料上的模样出入不大。人很利落,风格有几分像刘微宇,是在酒吧喝到微醺就会抽松领带、跟美女贴身热舞的类型,痞气风流从骨子里往外渗。


    楚霜大大咧咧往胡睿身边走,随意把淋湿的头发捋成背头。


    躲在暗处的民兵看出他是领头的,想放黑枪,刚动就被狙击手一枪爆头。


    而于章廷而言,跟在楚霜身边的苏信昭更打眼:“都不要开枪!”他凛喝吩咐己方硕果仅存的几个。


    这让他有一瞬间的分神。


    对峙间,这是致命的。


    胡睿抓住机会,扣下扳机。


    也几乎同时,楚霜扬手在他枪口一推。


    “嘙”一声响,粒子弹擦着章廷耳朵扫过、钉在他身后的机甲上,金属壳起了趟青烟。


    胡睿皱眉。


    “我还有话要问,”楚霜看着胡睿的眼睛说完这句,转向章廷,“看来咱们的面谈时间地点小有变化,章先生跟我回去坐坐吧?”


    大局已定,章廷不再抵抗,惨笑着放下枪。


    冲锋队即刻上前,押捕过程很顺利。


    “一小时后,核心任务负责人在会议室开会,四万驻军中大校级别以上军官列席。”楚霜让指令员传令,同时往外走。


    苏信昭跟着他匆匆来、匆匆回,见这人精气神倒是十足。


    他又偷偷打开终端,看楚霜的体征监控,血压、血氧都很正常,代表心跳的小红图标有规律地忽闪,每分钟60次左右。这让小苏心生恍惚——眼前这位、跟不久前休息舱里一碰就要碎的人是同一个吗?


    他紧追两步,和楚霜并肩走,小跑起来胸口有东西在晃,是楚霜给他的滚印坠子。


    刚才一直着急忙慌,苏信昭没在意它什么时候掉出来了,捻起坠子擦掉雨星和寒气,把它掖进领口收好。


    “这么在乎,你俩混得挺熟了?”楚霜突然吱嘴。


    苏信昭笑着噘嘴:“反正我叫它、它不理我。”


    楚霜也笑:“真理你,你又不高兴。”


    苏信昭一愣,反应过来他是说坠子成精怪吓人的,笑得更开了:“那会高兴死的,得时时刻刻跟它聊天。”


    闲话间,小苏腆脸挤上楚霜的车。


    一小时之后。


    驻军领航舰会议室门口,楚霜问胡睿:“你到底怎么回事?”


    胡睿没答,扯袖子露出手臂,臂弯、手腕处好几个尚未痊愈的针孔。


    楚霜“刷拉”掉脸了。


    “别急,不是毒品,”胡睿摇摇手,“章廷每天给我注射松肌剂,用人工智能模仿我的声音、替我回复公务邮件,后来他担心时间久了被发现,用星航军弟兄的性命威胁我,四营反攻事败,被俘的弟兄们被带到我面前虐杀,我……我只能……”胡睿说到这,痛苦地阖了眼睛,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终于,昨天你来,他太慌乱,疏忽了注射剂量,才让我抓到机会。”


    楚霜打量胡睿,看对方脸色蜡黄,气虚体亏,手臂上的肌肉萎缩,确实是很久没多锻炼的模样。


    他眼眸暗闪,示意先开会说正题。


    胡睿等人听到流浪黑洞即将吞噬墨丘利时,群脸震惊。


    楚霜没讲黑洞是实验失败的产物,只询问墨丘利近来有没有发现异变生物,无形无迹、分裂迅速、能屏蔽信号,像块烂海蜇。


    众人更懵了。


    楚霜开会没瘾,掰扯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散伙。他跟包子交代几件事,让他去办,偷偷摸出止疼药来吃,技术炉火纯青,谁也没看见。


    李博士给他的药止疼六小时,多一秒都不给赊。他的大关节又开始隐隐作痛。


    “统帅,”中控指令员又跟他联系,“刚刚章廷请求单独见苏信昭,说之后会告诉您想知道的。”


    “见,现在就满足他。”楚霜非常痛快,扫视一圈发现小苏不知哪去了,遂按开终端叫他,“人呢,你心心念念的章大哥要见你。”


    此时,苏信昭正在楚霜的私人休息舱。


    将军一直穿着整身战术服,虽然衣裳防雨防风,但没有自控温功能。户外只有一两度,刚才楚霜“热身”结束不久,并不会冷,后来静下来,他脸色越发青白,嘴唇颜色也淡了。小苏来给楚霜拿大衣,听见“你心心念念的章大哥”想笑——这口吻,怎么酸溜溜的。


    第59章 记忆


    苏信昭给楚霜披了大衣,二人出领航舰、往关押章廷的特别军务区走。


    不出几步,迎面驶来一架救援甲。它稳稳停住,开门。老人和儿童顺序下车。


    随队军官魏嘉从副驾驶跳下来,一眼看见楚霜,快步过来行礼:“统帅,这是几处集中解救出来的老幼,第二批马上到。”


    楚霜点头,道声“辛苦”没多说别的。


    苏信昭尚不知营地内情,但他见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破衣烂衫,多数饿到皮包骨,眼睛里腾起股怒意。


    当年、苏信昭初见楚霜时,魏嘉在场,现在魏少将几眼认出他:“诶?是你啊,”他看小苏得偿所愿“跟了大将军”、且关系不错,有意买好解释说,“当初大批星移民离港后,我们留在这搜查藏匿的住民,很快听说希望号失踪,所以后续计划搁置了。之后不久,有个叫章廷的家伙私建民兵队,用一系列手段取得胡中将的信任后反叛,把星球上的技术人才和家属分离……现在事情突变,他之前的计划大概是带领技术员转移、把老幼清理掉,幸亏统帅来得及时。”


    苏信昭看向楚霜,事情颠覆了他对章廷的认知。


    楚霜则在他背心一拍:“好了,去见你的故人。”


    特别军务区戒备森严,门禁是虹膜、声纹双识别。


    二人见到章廷时,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摆弄眼前的纸杯。他双手腕上带着高压电环,有异动立刻触发电惩戒。


    他冲苏信昭笑得温和,又打量楚霜:“楚上将,久仰大名,你……可比我预想的模样年轻。”


    楚霜嘴角一扯:“甭客气,你们聊。”然后他退去舱内一角,准备坐下。


    “这可不行,将军,”章廷拦他,“我想跟信昭单独说说话,你可以去隔壁看监控,也可以监听,但至少我希望视觉上不被打扰,”他抬眼看壁挂电子时钟,“给我们十分钟,之后我兑现承诺,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


    楚霜面无表情地看章廷,对方的高压电手环没摘,连自杀都做不到。


    “注意安全。”他嘱咐苏信昭,然后退出房间。


    苏信昭在章廷对面坐下,直愣愣地审视他。


    “为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他低声问,“为什么杀无辜人?”


    章廷平和地看他:“两年多不见,你长大了。”


    苏信昭皱眉,不待开口,末那识突然在他脑袋里念叨:检测到钥匙芯片请求链接,是否允许,请宿主在提示音后,选择【允许】或【拒绝】。


    苏信昭大惊,怔怔地看章廷。对方还是那副表情,岁月静好、看他久违的小兄弟是否安泰。


    小苏在闪念间明白了章廷要楚霜离开的意图——摄像头能清晰地拍摄到章廷的表情,却不会对他怼脸。


    他选择了【允许】。


    “信昭,”章廷的声音在苏信昭脑海里响起来,“别慌,你只需要听我说。我知道你的身份,我脑袋里也有块芯片,是末那识睡眠训练的启动钥匙。我没太多时间解释,你可以理解为系统初始化需要监护人。而我是你的‘监护人’。”


    苏信昭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末那识,时间点正是他帮妈妈讨手术费、被章廷帮助后。


    他曾经以为章廷是他生命中预料之外的“善”。


    原来不是,一切都不是巧合。


    他阖了阖眼:“现在这算什么?也是星联的计划吗?”


    章廷回答:“不是,计划脱缰,我回不去了。”


    意识交流非常节省时间,二人来言去语只不过几秒。


    可也就这几秒的功夫过,章廷鼻子出血了。开始是几滴,跟着血珠子连成串,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上。


    苏信昭隐约明白了什么,窜起来、抢过去:“你怎么回事!”


    末那识非常贴心地在他脑袋里答疑解惑:制约钥匙违反禁约,触发自毁命令。


    而自毁命令一旦发动,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但苏信昭难以接受,这一刻他不想推演后果,只是扭头对摄像头大喊:“哥!哥你快找大夫来看看!”


    他知道楚霜在看,他扶住章廷,用末那识问他:有办法吗!有没有办法停下!


    章廷听见“哥”这称呼,表情有微妙的变化,他的眼睛、耳朵也开始往外淌血,他冲苏信昭和缓地笑了。


    “这是唯一的路。什么都别做,让我把话说完,”章廷在发抖,坚持在用意识点沟通,“我脑袋里的芯片跟你的不一样,只要做躯体扫描就会暴露,如果不趁现在让它自爆,会牵连出它有监护芯片,你……或许就危险了,”章廷抬手攥苏信昭的手腕,力道很大,像要把说不出的情绪捏进他的血肉里,“我想告诉你,睡眠系统可以篡改记忆,你以为真实发生过的不一定是真的!如果楚霜对你好,留在他身边也是出路……”


    “……”


    “什么意思!”


    苏信昭强忍住大吼的冲动,用意识质问。


    然后,他胸中有团郁气要爆了,让他用仅存的理智挤出别有深意的话,他扯住章廷的领子吼:“你不是有故事没讲完吗!你不是要告诉我后续吗……你要说什么你告诉我……”


    这时,楚霜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郝布瞭。


    将军一把拽起苏信昭,对郝大夫说:“快给看看!”然后,他单手环住苏信昭,在对方肩上稳捏了捏。


    章廷笑了,掸开郝布瞭:“故事的后续是……我救了一条蛇,他给了我财富,同时咬伤我,让我毒入骨髓、无药可解,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与蛇为伍,”说到这,端地坐直身子,看向楚霜,“言归正题,胡睿是自愿跟我合作的,他通敌叛国……至于他背后是谁,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些是报酬,”然后,章廷开始咳嗽,鼻血止不住倒灌,让他咳出满嘴血沫子,他最后看一眼苏信昭,“小孩挺好的,上将好好对他。”


    这些话让他用尽了力气,一口气没上来,仰倒下去。


    “快救人!”楚霜低喝。


    郝布瞭名衰人利落,沉静且迅速地确诊:“不明原因引起的脑内多处血管破裂,没救了。”


    楚霜脸色一沉:“验原因!”他吩咐完,偏头看苏信昭,见小孩已经平静了,正咬着嘴唇发呆,他遂柔下声音,“无论他是善是恶,终归对你不错,难过的话不用憋着。”


    人生之喜如失而复得,但乐极生悲,转瞬迎头暴击,得而复失。


    苏信昭眨眨眼,没有眼泪。


    他理不顺情绪,他觉得自己应该是难过的,但一想到与章廷相见时起对方就在算计,他好像就又没那么难过了。他心里有一团憋屈变成委屈和愤怒,让他恨不能冲上去把人薅起来,质问:都是假的吗?


    但他不能。


    而且,好像也不全是假的。


    章廷对他、如他对楚霜,有一颗不知何时变化、真得不能再真的心。


    造化弄人。


    他克制地笑了下,觉得大约比哭还难看。


    “我没事,”他说话在发抖,旋即想起章廷那句“末那识可以制造虚假记忆”。


    所以,对方想告诉他什么?他最在意的、有关母亲的记忆……都是假的吗?


    他越发混乱了,挣开楚霜的搭扶,想把人支开:“他说胡睿叛国,你不去处理一下吗?”


    楚霜倒是不着急,歪头看苏信昭,像在衡量小屁孩所谓的“没事”是不是嘴硬,片刻,他按开终端:“包和平,叫军务区负责人过来善后。”


    然后他一把搂了苏信昭。


    小苏现在神游似的,毫无防备地撞进将军怀里、隔着衣服觉出这人的机械外骨骼直愣愣的,同时对方的胸膛又给了他温暖。


    “走吧,”楚霜干净的声音在苏信昭耳边响起,“跟我看看胡中将能作出什么妖。你现在最不该做的就是闲着胡思乱想。”


    整个墨丘利经过大刀阔斧地改造,已经分不出市区和郊区的边界了。


    从胡睿反攻到现在过去四个多小时,各处民兵队多被镇压下去,清查还在继续。


    西郊一片没排查的区域内。


    偏僻的废厂大院不算惹眼,溜进去一个人。


    这人服饰怪异,用防晒巾蒙着脸,衣着朴素得像上一灭绝文名中的绿林悍匪。


    “悍匪”对地势相当熟悉,进门径直往里走,驻足在一道合金门跟前。门跟楚霜炸开的很像,但没有天地轨、离房顶有巴掌长短的距离。


    “悍匪”从背包里摸出微型无人机,把一小团蓄电池似的玩意悬挂其下,操纵无人机掠过门上缝,悬停在仓房正中央。


    他眼看一切稳妥,转身往外撤。


    可刚出门,漆黑的院子四周骤然亮起四五盏探照灯,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用胳膊掩面,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冷森森地说:“胡中将还是谁也信不过,要紧的事情必须自己做。”


    “悍匪”心思一翻,知道今天过不去了。


    他缓缓把手臂放下,露了脸——他是胡睿。


    他掀眼皮,见楚霜揣兜站在不远处,背光把将军的身形勾勒得清晰,却让那张清俊的脸藏在暗影里。


    楚霜利落地一挥手,两支防爆小队左右分散,打开信号干扰器、阻断遥控引爆,紧跟着破门、排爆不到三分钟就完成了。


    苏信昭站在楚霜身边,收敛起大半混乱,他偏头看人,想从楚霜身上找出丁点同病相怜。他知道,楚霜和胡睿也不是单纯的上下级;但他失败了,楚霜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大将军总是云淡风轻,太没人性。


    胡睿孤身一人面对突击队,知道大势已去,双手一伸放弃抵抗:铐上吧。


    “你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即便是章廷卖我,你也来不及部署。”


    楚霜笑了下:“散会就让人跟着你了。章廷有本事替换机甲核心能源,没本事在你反攻时调动武装镇压?只能说明能源启动钥匙还是你控制的。胡睿降得痛快,才是为了活命,”他点了支烟,“改写机甲指令的高手是谁?你要炸了这里……这里有关于他的线索?还是别的秘密?”


    胡睿讷住十几秒:“你打小就聪明。”


    楚霜把烟气吹远:“为什么叛国?”


    胡睿“哈哈”大笑:“你懂个屁,竞卓是天才,你想要他的研究资料对不对?”


    “什么条件?”楚霜只论事。


    胡睿毫不客气:“星航军。”


    楚霜让他气笑了:“做有梦想的咸鱼,你就能进化成人类了是吗?(※)”


    胡睿也笑:“或许呢,还有一搏之力。”话音落,他眼神猛变,突然用头向身边士兵的肩膀撞过去。


    “咔嚓”一声,特战兵肩骨居然被他一头槌撞断!


    惨呼声中,胡睿单手抠进手铐内圈,猛一用力,火星迸溅——他大拇指内侧翻出粒子锯盘,手铐瞬间断了。


    他居然也是机甲人?!


    不及眨眼的功夫,胡睿直冲楚霜而来,炮弹一样。


    苏信昭眼看危机袭来,甩掉矫情,闪身挡在楚霜身前,他正屏息凝神、严阵以待,胯上倏忽挨一下——那是来自侧后方又稳又重的一送,让他趔趄着斜摔出去。


    他顿时反应过来,是楚霜把他蹬出战斗范围!


    他猛倒几步不至于嘴啃泥,回头看。


    楚霜已经一口把烟啐飞。


    火光未落地,他和胡睿同时拔枪、同时开枪,两道华光如利箭破苍穹——他们连瞄准对方的位置都相似,是彼此左腹。


    无论机甲人还是真人,这地方都是力量核心所在,闪避难度相对高,受创又不会立刻见阎王。


    胡睿嘴角裂出丝冷笑。


    他没闪,他手掌中有机关,能放射中子盾,他张手掌直接去拦粒子光——光柱霎如撞上看不见的墙,四散迸落,消弭了。


    但楚霜不一样。


    野王身手再好也是血肉之躯,二人距离太近了。他来不及甩盾只得向侧跳开。


    正常状态下,楚霜是可以无伤躲开的。


    可这会儿他关节里的纳米支架猝不及防地炸痛,让他身型僵滞。


    毫秒的耽搁,能量束已至。


    他左腰像被火燎了,随之而来是大片放射性的疼。


    他随手一抹,糊了满手血——


    作者有话说:※出自《少林足球》,原句“做人如果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第60章 逆鳞


    楚霜反应极快,从战术包里摸出针剂,看也不看,往自己颈侧扎,毫秒间把药剂推进去,空胶囊甩一边。


    他借助机械外骨骼的助力后跳,与胡睿拉开距离。但对方已经不算是正常意义上的人了,紧追着楚霜眨眼即至,手刀斜劈向将军。


    楚霜腰往后折,胡睿的手掌贴脸削过。


    手看似仍是血肉之躯,但挂着戾风扫得楚霜脸皮生疼。


    “你从没受过重伤,为什么接受机甲人改造?是……竞卓?!”除了这个答案,楚霜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早年间胡睿与楚麟几人交好,因为他是高竞卓的发小,那二人私交更笃。


    胡睿干笑两声:“我是竞卓最完美作品,要不是你,星航军中将遍布和我一样完美的作品,星航军也早就是我的了!我在你手下忍气吞声十来年,受够了!”他袖子里陡然而出粒子刀,向楚霜的喉咙划过去。


    楚霜以攻为守,抬枪对胡睿眉心点射,迫使对方防御,紧跟着,他人往后翻,右手在身后撑,双脚离地,军靴里的钢刃骤然弹出来,向胡睿小腹掠去。


    论身手,胡睿不如楚霜。


    但他仗着有铜皮铁骨,躲都不躲,左手直往楚霜军靴尖端拍下去。


    “铛——”一声响,尖刀撞生铁一般。


    胡睿屁事没有,楚霜脚尖到腿都麻了。


    他顺势借力跳开——野王也要识时务,傻子才跟改造人肉搏!


    “包抄!”楚霜下令。


    机甲动了。


    四架小型人形甲即刻合围。


    而胡睿动作比救兵快。


    他心知肚明,被楚霜识破代表路到尽头了,现在不过是死前的扑腾。上过战场的人到绝境时多半是靠一口血性撑着——如果注定活不了,杀一个算不亏,杀两个是挣了。


    他站定步伐。


    楚霜第一时间以为他放弃抵抗,可二人眼神触碰的刹那,他被对方的杀气凛了心,他顿悟这人想同归于尽,以一种不需要肉搏的方式。


    “楚霜,你知道当年卡纳斯为什么支持你,不把星航军交给我吗?”胡睿阴森森地笑着,在自己太阳穴附近按下去,“就因为这个。”


    楚霜不及细想对方言语的深层逻辑,扭身就跑,同时反向甩出中子盾,大喝:“他要自爆,都别过来!放中子盾!”


    话音落,合围过来的人形机甲通通止步,中子盾四相而至。


    对方是机甲人,不知身体里是否有暗物质弹,那玩意只要指甲盖大小就能把小别墅掀上天。闪瞬即过的时间里,楚霜脑海中划过很多曾经的片段:


    他像小尾巴一样追着四个大哥哥……


    他一直以为胡睿后来的疏远是避嫌、是自卑而生的傲气、顶多是藏着对他偏激的厌烦……


    而眼下,如果将面对暗物质弹,逃得过吗?


    也就在这时,闪念不及一人速度快。


    那人斜冲过来,将楚霜拦腰截住、抄进怀里往远处急奔。


    “轰——”一声,血肉合金四分五裂。暗物质炸弹威力奇大。


    高亮和着爆风将中子盾冲成碎星星,飓风海啸似的侵袭而至。


    楚霜和带他疾跑的人被瞬间掀飞,那人在空中把他紧裹进怀里、护住头颈,以自己的身子为垫,与他坠落。


    之后,二人纠缠翻滚出好远,翻进不知是哪里的一片灌木丛。


    楚霜隐约分辨出救他的是苏信昭。


    但他浑身关节暴痛、伤口一直在流血,脑袋也像给轰懵了,好不容易结束双人驴打滚运动,意识里绷着关心对方、查点伤亡的弦,身体却是到达极限了。他睁眼,天旋地转——只得赶快合眼忍着。


    视觉暂时封闭,感觉就会变得敏锐,他知道自己仰在对方臂弯里,抱他的人似乎正看着他、鼻息悉数喷在他脖子上,那人用手捧他的脸,急切又小心翼翼地扫开他额前的碎发,要确定他是否安好。


    楚霜眉头皱了皱,他后腰的伤口在持续流血,引得血氧急降,终端开始报警。


    手腕间不停的震颤让他心生戾气——怎么人家护着你都没事,就你矫揉造作?


    他狠狠甩头,猛睁开眼。苏信昭的满脸担忧立刻撞进他眼睛里。他看到对方嘴唇在动,但耳朵里只有高频幻音在响。


    他茫然地想:说什么呢?暗物质弹居然这么躲过了?


    “滴答——”他脸上落了一滴温热。


    苏信昭鼻子又在流血。


    刚刚。


    千钧之际,苏信昭启动了末那识,让它通过电刺激把身体机能发挥到极致。这样做非常伤身,流鼻血只是表象之一。


    苏信昭顾不得,他必须救楚霜。


    现在他看楚霜一双失神的眼睛终于聚焦,混不吝地一抹鼻血,又大声问一遍:“你伤到了吗?有哪里不对吗?”


    这回楚霜听见了。


    “没事。”他声音发沉,把注意力集中到远处的爆炸点,隐约听见特战队长指挥有序,还有人在喊“统帅呢?统帅在哪里,快找!”


    场面尚未失控,楚霜稍微松心。


    他拍拍苏信昭,示意对方他要起来。


    可身体的重心刚承载在腿上,他全身关节就像要散架,他险些跪在地上,被苏信昭一把掫进怀里。


    “你怎么回事!”苏信昭大惊。


    刚才场面混乱,楚上将带伤打架过于行云流水,现在二人在灌木丛泥潭里,环境太暗、全身湿乎乎,是以苏信昭一直不知楚霜左腰伤了,更不知将军全身关节疼得要炸了。


    他问完不等楚霜回答,慌忙把对方从头检查到尾。


    第一遍,他只看出楚霜滚得浑身泥,额头上的水星不知是冷汗还是雨;第二遍,他终于看见了对方左腰大片的不对劲。


    刚才胡睿那一枪在他侧腰肌肉上掠出个血窟窿。


    苏信昭转脸要大喊叫人。


    刚张嘴,被楚霜抬手捂住:“别诈唬,不碍事。”


    然后,将军像钢铁炼就一般,在小苏肩头一撑,平稳站起来了。


    这一刻,苏信昭的心被难以形容的震撼击中:所以军心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吗?


    “你怎么又流鼻血,没事吧?”楚霜问完,看对方不像是有事,因为小苏拿止血泵紧紧按在他腰间伤口上,又稳又有力。


    他在对方肩头拍拍,迈步往爆炸中心走。


    地面给轰出个大坑。突击队长带人向他合围过来:“胡中将炸没了。刚才统帅预警及时,只有两名弟兄受了轻伤,您怎么样,伤到没有?”


    楚霜摆手没提受伤:“尽快安排技术清查厂房内部,详查胡睿的遗物,包括各类办公用具、终端设备!”他从胡睿的言语间,察觉对方背后有个天大的窟窿,依着胡睿的个性,不可能什么后手都不留。


    高竞卓和胡睿于他而言像大哥哥。


    可他现在来不及感情用事,只盘算着一系列突发事件是否恰巧。


    如果是天道好轮回,那不必多说;如果不是,那背后的势力该是有多么庞大繁复。


    随队军医是郝布瞭,知道楚霜的毛病,见他出现,循例冲过来跟他对眼神。


    楚霜示意对方自己后腰有伤口。


    郝布瞭没动声色:“您这伤口得回去处理,止血泵不起作用。”


    他低声说。


    楚霜刚才临阵应急给自己扎一针,现在凝血因子的躯体化副作用逐渐凸显,体征仪预警还在持续,“滴滴滴”、“嗡嗡嗡”闹得他暴躁。他一把拽下终端按停,向突击队长交代善后,转身要回基地。


    疼痛和着烦躁让他想抽烟,刚掏出一根准备点火,烟就被抢了。


    苏信昭随手把烟撇进泥地里,先瞪他一眼、跟着搂了他,化身人形拐杖:“郝大夫,止血泵怎么会不管用?”


    “呃……”郝大夫嘴瓢。


    “受伤用得太多了,抗泵。”楚霜随口糊弄。


    郝布瞭傻眼:这也太敷衍了吧。


    苏信昭看着楚霜,眼神怪幽怨的,没说话。


    “放开,我自己能走。”楚上将大人大量,不计较被管制抽烟。


    苏信昭则把他搂得更紧了,扯起他手臂挎在自己脖子上,压低声音说:“把自己当个人吧,小霜。再闹我就当众抱你回去。”


    楚霜:……?


    离谱!


    将军大为震撼、但将军只能识时务——因为现在他没力气跟这臭小子动手。


    他任小苏牌拐棍搀扶着往陆行甲方向走去。


    郝大夫跟在二人后面,热闹看得很带劲。同时,他还看出点疑虑——


    刚才局面混乱,郝大夫身为军医,不会前往战争核心凑。他离得远,恰好看到爆炸前苏信昭闪电似的向楚霜冲过去。


    那根本就不是常人能爆发出的速度……


    郝布瞭心里突然冒出个猜测:这孩子……不会也是个机甲人吧?可看他二人这么……要好,楚帅知不知道?


    手术室内,楚霜又是局部麻醉。


    这回郝大夫有经验了,在他眼前挡个帘子,没能让他透过无影灯的合金反光看自己被缝缝补补。


    手术间,郝布瞭给楚霜分心,思来想去没话题可说,把对苏信昭的质疑说了。楚霜仔细回忆,也觉得小苏速度惊人。


    他一脑门子官司地合上眼:“我知道了,会核实。”


    他又问郝布瞭自己的内置关节支架怎么回事。


    郝大夫一嘬牙花子:这您得回去找李博士看。


    与此同时,苏信昭进高效清洁舱把自己弄干净,那跟洗澡不一样,类似于温和的吸污舱,清洁效果不差却不怎么舒服。清洁之后,电刺激后遗症开始显现,他坐回手术室门口捱着肌肉痉挛和反酸,猛灌凉水,他要加快代谢,减缓不适。


    在他踩着帕金森前兆的步伐,去了两次卫生间后,手术结束了。


    楚霜被推出医疗舱时,苏信昭等在门口。


    “去中控。”将军躺着指挥。


    郝布瞭劝他:“您安静休息一会儿,中控各种消息多是通告,不一定要您即刻处理。”


    楚霜脸色发沉,明显对医嘱不爽。


    凝血障碍是他为帅的逆鳞,仿佛这毛病显化的瞬间就能将他击碎,是以他要予以反击、毫不示弱,硬碰硬看谁更豁得出去。他不想在军中显出半点脆弱。尤其任务当前。


    苏信昭接过担架床扶手,关闭智能模式,纯靠手推:“病号得听大夫的,没人听你的。”


    郝布瞭和楚霜同时发愣。


    郝布瞭一挑大拇哥:牛逼。


    楚霜则仰头抬眼看他:接二连三,反了你了?


    苏信昭垂下眼睛,还他满目温和,柔声细语说:“你想窜起来扇我?先赊着吧,否则扯开了伤口,将军还得多躺两天,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