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反向形成 > 40-50
    第41章 试菜


    突击机甲变成陆行器,结成小队前往圣光福利院。


    楚霜瞥一眼跟来的苏信昭,无奈地没说话。


    依着他的安排,这小子应该随大部队回玛尔斯。结果今天早上他一开中控大门,就见蹲守已久的小苏飞扑过来,是全没把监控和警卫员放在眼里。


    当时苏信昭同学顶着人畜无害的表情,义正严词:“我问过老师了,返程之后没有课程安排,所以介于我是你的私人助理、拿着不菲的工资,你得带着我。”


    楚霜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听听像话吗,合着就是来通知我一声。”


    苏信昭往前凑,逾越了社交距离,几乎贴着楚霜的耳朵说:“哥,你就带我去呗。”


    气音儿多,实音少,一个“哥”字拐出三个弯,隐约又带出墨丘利柔软的口音。


    “咳——”楚霜捏眉心。


    他抬手贴苏信昭额头,见他没再烧,也就任由了。


    陆行队在东子指明的地标附近停稳,大队人马安营扎寨。


    “老大,”包子不放心,“咱们武装压过去,抄了他们、直接彻查不是更简单么?”


    他忍一路终于忍不住了——您何必只身犯险?


    楚霜倒背着手在临时营地里溜达。


    他在高竞卓的手记里窥见了一条“毒藤”,蒂结在帝国的权利核心中,但刨土抽藤尚不能确定根系归属于谁,所以他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那是下策,听我安排吧。”楚霜说完,跟苏信昭一招手——走着。


    一刻钟后,人间游客稳稳停在福利院的大院里,院门口没有道闸,院里冷冷清清。


    楚霜开门、下车,扶着车门甩水蛇腰似的抻筋,半点说一不二的大将军模样都没了。


    他穿着剪裁合身的套装,棕、蓝、白、黑四色拼接成格,样式很复古。


    在星际环游的现代,衣着以轻便、自控温为主。这种需要靠增减衣量调节适温的衣裳,只有两种人会穿,一种是太穷,一种是装逼有钱人。


    楚霜当然像后者。


    而且,他脸上架了副金丝框眼镜,配合貌似有涵养的笑容,让人品出种介于人与“禽兽”之间的变态感。


    他眼高于顶,甩开长腿往里走,见门就进,随手拿着的银烟盒“咔哒咔哒”开合不停。


    苏信昭则一丝不苟地当跟班,待到楚霜驻足于福利院大厅正中,他恭敬弯下腰,帮对方把衣角仔细拽平,居然还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把楚霜鞋子上的浮灰抹了去,这更把楚霜衬得像个饭来张口的废物。


    “废物”把烟盒揣回口袋,双手插兜,仰头环视一圈。大堂拱顶上的彩色琉璃顶滤出阳光,给清净、偌大的空间染上神秘。


    恰到好处。


    或许光再暗一分,顶子再低一毫,就是恐怖了。


    楚霜清清嗓子,不耐烦在脸上一闪而过。


    “没人吗?”他中气十足。


    前台空无一人的接待桌后面响起一阵“吱扭哐当”,像是年久不镐油的老古董动了,听得人牙花子磕碜。


    “您好,客人,请问您有预约吗,要送人入住,还是探亲?”


    智能助手的款式老旧,说话音调平平,踩着两条履带、滑到楚霜面前。


    楚霜从西装内袋摸出张实体卡,插花似的插在它的机械手上:“见面礼,无追踪虚拟货币卡,我要见你老板。”


    智能助手有点接触不良,努力表现出和善:“通、通、过面部扫、扫、&%\」$扫描,确认您的资料不在会员库里,请、请稍等。”


    然后,它草率地转半个圈,举着虚拟卡拐进个小门,不见了。


    院长是个铁公鸡。


    楚霜这么想着,百无聊赖在大堂里溜达两圈,到等待区的沙发上一坐,架起二郎腿,悠然拿烟点上。苏信昭站在一边,双手交握在身前,规矩极了。他见楚霜两口下去,烟灰渐长,非常有眼力价儿地把烟缸挪到对方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老大。”包子的声音通过楚霜耳道的内嵌听筒传来。


    楚霜声音很小地回应:“说。”


    “你视线范围内的几台监控都在正常运行,是民用改造级,你五点钟方向的摄像头在对你进行追踪拍摄。我通过信号处理模块扫不到处理器的核心信息,或许福利院的中控不在这里,也或许做过安全网屏障。你得再想想辙。”


    “外围防御呢?”楚霜又问。


    “都是一般防御级,目前看是您寻常体能训练的强度。监控存在不分盲区,我会发给您。但检索基站数据发现,每月有一次军用级别信号传送,设备的具体型号被抹掉了。”


    扫描结果不一定全面。


    楚霜没再说话,动作非常儒雅地把烟捻灭在烟缸里。


    这期间有两三名衣着考究的男人经过大堂,自行刷门禁,进入一扇合金大门内。


    将军大约被晾了二十分钟,留着金色络腮胡的男人才出现在他面前,与他对视毫秒,露出个商务化的微笑:“尊敬的先生,您的见面礼太重了,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楚霜掀眼皮看他,不但没站起来,还摆出主人家做派,示意对方随便坐:“我是个星际游商,机缘巧合认识了东子,听说这有好玩的,今天专门来……体验体验。”


    络腮胡男人不大礼貌地上下打量楚霜,他有一只义眼,机械眼珠不是科技尖端产品,轴转角跟真眼球有偏差,让他总像是在斜眼看人,有种中了异能病毒的“美”。


    从刚才开始他就通过摄像头暗中观察楚霜了——眼前这好看的男人看似有很好的教养,但骨子里该是藏着粗鲁和贪婪的。很多星际游商都这样,为了生意伪装和善,外皮下裹着自卑的心,刻薄又恶毒。


    很快,男人发现对方反感他的目光,陪笑说:“十几年前被打瞎了一只眼,额……”他语调顿挫,笑眯眯地问,“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苏。”楚霜笑,更像奸商了。


    苏信昭暗惊,心里有朵小花绽放开。


    “哦,苏先生。”络腮胡子欠身,“我是圣光福利院的院长,威尔逊金。很高兴为您效劳。既然是东哥介绍来的,那么……”


    他在自己的终端上调出列表,大大方方投在楚霜面前。


    那是张会员等级制度表,明码标价捐赠金额和福利院提供的项目。


    项目相当不符合正常人类的道德标准。


    “先生不用有思想负担,这里是拉东星,生态环境造就了福利院的一切。咱们的所为只是帮助生物进化、消亡的必要因素。”威尔逊说。


    拉东星是三不管地界儿,只信服地下法庭的裁决,但在金钱利益面前,法庭没有绝对的公允,更没有所谓的公理道义。钱可以让“礼法”之神的折腰。


    会员权益引苏信昭厌恶、话也让他反感。


    他在墨丘利上熬生活、有末那识做睡眠训练,他见过、也经历过多样的磨难,他听过一种心理学理论“没有绝对善和恶,人们善恶行为的底层逻辑是内心需求”,从前苏信昭深信不疑。


    可今天他突然想起楚霜曾说过“地狱随处可见”,当时他吐槽人家装逼,现在想想……


    虽然但是,还是有点装。


    他忍不住看楚霜。


    那家伙面不改色,看着会员权益甚至露出一丝兴奋的笑,更像变态了。


    楚霜给威尔逊的见面礼金足够中级会员的全年会费。院长当然不想放任肥羊离开。他看楚霜只看不说话,于是非常大度:“不如,我给您安排一次试菜。”


    楚霜立刻眼冒贼光,礼数到位地微笑回应:“也好。实在不知道还怎么选。”


    威尔逊赶快跟着笑了,换出个饭店菜单似的界面,但看菜品展示图上全都是人物图。性别、年纪、种族、身高、体重等详细信息则像配料表一样写在详情里。


    每人照片下面都标有红心,从两颗到五颗不等。


    “那是餐品的‘嚼劲’,”威尔逊适时解释,“您出手阔绰,我也不能小气,所以三星以下的餐品您可以买断,往上的话,每提高半颗星,保证金提高三万虚拟币,您至少要保证给餐品留一口气。”


    楚霜飞快地过滤“餐品”信息,发现老人居多,也有孩子。


    “怎么老的老、小的小,没点正常的?”楚霜问。


    威尔逊面露诧异:“东哥没跟您说过这些菜要怎么吃么?”


    “他只告诉我可以为所欲为。”楚霜回答。


    威尔逊无奈地笑了:“那您选择合眼缘的就好。”


    他不多做解释。


    楚霜还在看菜单,目光定在个女人的照片上。


    那女人很美,也很年轻,是他去星联接贝尔蒂丝时,对方安排给他做情色招待未遂的姑娘。


    威尔逊顺着他的视点看,抱歉地笑了下,赶快把那张照片撤走:“资料还没及时更新,她不在这了。”


    “死了?”楚霜问。


    威尔逊摇头:“离开了,至少离开时活得好好的。”


    楚霜听出弦外音,很懂规矩没多问,最终选择了一个学历、智商相对高的男性,实际年龄有140多了——是东子建议他选的那位。


    威尔逊又为难了:“他……是我们老板的私藏……”


    “那为什么要摆出来?第一个缺货、第二个私藏,什么意思?”楚霜明显不高兴了,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啪”一下甩在桌上,“缺维护费可以直说,老子有的是。”


    威尔逊略有迟疑,最终还是怕把人傻钱多的这位气跑了,在菜单上点了“下单”、揣起卡片,示意楚霜跟着他。


    他带二人穿廊过院。


    这地方乍看和寻常疗养院没区别,有休息室、阅读室、音乐、棋牌等各种兴趣房间;也有教室。


    威尔逊边引路边当导游:“这里是活动区……”


    话没说完,行进方向有间屋开了门,护工用轮椅推出个人。


    几人经过房间时,门还没带严,屋里有个干瘦的男人半裸着上身,也正满怀戒备地看向门口。


    “老子每年交那么多会费,房门都不会自动关么!”他暴躁。


    威尔逊赔笑着,顺手带严了房门。


    护工意识到是自己工作疏忽,驻足回头、冲威尔逊鞠躬行礼。


    几乎同时,轮椅上的人垂下一条裸露手臂——苍白、满是皱纹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全是淤青。


    护工回身,漫不经心地拎起垂落的手臂、扔回轮椅里,又把盖住这人面容的毛巾往上拽了拽,推人走了。


    “嘀嘀嗒——”


    威尔逊用自己的卡刷开房间门。


    “这位年轻的先生和您一起,还是单独安排?”他客气地问。


    楚霜别有深意地看苏信昭一眼:“一起。”


    眼神居然色眯眯的。


    威尔逊露出会意的笑,示意房间里内有乾坤,说声“尽兴”,把门带上离开了。


    楚霜瞬间变回正常模样,偏头看苏信昭:“你可以在外间等我。”


    苏信昭饶有兴致地看他变脸自如,摇摇头:“别总拿我当小孩。”


    所见即地狱,我也要跟你一起看看。


    内间房门被推开。


    室内设置华丽却变态,各种反人类文明的工具被垂挂在墙上,问讯椅、刑讯床、十字架、各种禁锢装备中间放置着一张正常的大床。


    床上铐着个躺成“大”字的男人,正是楚霜点的“菜”。


    他虽然140岁,模样其实挺年轻的,脸上少量的皱纹堆叠,让他看上去风雅。


    他见楚霜进屋,眼睛里散出抗拒和怕。


    但他的嘴被口枷堵着,只能认命似的阖了阖眼——


    作者有话说:本章及下章部分内容由现实事件魔改,如果引起不适,鞠躬.gif。


    第42章 作祸


    楚霜走到床边,想帮男人把口枷摘下来,对方却怕得一缩。


    男人一定听过很多次“不用怕”,语言不足以瞬间获取他的信任。所以楚霜什么都没再做,只是定住了手,等待对方平静,才给他松绑,然后退后到沙发坐下,非常绅士地示意对方可以随意。


    苏信昭的助理角色是本色出演,进浴室拿出件浴袍递给男人,让他把过分“香艳”的半镂空情趣衬衣遮一遮。


    “我是个小说作者,想跟你聊聊天,”楚霜点了支烟,“如果你能提供丰富精彩的素材,我可以买断你的时间。这样往后你就不用再接待其他客人了。”


    条件很具有吸引力,点燃了男人眼中的希望。


    他咽了咽,清嗓子:“先生想知道什么,我的事?福利院的事?还是这个星球的事?您可以叫我汉莫。”


    冷静之后,他逻辑非常清晰。


    “我也不确定,有意思的就可以,所以咱们随便聊。”楚霜笑得和善。


    有了“随便聊”的大前提,男人更放松下来,他的讲述比较碎片化,而楚霜对福利院所做勾当有所预判,是以对方提供的关键词,已经足以帮他拼凑出事情脉络轮廓。


    福利院其实是家妓院,并且不仅以“嫖”为主营,它为客人提供很多违背道德伦常的服务。拉东星混乱了太长时间,一切能够被买卖、有价值的事物都被看作资源,包括人。


    在这里有句话广为流传的话——被神抛弃的人才会经历苦难、病痛、贫穷和不自主,所以他们不值得被同情。


    无论富有的、还是贫穷的,拉东星的居民对此话坚信不疑。为了不被神明抛弃,他们宁可向魔鬼贩售血亲。


    “这里有三类人,一是被壮年亲属卖来的老人、孩子;二是其他星球的落魄人;还有一类是被骗来当‘高品’的白痴。我是个生物学者,他们骗我说某个遥远的小行星上有神奇的生物,但那地方是空域,很危险,不属于任何势力,只有海盗拿钱办事才肯去……后来,直到我回不去了、被困在这里,才明白自己被骗了,我无知且愚蠢,该付出代价。”


    楚霜适时展露同情,却不顺着对方的话茬继续:“看得出来,汉莫先生的状态非常……嗯,诱人。因此您才能成为‘私有藏品’吗?”


    “你一定给了威尔逊院长很多见面礼,”汉莫说话间揭开衣袖,突然在自己手臂上咬下去,牙印深深嵌出轮廓,但只眨两下眼睛的功夫,印子消失不见了,“他们给我注射了药物,然后我好像就不会死了,我受过很多非人的对待,可只要不是立刻死,就会迅速痊愈。那种药不是对谁都有用,应该是控制细胞分裂的,大部分人对它有阻抗排异,所以我才珍贵,”说到这汉莫苦笑起来,“可是人体的细胞分裂次数是有极限的,说不定在不远的某天,我会瞬间衰老、死亡。倒也是种解脱。”


    所以威尔逊说至少要给他留一口气。


    楚霜又问:“听说这里还会有人被卖到其他地方?”


    汉莫点头:“这里除了色情,还有暴力和单纯的买卖。初来乍到的倒霉蛋被称为毛料,毛料被安排接受基因检测和智力检测,划分为三六九等,像我这样还有价值的,会接受医美手术,通过调整基因序列维持机体最佳状态,而那些智商低下的、年龄太大的,会成为发泄快消品,像快餐一样,他们通常接待几次客人就会没命了,然后他们的躯体会被选取相对完整的部分,制为器官、神经、或骨骼标本,卖给医院、学校。”


    楚霜面无表情,快消品,刚刚过来的路上他应该已经见过了。


    苏信昭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耳朵。


    “那些孩子们呢?等待收养吗?”他忍不住问,“如果有特殊癖好,其实有很多替代品吧,何必……”


    汉莫的目光落在苏信昭脸上,片刻他又看看楚霜,笑得很温和:“替代品没意思,人类有踩断同类脊梁来证明自己的瘾。小伙子,你家先生的小说你看过吗?小说需要有逻辑,但现实不需要,它为所欲为就够了。”


    苏信昭一愣。


    “我看得出来他很疼你,你自由、随意,”汉莫面露羡慕,“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个这样的人,是天大的福气,”他偏头看窗外,正好能透过福利院的合金栅栏门看到远处的空旷场,“那里每个月都会有飞船来,第二天一些年轻、漂亮、身体素质好的孩子会消失。有一次我接待两名客人,他们以为我晕过去了,就随便聊天。我听到他们说有人花高价买走了那些孩子,如果他们能在实验中活下来、立下军功,就可以出人头地,以后他们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将不必担心重蹈他们的覆辙。”


    汉莫的叙述开始和高竞卓笔记中的内容吻合。


    楚霜眯了眯眼,又问:“他们还说了什么呢?”


    汉莫皱着眉回忆:“不记得了,我当时虽然没失去意识,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好像其中一个说‘先生明知道对方这么做是在做杀伤武器,为什么默许’,而另一个说‘或许是想坐收渔利呢,咱甭管,也管不了’。”


    “先生是谁,这两名客人又来自哪里?”


    汉莫摇头:都不知道。


    楚霜从终端调出威尔逊给他看过的“菜单”,是他用眼睛的内置晶体偷拍的,他指着曾在星联见过的姑娘问:“记得她吗,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汉莫看看照片,又合上眼睛:“让我想想,很久了,或许……将近两年。您认识她?”


    “是位故人,”楚霜玩味地看着汉莫,“你想要自由吗?机会只有一次,要好好把握。”-


    半小时后,楚霜按响服务铃。


    威尔逊很快来了。


    他进屋看到房间整洁如初,没有半点血迹、狼藉,两位客人衣冠楚楚、清雅利落,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先生……对菜品满意吗?”他四下看,眼珠子在屋里贴了个遍,也没看见“菜品”,“汉莫……人呢?”


    楚霜一噘嘴,模样挺无辜地啰嗦:“刚刚我们交流得很愉快,他说想给我写一首诗做纪念,但当着我的面写不出来,所以借了我的钢笔躲进洗手间搞创作,我偶尔会写些东西,懂得灵感是不允许被打扰的……”


    苏信昭在一边听着,挠挠脑门子:真能诌。确实该去写小说。


    威尔逊则没耐心听了,抢到卫生间门口——洗手台上一片血迹,精致的古董钢笔尖上沾着血,旁边有一块追踪芯片正在发送电信号。


    窗子半敞开,显然人已经跑了。


    “妈的!”威尔逊骂街。


    窗子外面有一大片监控盲区!


    他用终端紧急呼叫安保中心:“编号D-10697,姓名汉莫阿斯冯自行取出追踪芯片失踪,关闭进出通道,全院搜索!”


    他说完这些冷着脸对楚霜说:“苏先生,您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呆在这,万一找不到他,您就要进行赔偿了。”


    楚霜无所谓地笑:“赔钱而已,好说。”


    “这可不一定我亲爱的先生,如果找不到汉莫,我会请您来替代他。”威尔逊脸色冷得吓人,楼道里有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四名精壮护工像一堵墙似的出现在门口。


    “看着他们,直到事情解决。”威尔逊下令之后又提醒楚霜,“给您个忠告,不要对他们展露友善,否则我不能确保您的安全。老实待着,苏先生。”他说完,着急忙慌离开了。


    楚霜一噘嘴,小声嘟囔:“没人可以这么跟我说话的,除了给我发薪水的那个。(※)”


    急促的警报声不断,让福利院变成了一座监狱。


    四名护工对视一眼,面露邪笑。


    威尔逊的话有言外之意,该是在暗示他们给这个惹祸的小白脸好看。


    几人上下打量楚霜,看他脸很清俊,身型却不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单说他两只手上清晰可见的皮下血管,就能证明他的体脂率控制得很好,血管粗壮,证明……他是个注重健身的小白脸。


    小白脸终归是小白脸。


    某些事情太过顺从也是没意思的。


    四人对了个眼神,快速分配好二对一阵型。


    离门最近的护工反手关门。


    可也就在他注意力分散的瞬间,眼前人影一晃,他颈侧猛地发重、俩眼发黑,站不住了——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还站在原地笑眯眯的,而他身旁的小伙子已经一脸凶相,几乎与他面对面了。


    苏信昭一下一个,不到五秒结束战斗。


    “你也太粗暴了。”楚霜笑着说。


    苏信昭冷哼:“已经很柔和了。”


    我恨不能把他们眼珠子剜出来踩爆。


    然后,他进里间物尽其用,把这四位分别用工具、刑讯架绑好、塞住嘴。


    楚霜看他熟练得像个经常杀人越货的土匪,笑笑没说话。


    汉莫从壁橱里扒开缝往外看。


    “你就在这等。”楚霜嘱咐一句,通过个人终端给包子发信,让他再次扫描信号源位置——威尔逊九成九是去了控制室“坐镇中军”,现在中控一定会传出大量的指令信号。


    “老大,你作祸成功了?等等啊……”包子感叹楚霜作乱效率之高,片刻后,他又说,“信号源密集在院里,控制室该是在这的,但有安全网,基站反定位有镜像干扰。”


    楚霜叹口气:“麻烦。”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拉门出屋,站在楼道左顾右盼。


    早知道刚才直接掐威尔逊脖子逼问了,就不该管什么鸡飞狗跳。


    “嗯,我建议你左拐。”苏信昭跟出来。


    “为什么?”楚霜问。


    小苏当然不会告诉对方他启动末那识,瞬间侵入所有镜像网络,从里面挑出了真的。


    “我比较喜欢左边,我第六感很准的,你信我。”


    他说完,也不管楚霜作何反应,拉着人就往左边拐。


    楚霜的手带着微温的暖和干燥,握着很舒服。


    因为出了乱子,很多客人出门观望。


    画面有碍观瞻,这些人从服饰到身上、手上沾染的物质,用文字描述实在太过小众。


    片刻,福利院开始播放“危险疗养者走失”的警告广播,要求客人们回房间静避,免得被误伤。


    楚霜被苏信昭拉了一路,直到一扇大门挡路,二人才驻足。


    “你不觉得汉莫有问题么?”苏信昭问。


    楚霜颇为认同,他顺口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学历不低、岁数不小,又经过那么多苛待,依旧极快地信任一个陌生人,不是别有所图,就是傻,”苏信昭用末那识进行短时间大规模搜索,有点脑缺氧,他打了个哈欠继续说,“一拍即合的买卖多半是有一方吃大亏。”


    “还有可能是都没安好心的互相利用,”楚霜笑着环视四周,“你神奇的第六感告诉你,信号源是这么?”


    这地方确实像有问题。


    苏信昭点头,打算好事做到底,操纵末那识开门,还没动手,就见楚霜不知从哪顺出一把枪,对着门锁两枪点射。


    高能粒子束瞬间破坏了栓口。


    大门被他一脚踹开。


    门里面是幽深向下的走廊,走廊尽头亮着丁点白光。


    “什么人——”


    黑暗中低沉如野兽的吼叫传来,白光给一团阴影描出轮廓。


    轮廓不像是人,足有两米多高,在走廊里顶天立地,身上好似长了一团一团的瘤子。


    楚霜冷笑:“绿巨人复活了。”


    “刚刚你说那个好看的姑娘是故人,她是谁呀,你们怎么认识的?”苏信昭不管绿巨人为何物,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楚霜看他:……我给你沏杯茶,咱仨坐下聊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好像是出自《男亲女爱》。


    第43章 怪物


    苏信昭看出楚霜埋汰他呢,要往前走,楚霜拦他,抬眼示意他看两处摄像头。


    二人身处的位置正是监控盲区,在这动手不易被发现——能拖片刻是片刻。


    苏信昭会意还他个笑眯眯,唤醒末那识,查问“绿巨人”为何物,听完寻思:敢情是科学怪人。


    很快,他就看清了逼近的怪物,直皱眉头——可别埋汰浩克了。


    怪物从阴影里暴露出来……它有一张引人做噩梦、吓哭小朋友的脸。


    它只有左半张脸隐约看出是做过人的,做人时,它相貌是刚毅粗犷的硬汉风。而现在,它另外的半边脸像土地皲裂出不同颜色的板块,被无数伤疤分割着。伤疤纵横交错,凹藏进肉里,像刀割痕,也像是缝合线。


    “是谁……”巨人彻底走出幽隐,它双眼不聚焦,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楚霜,另一只眼四处乱飘。


    可怕、又有点好笑。


    论及人类不停作祸的科技产物,又或是浩渺宇宙中隐藏的怪物,楚霜都见过不少,今天依旧觉得开了眼了。


    因为他看清了怪物的双手、双脚。


    人类的手脚轮廓很难改变,从远古时期起就被作为识别身份的重要参考。眼前的巨人左手宽厚、右手纤细,根本不像属于同一个人的。


    “目标没在安全名单里……”


    巨人继续自言自语,口音变了,语速也变了,略带智障的迟钝腔调变得奸猾刻薄,成了碎嘴子。


    “动手!”它尖利地吆喝。


    话音落,它一只眼睛看楚霜、另一只眼看苏信昭,双手同时挥起来,毫无章法地分别扇下去,动作乍看混乱,暗藏着和谐的秩序。


    “小心!”楚霜低喝,一把把苏信昭推出攻击范围,自己轻巧哈腰,躲过能一扇重启人生的大脖溜。


    他反手摸枪,但万没想到,怪物动作非常快。


    它巴掌乎空后紧急制动,以非常扭曲的姿势蓄力,跟着双手合击,向楚霜的头拍下去。这是人类祖传的拍蚊子招式,要是拍中,怕要颅骨碎裂,脑浆迸出三尺高。


    楚霜此时重心已经很低了,索性猛一蹬地,以常人难以爆发的速度,一窜两米多,长身扬手勾到房顶裸露的排风管道。


    “啪”一声,巨人拍空。


    几乎同时,楚霜双腿回收,攀住了它的脖子,将军在屋顶借力,把自己变成一柄巨大的扭矩扳手,腰胯发力巧劲一扭。


    那看分量上称四百斤还得高高儿的怪物被他一腿锁死,颈骨“嘎啦”一声碎响,听得人后脖子发紧、头皮发炸。


    眨眼间,它变成一坨死肥肉,“咚”地狠摔在地,把浮灰砸起好高。


    楚霜一招得手,秋千似的把自己荡远,轻巧落地缓气,掸了掸裤脚的土,又拽拽西服,最后嫌弃金丝框眼镜碍事,摘下来扔一边了。


    “都打完了,戴着吧,挺好看的。”


    楚霜斜他一眼:“不戴不好看?”


    苏信昭:……


    “各有各的好看。”小苏挑大拇哥。


    战斗眨眼就结束,他完全没有机会发挥,只得站脚助威,容忍对方装逼、自恋、顺便化身气氛组吹彩虹屁……


    “娘了个卷儿的,他怎么跳这么高?!”


    囊膪一滩趴在地上突然诈尸,用尖刻的声音抱怨。


    “打不到也好,美人打爆头,有点可惜。”


    它的声音又低沉了。


    “孙子,你说实话,是看中他好看手下留情了吧,你脑袋里除了装裤兜子里的那点东西还有别的吗?脑仁还没小鸟大。你看你胳膊都比他腰粗,估计又是两下就被搞死的玩意!”刻薄的声音口出秽言,顿了顿又说,“但刚才那下停带劲,估计死前最有意思。”


    巨人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动作迟缓地爬起来:“老子每次爽的时候,你不爽吗?”它声音又浑厚了,“他们求饶的时候你笑得那么变态。”


    “你爷爷我不喜欢玩男人,只觉得恶心,要不是被迫和你缝在一起……哎哟,我的脖子……小白脸真有两下子!”它虽然站起来了,脖子却以非常诡异的角度歪斜着,分明是被楚霜扭断了。


    它深吸一口气,按住脑袋狠命一推——随着“嘎啦”,“哎呀”两声,脖子虽没彻底好,但好歹又正过来了。


    它没好脸色,落枕似的瞪楚霜:“行吧,爷爷改主意了,抓住这小白脸,狠狠地虐!真的差点让他扭断了……”


    “明明已经断了……”巨人的躯壳里发出第三种音色,拆台的音色属于正常男人,“你什么时候能不装逼?”


    话音落,巨人颈周肌肉痉挛起来,像巫婆煮的魔法药水一样“咕嘟嘟”起了连串的泡,它歪曲的脖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


    “你们可不可以不这样……不要杀人……不要打架……”


    声音又变成了小女孩。


    楚霜心惊:这家伙身躯里到底藏了多少人的灵魂。


    也就在这时,地下室大门口的警报声大作,吱里哇啦吵得人脑仁疼。楚霜掀眼皮,其实从刚才他摸枪打门栓时就做好了触发警报的准备,又饶了这么久已经够本儿了。


    “哥,你去找威尔逊。”苏信昭说。


    楚霜迟疑,看看怪物又看看他。


    “放心吧,对付这智障小菜一碟,”苏信昭开始活动筋骨,“以为它是个左右互搏的高手,没想到是左右脑互搏的蠢货!”


    “左右脑互搏”有点耳熟,楚霜曾经这么说过苏信昭。


    他听了一笑:“小心。”


    诡异的缝合巨人眼看小白脸要跑路,立刻要拦,而它眼前影子一飘,另一名年轻人挡了它的路。


    “亵渎他,你注定不得好死。”年轻人仰脸看巨人,笑容被冷白的光衬得阴恻恻的。


    怪物一双不对焦的眼睛眯了眯,它没太正眼看过这年轻人,一直以为他是个小跟班,而只这一眼,它N合一的灵魂深处卷起一丝惧意,源于某个老谋深算、看过世态炎凉的家伙——这小子的心思比刚才的小白脸阴冷太多,但他看小白脸的眼神却如一缕冲破乌云的暖阳。


    当阴云爱上日头,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直到把自己蒸干、或化为彩虹。


    “不得好死”四字,他拼了命也会实现的!


    有了小苏一夫当关,楚霜得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一路往目的地奔去。


    核心控制室确实设在走廊尽头。


    他透过带有防护网的窗往里看,威尔逊已经发现了异常,正紧张兮兮地摇人支援。


    同时,楚霜也听见苏信昭该是跟巨人动上手了。


    分裂的怪物自成一台戏,叫骂、哭喊、劝架、污言秽语杂糅在一起混乱无比。


    楚霜收回心思端详门禁,门禁带有指纹和声纹识别系统,直接用枪打有两种结果,一是锁打开,二是彻底锁死。他又仔细看大门本身,仅就结实度论,不如走廊那扇。他设想开门的办法,在“骗”与“简单粗暴”二者间,选择了后者。


    他单手解开西装外套,按住腰侧机械外骨骼的调节扭,把助力功率调到最大,深吸一口气,对着大门猛踹过去——


    随着一声悦耳的脆响,锁还好好的,门口墙体崩开个豁。


    楚霜跟着又是两脚,墙壁生生被门锁的天地柱剜开个大豁口,第四脚下去,大门“呼啦咣当”,掀开、拍在墙上。


    几乎同时,门里的威尔逊扣动了扳机。


    楚霜早有预料,把身子偏转极小的角度,粒子光束擦着他胸口扫过去。


    威尔逊大惊,还没等瞄第二枪,目标已经幽灵似的扑过来、眨眼与他咫尺间隔,他腕骨剧痛,手中一轻,枪被对方收进手里。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楚霜哼出小调,冰凉冷硬的枪口顶在威尔逊额头,“教你开枪的老师没告诉过你,拿不稳枪等同丢命吗?”


    “你……到底什么人?”威尔逊震惊之余,在对方不大正经的态度里感受到了蔑视和杀伐气。


    楚霜回答:“直立行走的正常人。”


    威尔逊:……


    “汉莫是怎么哄你执行他的计划的?那个小人,早知道就该弄死他!”


    楚霜暗笑:小苏确实挺聪明的。


    他转到对方背后,用枪口把威尔逊推到控制台前:“告诉你手下人不许过来!再让门口那个怪物住手!”


    威尔逊不敢造次,老老实实执行第一个命令,然后他说:“看门狗……不听我的。”


    楚霜眼尾一收,火速给包子传讯,表明他所在的定位位置是核心机房,让技术员立刻开始侵入、检索信息。无论是通过云端还是切实的物理坐标,一旦确定控制室的正确位置,军方的侵入速度就很快。


    控制室里的机密资料很快被远程破解,无数录像、数据被翻出来,但大部分是客人的花样泄欲录像,引人观感不适。


    技术员排查数据的档口,楚霜想押威尔逊去支援苏信昭。


    而他一扭头,见苏信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倚着门口默默看他,衣角和右手沾了血,他自己也又流鼻血了。


    “放心吧,解决了。”小苏脸上露出笑意,说得轻松。


    楚霜一皱眉,示意他擦擦鼻子,调整地下室大门口的监控机位。


    摄像头将缝合巨人收进画面里——那团巨物面对墙跪着,头抵在墙上,一根合金钢管从头顶直戳下去。


    它臃肿得像坟包,坟里合葬着无数灵魂。


    楚霜愣了愣,有点难以置信,自己一击弄不死的家伙竟然被苏信昭贯了顶。


    “危机情况下爆发的潜能。”小苏人畜无害。


    楚霜转向威尔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威尔逊一耸肩:“这里的被救助对象,因为基因序列契合,在生命结束前被拼成永生的艺术品了。”


    “老大,你看这个……”包子突然通过终端向楚霜示意,弹来一份文件给他。


    “基因匹配”、“缝合人基因融合实验失败”、“基因排异”、“反排异提案”、“用克隆技术复制实验源”等字眼非常炸裂。


    事实上,反人道的科技操作并不少见,但多是为了战争。这种用人拼人,且灵魂共存的再造物太匪夷所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评断“他们”堆砌出来了“它”。


    楚霜一目十行看完文件:“为什么要做这种研究?”


    威尔逊摇头:“我只管福利院的开支,别的确实不知道。”


    “这里还有多少像这样的实验品?”


    “没有了,老板的秘密基地不在这,这个缝合人是他留下的看门狗。”威尔逊老实回答。


    而话正说到这,房间内的一面墙壁突然像水波一样流动,待到波光散去,那地方出现了一道暗门——


    数十名端枪的雇佣兵在开门的瞬间一涌而出,杂乱的激光瞄准线悉数钉在楚霜身上。


    局面又一次逆转。


    灰发男人气定神闲地闲溜出来,和楚霜面对面站定。他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人,是汉莫。


    “亲爱的,就是他,”汉莫一脸讥笑地指楚霜,挽起灰发男人的手臂,“他模样不错、能力也不错吧?你答应我的事,要说话算数。”——


    作者有话说:※出自《游击队歌》。


    第44章 赌命


    灰发男人的眼神非常具有攻击性,他上下打量楚霜:“脸挺文气,身材倒……先生经常健身么?”


    不等楚霜回答,已经有道杀气让他浑身恶寒。


    所谓杀气其实是种生物电。


    苏信昭狠狠瞪着那倒霉玩意,错身上前,半挡住楚霜,暗骂今天掏了流氓窝。


    他想到了汉莫不对劲,但没想到这么离谱,事态急转直下,他盘算着,如果动手和楚霜以二敌众有几成胜算。


    他忍不住看楚霜,发现对方游刃自得得很:“你算到了?”他低声问。


    楚霜不知面临过多少次类似情境,处变不惊一是身居要职冷静惯了;二是做事永远留后手,所以不会一翻一瞪眼。


    他看苏信昭郑重,忍不住逗他:“没有。”


    苏信昭听得直闭眼:装逼惯犯。


    而楚霜紧跟着笑了,在小苏后腰拍两下,闹得小孩彻底混乱,分不清他是真大尾巴狼,还是在装大尾巴狼。


    灰发男人抱怀旁观,他见多了“占有、保护和纵容”,并不以为意,拍宠物似的拍拍汉莫的头:“做得不错,我答应你了。”


    话音落,他猝不及防拔枪。


    楚霜眼神一凛,又很快放松下来。


    他惯于依靠对手胸口中位线的变化判断其目的,看得出男人的目标不是他。


    果然,枪口瞄准了威尔逊。


    威尔逊院长大惊失色:“先生、善先生,我这么多年一心为您……”


    “嘙——”


    话没说完,轻响已经截停了威尔逊的忠心,激光束给他的脑袋穿了孔,挺周正。


    “这里以后由你负责,汉莫,”善先生卖弄地耍个枪花,目光落回楚霜身上——这男人从始至终面不改色。


    “你不是普通的星际游商,到底是谁?”


    楚霜浑不在意,居然大大咧咧把从威尔逊手上抢来的枪扔给一旁的雇佣兵,表示自己没恶意,再揣着口袋溜达到中控大屏前、一屁股坐在转椅上,架起二郎腿:“我是照顾你买卖那位大人的朋友。萧上将英明一世被老婆崩了,枯砂要塞易主、后续变数无穷,我替他来看看你这的状况,顺便找乐子,想试试微服私访,没想到啊……试出这种事。”


    善先生眉心一收,是在审视判断。


    楚霜铁锅骑大鹅老师上身,继续捕风捉影编故事。


    依着已有线索可以推断出,帝国进行机甲人研究的组织是从福利院“进货”的,而从阴谋论角度出发,就连枯砂要塞的前守将萧某被杀都能编出整套尔虞我诈……


    楚霜笃信事件背后水深,也笃信善先生身为乙方,不可能知道全部因果。


    所以,他故作高深,瞎忽悠。


    善先生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睫毛很浓,把算计遮在眼底:“私访为什么要唆使汉莫和你演戏,私闯中控,杀我的看门狗。”


    楚霜反应很快,打个“哈哈”反问:“怎么就不能是他唆使我呢?”


    汉莫脸色一下变了。


    他刚得偿所愿,正清闲地看戏,现在瞪着楚霜大喝:“你血口喷人、颠倒黑白!”他面带焦急和惧色,全没了接待楚霜时的知性温和,双手抓住善先生手臂,“亲爱的,亲爱的你不要相信他。”


    血口喷人的这位往转椅里一靠,把胡说八道进行到底:“要不是我打铁自身硬,早被你算计死了。你跟我说除掉威尔逊,你的善就会把这里交给你,到时候你跟我分成;但你不告诉我地下室养了怪物,难道不是想兔死狗烹,事后赖账?依着你的算计,我和威尔逊无论谁死,你都有方案跟善先生吹风,自己上位。”


    苏信昭听楚霜倒打一耙、顺理成章,无奈地挠挠脑袋——把这口灿莲花的功力分一成对付帝国的黑子,你名声都不会这么惨。


    汉莫则是急疯了。


    他确实得善先生偏爱,也确实觊觎福利院的生意,想从“菜品”翻身变“厨子”。因此他的野心被威尔逊不耻。


    但他起初还真没想利用楚霜做什么。


    直到他亲眼所见苏信昭轻易撂倒四名护工,才将计就计、跑去密告威尔逊办事不力,他以为计划得偿,没想到回旋镖这么快冲后脑勺来了。


    善先生厌弃地掸开他,问楚霜:“先生说的那位大人是谁?”


    绕来绕去,终归绕不过这个问题。


    “何天川。”他似笑不笑地回答。


    “哦,这真的是位大人物,但咖位太大,很容易被贼人扯来招摇撞骗。怎么办,我该信谁?”


    这反应让楚霜看不出他蒙对了没。


    而善先生能在海盗横行肆虐的行星带做“大买卖”,不会是做事走绝路的傻蛋,他奸冷笑了下,一伸手,旁边雇佣兵递到他手上一柄枪。


    是3D打印出来的老型左轮手枪。


    “先生知道俄罗斯轮盘么?”他问。


    苏信昭霎时心知不妙,唤醒末那识,让芯片刺激他的听觉神经。


    善先生则开始优雅地展示空弹夹,接过一枚子弹填进去,合枪转轮,子弹立刻不知转哪儿去了。他把枪往桌上一按,对楚霜和汉莫说:“道上的规矩,听天由命。敢吗?”


    汉莫看善先生,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他一时迟疑,苏信昭抢先:“可以,我先。”


    小苏抄枪对准自己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咔嚓”一声轻响,是空弹。


    所有人、包括楚霜在内都被他吓一跳。


    而他却脸色平和,把枪递向汉莫。


    汉莫已然骑虎难下,指着楚霜问苏信昭:“那他呢?你替他?”


    “这枪结束如果你还活着,让他继续也可以。”苏信昭哂笑。


    汉莫眯了眯眼睛,拿起枪,深吸一口气,把枪抵在自己太阳穴。


    他酝酿,时间一秒、两秒……


    他看善先生,可对方的脸上半片波澜都没有。


    汉莫垂下眼睛不再看他,对着自己的脑袋连抠两下扳机——“咔嚓”、“咔嚓”,两枪都空了。


    他劫后余生地笑,把枪递给楚霜:“别让小孩替死,往后三枪,你我轮流。”


    苏信昭心里咯噔一下。


    楚霜接枪的瞬间,他伏低身子,在对方耳边说:“子弹在第六颗,有猫腻。”


    楚霜不动声色,诧异于小苏怎么会知道。而汉莫连开两枪的诡异做法则是对这推论最好的佐证。楚霜接枪,嘴角弯起丝弧度:“善先生,这公平吗?”


    善先生眉头往下压,枪被他改造过,弹夹里加装着一对强磁吸贴片,无论左轮怎么转动,子弹都会在固定位置停下。


    他本想看五枪过后,楚霜的反应,可恨汉莫那个该死的,拼命要跟他对眼神,怕是让对方看出了端倪。


    楚霜微笑看人。


    突然,他晃身而起,瞬间脱出红外瞄准线织就的牢笼。


    一扑向前的同时,他把袖子里藏的袖珍粒子枪甩给苏信昭防身,自己则绕过汉莫、灵蛇一样游到善先生背后,手中左轮空放两下,枪口稳当抵在善先生的太阳穴上。


    “最后一颗留给你,”他阴冷地说,“或者让他们放下武器。”


    善先生身子綳得很紧,他进屋第一时间对二人进行过判断——苏信昭手上带血,衣角也沾红,而楚霜干干净净。是以他认为杀看门狗、制服威尔逊的都是小苏,万没想到,打眼了。


    他还算临危不乱,干笑两声缓解气氛,抬手让雇佣兵们放下枪。


    也就在这时,以他为首,所有人的终端起哄似的爆闪。


    “先生!”雇佣兵队长面色焦急,“咱们的基地被控制了!”


    善先生眉头拧疙瘩,瞬间想通了因果:眼前这小白脸一直在拖延时间!他有自己人,但似乎不想大张旗鼓,所以他才单枪匹马跑这来闹事,为了引蛇出洞。


    但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命脉在对方手上,他无计可施。


    楚霜狐狸尾巴彻底暴露,也不装什么游商公子哥了。通过终端大大方方跟包子建立实时联系,押着善先生头前带路。


    “统帅!”


    众人进入秘密基地,善先生立刻感受到武装列队迎接的高级礼遇。


    将士们整齐划一向楚霜行礼。


    只一个礼,善先生就看出对方是正规军,但撒么一圈半个军徽都没看到,他忍不住再次问:“你到底什么人?”


    楚霜把左轮扔给包子,点了支烟,不吝对他笑了下:“玛尔斯帝国星航军统帅楚霜,幸会。”


    他扭脸问包子:“有什么发现?”


    包子平时就一脸正经,这会儿表情像要被冻住了:“资料和实验室都……触目惊心。”


    善先生认栽,暗骂自己踢到钢板了,对方暂时没把他连锅端,已经是祖坟冒青烟。


    他脑子飞转:“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任何数据库里都没有的。”


    苏信昭在一旁伸长了耳朵,但他失算了,他现在离楚霜比较远,实验基地里有机械噪音,即便他有末那识帮忙,也听不到那俩人的对话、看不到口型。


    他死缠烂打跟来,除了有点恋爱脑,当然也是为了这一刻,结果九十九拜都拜了,最后败在这一哆嗦。


    小苏气呼呼地掐了自己一把。


    而此时此刻,他的同学和小王孙卢修斯已经在返航途中。他们行至枯砂要塞跃迁点,偏赶上站点当天例行维护。巡宇舰只得以普通航路进入塞口,留宿修整一夜。


    亲王殿下听说帝国的军事苗子们来了,先好吃好喝招待了一番,又让手下将官配合老师带学生参观防御工事。


    小王孙卢修斯自然也是跟着的。


    按理说,艾登亲王的合金面罩严肃至极,不是受小孩待见的模样。但卢修斯从见他那刻起,就对他充满了好奇,小孩仗着自己身份特殊,要求跟“酷酷的亲王殿下”聊聊天。


    而亲王殿下军务繁忙,还真暂缓手头事务,来陪小孩了。


    他亲自带小孩四处观光:“你喜欢玛尔斯吗?”他问。


    卢修斯一双大眼睛里闪过诧异:“天呐!你真的这么问了!”


    面罩后,亲王的脸上闪过别样的神色:“什么意思?”


    “祖母说我们来回路上八成会赶上跃迁点维护,我会见到塞口一位特别酷帅的面具亲王,她还说你会乐意带我观光、咱俩会投缘,你一定会问我喜不喜欢玛尔斯,喜不喜欢帝国!”卢修斯直言相告。


    艾登亲王单手抱起卢修斯,让他看得更远——天空中有无数道高白的亮光,有规律地上下摆动,那是要塞的最后一道防御织光墙。


    “那你喜不喜欢呢?”


    “嗯……”卢修斯想了想,“我喜欢楚将军、喜欢好吃的,但不喜欢总要报备行踪,这不怎么自由。祖母说或许往后就不会这样了,但她又不肯说到底是什么时候。”


    艾登亲王端详孩子,看他能掐出水来的小脸喜欢得不行,最后还是把他放回地上:“好啦,小朋友不该想那么多,你可以去四处看看,在这你不需要报备,往后想来随时可以。”


    卢修斯确实对军事重地充满好奇,感觉这亲王爷爷看着挺酷,聊天没什么意思,于是飞一样地跑了。


    他前脚走,亲王的警卫员后脚来了:“殿下,楚上将抄了善先生的基地。”


    艾登点头:“预料之内。”


    “他没用火力压制,似乎是不想闹出动静,如果不是咱们提前安插了内线,消息传不出来。”


    “他向来谨慎,帝都一系列事端让他生疑了,他怀疑我很正常。但清者自清,何天川一意孤行的路怕是要到头。”


    “殿下……”警卫员环视一周,确定近前没第三个人,压低了声音,“您刚接手要塞,我谨慎起见自作主张,派人查了萧上将和他那位悍妇夫人。”


    “有蹊跷?”艾登问。


    “这二位虽然都没了,但萧夫人娘家弟弟的账上有大笔钱汇入,很快又转走了……”


    “汇入账户是何天川的么?”艾登听出弦外之音。


    “您怎么知道!”警卫员诧异无比。


    透过面罩,看得出艾登的眼睛眯起极小的弧度:这么明显的路径痕迹,何天川这个疯子在做局。他豁出自己也要逼我按他的路走么?


    第45章 财神


    因为《星际和平公约条例》明文规定,任何武装势力不得在无审判前提下对领域外的实体非暴力组织进行武装制裁,也因为拉东星的历史遗留问题,想对福利院进行审判非常难实现。楚霜只得想了个以恶制恶的法儿,遵循诺言,收留部分海盗在军中当人质,让东子留在拉东星上,替他盯着福利院的一举一动。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玛尔斯帝都的夏天不长,且总爱起大风,有时郊外细小的野树会给掀翻。


    楚霜返航的第二天午后,就在刮这样的风。军区大院里开得正好的石榴花给吹掉了好些,一朵朵小红裙子似的,铺了满地。


    帝国有明文规定,远星域返航后有三天修整假。


    但介于此行遇到的事件因果杂乱且震撼,楚霜把修整变成了居家办公。


    外务报告要分别上报,明面留档的部分他可以交给办公室写,但涉及高竞卓的手札、带有“何天川”签名的菜单、以及福利院反道德实验的部分,他需要亲自整理,以内参密报。


    越看资料,楚霜头越大——


    起初,还以为高竞卓科研成狂,只捅了个流浪黑洞的篓子,现在看,他倒像这一系列疯狂举动的记录者。


    从前三天见两面、见面就扯皮的朋友,居然私下瞒了这么多秘密。


    楚霜仰靠在办公椅里合着眼,要不是那家伙给炸没了,真想把他从骨灰坛儿里倒出来,问问他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苏信昭轻轻开门进屋,正看见他一脸疲惫。


    上班当牛马时,楚霜即便不爱把刘海弄成背头露脑门的大佬模样,也总会分个印子。


    现在他闲散居家,头发洗过只随意吹干,刘海顺下来遮着眉毛;没有机械外骨骼的横平竖直,随意的白衬衣让他看上去柔软太多。他穿衣显瘦,窝在椅子里看着单薄,让苏信昭幻觉他不过是个大学生。


    小苏悄悄走过去,把维生素水放在桌上。


    而楚霜毕竟不是睡着了,略有动静他就睁了眼。


    “累就歇会儿嘛。”苏信昭劝他。


    楚霜看时间,快下午两点了。他揉揉眼,一口气干掉维生素水:“不歇了,得去趟国都会。”


    苏信昭眨巴着眼睛不理解:不是有假么?


    “两年前的外务补助还没给齐,说好了出发前平账,现在都回来了,连个影儿都没见。财务让我今天过去一趟当面说。”他解释一句,往隔壁去。


    苏信昭演跟屁虫,但慢了两步,进门见楚霜已经把上衣脱了,正要拿制服衬衣,听见他跟过来一回身,把老刘还没来及烫的衣服碰地上了。


    “咳——”楚霜弯腰去捡。


    苏信昭目光落在人家腰线上,水到渠成。


    小苏心里烧起股小火苗,像燃力能源机甲刚启动启明火,苗不大,能量却不小。他一时不知手脚该摆什么姿势才能缓解局促,只得抢上前,替楚霜拿要换的衬衣、解开扣子,递过去。


    而楚霜扭身接衣服,上半身如雕似塑的线条也随动作撞进苏信昭眼睛里。


    小苏不自觉地咽了咽,感觉耳朵发热、心里的蓄能到极限,再看两眼就能对抗引力上天了……


    “朕更衣用不着人伺候,退下吧。”不知楚霜是否察觉了什么。


    苏信昭:……


    他往外走,努力不顺拐,还是差点左脚拌右脚,回头看楚霜正背对着他系扣子,才窜出门外松了口气。


    他在心里破口大骂:


    苏信昭你看你这怂样,看一眼就要变蒸汽机……还能有什么建树?!


    嘶……


    按理说这种反应是生理性喜欢,所以我是个大色狼。可同样的好身材,换作别人怎么就不香了呢?


    其实这个问题小苏已经做私研课很久了,前些天琢磨不出个所以然,现在也照样。又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总是不愿意承认对帝国将军心存爱慕的。


    他收拾心思:“那、那个……你要去国都会的话,能不能捎我一程,我约了人在附近见面。”


    “行啊,那你得快点。要换身衣服吗?”楚霜痛快又麻利,他衣服换好了,头发上随便喷点东西,往后捋两把,立刻淡了学生气。


    苏信昭不换衣裳,跟着楚霜下楼:“你不问我去见谁么?”


    楚霜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我管你去见谁,还得报备?


    苏信昭顿觉问得确实不妥当,一瘪嘴。


    他是要去见林楷的,那家伙头两天给他发邮件约见面、定的今天,刚刚他找楚霜就想交代一声出门,现在正好蹭上了。


    他解释的话到嘴边,看楚霜心思根本没在,索性不描,但心里某个小角落藏着丁点小情绪,不上不下有点难受。


    楚霜一脑门子官司,没精力想少男心思,把小孩扔在指定地方,二话不说就跑了。


    小苏看人间游客屁股上冒的白光,惆怅地叹了口气:忽悠坏人的古灵精怪怕是落在拉东星了。要债……我看够呛。


    军务补助发不及时已经好久了。


    原因很好猜——“星轨坏道”计划耗资巨大,大把大把地燃烧帝国财政。


    楚霜往财务中心走,突然有点后悔,就不该管那劳什子的《星际公约和平条例》,更不该在福利院自报家门,该直接冒充海盗打劫,补贴了军中财政再说。


    现在反攻倒算还来得及么……


    啧。


    他胡思乱想,通过身份验证,进财务中心。大门富丽堂皇,上面全是流淌的金色水波纹,据说这门当初找大师算过——水生金,流水为财。


    现在呢?


    财没留住,都溜了……狗屁大师。


    还隔老远,财务负责人见楚霜来,站起来了:“楚上将。”他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楚霜坐他对面。


    楚霜礼貌性地还笑,在对方指定的位置坐下。


    二人之间隔着办公桌,像隔了条防御要塞。


    “这钱实在是报不了,将军。”负责人叫钱进,取了个貔貅名儿,但大伙儿私下管他叫“钱紧”。


    楚霜脸色一沉。


    他以为对方叫他来是要说“还得再等等”、“流程有点慢”之类的软性托词,万没想到,直接给他来了个痛快。


    钱进把一摞实体打印的报表翻出来——财务部门需要白纸黑字落在实处、还得兼顾电子存档、外加生物信息识别。


    “您看,这些由头都不合规……很多药品名称不在合理采买的用药列表里,也有些类目超出原有预算了。”


    死抠《军务报销管理细则》的话,类目确实不合规。但事实上,军务补助一直一半明账、一半暗账地执行。所谓暗账,需要用票据抵兑,因为金额是确定要给的,也不怕有人违反纪律、职务侵占。


    之所以这么麻烦,得回溯到一百多年前,议会院和帝君的军政分歧。


    当年因为各种沉疴,帝国闹了一次抵制征兵的乱子,原因可以总结为某些上层“要让马儿跑,还不给马吃草”。因此,帝国军开始商讨增设外务补助。


    但商讨又是吵个没完,议会认为,军团不能过于“富养”,尤其不能昭示天下,否则相当于变相承认帝国吃“要挟”;而帝君则认为钱确实给少了,大众的声音才能代表根基。


    最后,是国都会出面和稀泥,想出了半明半暗的法儿。


    而现在,财政拿默守多年的不成文规定卡人,分明是想断了暗线补助。


    “上头的意思?”楚霜问。


    他得问明白是不是某些人替上分忧,先斩后奏。


    钱进皱着眉头赔笑:“没少了您那份不就得了嘛。”


    楚霜的补助确实半个子儿没少。但到账的瞬间就被他走内账补贴大伙儿了,即便杯水车薪。


    “总得把因果问明白了。”楚霜说。


    钱进叹气:“将军何必为难我呢,我照章办事,从前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口头传达要严整规章。您说这钱省下来也进不到我口袋,我没理由卡您。”


    楚霜算是知道了。


    对方叫他来见面,明摆着拿见面三分情那套将他一军,钱进有理有据,人情世故都在理,他不好发作。


    唉……楚霜心里来气。


    他能把总务办的老登往死里骂,还真不能得罪财神庙前看香火的,跟钱进客气几句,没把话说僵,道别离开了。


    下到一楼大厅,他低头往外走。


    “哥……”苏信昭从休息区窜起来,跟他挥手,笑眯眯迎过来。


    这小子说有事,结果比吃快餐还快……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苏信昭皱眉端详他,压低声音,“遇见老登那个瘟神啦?”


    楚霜被他逗笑了下:“军务补贴下不来。”


    苏信昭心里一拍巴掌:我说什么来着。


    “嗯……是挺头疼的,”他撇着嘴点头,认同且继续问,“差多少钱啊?”


    楚霜瞥他,心想:说得好像你有似的。


    他搓着下巴想:“上次的还欠七百多万,这回的倒是不多,但三十万一个子儿都没有。”


    苏信昭眨巴着眼睛冲他坏笑,突然拉着他往大门走。


    俩人在国都会大堂拉拉扯扯,惹得周围人都看过来。


    楚霜笑着骂他:“松开松开,成什么样子,我长腿了。”


    苏信昭不在意也不撒手,兴冲冲让他快把人间游客叫过来。楚霜虽不理解,但尊重。


    片刻,游客从泊车位自行开到门口接人。


    一上车,苏信昭就从怀里摸出一张卡:“这里有九百万,够了吧,密码……我已经改成了你的生日。”


    他往车里冲,是刻意避开外面的摄像头。


    楚霜双手一扬直摇晃:不能收贿赂。


    “你打劫去了,哪儿来的赃款?”


    苏信昭一哂:“说什么呢,我挣的。”


    挣的?


    俩字在楚霜脑袋里转一圈,没转明白。


    “两年九百万?给我当助理比我工资高这么多,那咱俩换换,我给你当助理。”


    苏信昭直搓脑门子:哥,你正常点。


    “还记得林氏给了我一笔赔偿款吗,我拿那笔钱当本金,跟林楷起了个独立核算的小公司炒原料,这是两年的分成,本来这钱我也没打算进自己口袋,现在赶上了,不是恰好你需要,恰好我有么。”


    能给楚霜雪中送炭,他挺高兴。


    但楚霜觉得不妥当,一次如此,两次、三次呢?事情总归是要找妥善办法解决,不能跟土匪打秋风似的。


    他回味苏信昭的话,脑袋里冒出个天马行空的设想——星航军二级核算的话,会不会比现在境况好?


    这事不能拍脑门子,一时半会儿捋不顺,但老天爷是下定决心不让他消停片刻。他手环倒先震了下。来的是条紧急信息:老大,老爷子那边不对劲!


    楚霜捏捏眉心,对苏信昭说:“贫僧还有点事,先送施主回家吧,”他拎起苏信昭手里的卡片,翻了个花,颇为帅气地插回对方上衣口袋,“善款你先存着。”


    两年相处,关系变成这样,挺有意思的。


    楚霜的父亲楚浊老爷子自从身体欠佳,已经修整半个月了。他知道儿子托付了好些人关照他。


    他知道隐瞒的事情引那小子怀疑了。可是没办法,他活到现在,只剩这个愿望了。


    傍晚的风吹走了日头。


    老爷子自行开火做饭,喝了二两黄酒,借着微醺迷糊一觉。他梦见楚麟和楚螭都活过来了,绕在他身边……


    这无疑是个太过美好的梦。


    而美梦并没有持续太久,他被个人终端的消息声吵醒了,来信人的备注名是“J”,消息上写着:我把他接到基地了,您今天可以过去看,没人盯梢,监控都处理好了,天亮之前回家。


    楚浊立刻来精神了。


    他眼中的酒意迅速退去,他到已经休眠的管家面前把它拥进怀里:“阿麟,这么多年你陪着我,很累了吧……如果成功,他就真的回来了,祝福我吧。”


    老爷子放开智能管家冰冷的躯体,快步离开家,兜兜转转,身影隐没在夜色中的小巷里。


    第46章 基石


    巷子两旁全是废旧厂房。


    这地方白天就没个把人经过,到了夜里更没人气。重月的光辉交叠、被楼体挡住,让巷子成了深渊。


    只身闯入深渊的老爷子熟门熟路,打开铸铁门锁链、翻开密码盒盖一通按——硕大、厚重的合金门随之打开。


    楚浊进门,反手摸准墙上开关,按下去。


    黑暗中“吱呀”一声响,承重轴转动,幽光骤现,像藏在阴暗处的怪物咧开了嘴。


    那其实是个地道入口。


    楚浊走过去、走下去。


    地道蜿蜒,两旁墙上的照明灯散着冷白光。这一路他走了很远,直到尽头的房间,再次验证身份。


    身型曼妙的女人听见开门声回头、露出知性温婉的笑:“楚工。”


    “工程师废了手,配不上这个称呼。”楚浊答得没波澜。


    “别这么说,如果没有您的经验支持,机甲人技术不会顺利复原。”女人很诚恳。


    “我有私心,你知道的。”


    女人面露惋惜:“我一直不明白,您怎么就不肯给自己换一条机械臂?”女人张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这真的挺好的,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它甚至让我变得厉害、它还帮我回到了家乡。”


    楚浊不想跟她东拉西扯:“技术再强大也会有上限,高精密手术依然要健全的医师亲自上手就是最好的证明。人类总能突破上限……骨子里埋的基因就是只信自己。”


    女人没再争辩,感叹说:“如果上个文明的研究精髓能够全部传袭下来就好了。”


    “他在哪?”楚浊耐心耗没了。


    女人莞尔,转身在密码门上按下一串数字,冰封似的钢化大门左右打开。屋里床上躺着个男人。


    “他是被甄选出来各方面参数最贴近楚上将的,依照原型整形过,记忆也已经被植入、优化,他不记得自己死过,您可以唤醒他了,”女人说到这展露优雅的笑,“他也一定希望第一眼看到的是您。”


    楚浊心脏狂跳。


    他走到床边,怔怔看着沉睡的人——对方英俊、沉静、就连嘴角的痣都与记忆中重合。他每天都能见到智能管家阿麟类似的面部轮廓,依旧觉得这五官生疏了。


    楚浊的手在抖,想碰碰男人的脸颊,始终没落下。


    他忐忑地想:这十年的空白记忆要怎么填补上?他还认得我吗……


    “楚麟。”他喊了一声,声音也在抖。


    随着呼喊,男人睁开了眼睛。


    黑亮的眼瞳里藏着困惑,迷迷糊糊下意识叫了一声:“爸……”


    只这一声楚浊的鼻子就酸了。对方连声线都和死去多年的儿子一样。


    女人微笑着解释:“我们利用颅骨立位算法,推断出楚麟上将声带的状态,微调了他的共鸣腔,看来……很成功。”


    楚浊深吸一口气,暗浊的眼睛里泛出晶莹。


    而楚麟被唤醒后意识清醒很快,他坐起来,被单从身上滑落,短袖T恤袖口处还有绷带若隐若现。


    他的目光落在楚浊脸上,怔怔的:“爸……您怎么……老了这么多?”


    楚浊狠抹一把老脸,难掩激动:“你受伤了,睡的时间有些久,能醒过来见到爸爸,爸老多少岁都乐意!”


    “受伤?”楚麟一脸困惑,“我怎么不记得了……星航军呢?小霜和小螭呢?”


    说到这,他突然低头捏了捏眉心,像是意识不清,甩甩头。


    而他再看楚浊时,眼睛里有恐惧、厌恶一闪而过。


    楚浊立刻看向女人。


    女人低声解释:“偶尔出现意识闪回,是正常的。”


    楚麟掀开被子轻盈地跳下床,他光着脚站在地上,好像浑身都僵硬,以正常人类难以做出的诡异姿势活动着。


    接二连三,他四肢关节发出“咔咔”的异响。


    楚浊看着他、像看蹒跚学步的小娃,温柔着声线嘱咐:“慢一点,伤刚好不着急。”


    “楚工,”女人插话,“我不妨碍父子叙旧,天亮时来接你。”


    楚浊眼珠子已经黏在“儿子”身上了,随口回答:“好、好。”


    女人退出研究室,带上了门。


    她转出狭长的走廊,重见月光,和标注为“J”的联系人通话:“都准备好了,明天一早我会来报警,然后发稿件出去——楚浊念子成痴,私自进行活人改造,反被其害。”


    “……”


    “是的,记忆点并没有完全覆盖,改造体的自我意识很快会苏醒。”


    “……”


    “先生放心吧,文件证据都在。”


    她结束通讯,隐没在黑暗中。


    可她没看见,暗影深处藏着两道人影。一个对另一个说:“你跟着她,我进去看看!”


    而与此同时,楚浊还沉醉在喜悦中,即便他知道,对面是个素未谋面的无辜人。


    他试探着去拉“儿子”的手。


    手有真实的皮肤触感,可太过冰冷,那感觉像摸着一只套了人皮手套的机械手。


    事实本来也是这样的。


    楚浊鼓起勇气,捧起楚麟的脸:“为了再见到你……你知道爸爸付出过多少吗?还记得你小时候、刚会说话时,那时没有楚霜,也没有小螭……我跟你妈带着你……”


    他絮絮叨叨讲述四十多年前的过往。


    “我很快也会把小螭医好,然后咱们一家三口……”


    “爸,您对小霜的偏见要存到什么时候……”楚麟突然叹了口气。


    “别提他。”楚浊站起来了。


    楚麟一噎,眼底闪着悲伤:“他不也是您的儿子么,为什么总是区别对待?”


    楚浊出身很平常,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国研院的机甲师,养出楚麟是他毕生的骄傲。可十多年前他的骄傲死了,他好像也死了。


    “那不……”


    “一样”两个字没说出来,话被楚麟眼中的情绪一斩而断。


    厌恶和恨清晰地贮存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


    “怎么了?”楚浊有点慌。


    “爸……为了思念,你把我的四肢削去、把我的记忆篡改,让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接受整形手术、接受颅内改造、这都是为了见你……爸爸。”


    这话的逻辑不该属于“楚麟”。


    可他还是以楚麟的身份称呼楚浊。


    楚浊惊骇之后很快冷静。他安慰自己,这或许是记忆点覆盖不全面导致的混乱。现在,这副躯体里住了两副灵魂,会让“儿子”像双重人格障碍患者,导致融合不完善的人格抢夺躯体的控制权。


    楚浊下意识想联系那女人,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彻底抹杀被改造者的记忆。


    可很快,他意识到为了躲避追踪,智能终端根本就没带来!


    楚浊理智还健在,扭头就走。可感应门像一面墙,纹丝不动。


    他心里翻个儿——被锁上了?


    他扑向控制面板,来不及碰按钮……


    “爸,您害怕我吗?着急要去哪里?”楚麟的声音很近,几乎贴着老爷子的后脑勺。


    楚浊猛回头,见对方跟他对面站着,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楚麟的四肢都被更换了,机械臂的力道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楚浊几乎瞬间被掐到窒息。而楚麟好像也很痛苦,他的手时松时紧,一双眼中有情绪飞速变换。


    终于,曾经的上将神色趋于稳定,他对“父亲”说:“和我一起下地狱吧。送走了你,我会自我了断!”


    楚浊在窒息中分辨不出这句话的本意源于谁。


    楚麟吗?难道连他都觉得他错了吗……


    但他很快没力气再想。颈动脉窦被压制,眩晕铺天盖地。


    就在楚浊要失去意识时,他听见极轻的两声粒子枪响,跟着,“咣当”一声大门被人踹开,拍在墙上——楚霜悍匪似的闯进来。


    “放开他!”


    悍匪的枪口瞄着大哥,没有半点犹豫。


    而楚麟只是笑着看他:“小霜,好久不见。”


    “放开他。”楚霜重申,一脸冷冽。


    “你要对大哥开枪吗?听说当年你就这样杀了小螭……”


    话没说完,楚霜嘴角裂出丝冷笑,二话不说扣下扳机。粒子束倏然延展,直冲楚麟额头。


    将军的枪法可圈可点,从来指哪打哪。眼看他要将“大哥”一枪爆头,楚麟蓦地偏身抬手,不知把什么甩出去——


    那东西即刻撑开,竟然是中子盾!


    粒子束像水柱撞在雨伞上,四向迸散。


    楚霜眼眸一收,一招不成往前冲,避开楚浊,接连两枪点射。目标分别是楚麟的心脏和下腹。


    机甲人被植入了楚麟的战斗经验,毫不惊慌。


    他张手松开“父亲”,须臾间闪身,粒子束被他轻松躲开。


    楚霜在这一瞬间倒地,滑铲向机甲人的髌骨。


    眼看一脚踢中,对方却以人类难以实现的速度一捞,精准地抓住他的脚踝,将他倒提起来。


    楚霜处变不惊,顺应力道,单手撑地打倒旋,没被抓住的脚直掀对方下颌。


    楚麟挺身后仰——


    眼看鞋底要擦着他喉咙掠过去,有惊无险。对方的军靴底子里居然弹出道寸长的钢刃!


    楚麟大惊,松开“弟弟”,猛向后跃。


    可还是晚了些。


    他脖颈间寒凉划过,血顿时下来了。


    楚霜得手不再攻,后翻稳稳落地,定定盯视对方须臾,回身把楚浊扶起来:“爸!醒醒!”他弹开终端,“刘微宇你的人在等公交吗,到哪了!”


    “你数三十下就到了!”刘微宇该是没再跟踪,跑得呼哧带喘。


    “小霜,身手大有长进,而且……”机甲人顶着楚麟的脸、似笑不笑的,“你变了,我第一次跟你说军靴里有暗刃,你一脸不屑,说这是下三滥。”


    楚霜根本不理他,掐老爹人中:“爸!醒醒。”


    楚浊晕得不彻底,还有拔丝的意识残存。


    他在楚霜怀里睁眼缓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张了张嘴,暂时说不出话。


    “小霜儿!”


    听声音就是刘微宇。


    他带着整队特警,一脸戒备地冲进来,看见楚麟的瞬间错愕爬了满脸:“这……”


    “是机甲人。”楚霜冷淡地说。


    “伯父,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刘微宇皱眉看向楚浊。


    傍晚时,他接到楚霜的消息来配合行动,听楚霜简述近来事件因果和推断,难以置信。


    现在不得不信了。


    楚浊看一眼刘微宇,挣扎着站起来。


    他重心不稳,人一栽歪,楚霜想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他是你大哥,我复活了你大哥。”


    “爸……”楚霜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爸你清醒一点,他知道小螭没了,怎么会是大哥?”


    楚浊面无表情地说:“那是他记忆还没彻底融合,会好的。”


    楚霜简直没处说理。


    “你用无辜人做实验,大哥知道了,会高兴吗……”悲色攀在楚霜眉头上,他拗不过、也理解不了。


    “你闭嘴!”楚浊瞪着儿子,眼睛里没有半点父子情,心里只存一团怒火和委屈无处发泄,几乎咬牙切齿,“当年就该你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如果死的是你……”他回头看机甲人,妄图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久违的熟悉,“我们就都幸福了。你这个怪物。”


    楚霜愣愣地站着。


    他低下头苦笑,父亲或许还存着丁点慈悲心,没挑破这话的深意。


    但他早就知道了——真正的楚霜早死了。为了救帝国的英雄、接受药物实验丢了命。而现在的他是个克隆品。他不过是英雄脚下寂寂无名垫脚石。


    他长叹,默默地想:是我乐意做怪物吗?


    第47章 鱼饵


    刘微宇拿胳膊肘怼楚霜:“小霜儿,伯父说的是气话。”


    楚霜面无表情。


    “爸。”


    机甲人语调温和,像日常喊父亲随便聊天。


    等到楚浊把目光挪过去,他咧嘴笑了:“我没有爸爸,是个孤儿,被卖到那个地方之后,你们就看中我了是吗?你们对我做抗压测试时、切断我四肢时、把我的脸变成别人的模样时,问过我一句吗?我亲眼看着同伴们死于横纹肌溶解,我很怕……爸爸,那时候你心疼过我吗?”


    机甲人很分裂,他在楚麟和自己之间切换,或许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他迷茫地看楚浊,巴望他给他答案:“我脑子里有个声音说‘只要努力了,即便不成功也没关系’,嗯……这是他小时候你教他的道理吗,爸爸?那可真好啊,可惜没人教我这些……”


    说到这,他沉默了。


    楚浊也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机甲人看楚浊神色没落,突然开始“哈哈”狂笑,渐渐的声音比哭还凄哀,又转为嘶嚎,他猛抽一口气,指尖倏然抠住嘴角,连皮带肉剜出了楚麟标志性的痣。他把它甩向楚浊。


    “把你的儿子……还给你!”


    血点子淋在楚浊脸上,他目瞪口呆:“阿麟……”


    机甲人疯狂摇头:“我不叫阿麟,我是……”可他迟疑了,他想不起来,“我是谁?我是谁来着?我不是楚麟!爸爸!你告诉我,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要做什么来着?”


    他意识混乱,越发胡言乱语。


    楚浊满脸焦虑心疼,想安慰又怕更刺激他。


    机甲人眼睛一亮:“对了,我懂了!‘只要努力过,失败了也没关系’!”他邪性地对楚浊笑,“我学会了!我不要你死,我要报复你!你失败了,你的儿子永远也回不来!但你努力过,所以没关系!”


    众目睽睽之下,他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正常人是不可能把自己掐死的。


    但他是个机甲人。


    他五指运足力道,抠进喉咙里,然后猛往外一拽——


    筋膜、气管还有不知道什么顿时给拽出来了,他颈嗓血肉模糊,直直仰倒下去,他痛苦地抽着气,但这还没结束,他非常不喜欢这张俊美的脸,牟起最后的力气一拳锤下去。


    五官被捶得深凹。


    他满意极了,裂开嘴看不出是笑还是哭,断了气。


    楚浊呆愣愣地看着一切发生,在“儿子”自戕断气的瞬间,软倒下去,被楚霜一把接住。


    时间有一瞬间像被静止了。


    特警们即便训练有素,也都被机甲人的失控发疯惊得说不出话。


    刘微宇皱着眉头,他总得说点什么,但他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他把手搭在楚霜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送我爸去特护病房,还有……那女人呢?”楚霜先开口了。


    刘微宇震惊于他的绝对冷静,上次他这副模样是楚螭出事时。刘微宇明白,高压状态下,楚霜的神经像机甲高速运转的能源舱,骤然急停,对机体伤害巨大。


    于是他顺话回答:“跟丢了,她不简单。”


    楚霜翻白他:咱是一点都不觉得丢脸啊?


    刘微宇看他还有心思甩脸子,心又放下些。


    专业搜查队的效率很高,秘密基地中隐藏的大量数据被发现,有整套的机甲人实验流程,及大量真人实验参数。实验手法残酷,无数受试对象死于横纹肌溶解。


    受试对象的名字被清晰地列出来,与楚霜在福利院看过的《菜单》部分重合。


    “监察长,您看看这个!”搜查员把文件投出来,坐实了楚霜曾经的衰念——楚浊早就牵涉其中了。


    无数份标题为《菜单》的新文件被找到,接收人处签着“楚浊”的名字。


    签名后面甚至附着虹膜认证芯片。


    刘微宇被楚霜着急叫来配合行动时,听对方说了大概的因果和猜测,现在眼见为实大为震撼:“他们真的不是挑流浪少年下手么!”


    楚霜摇头:“‘原料’应该是买来的,”他把手上的资料一股脑传给刘微宇,无奈撤出丝笑意,“不知道竞卓为什么留下这些证据,他手札上记录的都是事件,半句个人观点都没有,现在凭《菜单》里何天川的一个签名,怕是难对他正式立案,新搜出来的这一沓子倒是够我爸喝一壶。”


    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事情也总会愈乱越乱。


    刘微宇的助理像踩着对地喷射器一样窜进屋里:“总长,刚刚这里发生的一切被人同步到网上了,拦截信号时已经晚了!”


    刘微宇眼睛立刻瞪大了三圈:“撤撤撤!快撤!发全网禁传通告!”


    楚霜冷笑着叹口气:撤?长矛沾屎,撤了这个八成就要拿屎盆子泼了。


    事已至此,他是涉案人家属,不方便再多参与意见,留下一句“需要梳理案情找我”,就离开了。


    “为什么当年死的不是你……”


    楚霜独自往外走,理智告诉他不该在意这句话,可字字句句挥之不去。他对楚浊满心记挂,同时也有别扭和恨意,他有冲动想去质问:同是“再造人”,我和你做出来的楚麟有什么不一样?


    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坐进人间游客,打开窗子,安静地点了支烟。


    烟气吹在眼前,朦胧了满天星斗。


    很久以前,人们传说亲人的死亡只是一次“跃迁”,他们会化作星星继续守护着光年之外在意的人。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美丽的谎言,楚霜却愿意相信这寄念是真的。


    至少在某些时刻。


    他一支烟抽完,上网再看,视频和相关讨论已经被删了。


    苏信昭是傍晚时被楚霜送回来的,他在自己的公寓里梳理境况。


    林楷找他,一是当面给他分成,二是说了些生意上的问题。石玺矿经过两年的囤积,价值已经翻了几倍,但还没达到苏信昭的预期,现在流浪黑洞开始引发反噬,帝国的财政、人事乃至星联都会开始受影响,如果他的预判正确,石玺矿将是一张超级炫酷的底牌。他决定近期只囤不卖,再找人假扮买家四处收购,制造其供不应求的假象。


    但其实这事有个问题,他利用林楷戳起来的小公司是个草台班子,石玺矿暂时不算稀有矿料,是人就能申请开采证,随着这玩意价值越发翻高,往后八成会闹乱子,是时候需要找棵大树好乘凉了。


    他摩挲着没送出去的“贿赂”,闪念觉得一举两得的机会就在眼前。


    可是……让国字头的武装军看山头采矿,可能么?这跟直接交公有什么区别。


    小苏暂时没想到好方法,末那识突然紧急请求意识点链接。他给末那识下达过实时检索关键词指令,网上一旦在集中时间、大量出现“楚霜”、“楚上将”、“星航军”等字眼,末那识就会通知他。


    所以,骇人的视频一发上网,苏信昭立刻看见了。小苏笃信视频活不过半小时,第一时间下载下来,才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他从整件事里咂么出很浓的“针对”意味。


    不知楚霜看出来了没,有没有关心则乱。


    他担心,想去找人家。


    而念头刚飘过去,不禁想的楚某人回来了。


    游客的前射灯在路上打出一道狭长的光。


    苏信昭透过窗子看见楚霜下车,绕过光亮、步入暗影,或许因为那人带着机械外骨骼,即便伤心、难过,依旧站得像浑身打夹板,永远直挺挺的。但苏信昭就是有用能力,一眼能看进他的灵魂里,看到他骨子里透出来的失魂落魄。


    小苏觉得他无论什么模样都是好看的,现在好看得让人心疼。他想冲过去抱抱他,帮他挡开烦恼,让他在自己的怀里放松片刻也好——从来不能懈怠,该是多累呢……


    但他终于暂时忍下了二愣子似的冲动,没去打扰。他的个人终端在楚上将的赞助下鸟枪换炮。是以,他让悬飞摄像镜头对着楚霜家窗户,调整焦距……


    这确实有点卑鄙、变态,但小苏安慰自己:特殊时期,我得看着他。


    楚霜不是铁打的,再怎么紧绷,进家门的一刻也会卸下防御。可怜他只在沙发上懒片刻,终端就开始催命似的提示他:该注射凝血因子了,再不注射你一碰就要爆浆了。


    他半点脾气不敢有,拐去仓库暗间的冷柜里拿出胶囊注射器,随着溜达回客厅的几步,已经完成了注射。


    苏信昭看个满眼。


    两年前的夏天、他赖在楚霜家复习功课时,就暗中搜略过这玩意,无果。原来它被藏得隐秘。他越发确定这东西不像李博士胡云得那么简单,它不像抗凝血、消炎几合一的药。


    因为肉眼可见,楚霜产生了躯体化不适。他捏着眉心,仰在沙发里,嫌衬衣的风纪扣勒得紧,略有烦躁地把领子扯开。


    摄像头记录着楚霜靠在沙发里的模样,构图完美得像油画。


    小苏很难不鬼迷心窍,默默点了保存。


    好半天,楚霜没再有动作,苏信昭以为他睡着了,但把焦距推到最进,发现楚霜一直是半眯着眼睛。


    他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把摄像头留在窗边,去了厨房。


    凝血因子导致的躯体化不适,视楚霜的身体状态变化。楚霜想放空思绪,可脑子里满是刚发生过的惨烈画面;他想复盘逻辑,又难集中注意力。他头晕眼花,精神涣散,熬了一个小时,半点不见好。


    正似睡非睡间,他听见大门响,反应过来是苏信昭来了。


    将军这堪称样板间的家里,最大的机密就是凝血因子注射剂,所以他给过苏信昭进门的初级权限。


    小苏端着只锅,该是怕他睡着了,蹑手蹑脚的。


    楚霜睁眼抬头,人和房子都在转圈,他赶快又合眼:“你来干什么?”


    “我猜你没吃饭。”苏信昭把小砂锅放在桌上。


    “没胃口,拿走吧。”楚霜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那不行,你得吃饭。”苏信昭自顾自盛粥,用勺子搅凉,“老刘呢?这么早就许他下班了?”


    “对,你也下班吧。好好上学、好好生活,少管我。”


    苏信昭停了手上动作,皱眉看他,鼻子略重地舒出口气,听着像是无奈:“认了哥哥就得关心你。”他见楚霜合着眼,飞快地扫视周围,注射胶囊不知被扔哪了。


    “不用你管。”楚霜翻来覆去都一个意思——快滚,让老子清静清静。


    可是呢……


    “哥你叛逆期来得太晚了。”苏信昭肆无忌惮地在对方急眼的边缘蹦迪。他觉得楚霜脾气其实挺好,至少对他不错。


    “那你别叫我哥了。”楚霜晃苏信昭一眼,眩晕淡了点,让他有力气多说两个字。


    小苏不听话,盛一勺粥送到楚霜嘴边:“难受归难受,你提拆伙干什么?我也叛逆,我不走,我不光不走,还不能让你钻牛角尖……网上的消息我看见了,”他前几句气势十足,后来话越说越轻,藏着心疼,端着勺子跟楚霜僵持,“哥你尝一口嘛,我特意熬的,这回没有胡萝卜。”


    多少年了,没人给过楚霜近乎偏执的关心。


    他看一眼送到嘴边的粥,终归没再轰人,接过粥碗自己喝:“我没钻牛角尖,就是累了。”


    “是刚才注射药物的反应么?博士跟我说过你那个药。”


    楚霜喝粥不抬眼,直接忽略该问题:“你要是有空,帮我想个事。”


    他一直迫切想捋整件事情的逻辑,但针剂影响,他总分心。


    苏信昭赶快端坐好了:“你说。”


    “假设一个向来做事谨慎的人,会因为什么突然算计失误呢?”依着楚霜的推想,郊外那几具尸体该是研究失败的抛尸品,可对方向来谨慎,整个研究进程瞒得严丝合缝,怎么就明目张胆地抛尸了?是笃定不会暴露,还是内讧……


    “或许……”苏信昭舔舔嘴唇,“不是失误呢?”


    楚霜终于抬眼睛看他。


    “就是故意的,”苏信昭笑了下,“是钓大鱼的饵。”


    你就是那条大鱼。


    第48章 姑娘


    楚霜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顿悟,他被思维定式圈住了。他之前认为对方该是在特殊情况下,才做出与能力不相称的行为;现在苏信昭一语点醒梦中人——对方就是故意的,故意露出破绽,引他走上他们预设的道路。


    楚霜心平气和暗骂一句“该死的药害人不浅”,但还是得用。他把粥碗往桌上一撂,站起来了。


    “你要干嘛?”苏信昭看他架势不对,拽他。


    楚霜腕子一翻,巧劲滑脱禁锢、随便抄外套披上,语速很快:“那个机甲人当时好像说了一句‘我不要你死’,所以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要我爸死无对证、扛下整件事,现在他没死成,不会结束的!”


    说到这,他走到了大门口,开门时人突然有极短的恍惚——药劲还没彻底过去。


    恍惚如白驹过隙,寻常人很难捕捉到。但苏信昭对楚霜的痴迷程度已经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了,将军的说话风格、做事手段他都烂熟于心,可能连吃饭习惯嚼几口他都暗暗数过。那人惯于逞强,形体上眨眼即过的紧绷在小苏看来是天大的不对劲。


    只不过,他没理由拦着人家救老爹,遂紧跟上去:“我来开。”


    楚霜确实是个非到不得已,谁都不想麻烦的人。


    他刚想拒绝,小苏已经拉着他的手在舱门一贴,完成了授权,行云流水坐进驾驶舱:“请长官入座!”


    他冲楚霜敬了个礼。


    楚霜没闲心跟他cosplay,也不想耽误时间,只得坐进副驾驶。刚系好安全带,苏信昭就熟练地把驾驶模式调到了手动,压下释能键,陆行甲像离弦利箭一样冲出去了。


    楚霜呼叫刘微宇,同时冷眼旁观苏信昭的驾驶风格。


    星航军宿舍大院道路平坦,但九曲十八弯,路窄、急弯多。现在时不时有行人、车辆对行,苏信昭在保持速度的情况下又稳、又果断,对间距的掌控已然非常精准。第一次驾驶陌生陆行甲能做到这样,先要有天赋,后得经过不短时间的苦练。


    “喂,小霜儿怎么了?”通话请求等待很久,才被刘微宇接起。


    楚霜直切主题:“医院安排的人我不放心,我现在赶过去。”


    刘微宇没多质疑:“我已经快到了,见面说。”


    楚霜稍有松心,他尝试利用深呼吸来减缓躯体化不适。


    “大概二十分钟才到,你合眼休息一下。”苏信昭说。


    二十分钟是非常适合小憩的时长,楚霜经过专业训练,能够利用眼周肌肉的牵拉缓动快速入睡。


    他“嗯”一声,靠进座椅里,不到两分钟就睡着了。


    苏信昭看他。


    霓虹灯光一浪一浪扫过楚霜英俊的眉眼,燃起小苏心底的期许——如果能这样长长久久,永远不到目的地该多好。灯火绚烂如过眼云烟,只有眼前人是一眼万年的永恒。


    可这毕竟是奢望,为了不让自己的魔怔导致心上人死爹,小苏还是把游客开到最快,比预计时间提前五分钟到达目的地。


    他减缓车速时又忍不住看楚霜,他该是睡着了,眉心处捏起一道轻浅的皱,让苏信昭想帮他轻轻抚平。


    车刚停稳,楚霜立刻醒了。


    迷糊在眨眼间扫清,他看时间:“技术可以啊,小孩儿。”他按开车门,往住院处的特别护理区走。


    苏信昭紧随其后。


    可没等二人进大楼门,头顶毫无预兆地“轰”一声响,所有人被吓得缩脖子、下意识防御,仰头看——


    住院楼高层的窗户联排炸碎,巨大的火球冲出窗子,爆开一片艳红,玻璃在高压作用下噼里啪啦粉粉碎、冰渣子一样砸下来。


    好大阵仗的迎客礼花!


    楚霜拔腿往楼里冲,对跟在身边的苏信昭交代:“你留下维持秩序,联系包子、让他调人来维/稳!”说完,他反手把个东西扔过去。


    小苏一把抄进手里。那玩意不大,像只黑纽扣,但压感十足,扣面嵌着一颗银灿灿的四芒星。他在星星上轻触,楚霜军装规整的立体影像撞进眼睛里,帅得一身正气。


    苏信昭停住脚步,把楚霜的军官证握在手里紧了紧,心头颇有种临危受命的澎湃。


    现在不是特别晚,院子里医生、患者都被巨大的爆响惊吓,不知缘由,兀自慌乱。


    小苏沉思毫秒,跑到警卫亭把证件给治安官看,同时操作控制台、调整院内广播设备,语速很快且稳定地说:“请就医家属照顾好病患,遵从医护人员安排、有序转移,避免高空坠物砸伤、避免推搡踩踏。”


    他把这句话录音并重复播放,开始联系包子。


    楚霜回瞥,见小孩处理得当,眼中闪过欣慰,与往外冲的医患逆行、进了大门。


    而要说这乱子,是刘微宇闹出来的。


    监察总长大人比楚霜早到,他进病房,看见护士正给楚老爷子做基本检查,那医患二人还时不时交谈两句,挺和谐。


    他细看护士高高瘦瘦的,戴着口罩、头发很中性,刘微宇居然一时分不出人家是男是女。谨慎起见,他把药品全部检查一遍,没发现异常,放下心来。


    护士做完手上的事,与刘微宇擦肩而过。


    这一瞬间,监察长职业病犯了,凛声诈问说:“你的护士证编码是多少?”


    护士身形不自觉一顿。


    刘微宇接触过太多“做贼心虚”,顿觉蹊跷,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护士就抢先晃身、手一抖,把高尔夫大小的黑团子扔进病房,扭脸就跑。


    刘微宇一眼认出那玩意是石硒炸弹。东西太小,炸不死人,却能让目标周围的电子设备紊乱。


    楚浊身上挂着七零八碎一堆设备,如果能量场乱了,后果不好预判。


    监察长艺高人胆大,机械臂一展、如鹞子猎食,极轻且巧地抄住小球,同时拔枪冲楼道的玻璃窗连续点射。


    粒子束冲碎了玻璃,像火蛇吐信,石硒炸弹紧跟着被扔出去。


    高温立刻让微小的石硒弹爆成一团火烧云,“轰——”一声响,惊天动地。


    刘微宇扭头对自己人大喝:“看好了老爷子!”他自己则脚下生风,追护士去了。


    护士先跑为敬,回头见刘微宇气势汹汹追来,闪身钻进楼梯间。


    专户病房在十四楼。


    他嫌下楼太慢,一屁股坐在楼梯扶手上,打滑梯一样往下溜。


    刘微宇想有样学样,但他太高了。寻思毫秒,知难而退,另辟蹊径,他单手一撑翻到楼梯外侧,往另一侧反跳——这一跃而下一层多,他挂在十二楼半的休息区外沿,毫秒不停歇,又继续反跳。


    只三个来回,护士被他追上了。对方眼看刘微宇扑来,轻巧地翻下“滑梯”往后退,同时张开了手掌。


    掌心有东西反射着灯光,锋芒锐利——是一枚皇室徽章。


    刘微宇为之一振,脑袋里无数个念头闪过。


    他很难不分心。


    护士看准这机会夺路而逃。


    “咣当”一声响,刘微宇被他推撞在楼梯扶手上,要不是总长大人立刻反手抄住围栏,非要折到围栏外、大头朝下摔下去。


    惊急间,比桌子腿粗的合金杆被他“嘎啦”一声捏出个瘪。


    就在这时,楚霜出现在一楼楼梯间,他仰脸往上看。


    护士现学现卖,正学刘微宇的模样飞梯走栏杆,实在没想到最后的回身一跃,背后多了个惊喜!他吓一大跳,来不及反应就被楚霜斜向一巴掌糊在脸上。


    楚霜打人向来有技巧,这下并不疼,但瞬间剥夺了视觉。这任谁都会慌乱的,即便只有几十分之一秒,也足够楚霜拔枪、抵在对方额头上。


    僵持。


    “开枪吧。”护士先开口,是个女人。


    楚霜俊眉往下压、不识挑衅,见她左手紧攥着,觉出不对劲:“蹲下,双手抱头!”


    “楚上将,好久不见。”护士肩膀一懈,笑了下。她听话地慢慢蹲下,把手放在头上。


    直至此时,她依然握拳。


    极近的距离,楚霜看清了她的眼睛——灵动甚至带着妩媚,很美,似曾相识。


    “手里是什么?”他凛声问。


    这时,刘微宇也冲下来了,默不吭声,堵住护士的退路。


    护士回头看他一眼,不以为意。她还是看向楚霜,把左手攥紧,然后慢慢张开,一把散碎的银色粉末从她掌中淌下来,熠熠流光。楚霜不知道她捏碎了什么,但显然那玩意是金属制品,说明——


    “你是机甲人!”


    “好伤心呢,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护士嗓音很甜,语速也慢,她站起来,慢慢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秀干净的脸。


    这下楚霜认出她了,她是星联给他的“色/情招待”,她的照片出现在福利院的菜单中,然后她被卖回了玛尔斯吗?


    初见面时,楚霜照顾着她的面子;


    当时,她弱不禁风。


    楚霜霎时记起厂房区录像里的背影,他觉得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是谁……


    原来是因为她从不在预设之中。


    他从没想过两年的时间她的变化天翻地覆,他一时间想问的太多,精炼成一句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娘被问出一抹很温柔的笑:“楚先生,我还是喜欢这样称呼你,给你一句忠告,算是还你恩情,”她毫无畏惧地往前走,一步、两步……直到枪口紧贴住她。


    她笃信将军的枪不会射穿她的胸膛。


    咫尺间,她用需要看唇形变化才能勉强“听”清的音量说:“不要拦着你父亲,也不要过于相信你效忠的人。”


    她在自己指尖吻了吻,轻吹向楚霜,然后突然抬手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嘙——”


    极轻一声爆破音,粒子束在楚霜眼前穿透了她。


    她袖管里藏着微型粒子枪!


    尸体直愣愣地向后仰倒,她始终带着优雅的笑。


    楚霜眼眸黯淡:落叶归根,是你最后的幸事吗。


    “联系国研院吧老刘,扫描她身上有没有反物质弹。”


    ——她八成和郊外的机甲人少年一样。


    事情比预想麻烦许多,楚霜收拾情绪很快。


    而苏信昭解决完院子里的混乱,冲进住院部大厅时,正好看见最后一幕,心提到嗓子眼。


    他向来对陌生人没什么慈悲心,飞奔到楚霜身边,险些扑在对方身上,他扶着人上下打量,见他哥毫发无损,心才放下。


    即便如此,他依旧恨恨地瞪向死者,看清对方的模样,神色一变。


    对方面容眼熟,仔细想,她的照片曾出现在福利院的菜单里,楚霜刻意问过,说她是位……“故人”?


    “故人”自裁的画面在小苏脑袋里绕一圈——有个飞吻格外扎眼。


    苏信昭皱起眉头,咬着嘴唇,努力把不合时宜的酸溜溜往下压。


    第49章 遗产


    国研院的技术员很快来了,当场检验,确定姑娘和曾经的机甲少年一样,颅腔里被加装了暗物质炸弹。


    于是,她的尸体被当作高危物迅速转移。


    楚霜看着一切发生,脸色自然不会多好看。这让苏信昭很难分辨他的凝重源于烦躁还是伤心。


    “你认识她?”小苏实在忍不住。


    “嗯,”楚霜答得坦诚,“去星联接贝尔蒂丝王妃时,他们安排她陪我。”


    苏信昭不是纯良小屁孩,当然知道“陪我”为何意,他险些脱口而出“你们睡过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楚霜看对方神色诡异,没细想小孩抽什么旋风。因为他满脑子是姑娘那句‘不要拦着你父亲’。


    回到病房门口。


    楚霜从窗子往里看,见老爹正在做检查,遂对刘微宇说:“她跟我说‘不要拦着你父亲’,刚才的监控给我看看。”


    按理说是不可以的。


    刘微宇把楚霜拉到一边:“事情太复杂了,”他声音压得低,“那丫头捏碎的是皇室徽章,不知道背后是谁。”


    他心有猜测,机甲人指向艾登亲王,但没有证据不便指名道姓。他以为能和楚霜心照不宣。


    结果楚霜皱眉看他片刻,扭头就走。


    “咳!”刘微宇怕了这货,紧追两步拉住人,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别别别,别走!给你看祖宗!别给我作祸!”他知道楚霜的脾气。比如这家伙认定想登山,区别就只在于选徒步还是开机甲。


    他从自己的私领系统切进医院监控,然后摘下终端眼镜,“我去洗把脸,帮我拿一下。”


    楚霜冲他得逞地笑了。


    刘微宇懒得说他,给楚霜放了挺长时间的漏子,足够他把视频翻来覆去看四五遍。


    但楚霜除了看出姑娘的动作体系出自军校,以及她跟父亲咬了几句耳朵,还真没看出其他不妥。


    就在这时候,特护病房的门开了。


    “监察长,楚老先生身体没有异常。”


    不知何时刘微宇从洗手间出来了,查房大夫在跟他通报情况。


    病房里,楚浊躺在床上,合着眼。他脸色灰败、皮肤松得坠出皱叠、脸颊凹陷下去,只有颧骨突兀地支棱着。


    “爸……”楚霜在床边蹲下,“我知道您想大哥。”


    他柔着声音,把多年的委屈藏起来,无限放大着耐心:“但现在咱们陷在算计里了,那您知道的告诉我们吧。您爱大哥,也在乎他的身后名对不对?更不想星航军受牵连?”


    楚浊听到最后一句,微睁开眼睛瞥楚霜,然后看着房顶发呆。


    不等楚霜再说话,身后有人“哈哈”朗声干笑:“老爷子,网上说您不惜真人献祭却造个怪物出来,但我们都知道,这事不怪您。没有您就不会有两位楚上将,哦,往后或许还能有第三位……风言风语您别放心上,先把身体养好了。”


    说话的是总务办登主任,他站在门口摇头晃脑、皮笑肉不笑,分明是来落井下石的。


    果不其然,他看楚霜也在,更来劲了:“哎哟,楚上将也在呢,老爷子只你一个儿子了,疼你,你快劝劝他,他可不能因为几句闲言碎语想不开,有时候呢,塞翁失马,吃亏是福。”


    楚浊不吭声。


    楚霜站起来,剜他一眼:“包和平,祝登主任‘福如东海’,把他请出去!”


    “是!”包子已经彻查过院内安全,刚刚归队。现在他即刻和另一名警卫员把登泛一拦,做个“请”的手势,口号整齐划一:“祝登主任塞翁失马,吃亏是福,福如东海!”


    登泛便宜没讨到,手一背,自持有身份,冲楚霜阴森一笑,清嗓子对楚浊找补:“老爷子好好休息,帝国永远是您的后盾。”


    然后,迈着方步出去了。


    楚霜目送他离开,看他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顺眼,忍不住暗骂: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天(※)。


    他在心里痛快一句嘴,把目光落回父亲身上、想安慰两句,可老头只是怔怔地喃喃低声:“如果当初……你哥没死……”


    一而再,再而三,楚霜终于受不了了:


    如果当初大哥没死……如果当初死的是我……


    如果可以这样我也愿意,但是!


    “没有如果!”他打断父亲,声音很小却像刀削一样干脆,“我现在拿命去换,大哥也回不来。他死了,活不了!您别再说这样的话。”


    父子之间是容易上头的。根节在于“明明你该是最爱我的人”。


    和楚霜有深层接触的人不难发现,他说话自有一定之规:对登主任之流是阴阳怪气和怼;对苏信昭、刘微宇所谓的自己人是埋汰;但无论怎么损,他都很少说绝话。所谓看破不说破的语言艺术,炉火纯青。


    而现在,他阐述事实决绝无比,苏信昭和刘微宇同时看他。


    刘总长“咳”一声上前,一扯楚霜:“别中了老登挑唆,少说两句。”


    苏信昭则觉得说得挺好。


    他替楚霜不平,他早听说楚家仅剩的爷儿俩关系不好,更曾经旁敲侧击问过楚霜,为什么他两个兄弟一个叫“麟”,一个叫“螭”,偏偏他名字轻飘飘的。


    楚霜还真答了,说他生在霜降,且老妈信命理,算出他克家人,所以要取个轻一点的名字。


    真的假的不知道,反正现在全家就剩他跟倔老头了。


    “我陪你出去坐一会儿吧。”苏信昭低柔着声音对楚霜说。


    “等等。我告诉你们。”楚浊不知为什么开窍了,支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刘微宇一看有门,立刻让智能助手把床调整到舒服的角度,示意老头有话慢慢说。


    “竞卓……一直知道我牵念阿麟,四年前他跟我说,或许能让阿麟活过来……我们就开始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钱……但实验不太顺利,随着费用衰减,团队渐渐供养不起志愿者,可我们不想放弃。所以,我们的目标渐渐转向流浪少年和孤儿。再后来,竞卓没了……我以为事情不会有结果了。突然有一天,那个女人来找我,她说她是成功的机甲改造人,可以继续帮我制造阿麟,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整件事我一直瞒着楚霜,全部跟他没关系。”


    刘微宇听完长叹一声:“伯父,四年前竞卓跟我在外域出差呢,是怎么分身回来跟您搞这些的?”


    面对质问,楚浊木讷:“那就是我记错了时间,”然后,他不再理刘微宇,“小霜,我不疼你,每次看到你我就想到阿麟,一直迁怒你,是爸爸对不起你。不过咱爷儿俩始终有共同的坚守,星航军是你哥哥的心血,是咱家的荣耀,你守住了它。”


    话说到这,老爷子眼神突然一变,他支棱起两根干枯的手指猛往自己眼中插去!


    所有人大惊失色。


    楚霜一直心有防备,反应最快。


    他闪身上前抬手往上镗,冲开了父亲已经戳伤眼球的手。


    但这根本没完!楚浊另一只手腕子一翻——亮出柄微型粒子刀!


    刀刃高亮,直戳自己颈嗓。


    惊变之下,楚霜顾不得刀柄、刀刃,一把抄过去。


    可粒子束还是刺进了老楚的脖子,同时深深割着楚霜的手。


    血滴滴答答——父子血浓于水,同源分流,两相淌落。


    二人在较劲。楚浊把刀口横向拧,是豁出去搅断血管和气管给自己了结;楚霜的的手则像铁钳一样,死死攥着刃口。他临场反应非常快,左手按向楚浊的颈动脉窦,只几秒,老楚晕了。


    “大夫——!大夫快来——!”


    将军再难保持绝对冷静。


    急救直接在病房内开始。


    闲杂人等都被请出去。


    楚霜也不例外,但他手上血流不止,两名大夫抢过来帮他包扎,万幸他刚注射过凝血因子,虽然止血稍慢,总算没露馅。


    这之后,他守在病房门口,像台人形机甲,硬邦邦、冷冰冰,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有。


    刘微宇两次想跟他交流案件细节,可看他那模样,怎么都不忍心再往他心里捅刀子——


    楚浊自裁,看似揽罪上身、不想牵扯楚霜,但其实呢,他是为了保住星航军、保住楚麟的心血和楚家所谓的荣耀;他毁眼睛,是想毁掉签名栏后面的虹膜识别证据……


    因果该是那已死的姑娘告诉他的,刀也是她给的。


    十一点多,急救结束了。


    楚浊的命保住,但眼睛重伤、血氧急降导致昏迷不醒。


    刘微宇在楚霜肩上一拍:“滚回去歇着,别胡思乱想。这里我加派人手,你放心吧。”


    他又对苏信昭打眼色:好好照顾他。


    楚霜真的滚了。


    从医院到家里,他一言不发,进门自顾自回屋。他脑子太乱了。


    高竞卓、林氏、流浪黑洞、暗物质弹、拉东星、还有机甲人实验,这背后到底有个多大的窟窿。


    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牵引着他去一探究竟,是针对何天川?还是艾登亲王?


    但现在涉案人死的死、昏的昏。


    楚霜一直在抽烟,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渗血。


    伤口太深,寻常剂量的凝血因子不够用了。他摸出随身的应急注射胶囊,轻车熟路在静脉扎下去,然后给自己倒半杯威士忌,一口全干了。


    他极少无所顾忌地喝酒,只今天例外,他想直接睡死过去——


    他一心一意守护的星航军,是大哥珍贵的遗产,但它在楚浊的再三重视下,变了味。变成逆反的症结,让他好几次破罐子破摔地想:这统帅谁爱做谁做,关我屁事。


    而念头闪狭,理智回归时,他又告诫自己即便交权也不能仓促。一军统帅不能因为赌气,葬送百万人前程;更不能拿帝国的安宁做筹码。


    所以最后,他只能容许自己放肆片刻:喝醉了今天睡一觉,醒了就回归正轨吧。


    奔着醉去,自有喝法。


    喝得优雅、却不停杯。


    不知过多久,房间门被轻敲两下:“哥,我知道你没睡,我进来了。”


    门没反锁。


    苏信昭轻轻开门,先被好浓的烟味撞了个跟头——这屋里都笼了。


    他皱着眉,去打开窗子和滤气系统,然后走到楚霜正对面,居高临下地看人。


    楚霜眯着眼,一副谁也不想理的模样、恣意仰在沙发里。


    他右边袖口沾着大片血,伤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洋酒杯在他左手里轻轻晃,玻璃雕面散射着灯光;那常年不摘的机械外骨骼倒很难得地摘下了。


    小苏叹了口气,哈腰把酒杯从楚霜手里轻轻抽走、放回茶几上:“别强撑了,你需要有个人抱抱你。”


    然后,他不管对方作何反应,兀自把人拉起来,裹进怀里——


    作者有话说:※翻译一下,不要碧连-


    下章新卷~


    第50章 酒色


    楚霜身上酒气合着烟味。


    苏信昭抱他进怀里的时候,觉得他身上冷冰冰的,他平时的敏感、警觉像也给冻住了,勾得苏信昭心底爆开大片温和,想把他捂暖。


    时间无声地流淌着。


    注射剂和威士忌联合生效,让楚霜脑子反应慢,他被苏信昭拥进怀里几十秒,听着对方的心跳声,耗出了永世无穷的恍惚。


    然后,他还是皱了眉,自幼的经历让他不习惯这样、更不喜欢显得脆弱。


    “我没事,你去休息吧。”他轻轻推开对方,站起来。


    而小苏依旧木桩子似的杵在他面前,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么你喜欢我屋,那这屋让给你。”楚霜心烦。他闹别样的脾气,扭脸要走——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哥,别走……”苏信昭避开他伤口,勾他手腕,“伯父出了事,他……”他还是没有当面指摘别人的父亲,“而且那个姑娘,你说的‘故人’也没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楚霜身子顿挫,“啧”一声回头。


    窗外重月两轮,几乎要重合了。皎光打进屋,给苏信昭本就好看的脸上了层滤镜,看得楚霜一愣。


    他极少认真打量小苏。


    从初见到现在,时间两年多,于年轻人而言是能看出岁月雕琢的。小苏已经比楚霜高出一小截了,眼中明显少了青稚,他正微垂着眼睛看他,那目色是把所有的关切、任由、担心全都赋予一人的专注,非常神奇地淡了楚霜的心烦。


    楚霜醉了。


    理性被感性侵占得所剩无几,小苏目光不烫却浓烈,勾引他想起曾经关于喜欢的玩笑话。


    “你”字在这一刻从记忆深处冒出来,震耳欲聋。


    他从来都不是块木头,他只是没特别认真想过这件事,现在思绪开闸,苏信昭待他的过往悉数跃然。一桩桩、一件件,从舍命救护到细心记挂,足够惊心动魄,足够细腻柔情,早已逾越了所谓的兄弟情义。


    而且,他从苏信昭刚刚的言语间咂么出不易察觉的茶味,还和了点醋。


    “什么‘故人没了我难受’?刚才你就在问她的事……吃醋?真喜欢我?”


    将军特别会战略性转移重点。他骨子里是不想让小十来岁的人给他解心宽,更不想把家里的破事掰扯给对方听。


    苏信昭果然一愣。


    他幻想过无数次,有朝一日能和楚霜互通心意,现在对方直言问了,偏成了猝不及防的惊吓。


    苏信昭能觉出楚霜对他照顾有加,却不曾察觉对方对他有丁点喜欢,在他看来,楚霜现在不是吃错药了,就是喝多了说胡话呢。


    楚霜看他不说话,眯了眯眼睛。


    苏信昭只是看着他,眼仁像一汪清净又深邃的泉,把他的身影映在其中,柔和了他平日的凛冽。


    古人说心明眼亮,楚霜深信不疑,有这样一双清透眼睛的人不可能满心嗔恶。


    他觉得这双眼睛好看,或许是醉得厉害,他歪着头看还不够,居然忍不住轻轻抚在苏信昭鬓角上,力道轻得像是捧着。他伤了右手,为了防止撕裂戴着固定器。质地略硬的掌套被牵引绳带上劲,让楚霜的拇指只能以一种近乎放松的状态张开着。


    这样的弧度,正好能拢住苏信昭半边脸颊。


    他拇指极轻地掠过苏信昭的眼睛,与他满布薄茧的指腹相比,对方皮肤微凉、细腻。动作没有攻击性,依旧让年轻人脖子后面一层细小的绒毛悄悄起立站岗。


    太温情了。


    苏信昭难以置信地看楚霜,看到一个包容满含的笑。


    将军眉眼弯弯,眼睛有几分朦胧不聚焦,比平时柔软太多,看得苏信昭咽了咽。


    “怎么不说话?刚才抱我的时候你没这么腼腆的。”楚霜的声音很轻,嗓子有点沙,在极静的空间里缥缈得不真实。


    他怀揣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恶劣,想把臭小子吓跑了事——跟我斗这种闷子,小屁孩你玩得起么?


    小屁孩进门之前,设想过千万种安慰对方的方法,现在脑袋只剩一片空白。他的算计被对方一个动作扫干净。那人只像掸掸桌上的浮灰,就轻易在他心底搅起气旋,眨眼的功夫,如飓风冲天。


    他克制着自己,还给对方一个甜笑,然后微微转动脸颊,像猫儿在安全的掌心里亲昵。


    ——烟味、药味、合着极淡的血腥气,变成了猫薄荷,让他沉醉地合上眼,捉住楚霜手腕,在他指根处吻下去。


    柔软温润,一碰即离。


    楚霜眼睛里闪过一道难以置信的光。他皱眉看苏信昭,可年轻人的视点落在他手上,落在他松散的领口,又或烫在他胸前,只是不与他对视。


    楚霜突然抓了苏信昭的手,展开对方五指顺进指缝,交握着。他推着小苏往后退,直到抵了对方在墙上。


    苏信昭挂着他有伤,顺从地任由,终于抬眼看他。


    楚霜倏然贴近,太近了。气息落在苏信昭嘴唇上,吹出微微的痒。


    “我醉了,你也醉了?”楚霜看着那双映着他影子的眼睛,问得压迫。


    苏信昭张了张嘴。


    还没说什么,让他魂牵梦绕的精致五官就在眼前放大到极致——


    楚霜吻了他。


    吻不霸道,极致缠绵,在苏信昭上唇反复撕磨。


    苏信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难以把吻他的人和常日里冷静的指令长形象统一。吻太温柔,敲碎了他心中的硬壳。从未昭示的脆弱被楚霜一击即中,化作一颗泪,顺着眼角淌下来。他想偷偷抹去,但他一动不敢动,他任对方引领、被对方探索,生怕吓跑了旖旎。


    楚霜送他的个人终端非常高级,那东西在这一刻蹦起来裹乱,“嗡嗡嗡”震个没完,提示他心率、血压不正常地冲高。


    末那识在他脑袋里闹腾,询问是否需要意识点链接、提供帮助。


    将军一个吻,吻出了某人不为人知的兵荒马乱。


    苏信昭终于强自镇定下来,抬手去搂住楚霜的腰,腰那么薄,让他想替代机械骨骼给予支撑和保护。


    他在心里深沉地喊了一声“小霜”,顺着对方的脊梁一路往上攀,跋山涉水路过寸寸关节、摩挲过肩胛,擎到对方的后枕骨。


    克制终于崩了。


    他想把对方揉进怀里,禁锢起来、吻个遍。


    可这反客为主的疯狂尚没来及实现,楚霜已经先下手为强,左手抚上了他的脸颊。他眼角那道不争气的泪痕终于无所遁形,沾湿了楚霜的指尖。


    吻一下停了。


    楚霜退开分毫,看怀里的人。


    咫尺间,他看见苏信昭泪眼婆娑,大惊失色:“对不起,我……”


    他检讨自己行事冲动。恶劣的小心思被惊得悉数落荒。


    苏信昭也呆了。他在心里破口大骂自己没出息,一把拉住他:“不用对不起,是我乐意的,只要你能好受些,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哥,我喜欢你。”


    ……


    彼此沉默。


    然后,楚霜脸色更难看了。


    苏信昭瞬间品出自己的话里带着“不情愿”的歧义,他心里咆哮:死嘴,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而且这时候你喊他“哥”干什么!?


    “我……你别拿我当弟弟……哎呀,也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像怎么解释都很怪。


    楚霜苦笑了下:“是我混账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我醒了酒给你赔不是。”然后,他转身进卫生间,片刻有淋浴声传出来。


    楚霜把水温调得低,从头淋到脚。


    他甚至想扇自己俩耳光:没出息的东西,谁给你不痛快你找谁去,跟人家小孩耍什么无赖?


    他越发觉得对不起小苏,先是在心里偷偷拿对方当弟弟的替代,后来居然对人家下手了……


    更要命的是,他自己身体的反应很诚实,堪称无耻。


    怎么稀里糊涂就亲上去了呢?楚霜合着眼,可眼前依然是苏信昭的眼睛,比任何星辰都晶莹,晕染着柔和的光。


    啧。


    酒色迷心。


    药没办法不用;


    酒是不能喝了,必须得戒了。


    明天还得好好给人家赔礼道歉……


    他冲了二十多分钟冷水,直到酒意、燥意、焦虑都淡了,才裹着浴袍出卫生间。


    出门吓一跳——苏信昭居然没走。那小子佛像似的端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看着浴室门。看他出来居然还笑了,露出小酒窝。


    小苏是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


    他在楚霜进卫生间后发了好一会儿呆。他心里的高兴、失落、不甘揉成一团。被对方搅和起来的生理反应让他也想去冲冷水。但地利被对方抢占了。他只得依靠帮“他哥”收拾酒杯、烟缸分心。


    桌面被他收拾得干净整洁。然后,他打定了主意死尸不离寸地。


    他不能让对方误会他不情愿。


    他是实在没想到今天的关系突飞猛进。他在脑子发懵中突然想明白一件重要的事,楚霜能亲他至少在生理上是不排斥他的。


    于是,他的心情过山车似的一路拔高,他下定决心,楚霜一出来,他就扑过去、抱住他,认认真真跟他说喜欢;可后一刻,他想起身在星联的母亲。


    ——然后呢?能把一切都告诉他吗?


    这是一场豪赌,赌输了一无所有,苏信昭站在制高点,不敢往下看。


    “你怎么还在这?”楚霜先开口,垂眼看自己浴袍松散、都要露腹肌了,下意识想拢。可那样过于露怯,他遂放任地想——皮囊而已,扭捏什么。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划过好几个念头:


    等我出来兴师问罪?


    意犹未尽?


    总不能是再哭一包吧?


    苏信昭站起来了,向楚霜走过去,随意抬手,想摸摸他头发。


    楚霜下意识要躲,可想起刚刚那出,刚亲完就不让碰了似乎太渣男。


    所以苏信昭得偿所愿抚到了他的头发,见他头发已经烘干,温声说话:“我是想告诉你不用道歉,是我先招惹你的。刚刚没跟你说晚安,也没告诉你明天早上有你喜欢的馄饨。好好睡一觉。”


    然后他在楚霜的满脸震惊中、翩翩然绅士一样转身出屋,轻轻把门带上了。


    对方过于大度,态度急转弯,让楚霜懵了。


    但这也让他松一口气。


    他上床靠着,脑袋里无限闪回那个吻。起初他以为苏信昭是委屈,是被唐突而不敢反抗,现在思来想去那小子说得没错,分明是臭小子先招惹他的。然后,他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臭小子拧巴个什么劲。


    他真的喜欢我么?我有什么好的……


    楚霜无奈地想。


    而他终归不是满脑子谈情说爱的人,沉重的心思被小苏闹一出,缓和不少。他把注意力放回当下的困境上——楚浊是做错了,可他不能任由脏水恣意泼过来。


    想到这,他待不住了,换衣服出门。踏出房门的瞬间放轻了步子:很晚了,小苏或许歇了,不要吵到他。


    将军第一次在自己家出门如做贼,上车才松一口气。


    他设置好目的地,人间游客带着他一路绝尘,驶上助行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