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喜欢
请客的是刘微宇。
他几天前就嚷嚷着让楚霜返航立刻通知他。楚霜嘴上应了,打算修整两天再约他胡混,没想到这哥们居然在他身边安插“卧底”。
多半是包子。
刘监察长早被楚霜定了性,贪财好色,一身正气。
这样的人安排接风私宴自然不会寒酸,地方是家私房菜馆,每天接待一席客人,只避忌口,不许点菜。所谓“做啥吃啥,不吃拉倒”。
结果越是这样,越激发客人的抖M属性,太多人上赶着被“安排”,听说排号已经到半年开外了。
“小霜儿——!”
刘微宇隔老远就冲楚霜挥手:“快来,这儿可好了!”
确实可好了。
菜馆建在帝都近郊的山边缓坡上。棕顶小屋起炊烟,围绕着大片属于自然的留白,看着比市内要把天捅出窟窿的大厦舒服多了。用餐的房间有个延展到户外的大观景台,三面悬空架在山腰。从平台往市区看回去,近处半坡绿意、远方高楼林立,诗情画意和重科技感没有断层,像一眼穿越数千年。
楚霜从来不瞎客气,一屁股坐在露台懒人椅上,沐着和缓的风、端茶就喝:“这么着急,黄鼠狼给鸡拜年?”
刘微宇撇嘴:“太无情了,好好叫你来吃顿饭……”
楚霜掀眼皮看他,似笑不笑的,把他后半句话看没了:“不说实话我走了。”
“别别,”刘微宇知道他下一秒说走就走,“确实有点事。自从你救了星联的小王孙,他就当你是偶像了,想让你给他当老师,最开始几次卡纳斯女士替你回绝了……”
但是吧,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女王总会碍着双方的长远交情有所松动。星联的使节团不知怎么预判到楚霜要带暑期实习,向帝国提请求,让小王孙跟去学习学习。
楚霜听得直咧嘴:“他才几岁?这不胡闹么……”
话没说完,门“哗啦”一声开了。
私房菜馆什么都返璞归真,门也是手动的。
“我没胡闹!上回你都带我玩儿过命了!”
小男孩在门口童言无忌,跑到楚霜面前对他行节,“楚将军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很敬重你,听说你要去打海盗,我也要去!”
楚霜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还礼,心里把泄露“军机”的漏勺嘴们骂了个遍。
他被卡得不上不下,没好气地瞪刘微宇。
对方赶快反弹给他一个身不由己的苦笑:压下来的活儿,我也没办法。
卢修斯察言观色,小小年纪居然揣摩到楚霜生气是因为被动:“楚将军,是我天天磨祖母,她才帮我求女王奶奶,你不要生刘叔叔的气。”
闹成这样,楚霜只能识时务。
“那说好了,你要听话,添了乱谁讲情都没用。”
卢修斯欢呼“呦呼——”,蹦起来拍着手大叫“太好了”。
他的近侍芳丝赶快提醒他别太忘形。
小孩非常知道进退,愿望得偿、有礼貌地不再打扰私宴,留下特意带来的茶点,也留下个甜丝丝的微笑,笑出嘴角一对小酒窝,离开了。
苏信昭目光一滞,敛下眼睛,把让人看不透的心思也藏起来了。
楚霜则靠回椅子背里,捻起块梅子干扔进嘴里含着,对刘微宇笑得鄙夷:“说吧,酒色财,你收了人家什么贿赂?”他眼睛扫过对方左腕,长串佛珠静静挂着。
这俩人认识小二十年了,从第一面见,刘微宇就带着串黑黢黢的多圈佛珠,可从没听说他有宗教信仰。
“左青龙、右白虎,佛祖心中留,你一俗人不会懂的。”刘微宇摸摸佛珠,把楚霜杯里的凉茶泼了,给他倒热的。
“你跟嫂子……到底怎么样了?”
而显然,当事人不想提这事:“嫂子可好几个呢,你问什么材质的?俗话说得好,锄禾日当午,单身太辛苦,智能的都要两千六百五……你寂寞吗,要不要哥送你一顶配的?”
苏信昭也在,楚霜没好意思在小孩面前口无遮拦,翻白刘微宇:带坏小朋友。
刘微宇打个哈哈:“行了,别提我那些桃花债,贿赂确实半星币都没收,但我承认,有事儿请你帮忙,”他不再挤牙膏,凑近了压低声音,“卢修斯这孩子应了那句,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说到这,他“嘿嘿”笑着端杯在楚霜茶杯上磕下,言尽于此:你懂我。
楚霜确实懂的。
刘总长身在国查院,想进议会院,他需要政绩,但单靠案子拿政绩如同赌博。
所以,刘总长想寻更稳妥的法儿。
这几年的和谈并没新闻里讲得顺利。“星轨坏道”计划所需的花费是笔天文数字,星系内的公共星域勘测花销一直在扯皮,如果刘微宇能摸索出星联皇室的把柄,从中斡旋,政绩就稳攥大半了。而这把柄的突破口或许是王子妃——从始至终,没人见过卢修斯的母亲,也没人提过王子妃过世。
甚至这人是谁,都没人知道。
“怎么样?”刘微宇看他不说话,也不知他跟自己有没有默契。
楚霜一笑:“别急,让子弹飞一会儿(※),我尽力,”然后他翻旧账,“我就说定这种地方是鸿门宴吧。”
“这你可真冤枉我了,最近这片地方风水不好,很多预定取消了,不然我也定不上。”
楚霜好奇看他。
“附近发生了两起抛尸案,被害人死于横纹肌肉溶解症,凶手还没找到,很多人不敢来了。”刘微宇解释。
楚霜刚回来,没听说这事。但横纹肌溶解症让他想起林楷早先的案子——不会是那倒霉孩子越长越歪,变成杀人魔了吧?
“林楷不具备作案条件,”刘微宇知道楚霜想什么,说完想了想,又点楚霜,“横纹肌溶解症的成因除了虐待,还有滥用药物、运动过力。”他别有深意地看一眼自己的机械臂。
楚霜眉心一收。
很多年前,帝国和星联打得热火朝天,艾登亲王曾经牵头过军务改革,倡导建立机甲人军团。起初,受试者多是战争中缺胳膊少腿的重伤员,而随着机甲军团的威力彰显,项目渐渐变了味。
越来越多的改造者是被迫的;更因为难以适应半机甲躯体带来的高身心负荷而滥药、疯狂训练,最终死于横纹肌溶解。
最后,计划因为艾登的昏迷而搁置。被誉为帝国英雄的亲王曾罔顾士兵意愿、性命的极端行为也因此被当做耻辱抹去了。
现在艾登醒了,刘微宇怀疑他重启计划。
其实不用刘微宇提,楚霜自告奋勇去扫荡海盗,也有顺便查探枯砂要塞的意图,和卡纳斯一席对谈之后,他总觉得不放心。
“死者有被改造迹象吗?”楚霜问。
刘微宇摇头:“尸体被损毁严重,看不出来。”
话说到这,要开餐了。
天黑下来,三人从户外挪进屋里。刘微宇吃饭不再论公务:“这两年你总往外跑,我时常去看‘咱爸’,他身体还不错,只不过……”
只不过自从楚麟没了,楚老爷子看见楚霜就像仇人似的。
楚霜拿胳膊肘一怼刘微宇:“谢了。”
饭吃得随意。
厨师的手艺对得起排队时间。
楚霜一出差就是远星域,好不容易吃一顿热乎饭,简直太开心,敞开了一通狂炫。
相比之下,苏信昭就太懂节制了。他大约吃得六七成饱就慢下进度,讲着“不虚口”的礼,时不时夹一两棵青菜陪着楚霜。
然后……
“我天!小苏你这么惯着他?”刘微宇拿机械手小心翼翼地端眼镜,今儿算小刀扎屁股——开了眼了。
新上的热菜是狮子头,里面有胡萝卜。苏信昭知道楚霜挑嘴,居然帮他把肉丸碾碎、萝卜丁一粒粒仔细择出来。
“原来的皇上都没这待遇吧!”
“朕要是皇上,就该把你这逆臣拖出去打板子,刘卿不知朕不爱吃这玩意么?”楚霜非常满意狮子头拌米饭,看刘微宇彻底撂筷,埋怨他,“你看你甩手的模样,一会儿跟谁有二场,盼着我早吃饱了滚蛋呢?”他自顾自盛汤,吸溜一口,把笑容给了苏信昭,“还是小孩贴心,知道陪我吃两口。”
刘微宇让他乱扣帽子气笑了:“陛下挑食小心不长个儿。吃你的,吃到半夜我也奉陪,撑死你,”他自斟一杯酒,在楚霜汤碗上一碰,“干。”
楚霜笑笑不理他了,转头关心苏信昭:“你……怎么吃这么少?”他目光落在苏信昭脸上,突然觉得这孩子唇红齿白、眉目清秀,笑起来左颊有个小酒窝,又甜又坏的模样外加高挑身型应该挺受女同学欢迎,逗他说,“不会是有喜欢的姑娘,开始身材管理了吧?”
苏信昭心里咯噔一下。
“没有。”他笑着回答。他最近在严格控制体脂,不过是觉得痛快完嘴必须去虐腿,太浪费时间。
但他身边两位毫无纯良可言,一个是摆在明面儿上的浪荡、一个是心里都懂嘴上不说的流氓,看他眼角迟疑一闪而过,对视一眼:有情况?
刘微宇跟楚霜每次吃饭到后半程,必须互相调侃对方是光棍儿,现在两条光棍合成一双筷子,一致“夹”苏信昭这块小鲜肉。
“小霜儿,你家孩儿状态不对,身为老板不得关心关心?”
“赖我,光往外跑了,”楚霜一拍巴掌,伸胳膊搂苏信昭肩膀,“你偷偷告诉告诉我,我指定不告诉别人。”他说着,做出伸耳朵听悄悄话的架势。
苏信昭的心一下“突突”起来,脸皮发烧——他只要一歪头,鼻尖就能蹭到楚霜鬓角。
对方修剪得利落的短发把脸颊衬得干净,让他有亲上去的冲动。
要是能轻轻咬一口就更好了。
他想让楚霜“别闹了”。
但想也知道,他越正经,俩老不正经就闹得越凶。
“你……真的答应我不告诉别人?”他换套路,话音小得连坐对桌的刘微宇都听不见。
楚霜预料之外。
还真有喜欢人了?
“嗯,保证。”他笑得开了,回答也轻,甚至垂下眼睛,睫毛在他眼睑扫下一片阴影,藏住所有的锋芒。
苏信昭随之柔和了眉目,凑近楚霜的耳廓,像是不经意的贴近,也像不经意间若即若离的吻。
“你。”他回答——
作者有话说:※出自《让子弹飞》。
第32章 遇刺
楚霜险些把刚咽下的汤呛出来,干咳两声,蓦地歪头看人。
视线远离的瞬间,他看见苏信昭在笑。
笑挺温和,让他一时难做判断,分不清这小孩是深谙“打不过就加入”战术、拿他开涮,还是在……说真话。
他百忙之中抽空瞄一眼刘微宇,又把视点还给苏信昭,笑着点指他:“你……行,有你的。”
刘微宇看看苏信昭,又看看楚霜,明显后者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怎么啦?小苏志存高远,看上谁了?”
苏信昭摆着一副死笑脸看楚霜,脸上每个毛孔都在无声表述:乐意告诉他你就说,我无所谓。
楚霜:……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说话呀?”刘微宇等得不耐烦,“看中哪个皇亲国戚?或者是已婚少妇?”他咳一声,贱笑着跟苏信昭说,“人妻自有妙处,但是呢,咱做人得有原则,小伙子。不过你可以适当降低底线,哈哈哈哈……”
楚霜皮笑肉不笑地眼角抽筋,简直听不下去。
他心想:老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能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唬住?
“我答应他了,不说,”他优哉游哉夹了口菜,语重心长,“感情这种事啊急不得,走一步看一步。”
然后他冲苏信昭别有深意地一笑——魔法反弹。
笑容像子弹,“咻——啪——”弹进苏信昭心里爆开。
默许了?还是根本没当回事?
苏信昭也嘀咕上了。
刘微宇作为沾花惹草的惯犯,瞬间察觉出微妙。可至于是哪种妙,仅凭楚霜一个笑容摸不准。
于是这顿饭就在莫名其妙里结束了。
几个人出大门,刘微宇挥手跟楚霜拜拜,嘴里唱衰:“路上小心点儿,遇到杀人魔快给我打电话求救!”
楚霜一摆手:滚。
他坐进驾驶位,设置好目的地,开启自动巡航模式,把座椅靠背往后调,仰出舒服的角度。
苏信昭在副驾驶看他——没有紧急要务的时候,这货多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要不是楚霜行为目的过于统一,苏信昭简直怀疑他双重人格。
因为末那识的训练,小苏的心理学常识高于常人,起初他看不懂楚霜,后来他确定楚霜是在接手星航军后给自己刷了一层保护色。这种行为或许是被培养的下意识、也或许是创伤后应激。
快十点钟了。
车在郊外行驶,车灯打出的光柱里照见了雨滴,牛毛一样斜飘,影影绰绰的。
楚霜半合着眼、把玩烟盒。他的手很灵活,皮肉之下骨节分明,隐约看到青筋,力量暗藏又不显得蛮武。如果不是一眼就看到枪茧,苏信昭觉得这手该是属于一个文人。他声音极轻地问楚霜:“你冷吗,我开窗透透气好不好?”
楚霜直接吩咐:“老刘起床,把窗户开个缝儿。”
“老刘已经起床了,‘窗户开缝’指令已完成,兄弟。”智能助手回答,连声音都像刘微宇。
苏信昭再次被楚霜此等恶趣味逗得笑出声,被楚霜看一眼之后,解释说:“你和刘总长关系真好。”
夜风带着温润的潮气渗进车里,透过鼻腔,润了肺。
“我小时候,大哥、老刘和竞卓,还有胡睿中将关系很好,我是追着他们的跟屁虫,现在……只剩我和老刘了。”
楚霜太少说自己的事,苏信昭一下来精神,他听出点不对劲。“胡睿”这名字挺熟,经过一番搜肠刮肚,苏信昭想起来:“胡睿中将是现在还在墨丘利驻守的那位吗?”
那人是星航军中将,活得好好的。
怎么叫“只剩我和老刘了”?
楚霜果然不回答,漫无目的地往窗外看,突然他像看见了什么,坐直身子、关闭自动驾驶模式,把车速降下来。
“怎么了?”苏信昭问。
楚霜不大确定:“树丛里好像有人。”
会不会和刘微宇提过的案子有关?
不待楚霜调整眼中晶体焦距,不远处明显人影一晃。
影子踉跄着冲到大路中间,跌跌撞撞迎着车灯跑过来。
前大灯瞬间把人照得清晰。那是个大男孩,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牛仔裤、运动鞋,衬衣却是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几乎被血染满了……
他左下腹有个伤口,血汩汩地从指缝往外冒。
“救命……”少年虚弱无力,惊惶地回头看有没有人追来。他失血过多、重心不稳,一跤摔倒、坐在楚霜车前方。
随着疾利的刹车声响,人间游客表演120迈立定。
车上二人对视一眼,同时下车,抢到少年身边。
雨大了。
楚霜扯开少年的衬衣,借车灯光看到对方肚子上是个军刺豁出来的口子。因为凝血困难的毛病,他从来随身携带紧急止血泵,正好摸出来按在少年伤口上。泵口立刻爆开、抓住伤口边缘,形成一层止血膜。楚霜脱下外衣裹住对方,戒备地环视四周,同时敲开终端设备紧急呼叫:“我是楚霜,现在在市西郊公路,”他回忆刚刚路过的路牌,“道标S326-7到6之间,有人遇袭,怀疑与近期案件有关,叫相关人员来排查搜寻。伤者我先送医院。”
指令直达星航军执勤中心,比打报警电话快得多。
楚霜吩咐完,对少年温声说:“伤不致命,车上有止疼药和智能医生,马上送你去医院。”
少年的头倚在楚霜胸前,像要晕在楚霜怀里了,他抬手紧扯住对方。
他的手很冷,刺骨的温度透过楚霜的衬衣,冻着将军的手臂。
“追我的是鬼……它们来了!就在草丛里,它们要抓我……”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太害怕,少年说话声音忽高忽低。他强打起精神,心有余悸地再次回望灌木丛——丁点光亮都没有,确实像有怪物潜藏其中,随时会扑出来吃人。
苏信昭瞥少年,一脸不爽。他没好意思小心眼计较对方“沾楚霜便宜”,打开终端照明设备,举手往里面照。光柱打得很远,雨滴穿透其中、淅淅沙沙洗着树叶,洗出一片幽深。
“小孩,走了,”楚霜招呼苏信昭,又安慰少年说,“别怕,你安全了。”
他垂眼看少年,打算把他抱起来。
也就这么一瞥,他动作定住了。
他看清了那张白得发青的脸。从轮廓到眉目神色非常熟悉,居然有几分像楚麟年少时,尤其嘴角一颗痣,位置都是一样的。
一愣神的功夫,苏信昭过来了、哈腰接人:“我来吧。”
但他手没沾到少年,对方真像见鬼似的,抓着楚霜的手又紧几分,往楚霜怀里缩。
楚霜眼角一收,打趣苏信昭:“‘鬼’不会是你吧……”
说话间他抱起少年,往车门走去。
人间游客的感应门打开,楚霜含胸低头把人往车里送。
少年沾血的手随着重心改变扬起来,像是怕摔,要去搂楚霜脖子。
“当心——!”苏信昭一嗓子嚎出声。
他的心登时提到嗓子眼,光影错落下,他惊觉少年的手型有微妙的不对劲——没有寻常搂抱的虚握放松,而是抠拢着手指。
这明显是个掌心藏凶器的动作!
杀手在目标怀里。距离太近了!
换作别人,十死无生。
但楚霜骨子里对危险敏锐。
从刚才开始,他就察觉无数细节透露着诡异——抛开这孩子那张让他情牵的脸,单说被人“追杀”一点,就禁不住仔细推敲。
他是逃命到公路边的。第一次露头看似是被“扯回去”,第二次才彻底挣脱束缚冲出来求救,可这期间楚霜除了“救命”,再没听到任何挣扎产生的杂音、惨叫。
被伤成这样还一声不吭,没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很难做到。
说时迟,那时快,楚霜腰猛往后折,让过凶器,一把将人掀开却没松手,捋着对方手臂反剪、按在车门上。
凶器划空、掉落,是个胶囊注射器。
“小孩上车!”楚霜冲苏信昭吆喝。
看这架势,对方是针对他,所以杀手应该不止一个。
他一边骂刘微宇乌鸦嘴,一边准备一手刀把杀手敲晕。
而这次,楚上将失算了——
杀手好像真的只有一个,但身手了得。
按理说,少年被楚霜死死锁住手臂、万难转身,他肩膀却突然一卸,“嘎啦”一声好像掉了环,紧跟着,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把身子转回一百八十度,再一提肩,关节又合上了。
同时,他纤细的手腕处暴起一圈钢刃。
楚霜暗惊不好,赶快撒手,刃锋贴着他的掌心掠过去。
惊变的瞬间,楚霜看清凶器是从少年皮肉里面爆出来的,破口处没有一丝血迹。
这半大孩子居然是个机甲人!
他刚刚抱过他,半点没觉出不妥。
楚霜摸后腰。
即便是休闲,他也总会带微型粒子枪。
他毫不犹豫地开枪。
极近的距离,粒子束正中少年手肘。
“噼啪”,少年关节被贯穿,右小臂顿时废了。
没有血、爆了两下电火花。
少年顶着惨白的脸冷笑,他站直了身子,刚刚那副孱弱模样一扫而空,左手紧握住被打废的右臂狠狠往下拽,半条手臂被他扯下来了。
断臂瞬间变形,成了双头剑。
楚霜眼眸一收。
他着陆之后家都没回,就去找苏信昭,军装换成西服,机械外骨骼却没脱。
幸亏没脱!
他蹬地后跳,在机械助力下蹦出三丈远,连开两枪,分别瞄准了对方的左右腿。
可万没想到,少年就连双腿也是机械内核。两下点射没能破坏机械结构。
而三丈的距离于机甲人而言,瞬间即至。
少年紧追不舍,笑着咧开嘴——他嘴里含着黑洞洞的枪管。
枪口冒出橙色的光,是激光弹!能曲线飞行。
楚霜摸臂包——摸了个空。
小包被他和制服一起脱了,量子盾胶囊一个没带。
情急之下,他单手侧翻。
整个人倒悬间,他又开两枪。
这回毫不留情——
第一枪,粒子束在激光弹的飞行轨道上与之精准对撞,星火飞溅于二人之间;
第二枪,正瞄准少年的心口。
少年脸上终于闪过惊惧和差异,他或许知道劫数已至,干脆豁出去了,不闪不避,直接把双头剑甩脱出手。
他预判到楚霜侧翻落地的位置,堪称精准!
楚霜人在半空无处着力,微型粒子枪充能一次只够连射五枪,他暂时没“子弹”了。但他临危不乱,冷哼一声刁枪空出手,在侧腰一晃,冷钢战术刀被他飞刀一样甩出去。
可是冷兵器和物理热弹不同,不会因为对撞而消散。
苏信昭在刹那间预判,飞刀能截住双头剑,但崩散线依旧在楚霜的动线轨迹上。区别只在于要命还是受伤。
于是,他合身飞扑过去。
第33章 通敌
尘埃落定于电光石火间。
楚霜被苏信昭一扑歪了重心,避开原有线路。
双头剑被打偏反崩,刃口擦着苏信昭的手臂飞过,“啪嗒”一声,小伙子廉价终端的腕带被一擦而断。
这一声响,昭示着乱事的终结。
楚霜枪法可圈可点。
粒子束穿透了少年的胸膛,他身子软下来,嘴角的笑意却绽得更开、有了温度。
“谢谢。”
几不可闻一声呢喃,被风送到楚霜耳畔。
楚霜眉心一收,落地的瞬间收枪、在苏信昭腰上一带,二人舞蹈似的转了半圈,彻底稳住重心。
“受伤了吗?”他问。
苏信昭抬手看,手腕擦破点皮,不严重。
楚霜在他肩头一捏:“明天给你买个新的。”然后他直奔少年去了。
苏信昭四下张望,见没有危机了,看到楚霜的战术刀孤零零躺在地上,过去捡起来。那只是一柄寻常刀具,已经崩了刃。年轻人把它仔细擦擦,戳进腰带的战术安全扣里。
此时,楚霜已经在少年身边戒备蹲下,摸他颈侧动脉,没波澜,是死得透透的了。他把少年上衣扣子解开,露出胸膛……
“在找什么?”苏信昭问。
“机甲人编码。”楚霜声音很淡。
刘微宇暗示过他,或许有人私下制造机甲人,但他依旧不死心——
帝国军也曾有机甲人,艾登亲王丧心病狂的计划被叫停之后,军方的机甲人军团又回归当初:只接纳受伤且不愿意退伍的士兵,并且不进行脑神经改造。
换言之,在活人脑袋里装芯片,用程序控制感官触觉,甚至行动思维是不被官方允许的。
伤员只能被装填机械义肢、编入新的部队,同时在胸口印上编码。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讲,刘微宇也算半个机甲人。
楚霜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少年源于军方,这场混乱或许只是他的个人问题。
可少年癯孱的胸口上除了粒子束穿出的孔洞和大量鲜血,没有任何字迹。
……刘微宇的猜测成真了!
被改造者或许是未成年的孩子。
正这时候,公路远方一阵闹腾。星航军和警方都来了。
案件负责人跳下车、一眼看见楚霜,到他跟前敬礼、摸证件:“楚上将,我是案件负责人,您现在方便向我讲述经过吗?”
楚霜当然要讲事发经过,而后他放不下惦念,再次去看机甲少年。
技术人员已经做完初步验尸扫描——
骨龄显示,他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只有左臂是妈生的,脑内有一块指令芯片,芯片一旦被写入命令,他只能执行,精确到每个表情。
这种手段,就连军方都只是执行特殊任务时才会用。
楚霜火气上头。
“楚上将!”技术员不得已给楚霜火上浇油,“咱们需要尽快戒严此路段,”他把投影递到楚霜面前,“少年颅顶的空腔里被植入了未知设备,需要请国研院的老师来鉴别。”
“野生”机甲人刺杀星航军上将堪称离谱,国研院很快来人了。
专业人士只看一眼扫描成像就沉下声音:“它是枚光荣弹,想来刚刚上将一枪很利落,死者不是来不及、就是对您手下留情了,幸亏没有引爆,否则西郊公路要炸平了……”院士压低声音,“它是反物质弹,或许能为近期研究提供重要信息数据。”
人多口杂,院士说话很谨慎,但楚霜立刻听出弦外音——制作机甲人的幕后黑手掌握着“人造黑洞”的反物质技术,他说不定拿捏着高竞卓的核心数据!
这么一来,楚霜难断对方的动机。刺杀是为了阻止他查追查数据,还是给他送数据?
动机摸不清。
楚霜阖了阖眼,又看向少年的尸体:谢谢。
而从始至终,幕后主使利用机甲少年的人造瞳孔静观事态。
直到他断气合眼。
操控者的planA当然是要楚霜的命,但机甲少年的指令芯片不完善,那孩子死前放弃了引爆反物质弹。计划失败,操控者压不住烦躁,一把扔了手里的茶杯。
可怜的白骨瓷杯子飞到门口、摔个稀碎,茶汤四溅,脏了不速客锃亮的皮鞋。
“你来干什么?”操控者没好气,“这么快就闻到味了?”
来人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走近,突然一拳抡在老头脸颊上。虽然是左手,但拳很重,直接把人打倒在地、鼻血长流。
操控者好半天没缓过神。
“何议长,我早提醒过你,无论你拉拢谁、联合谁都不要动楚霜!”
何天川摔得太重,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缓神片刻仰头跟对方据理力争:“上面那个是蠢货,楚霜维护她也是蠢货!星航军早该属于亲王殿下,我要帮他夺回来。你忘了殿下的恩情了吗?如今宇宙浩劫当前,她居然把帝国的颜面放在首位,难道要咱们陪么!”
他又气又急,说话没个逻辑。
“可你尊敬的亲王殿下识你的‘好心拥护’么?”男人居高临下、一句话戳何天川肺管子。
“他一时没转过弯来而已,我……”
男人低头瞥见鞋尖沾了两片茶叶,抬脚在何议长裤子边蹭去,打断他的话:“你不惜暴露自己人去李谨仁那偷生物样本、要不是我替你善后,你早就被揪出来了。这次刺杀楚霜、打草惊蛇,愚蠢自己埋单,不要连累别人。”
他说完转身就走,下意识把手揣进口袋里,握紧小半块陨铁滚印,和楚霜拴在烟盒上的很像。
何议长看他远去的背影,鼻子哼出个音儿,把鼻血擤干净,冷笑:“让你看看什么叫忠诚、什么叫姜是老的辣。”
楚霜身上有个秘密,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分化他对女王忠心最好的武器。
而且——
他敲开个人终端,联系自己的秘书:“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亲王殿下和贝尔蒂丝王妃到底有什么过往?”
能让两个人在国宴上眉来眼去……
时间未到午夜,刺杀事件被一杆子捅到女王座下,直接挑了房盖子。卡纳斯女士当即下令,成立特别调查队,限期彻查,承诺楚霜带学生实习返程时,给他一个交代。
有了这种超给面子的“安抚”,楚霜只得带苏信昭回家,不继续“窥探”案件细节。
回家路上,苏信昭坐在楚霜身边扮演闷葫芦。
楚霜莫名其妙,寻常时候小孩比他话多:“吓着了?”
苏信昭讷了下,摇头:“有点困了。”
他心里有事,本想一脑袋扎回自己家,眼看到门口又不放心,还是跟着楚霜蹭住。
楚霜看他一眼:今天好几次都奇奇怪怪的。
安静下来,他突然想起对方在他耳边说的“你”,皱眉想:我拿你当弟弟,你想跟我处对象这种桥段不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吧?
他眼睛一亮,有种扎进房间写他狗血小说的冲动。
但他刚回来、眼看又要带学生外域实践,手头积压了太多日常事务。只得把上头的创作情怀放下,老老实实进私领系统处理文件。
苏信昭见他一心一意去做牛马,扭头进屋、反锁房门,唤醒末那识:立刻帮我呼叫沃伦克。
语言立刻被转化为脑波识别信号。沃伦克的声音在他意识里响起:“在帝国两年多,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苏信昭不拾老头子埋怨,直接问:“你派人刺杀楚霜了吗?”
“楚霜遇刺了?”沃伦克诧异,后又想通了似的笑,“早晚的事。他死了没有?”
“没有,”苏信昭回答,“近期有类似计划吗?”
“暂时没有,你紧张他?”
“暂时”和“紧张他”让苏信昭脑袋“嗡”一声,他心里有个声音冷淡地提醒:你是个连亲妈都守不住的废物,不配想别的!
他握紧了拳,忍下暴躁、话茬跟得很紧:“我想找见我妈,找个白天,不用睡眠训练系统。”
沃伦克沉默片刻,阴沉着声音:“你在怀疑什么?如果怀疑我的承诺,大可不必继续你的提议。”
苏信昭没说话。
“拿到你说的证据之前不要联系我了,不要让我觉得你毫无价值。”
沃伦克直接切断了信号。
苏信昭坐在屋里发呆,沃伦克的态度让他难做判断。但事情越发脱离计划了,因为流浪黑洞突然出现,他计划的每一步都有岔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只怕哪天终于会一脚踏空,跌入他最不想见的万劫不复。
他脑子里有一团乱麻,教唆他不要痴迷楚霜的“真心”;又穷思竭虑盼他兼顾楚霜和母亲……
简直要疯了。
苏信昭安静地坐着,推演计划,不知不觉一小时过去。
他拍拍两颊、振作精神,唤醒末那识:帮我以“白洞”的名义发邮件给拉东星的东子,告诉他大祸临头,问他想束手就擒还是险中求活。
他要借海盗之手“绑架”楚霜,只有金蝉脱壳,才能看清乱局。
“通敌”很顺利,而后苏信昭恪尽生活助理之能事,进楚霜书房。
“等下就睡,还几个文件就看完了。”楚霜不抬头就知道什么事。
“等多久啊?”苏信昭把薰衣草茶放在他手边。
“十来分钟。”楚霜随口回答。
然后,十分钟过去了。
将军依旧伏案……
“十分钟到了、您该睡觉了;十分钟到了、您该睡觉了……”
苏信昭蹦起来在楚霜办公桌前念叨,像个上了发条的絮叨精。
楚霜笑着骂:“不早困了吗,滚去睡觉,小心不长个!”
絮叨精当然不会滚,装模作样叹口气:“大将军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每次都要我搬救兵多没意思,”他看楚霜掀眼皮看他,又软了话茬,“现在都快半夜两点了。”他眨巴眼睛。
楚霜一惊,看时间——可不是么。
他早领教过小助理的“恒心”,败了气势,给自己找台阶妥协:何必连累他一起熬着?
他撇嘴,一口气喝了薰衣草茶,翻白苏信昭:真是怕了你了。
可细品,这种粘人的关心有人味儿,不适应,又有点受用。
只是可惜日头没人味儿,每天准点光辉万丈。
楚霜从不赖床。无论他头天几点睡,五点半必然睁眼,高强度晨练四十分钟,冲澡之后吊儿郎当地溜达下楼。
这时的他模样最居家,头毛都总是胡乱炸开花的。
他一屁股坐在餐椅上,热气氤氲的小馄饨已经摆在眼前。馄饨像一颗颗小元宝,周正的大肚儿白里透粉,蛋花、紫菜漂在汤里,点着几颗提色的葱花。
楚霜抽大烟似的闻一口,眼睛亮了:“香!什么牌子的馄饨,卖相这么好?”
妍姐还不知道他回来,而诚如他的吐槽,老刘是个把鱼煎上天花板还要继续掂锅的蠢蛋。
“尝尝,”苏信昭笑眯眯,“我包的。”
楚霜满脸大写的吃惊,盛起一只稍微晾凉,咬下去——肉馅上劲恰到好处,入口微咸,后又被极淡的甜勾起鲜味。
“你这手艺都能开店了!不是说只会熬大杂烩吗?”楚霜一口接一口。
“能开店”是对厨子最好的褒奖。
苏大厨脸上笑开花,没提自己四点半就起床了:“学校学的。”
楚霜嘴里有东西,含混问:“怎么现在军校改技校、还教做饭?以后要请专人去太空颠勺吗?”
“当然不是了,好几次看你回来早饭吃不顺口,我私下请食堂师傅教的。”苏信昭随意回答,自己也开吃。
楚霜顿时从嘴里的半口馄饨里咂么出别的味道——
他“特意”学做饭,只因为看我早点吃得不顺口?
这事粗想没什么,细想又实在不像没什么。
“怎么了?”苏信昭看他炫饭降速,“味道不对了?”
楚霜摇头:“好吃!一会儿有事吗,昨天说好给你买个新终端。”
他目光落在苏信昭空落落的手腕上。
第34章 耳光
因为有定位传输技术,寻常网络购物半天内就能收到货品。但星航军公寓性质特殊,收货需要安全扫描、备案,非常麻烦。
所以楚霜干脆拉苏信昭去逛街。
将军给人买东西像打仗一样干脆,他问苏信昭喜欢的牌子和款式,结果小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不讲究。于是楚霜自作主张,给他买了自己正用的同款,然后带人找咖啡厅坐下。
苏信昭有工资、有林氏的赔偿,暗中和林楷合作倒腾石玺矿,其实是不缺钱的,但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想说句什么,又觉得“谢谢”太干巴。
楚霜喝一口咖啡,掀眼皮看他:“感动呀?”
他帮小苏把基础设定折腾好、放任新旧设备自行传数据。
苏信昭也看他,见他脸色依旧是淡,只眼角藏着三分笑意,虽然含蓄但很温情,遂坦诚点头:“没人对我这么好。”
他又想:该回个礼才对。
“这就好了?不过是我能力范围内的照顾,”楚霜把小点心推到苏信昭面前,示意他尝尝,漫不经心继续说,“卡纳斯女士的话我得好好听。”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苏信昭早知道他的脾性,这人主意正极了,如果是不乐意的事,即便上有政策,他也能下有一箩筐对策。
“只是因为女王陛下的交代么?”苏信昭问得直接,把点心扔进嘴里,很香甜。
“倒……也不全是,”楚霜舔嘴唇,眼神少有地闪烁了,“外面关于我的传言你应该听过不少,我有个弟弟,叫楚螭,如果还活着跟你年纪一样。他手上,”楚霜目光落在苏信昭手背上,“甚至有一道跟你类似的伤痕。”
苏信昭看着自己手背上别有用心弄出来的疤:……眼下求仁得仁,真不知该不该高兴了。
从接触楚霜开始,他就刻意勾搭人家把对弟弟的牵念往自己身上投射。这话如果放在两年前听到,他必要得意地想:陷进去了吧?哈哈哈!
可现在,他有点“哈”不出来。经昨儿晚上那一档,他甚至怀疑楚霜在点他——我对你是非常纯洁的兄弟情,你少给我整花活。
他咬一口下唇内侧,暂离忘本赛道,试探着问:“他……为什么没了?”
“我害的。”楚霜说着,想摸烟抽。咖啡厅不禁烟,但他看到邻桌坐了个吃蛋糕的小孩,就只把烟盒拿在手里玩。
楚霜弟弟的死因在星联的任何机要文件里都查不到,苏信昭正想继续问,末那识突然请求意识到链接:新设备安全扫描已完成,存在军用级监控程序,请宿主小心。是否需要清除或屏蔽?
苏信昭愣了一下。
说实话,他有点失落,但目光落在楚霜清俊的脸上又觉得没什么可怪人家的。
可以通过程序反监控对方吗?苏信昭问末那识。
芯片“盘算”片刻,回答:风险较大,测算暴露风险在70%以上。
帝国高层官员的智能终端安保系统比较完善,苏信昭意料之中:那你休眠吧,不用管它了。
反正重要联络也不会通过寻常终端设备传递,楚霜、甚至全帝国都不知道末那识的存在,才让小苏如此肆无忌惮。
这么一分心,刚刚的话题岔过去了。
楚霜的终端在这时候弹出一条通话申请。
他按下接听按钮、示意苏信昭稍等,听着对方说话,他脸色阴沉下来。
通话只持续了十几秒,楚霜站起来就往外走:“拿着设备路上传吧,跟我去趟旧城区。”
玛尔斯帝都的旧城区是块很特别的地方。
这是人类做星际迁移后的第一块落脚点,被当作鲜活的建筑文物聚集地保留着原有模样——破旧、落后、鱼龙混杂,有大批住老旧厂房的贫困百姓,也有闹中取静的极富商贾。
反正只要星币花到位,哪里都能设立“铜墙铁壁”;防刁民绰绰有余。
苏信昭早听说过这,一直没机会来。
反观楚霜,轻车熟路。
他嫌人间游客的自动驾驶太循规蹈矩,把车调整到自驾模式,在双向1.5车道、拥着大量行人和摊位的窄路上风驰电掣。
都快十一点了,路旁还有炸油条、拌凉面的摊位没撤,随处可见穿着趿拉板、没刷牙、不洗脸,买了早午饭就着喧嚣气、边走边吃的邋遢鬼。
车速快得要起飞,但很稳。
完全不会给人“下一秒就要撞了、后又化险为夷”的惊惧感。
游客在独门小院前堵门停稳。
楚霜下车,径直进院。
听见门响、迎出来的竟然是妍姐。
“先生来了,”她拧着眉头,吝啬出丁点笑意算打过招呼,“刚才我来给老先生做饭,进门就看见他扑在正屋地上,吓得我赶快联系您和医生……”
几句话的功夫,三人进屋了。
房子采光不太好,加之杂务堆积,让空间整体暗沉老旧,像时光流转穿越回数千年前。
楚霜该是不喜欢这种堆积感,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他怎么样?”他问家庭医生,目光落在床上静躺的老人身上。
老人合着眼,皮囊已经支撑不起脸庞的轮廓,两颊软塌塌地凹下去、像个放走大半气的皮球。如果不是他胸口还有呼吸起伏,蜡黄的肤色让人难辨他的生死。
“老先生是高血压引起的脑供血不足,幸亏发现得及时,不然是有些危险的,”医生说到这压低声音,“这毛病其实不叫事,定期服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他好像停药很久了,先生方便的话,问问老爷子原因,得关注他的情绪。”
楚霜还没接话,床上老人醒了。眼睛眯开缝隙,扫过床边的几位,最后落在楚霜身上。
“你来干什么?我还没死呢,不用孝子打幡,走吧。”
楚霜对医生苦笑了下,笑容没散去,老爷子继续冷言冷语:“你是聋子吗?听不清去配助听器,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他话音儿越发高了,尾音在发抖。
医生赶快劝:“老先生别激动,我们出去,您好好休息。”
房门不是自动的、隔音也不好,苏信昭等在外间,听个七七八八,他心想:里面那倔老头是他父亲?原来骂人的本事是祖传的。
跟着,他看见楚霜出来了,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焦躁担心淡去很多。
楚霜径直走到房间角落,那里站了个正在休眠的智能管家,他按下唤醒键。
楚老爷子家有破烂市儿既视感,唯独智能管家精良得突兀。它是个仿生款,穿着真人衣服、和楚霜差不多高,模样也有几分相似,非常仔细才能看出脸部轮廓难免机械建模的棱角。或许是因为眼睛难有真人神韵,管家戴着一副风镜似的宽阔墨镜,更多了科技感。
苏信昭刚才见它时,乍以为是按照楚霜做的,后面越看越不像了,尤其智能管家的嘴角有颗痣,楚霜脸上却是干干净净的。
所以,它该是按照楚麟的模样做的。
这并不难猜。
“阿麟,我要看老先生今早的安全录像。”楚霜说。
智能管家阿麟的墨镜下隐约闪烁出光亮,像眨了眨眼睛:“好久不见楚上将,你还好吗?昨天晚上九点以后父亲关闭了我的录像系统,很抱歉没有内容可看。”
“那就把关闭之前的内容快放一遍。”楚霜不死心。
事情越发不对劲了。
父亲独居,智能管家能保障他的基本安全。刚刚楚霜进门见阿麟在休眠,以为事情赶寸了、它没电或故障,结果居然是人为。
阿麟依照指令,把录像投影在对面的墙上。
时间显示是昨晚九点多,楚老爷子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温声对阿麟说:“你在家休息。”然后,楚霜在最后一个镜头里看到父亲摘下了个人终端……
他出门连终端设备都不带么?
“阿麟,调取核心内置摄像内容。”楚霜压低声音。
这是高端智能管家的隐藏功能,即便是休眠,依旧能持续以固定机位摄录。
阿麟帅气的墨镜后又有幽光闪动,同样低着声音:“接收到核心内置摄像调取指令,请输入识别码。”
它把左手伸给楚霜,手掌上显出缩微键盘。
“住手!”
楚老爷子一声震天吼,踢里踏拉地趔趄出来。
没人想到他耳朵支棱得比兔子还长,把所有人吓一跳。
他刚醒来,着急忙慌非常危险,四个人外加智能管家全要去扶他。他一挥手掸开众人,扑在智能管家身上:“阿麟,消除核心内置摄像内容!”
阿麟看看楚老爷子,又看看楚霜,竟然表现出“为难”。
楚霜眉心一收。
楚老爷子颤声叫:“我才是你的第一指令人,消除!”
“是的,父亲。”阿麟手上的虚拟键盘即刻消失不见了。
老头儿的一系列行为太诡异。
楚霜不想放任父亲“毁尸灭迹”,刚要去按管家的强制休眠按钮,老爷子毫无预兆、抡圆胳膊呼过去。
楚霜下意识撤步抬手,又瞬间想起对面是亲爹,身子一绷。
“啪——”一声响。
老楚半点没留手,着着实实一耳光呼在儿子脸上。筋断骨折面不改色的楚上将被亲爹扇得头往边上歪,耳朵“嗡”一声,内嵌式耳机“滋啦”响过电流音。几乎同时,他嘴里散开股血腥味。
他皱了眉,冷着神色用舌头舔过嘴角。
耽误片刻功夫,阿麟已经完成指令,想拦也拦不住了。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瞒着我安置核心摄像,”老楚气得直哆嗦,“监视我?还是怀疑我?”
“爸……”亲情攻击堪比千军万马,楚霜眼睛里少有地染着伤心,“我只是关心您,您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可以跟我说……”
“我想要……要你把你两个兄弟还给我!”楚老爷子打断楚霜,盯着他的眼睛。
父子对视,房间气氛阴晦如要下暴雨。旁人不好劝,连大气都不敢出。
“滚,我死也不需要你关心。”老爷子扔出这句话,像泄掉堵在胸膛里的气、进屋了。
楚霜看着父亲已显佝偻的背影,阖了阖眼,对医生说:“麻烦大夫,多费心照顾吧。”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信昭看个满眼,心里有股燥气,别看对方是楚霜的老子,他依旧想去质问对方“凭什么打人”,但他强忍下冲动,因为这么做全是在添乱。
他赶快跟着楚霜,看对方走出暗室、沐在阳光下,周身依旧像罩着温暖难以穿透的阴霾。他心口被扯得很疼。他想安慰他,紧赶两步与人并肩,发现人家根本没给他贴心的机会、已经用终端派开活儿了。
“包子,去信息处调监控,帮我查昨天晚上九点以后我爸出门去哪里、见了谁、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筒另一边包子应声,不放心地多问:“老爷子怎么了,没事吧……?”
“老小孩,逆反呢。”
楚霜苦笑,抬手沾掉嘴角总是不干的血痕。
第35章 撑腰
包子干活通常很快,但这次他将近傍晚才给楚霜交差——楚老爷子昨晚确实出去过,不带个人终端、有意躲避监控,拐进一条小巷子没影了;再次现身在巷口的摄像头中,已经是两个多钟头之后了。
巷子是个两头通,内里都是废弃厂房,另一头出口的摄像头是坏的。
老城区的很多监控都是坏的。
包子耗费掉整个下午,妄图通过人脸识别确定老头“消失”期间的行动轨迹,可惜无果。
也就是说老爷子或者是在鬼都不来的旧厂房区某处待了俩钟点儿;也或者他从另一边离开、又非要走原路回来。依照逻辑推测,前者可能性大。
于是包子继续看监控,果然又有收获——午夜两点多,有个女人只身走出巷口。
大晚上的,她戴着遮阳帽,拍不到脸,踪迹追到闹市区,断了。
楚霜看着录像出神,看出女人有身手且似曾相识,可搜肠刮肚,他怎么也想不起啥时候跟这样一个人有交集。
军校外域实习出发在即,楚霜再想深究“家事”也没时间了,只得安排军中警卫假公济私,蹲点似的在老爹家门口“徘徊”,再三嘱咐妍姐和家庭医生多费心。
他还是不放心,跑去国查院跟刘微宇搬救兵。
“我照顾咱爸,你放心吧,”刘微宇听过因果、拍胸脯,他转转眼珠、压着声音,“会不会是你想多了,老爷子只是……那个、有点寂寞?”
“谁家好人约相好的在破厂房区花前月下,机油味助兴吗?”楚霜嫌弃他。
“别有情趣呢,你懂个屁。”刘微宇给人解心宽的方式向来很独特。
楚霜懒得喷他,耸肩说:“真是寂寞就好了,我怕他被人骗。”
刘微宇跟着瘪着嘴:“他对你……还是三句不到就往外轰?”
“现在是三句不到直接动手,”楚霜赶时间,在刘微宇的机械臂上敲得“邦”响,“老子要去打劫海盗了,得着金银珠宝带回来给你。”
“走吧走吧,少写信、多寄钱,家里我看着,”刘微宇配合他,又嘱咐,“托付你的事,记得啊!”
楚霜扭头走,扬手示意:记得,放心吧。
刘微宇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发酸:从前老楚就不太待见他,偏偏最后只剩他一个,被迁怒十年了,还不够么……
登上巡宇飞船,楚霜变回目色冷冽的指令长。航路清净,让楚霜生出种出差比在帝都自在的“错觉”,所谓“将在外、甜头无处不在”至理名言。
他关起舰桥中控大门把小说写得土味十足,美中不足是星联的小王孙时不时来缠他。
他谨记刘微宇“小孩儿没娘”的托付,将计就计“哄孩子”套话,可努力了几天,发现这小屁孩子总在聊到父母时下意识岔话题,让他全无收效。
时间一晃几天过去,飞船行驶到指定空间站降落、修整。
前往外域需要经过几次跃迁,考虑到乘客里有星联皇室的宝贝疙瘩,跃迁被安排在夜间。
现在还是下午,楚霜难得没被小嘎巴豆子缠,闲来无事,要了学生的课表看。
航行路上,学生们依旧有课要上。
苏信昭那班的十几名学生正在停机舱内,听老师讲解突击型机甲特性。
理论讲完,还剩些时间。
“现在同学们两人一组,到真正的机甲舱内体验,大家眼前是帝国最先进的装备,过几天会有现役驾驶员带你们实战体验,”老师环视学生一圈,“好了,都去看看吧。”
学生们兴奋、雀跃,冲向机甲排列的半环阵。
两人一组开始登舱。
叽叽喳喳渐渐消停,老师要下达关闭舱门指示,突然发现不对劲——有架机甲舱内挤了三个人,另一架里却甩出个单蹦的,是苏信昭。
“两人一组,”老师重申,“魏伟过来,和苏皓一组。”
叫魏伟的学生是个小胖子,前些天在篮球场被苏信昭撞个屁股墩那位。
他皱着眉,圆脑袋一不楞:“我不去。”
按理说,军校和军队一样,命令下达,哪怕让跳河也要立刻执行。
可事实上,理论与实际不符。
荣登军校中大部分学生是凭自己考上的,极少一部分是“加分”进来的。加分项当然不外乎“钱”、“权”和“荣誉”,比如林楷那样的富二代,也比如军、官二代。
这虽然是极小的一部分群体,却成了军校里的“星星之火”,烧得学校各种不消停。
校方、乃至帝国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默许容忍,纯是肥水不想流外人田。
但有人便宜就有人吃亏,替学校吃亏的非在职小老师们莫属。
比如眼下,仨人扎一堆的学生各个家里有现役高级将官,代课老师们也属军职,为绩效着想,不好得罪他们。
“周老师,你调别的学生跟他一组,我们三个都不去,”魏伟不在乎老师脸色不好看,“我爸说了,人想混得好,最重要的是尊重社会规则,比如在大学里,学生、老师要互相给面子。我来听你上课是给你面子,你不让我为难是给我面子。”
周老师刚毕业不久,被此等逻辑惊得说不出话,他飞速盘算是放任不管、还是跟这倒霉孩子刚到底。
其他学生看他卡壳,一阵低声议论。
“教你这套理论的爹是谁呀?”乱声中有人发问,立刻吸引了师生的注意。
停机舱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高瘦军官,身边有警卫员跟着。
学生们不认识楚霜,却是认识制服肩章的。
“上将军衔?”
“哎呀,他就是楚霜吗?”
“胖子,你惹祸了!”
“快给老师道歉……”
周围学生紧张起来。
可魏伟只是张了张嘴。他在父亲口中听说过楚霜的鼎鼎黑名,想象着楚上将必是谄媚生相、贼眉鼠眼的样貌,全没想到他忒的清俊。
甚至称得上种别样的“美”。
楚霜向前走,示意周老师不用多礼。军靴敲在地上发出“咔哒”脆响。
他调整眼中晶体焦距,看清炸刺儿学生的名牌信息:“哦,魏伟同学,是自己人,”说话间,他止步于对方面前,问包子,“魏嘉少将还在墨丘利驻守吗?”
包子立正:“是的指令长。”
“倒是有日子没见了,”楚霜自言自语似的说,“自家兄弟的儿子,我就不为难你了,既然不想观摩,”他一指墙边,“出列!”
魏伟被低喝惊得一声回魂,心脏哆嗦。
他与楚霜对面站着,更能看清对方眉眼出奇好看,可压迫感也莫名扑面。他不敢与之对视,下意识听话、侧跨,靠墙立正站好。
楚霜不再理他,转向老师:“周老师上课吧。”
老师对楚霜颔首道谢,课程继续。
只是,苏信昭依旧没有队友。
他进舱开启课件,正打算象征性地应付了事,舱门边人影一晃,楚霜居然进来了:“做我的领航员吧,同学。”
“你……”
苏信昭满眼惊喜,摆到明面上的撑腰,让他心花怒放。
楚霜按下指令键。
舱门缓缓闭合,把其他学生的诧异、羡慕隔绝在外。他熟练地在操作台上做起飞前检查,驾驶机甲游刃绕出半环阵,接通中控:“我是楚霜,打开传送通道,我出去飞一圈。”
苏信昭偷眼看他。
片刻,楚霜就被对方要冒火星子的眼神烫了脸,目视前方笑着问:“紧张?不用怕。”
他余光瞥见苏信昭的手在抖。
别看小苏二十了,楚霜总下意识觉得他小、需要照顾保护。
可将军不知道,小孩哪是紧张?分明是兴奋!
心里爽。
实在太爽了。
从小到大,没人帮苏信昭撑过腰。要不是顾忌着丁点脸面,他简直想窜起来大喊,然后给楚霜一个熊抱。
“谁……谁紧张了?我没怕。”他拿怂和嘴硬掩饰兴奋。
“好,你没怕。军校大二有驾驶课吧,”楚霜眼角挂笑、很任由,顿了顿,“也对,在学校飞跟在这飞不一样。给你说个秘密,我第一次飞的时候差点把机甲撞在巡宇飞船上。”
苏信昭诧异:“你不是拿过星翼徽章么?”
“那是后来,差点撞机时,我十三岁。”
苏信昭被他的凡尔赛糊了一脸。
机甲通过廊道,脱出舱大门打开,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苍茫。
远射灯在黑暗中铺开一条光明的前路,热探测、流线探测、波探测仪悉数开始工作,环绕显示屏上投放出导飞画面。
楚霜按下充能键,充能声充满力量,悦耳痛快。
“走着,哥带你自由飞翔。”随着他极好看的笑,飞行器脱出庞大的内舱,飘逸、轻盈驶入太空。
他在空间站周围绕飞。
庞然大物身边,突击甲太渺小,像鲸与沙丁鱼的伴游。
这不是苏信昭第一次乘飞行器脱出航舱,他的机甲操纵水平甚至高于寻常驾驶员,但他依旧满眼兴奋地看着窗外奇景。这毕竟是不一样的。
空间站的灯带投映在年轻人眼中,点亮了星星。
“我能真的叫你‘哥’吗?”只容纳两个人的小空间中,苏信昭突然问。
楚霜一愣,困惑地看向他。
“我、我就是问问,是我唐突了。”苏信昭讪笑,眼睛里的星光淡下去。
其实楚霜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更甚,刚刚分明是他先以“哥”自居、给人家诱导的:“可以。”
苏信昭顿时高兴了:“哥!”
楚霜瞥他一眼。
他自有恶劣,想透过苏信昭的脸看到楚螭20岁时的模样,可他看到的只有眼前人的笑,明媚得晃眼。
他想:我这是在做什么?这种心思被信昭和小螭知道,他们都会难过吧。
“哥……”
苏信昭第二声叫得郑重。
“嗯?”
苏信昭舔舔嘴唇:“前些天听你跟刘总长聊天,我仔细想过你最近遇到的事,其实……你想没想过借这次行程,‘失踪’一段时间,或许就能看清很多事情。”
如果楚霜同意这个提议,他就不用铤而走险搞“绑架”了。
从前的经历让苏信昭谁也不敢信任,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对待一个人才是真正对他好。他对楚霜的殷勤,大半源于别有用心,而同时,他又觉得这样的别有用心颇合心意。
所以,他第一次大着胆子,尝试撇开保护色、半敞心扉,暴露自己算计。
楚霜诧异地看对方。
他一直觉得小苏是个有点小聪明、有点冲动、执拗的愣头小孩,如果没有这种印象,他甚至不会把他和楚螭联系到一起。可现在愣头小子的提议,一点也不单纯。
风口浪尖、急流暂退,看清走势才是上策——刺杀未遂的幕后人如果得知他“死了”,八成会抓紧时间动作。
局面会比现在明朗很多。
可他心里总归是有牵挂,冥冥之中,他怀疑父亲已经被牵涉其中了。
“刚才分组操作的时候,为什么没人愿意跟你一组?”
楚霜不拾茬,问了另一个问题。
第36章 蜗牛
苏信昭眼神黯淡下去,随着楚霜换话题:“因为林楷造谣。”
当初他别有用心地把自己和楚霜的关系、经历透露给林楷,林楷则顺杆造谣,说“苏皓”被未知生物感染病毒、潜伏期很长,导致他被孤立。最后即便恶语被披露为谣言,宁可信其有的自保情结也早在某些人心里扎了根。
“潜伏期、传染病,”楚霜哂笑,“亏他想得出来。”
他带苏信昭绕空间站飞好几圈了,突然问:“你要试试吗?”他想给小苏分心,于是也不等对方回答,就下达了更换驾驶员指令。
机甲开始巡航飞行,主、副驾驶座椅下的滑轨运行,对调二人的座位。
苏信昭对机甲操作门儿清,只是表现得无所适从:“我……从来没在外空……”他眨巴着眼睛看楚霜。
“喝口压惊水儿,”楚霜抬手从小冰箱里拿水,拧开盖子递给他,“我在呢,你怕什么?”
他总能在细枝末节处招惹苏信昭。
小苏接过冰水一口气灌一半,看似压惊,实则浇灭心头的悸动,开始进行驾驶员交接的安全检查。
楚霜在一边看——年轻人看着紧张,但操作不乱。动作偶有毫秒的迟疑,最终却是没错的。
他不禁暗自寻思:
难道真是可塑之才、我捡到宝了?这孩子的父亲是星际游商,倒跟政局不沾边……
往后他毕业跟着我,大可成才。
苏信昭飞两圈,看时间,已经快下课了,遂遵循《驾驶员安全条例》请示返航着陆,把机甲稳稳当当停回初始位置。
“哥,你想什么呢?”
“想……你的身世成分再简单些就好了。做得不错!”
说话间,楚霜“滥用”指令长权限,删除了舱内摄录中关于“失踪计划”的对话,打开舱门,跳下去了。
苏信昭惊叹于“傻白甜”的缜密,跟着心里一哆嗦:他刚刚的话什么意思,我露馅了?不对……你少疑心生暗鬼,苏信昭。所以……他是肯定我了么?
他高兴了,也一蹦落地,晃眼看见楚霜拿给他的水,顺手拎走。
已经下课了。
周老师在等俩人回来,几个好学生借机缠着他问问题。
楚霜迎过去:“一时技痒,耽误周老师下班,对不住。”
“我该谢谢指令长解围才对,”周老师眼神一飘,看向还在罚站的魏伟,“下课时我告诉他可以走了,但他不动,大概是担心魏嘉少将……”他言止于此,赔上微笑。
楚霜垂下眼睛也笑了,笑得挺无奈。
他向周老师示意“我先走了”,转身搭一下苏信昭肩膀:“晚上没事吧,走,帮我个忙。”
二人在师生的目送下肩并肩、路过魏伟。
楚霜脚步一顿:“下课了就吃饭去,该做什么做什么。”
魏伟张张嘴,有话想说,不知怎么开口。
“星航军不搞裙带牵连,你爸和你是两个个体,我不会因为你给魏少将穿小鞋,也不会因为他,对你纵容。好好上学,别净给我整幺蛾子,”楚霜训完人,瞥见苏信昭拎着半瓶水,一伸手,“嗓子干,我喝一口。”
苏信昭发愣:“啊……我给你拿瓶新的。”
他要跑开、被楚霜一把拎回来,跟着手上一轻,瓶子被“抢”走了。
“哪儿那么多事?我看是军校条件太好才养出你们一箩筐的少爷羔子,听说你们开瓶水隔夜不喝、吃饭挑三拣四?真的是惯的!遇到资源紧张的战时,整个班喝一桶水、大伙儿哈喇子轮流沾个遍,不也照样么?”
他对嘴豪饮,几口干了剩下半瓶水,空瓶子往苏信昭手里一递:“帮我扔了。”
然后,扭脸大步流星地走了。
苏信昭虽然被骂“少爷羔子”,却深知楚霜的用意,空瓶子送垃圾桶的瞬间又被他收回来、捅进航空服的腿包。
楚霜出停机舱回头见他笑眯眯跟来了:“不用谢,我这么做换不来他们真心对你,但至少你能好过一点。”
这人自己被黑无所谓,对小助理的名声倒很上心。
苏信昭难不动容,默默地想:我也不需要他们的真心。
“不去吃饭跟着我干嘛,难不成真想蹭小灶?”楚霜看他跟屁虫似的。
“不是说要我帮忙吗?”
楚霜先是讷了下,跟着一拍巴掌。
刚刚他是顺嘴,纯粹为了拉着苏信昭一道走、澄清谣言,现在眼看大肥兔子送上门,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坏笑:“对对对,是有事,帮我看孩子。”
苏信昭莫名一瞬、想起来了,他那对面相见不相识的小侄子也在飞船上,刘微宇托付楚霜探口风来着。
“套完话就懒得搭理人家了?”
楚霜长叹:“真这样就好了。我实在没有哄孩子的天赋。”
苏信昭歪头认真想了想:“行,但如果我帮到你了,能许个愿望么?”
“仗还没打呢,就邀功?”楚霜嫌弃他、要笑不笑的,“想要什么?”
“没想好,欠着吧。”
苏信昭说完就跑了,匆匆去扒两口饭,一脑袋扎进舰桥中控,要来纸笔剪刀,忙活上了。
宇宙时间晚上八点。
小王孙卢修斯准点儿上门。他每天睡觉前都要跑来找楚将军玩个把小时。
楚霜尽心陪他,尽心套话,好感度狂刷,收效全无。
“今天我有工作没完,让苏哥哥陪你吧,”楚霜不掀眼皮地假装忙碌,“你们见过的,还记得他么?”
卢修斯歪头端详苏信昭,小脑袋瓜飞速运转:“哦!是吃醋哥哥嘛!”
苏信昭嘴角一抽,笑得不太好看。
他在小孩面前蹲下:“指令长在那边处理工作、需要安静,咱们到另外一边,我陪你玩游戏。”他指另一边的桌子。
卢修斯有点失落迟疑,记得楚霜“不听话、谁讲情都没用”的告诫,没敢造次,勉为其难答应了。
楚霜眼前的环绕触控屏上是繁乱的星宇图,摆样子糊弄小孩的。等苏信昭带卢修斯坐定,他的注意力立刻跟着挪过去,调整监控角度,利用眼中的植入晶体进行高科技偷窥,见苏信昭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堆小纸人,看架势像是要跟小孩“过家家”。
喜欢打打杀杀的小屁孩能乐意玩这个?
楚霜暗叹小苏八成也不顶用,而片刻之后,他看懂了玄机。
苏信昭在引导卢修斯编讲小英雄的故事、故事主人公也是个八岁小孩。
这设定是个巨大的陷阱。
经过数次修正、推演,卢修斯完整地导演了一出“纸人剧”:
衣着华丽的老太太是被病毒侵染大脑的患者,她从善良变得邪恶,对儿子的关爱也变成了控制。有一天,儿媳妇无意发现了老太太的毛病,赶快去告诉丈夫,可因为婆媳关系向来不合,她被丈夫指责别有用心、被恶婆婆锁进遥远的地窟。母亲骤然失踪,小主人公非常焦急,所幸他不惧艰险,波折寻到了母亲,又悉心造出厉害的机甲,找到杀死病毒的药物,治好祖母,一家人终于开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于卢修斯而言,故事很费脑。
他和苏信昭忙活到将近十点,才迎来孩童眼中的“大团圆”结局。
“好了,”楚霜适时拆台,“小朋友去睡觉,不然不长个。”
卢修斯困得哈欠连天,依旧不想走,他觉得吃醋哥哥比楚将军好玩,最后得了苏信昭“往后多陪你玩”的许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舰桥感应门关闭,苏信昭笑得一脸骄傲:“你听到了?”
楚霜点头,扔给苏信昭一瓶果汁:“真行,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苏信昭喝果汁,舔舔嘴唇:“你心思不在哄小孩上。”他知道楚霜明白了。
卢修斯只有八岁,讲故事做不到“无中生有”,其实大部分成年人也一样,虚构的故事中都投射着故事编造者遇过的人、走过的路、经过的事……
贝尔蒂丝一家绝不简单,现在方向指明,只需要深挖“改编”和“杜撰”就可以了。
“病毒是什么,”苏信昭嘟囔,“地窟又是哪里……?”
楚霜摇头:“让刘微宇自己查去,记你一功,”他一乖苏信昭,“一会儿会执行跃迁命令,你回去休息吧,顺便想想要什么。”
他把人往外送,同时给刘微宇发消息:受你之托,事儿摸出点头绪,录像发你自己看,记得请我吃饭。
很快,刘微宇回了一条:ok,靠谱,地方你定。
楚霜抬头,看信息都打一个来回了,苏信昭依旧没动,站在门边见他忙活完了,压低声音问:“晚饭前我的提议,你真的不考虑吗?”
他说主动“失踪”那茬儿。
楚霜有点惆怅: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可惜情商堪忧,非要我亲口拒绝吗?
他皱眉看苏信昭,妄图用一军统帅的气场让对方“开窍”。
结果,苏信昭跟个渡苦救难的菩萨似的,只是目色平和地看他。
楚霜泄气了:“那星航军交给谁呢?人这一辈子,有太多对不起,也总该有不辜负,”他不想多掰扯了,扳着苏信昭肩膀转半圈,“行了,老实睡觉去,好好上学甭操心大人事。”
这一刻,苏信昭心里的柔软如蜗牛出壳碰壁、缩回去了——果然,为达目的只靠自己才是上策。
他不再多说什么,老实回宿舍休息。
然后,他进宿舍门就被同学围了:
“楚上将亲自带你飞,感觉怎么样?”
“他人好不好,看上去没有传闻里那么糟糕。”
“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苟富贵,勿相忘啊兄弟!”
苏信昭笑着应承,别有心事。
唤醒末那识,以“白洞”(※)的名义发信给海盗东子:计划照旧。
也正在这时,他的终端弹出一条消息:你回宿舍了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说,关于我爸的。
发信人是高梓巧。
这之后,巡宇舰经过多次跃迁,成功脱出枯砂要塞,抵达帝国星域之外。
黎明将来时,楚霜派出的探查舰返航,传回预料之外的消息:拉东星上的海盗不知踪迹。
楚霜眉心一收——
恰巧?还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作者有话说:※关于“白洞”一直没解释,还是说两句。是根据广义相对论提出的假想天体,也有强引力源,未经证实,有人认为其与黑洞的关系是:黑洞—虫洞—白洞。感兴趣的天使自行搜搜看。
第37章 对弈
实践课程的内容比较隐秘,只有□□国和星联的部分高层、还有苏信昭知道。
难道是帝国某位高层和海盗有勾结?
上次海盗袭击贝尔蒂丝也是他授意的?
这很说得通,帝国内部并非万众一心地支持议和。
但现在不是深究因果的时候,楚霜通过战斗经验获得的第六感告诉他,海盗大概率不是简单溜了。
他下令全舰备战。
“指令长,”中控指令员适时插话,“一星时行里外的小行星带检测到信号源,怀疑是目标!”
“星时行里”是个宇航计量词,翻译成人话是指飞行设备在外空全速行驶一小时的距离。因为设备动量源不同,所以它是个变量。
海盗们躲进了小行星带?
那里有许多碎石、暗物质,飞船深入,稍有不慎就会发生事故。往阴谋论处想,这很像是诱敌深入。
楚上将艺高胆大、装备精良,冷笑了下:“通知星芒突击大队执行作战任务,单数班驾驶员每人带一名学生上护卫舰保护主舰、作实习观摩;双数班启用突击甲正常执行探查、围捕任务。”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掷地有声。
这艘巡宇舰的护卫舰和突击甲都是双人体量,区别在于后者更侧重于强攻。
军令下,即刻执行。
学生们个个兴奋不已,打起200%的精气神站得笔直,生怕一个懈怠,错失千载难逢的机会。
暗沉的宇宙中,巡宇舰周身爆闪出无数道流星火雨,那是近百架飞行器尾翼甩出的能量焰:承载学生的护卫舰脱离巡宇舰母体、排列阵型、悬停在安全区域内;突击机甲群则灵巧无比地向行星带深处飞去。
苏信昭当然在观摩学生之列,和他一组的驾驶员比他年长不多,上飞行器后绷着前辈的架子不苟言笑。
他并不知道,与自家统帅暗中对弈的棋手正坐在身旁。
这是一场依照楚霜的作战习惯拟定的算计。
苏信昭料到星航军在得知海盗失踪后,会即刻搜查外域通讯网络,是以早和海盗敲定,在某个固定频段释放信号、好尽早“被”星航军发现;现在鱼儿成功咬钩,他唤醒末那识,切到另一个隐秘小波段与东子联系:放第二块饵。
片刻之后,战斗实时监控中,游过几架陌生机甲。
“这是花间流浪者!”魏伟在课用公共频道发话,“我小时候我爸带我看过!它是帝国军在役时间最长的综合型战斗甲,放现在看性能也是很好的,他们装备可以啊!”
“海盗怎么会有帝国的退役机甲?”有人问。
“或许是在黑市买的,也或许……咳咳咳……”
魏伟突然意识到不得了的事实:如果没有帝国内部人员帮衬,军用机甲不可能流入黑市。
他吓得麻利儿闭嘴,不敢卖弄了。
而紧跟着,学生们的终端设备弹出消息,周老师发来一道实时选择题。
请依据当前情况分析,选择你觉得最适合的应对方式:
A、包抄;
B、派侦察机侦查;
C、切断敌方阵型;
D、以上都不对,并写出你认为的适当答案_________。
如果没有题干的“依据当前情况分析”,苏信昭会认为这是道选什么都可以的套路题。因为临阵指挥从来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但也因为变数多、容错率极低,而百将易得,一帅难求。
他乍想随便瞎选,最后还是在倒计时结束前选了D,在空格中敲下“护卫舰和突击甲配合,前围后堵、关门打狗”。
他隐约有种感觉,无论事成事败,楚霜会怀疑他,他要留一条胡搅蛮缠的路,打消对方疑心。
片刻后,学生们的答案被公布。
多数人选择B和C,只有苏信昭一人个别。
随着楚霜的令声响起,“正确答案”被公布了:“突击甲绕飞包抄、驱赶目标进入护卫舰射程;主舰和护卫舰群向前推进,粒子炮扫射目标,可以让同学们射击。”
霎时间,学生们嘘声一片——
除了“苏皓”他们都在置身事外看热闹,已经忘了护卫舰也是战舰、可以攻击。
指令即刻执行。
突击甲群向行星带深处拉网,“前围后堵”,护卫舰群变换阵型,扯开包围圈,将敌人的花间流浪者轰出来、围困其中。
楚霜此令当然是“依据当前状况分析”制定的,他要让学生们过过暴打落水狗的瘾。如果第一次外域实习太艰难,会磨灭“军心”。
果然不出十分钟,海盗的机甲在大将军牛刀杀鸡的武力压制下,被纷纷击中,或故障爆炸、或在包围圈中抛锚。
苏信昭面色平和,这都在他预料之内。
他继续通过末那识呼叫东子:突击甲群位置完美,开信号干扰器。
珍珑棋局,死而后活。
苏信昭的目的只有楚霜。
旋即,所有飞行器上的显示屏幕花了一下。
苏信昭身边的驾驶员“咦”一声,呼叫中控:“护卫舰α-37呼叫控制台,疑似存在信号干扰,请中控确认。”
主舰收信,立刻开启通讯测试——行星带深处的突击甲群信号果然断断续续。
“是压制式信号干扰设备,可以反制,但需要确定干扰源精确位置,大约需要……十分钟。”指令员说。
楚霜眉心一收:这里怎么会有信号干扰器?难道是海盗们早有预谋安置在固定小行星上的?
但从包抄到让学生们“下场”是他的临场应变……
这都被对方预判到了吗?!
是谁……在下一场暗棋?
楚霜单边眉毛微挑,下令:“护卫舰即刻返航,控制台打灯语让突击甲回撤!”
苏信昭继续和东哥联系:星云实时反射坐标(-12.36,+37.13,+52.3725)用涡轮粒子炮攻击,楚霜必然亲自来救!
星云反射坐标是在实际作战状态下,以作战区域内最大质量天体为中心、根据波反射确定的临时坐标,能够精确到宇宙尘埃。
苏信昭报出的坐标位置是他所在的的α-37号机甲。他悉心算计,只等突击甲断联的这一刻。
他要钓楚霜亲自下场,他是那颗最好用的饵。
他知道现在的所作所为违背了楚霜的意愿,他承认这是自私、是对楚霜别有用心造就的疯狂,但他依旧忍不住想控制事态变化,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安全。
如果有一天,让他在妈妈和楚霜之间做抉择,将是多么撕心裂肺;
而如果有一天,有人把楚霜变为和妈妈一样的筹码,又是多么掣肘。
海盗东子收到了指令。
行星带隐秘的深处,暴起高亮光束——是涡轮粒子炮的高压冲能光。
光束直对着α-37。
智能领航员没波澜地提示:“检测到机身在涡轮粒子炮攻击范围内,请驾驶员即刻进行应对操作。”
驾驶员大为惊骇,扔了前辈包袱,破口大骂:“妈的,老子小时候玩点牛眼从来没赢过,原来运气都攒在今天了!同学你平时运气也不咋样吧?”
苏信昭:……你的意思是咱俩衰一块儿了呗?
驾驶员还算沉着,涡轮炮的攻击范围是类似光带的一长条,所以只要横向躲开就行了!
他即刻调转机位,张开护盾、向侧飞。
苏信昭当然不能让“好运”降临在自己头上,对东子更正:锁定攻击范围内正在移动的护卫舰!
立刻马上。
任凭驾驶员如何神龙摆尾,左摇右晃,涡轮炮的光束始终为它投射出一条“星光大道”,让它永远身处“舞台的追光”之中。
驾驶员要疯:“什么仇、什么怨?!我刨了你祖坟吗!”
且不论他用碎碎念释放压力。
楚霜看见惊变一幕,脸色发沉——对方一定专门研究过他的作战风格!
“α-37原地不动,其余护卫舰撤到巡宇舰后方安全范围,”他进主舰驾驶舱,对驾驶员说,“暂时移交驾驶权。”
他不能完全依照惯有模式操作了。
苏信昭心里翻个儿,这跟他预判的不一样!
他霎时想起冰麟星跃迁点,楚霜开着巨型战列舰漂移的场景。
小苏对楚霜的作战风格烂熟于心,对方是稳中求变的类型,“稳”字当前,情况又不似上次紧急,楚霜该首要考虑多数学生的安全登陆问题。命令α-37开护盾抵挡,然后开小型突击甲出舱“捞”人才正常。
这样他就可以“绑架”落单的统帅了。
可楚霜不知抽了什么风。
眼下计划赶不上变化,一翻一瞪眼。
苏信昭心想:他第一时间来救我?这样做是为了外交,还是……只为了我?
小苏不合时宜地高兴一瞬,三秒、不能更长了。
因为他透过电子屏看见护卫舰四散飞开,巡宇舰风驰电掣地直冲他们来了。
楚霜要做什么?
“α-37驾驶员,侧逆位倒飞!”楚霜的声音又响起。
侧逆位倒飞是对技巧要求极高的操作,全手动、无辅助。
驾驶员咽了咽:我造了什么孽……
如果放在没有干扰的内空领域,他能够完成,可现在前有正在充能的涡轮炮,后有要与他错身飞行的巡宇舰,他实在是紧张。
但他依令行令。
“抓稳了,同学!”他提醒苏信昭。
飞行器漂亮地烙饼翻面180度,二人脑袋朝下地向后窜出去。
也就在这一刻,涡轮炮充能完毕,石破天惊。
光束如同天火降世、直冲α-37来了。
硕大的巡宇舰掠过护卫舰上方。
这一瞬间该是很短的,但仿佛又很长。
逆飞状态下,平衡系统只做辅助。
飞行器像被巨浪掀翻的小船,驾驶员把机甲动力开到最大,竭尽全力保持着平衡,依旧被波流带动,癫痫了一样。
与此同时,挡在前方的巡宇舰张开护盾。
炮火无声地撞上来了,黑沉的宇宙中霎时绽放五彩斑斓的花火,迸溅四射。
刹那芳华,转瞬即逝。
安全区域内的学生们瞠目结舌。
只有α-37还没脱险,它被爆炸风反推,像被一巴掌扇翻,打着旋、越发难以稳定。
驾驶员呼吸急促。
他的手在发抖,他依旧一次次地化险为夷——不能失误,一次就会迎来万劫不复。
也就在这时……
“小心!”苏信昭突然低喝。
领航员左侧有激飞的暗物质屑猛撞过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大惊心说:不好!
爆风已经让他应接不暇,他再难兼顾躲避,只得打开护盾。
但碎石在宇宙中渺如烟尘,于小型机甲而言却炮弹一样。
挡得住吗?
“轰”的一声,碎石撞破护盾,直冲飞行器来了。
挡不住!
说时迟,那时快。
驾驶员的心提到嗓子眼,一张嘴就要蹦出来了。他有点麻爪了,眼看死亡进入倒计时,他脑子一片空白。
但必须要做些什么!
……什么呢?
还不等他脑袋转过弯,他扶在操作杆上的手突然被人握住、绕出一个诡异的线路。
护卫舰即刻如一叶漂萍,芊翩翻飞。
巨石擦着机顶盖滚过。
而后,它第二次顺着气浪舞蹈,躲开一脑袋撞在巡宇舰上的危机,凌空翻个,正过机身。
驾驶员大头朝上、死里逃生,大惊看苏信昭握着自己手:同学……这手是你掉的吗?
这样精准的控制,是一个大二学生能展现的?!
第38章 疑心
护卫舰终于脱离危险,在巡宇舰后方悬停。
苏信昭知道自己露底了,只得已就已就,顶着满脸的诧异胡云:“手、那个手……有它自己的想法。”
驾驶员别有深意看小苏一眼。
他是上过星际战场的,知道人在极端状态下能激发潜能,他相信军校学生可以有超高的飞行技巧,但他不相信一个“白丁”在生死一瞬“敢为”。
刚刚苏信昭的手又稳又果决,这种决断力是能激发出来的么?
“欠你一条命,我叫傅磊。他们都叫我磊子,”驾驶员没再多问,一拍苏信昭肩膀,“我会向上级报告,给你嘉奖。”
“啊……哦,我叫苏皓。”苏信昭想挠脑袋,挠在了头盔上。
他嘴上应承傅磊,心里则寻思着东子要完蛋,遂当断则断、命令末那识断开意识链接点,与之终止通话。
与此同时,巡宇舰驾驶室里。
“统帅,已确定对方的通信频段。”包子语速很快,他习惯在战时称楚霜“统帅”,即便现在是“战”海盗,称呼也变了。
“调频过去!”楚霜下令。
为了方便星际迁移,人类在宇宙中设立了海量的信号基站,有星球官方的、也有私人的,宏站、电磁波站、原始模拟数字站搅成一锅粥。
楚霜刚入伍时,曾带队扫荡帝国周边的海盗,那时他就发现与非正规军作战只能劈头就打,想隔空喊话都不知该调什么频,于是他专门申请研发过一套军用设备,用来搜寻、侵入实时未知波段。
现在时隔十几年,又用上了。
“咳咳!”楚霜故意对着话筒清嗓子。
海盗东子还藏在暗处,眼看楚霜不上钩,正在联系白洞问planB,却被某人拿腔捏调的咳嗽声吓一跳。
“个仙人板板!哪个混账东西吹话筒?!”计划不顺利、白洞突然蒸发了,他脾气当然好不到哪儿去。
他以为混账东西是自家弟兄,马上会给他拍马屁,没想到对方只是轻声笑了。
嗓音还挺好听。
“实在对不住,阁下两次袭击帝国军,我特意来找你聊聊。”混账东西说。
东哥心思一翻:“你谁?”
“啊,没自我介绍呢,”混账东西语调平缓,“玛尔斯帝国星航军统帅,楚霜。”
话音刚落,东子看到自己两点钟方向闪过一道高亮,像流星坠落,紧跟着一颗小行星炸了。
它像蒲公英释放出无数冠毛,四散飞开,最后飘散在广袤的空间里,静止成为一颗颗平凡的尘埃。
再然后……花间流浪者的气流、能量探测仪开始疯狂暴鸣。
东子愣住:白洞不是说楚霜的名声是帝国立的人设,他骨子里是个傻白甜嘛!
谁家傻白甜动不动就炸星球?!
傻白甜不负所望地贴心片刻,给东子脑袋短路留出缓冲时间。
“见面礼。量子炮放的烟火,喜欢吗?”然后,他说话了,尾音里带着笑,“我看看噢……你用的是电磁波信号,该信号源的接收终端一共有……1——2——哦,35个。现在给你俩选择:第一,三分钟内带着你的35架破铜烂铁和你弟兄们来降;第二,我把你也当烟花放了,”话到这,傻白甜声音冷下来,“量子炮二次充能!”
“是!”包子刻意凑近话筒喊。
正好贴在楚霜耳朵边。
楚霜揉着耳朵瞪他一眼:倒霉孩子,好悬给我喊聋了。
巡宇舰内氛围轻松,海盗东子脑袋生烟。
他相信楚霜说得出做得到,几发量子炮轰过来,小行星带都能炸平一半。
眼下他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三分钟后,巡宇舰的激光牢笼打开,三十五架花间流浪者皆飞入指定区域,被锁死。
这是常用的宇航牢笼,飞行器进入指定区域就像被套上无形的枷锁,所有攻击设备将第一时间被监控,只要有异动,激光刀就会无情地将目标一劈两开。
而此时此刻,苏信昭还在护卫舰上,他用终端给楚霜发消息:高梓巧找我说了个事,有点重要,我还没来及跟你说。
片刻后,α-37收到返航指令。
一小时以后,楚霜下令全员航线不变,目的地依旧是拉东星球。
事发地离拉东星约有三天航程,东子作为海盗头子在航行期间享有特殊待遇。他被“请”进巡宇舰,押在问讯室里、戴上了强电击手环。手环自带体征仪,对他进行持续监测评估,一旦指数异常,会立刻评判威胁级别、进行电刺激压制。
东子没办法,他不敢过于紧张、气愤,只得即来则安,拎个酒瓶子喝个没完。
楚霜是故意淡着他,给他足够的时间反思,用楚上将的话说“酒糟的脑仁比较疏松,想问题更飘逸、好开窍”。
事实上,东子醉醺醺的,还真琢磨到一个细节——
白洞那兔崽子为什么笃信α-37遇险,楚霜必会拼力去救?
听说楚霜是带着一群孩子来实习的……
难不成是哪个领导的崽子在那架护卫舰上?
细节不明确,但这或许是唯一的生机了,东子不着急,因为总会有人来问他的,到时候再见招拆招不迟。
果然,星航军登陆拉东的第二天,东子被卸下电击手环,锁在问讯椅上。
他独自干坐了一个多钟头,大门才又打开。
打头进屋的人一身军中制服,大衣没伸袖,稀里糊涂地披在肩上。东子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楚霜。与白洞发来的照片相比,这位“傻白甜”将军真人更好看些。利落的短发、轮廓分明的脸、秀气又略有癯悴的面容,只是双眼目光过于凌厉,不符合“傻白甜”的人设。
楚霜在东子对面坐下,二郎腿一架,坐姿很随性,但腰身过于劲直,让人觉得压迫端肃:“说说呗,为什么针对贝尔蒂丝王妃,这回又想干嘛?”
“来根烟。”东子提要求,他不急着回答,问讯也是场博弈,需要讲究气场和节奏。
因此,他以为楚霜会指使身边小年轻帮他点烟。毕竟大官身后还跟着仨喽啰。
可预料之外。
楚霜站起来了,从怀里摸出个古董似的烟盒,抽出根烟、就在嘴边点着,掐着滤嘴前端,送进他嘴里。
东子猛吸一口,火光推进好大一截,半支没了。
他打量楚霜身后的几位。
其中两个穿着星航军制服,看模样是警卫参谋,至于另一个……
高高瘦瘦的,但不至于是随风倒的纸片,穿的是校服,所以是学生?
能得一军统帅带在身边的学生……难不成真是某个大官家的崽子?
可细看,东子又觉得不像。因为他看出这小子身手应该不错,不是学院派的武艺高强,而是街头巷尾混出来的随机应变。
他眼眸闪了闪,仰头冲天吹出烟气,似笑不笑地问:“小子,你刚刚是不是在α-37上?”
苏信昭不说话。
“为什么这么问?”楚霜问。
东子又猛抽一口:“个仙人板板,好烟啊,大将军的口粮就是不一样,”他把烟屁股啐在一边,“谢谢。”
楚霜摩挲着烟盒歪头看他。
“我拿钱办事,上回有人要买王妃的命,这回是你,”东子答得贼痛快,问讯在依照他希望的节奏进行,他需要适当抛些甜头,更没必要为了买卖遭折腾,“那家伙叫‘白洞’,是老主顾了,我帮他办过很多事,事成事败他都给钱,所以一直合作愉快。要说最大的一笔嘛……应该是两年前,他要我在海德方跃迁点劫掠一艘移民飞船,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行动之前,飞船失踪了。你知道我说的是哪艘。”
楚霜面无表情地震撼:希望号?!
原来即便不遇到黑洞,迁移失误的脏水也会泼在他身上。
如果深究,这里面的阴谋勾扯就太有意思了。
“白洞是谁?”楚霜问。
东子苦笑着摇摇头:“他很神秘,一直单向联系我,我曾经找高手反追踪,但他的通讯信号经过好几层虚拟加密,根本追不到。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不希望你死,”东子买好似的挑了下眉,“每次买卖,他的要求都明确。比如要星联王妃的命,对星际移民不能无为乱杀,而对你他再三嘱咐过,嗯……我想想,原话是‘只绑架,不许伤他’。”
东哥玩味地笑、似有似无瞟一眼苏信昭。
“我说将军,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我知道我好不了了,但我的兄弟们只是无家可归、混口饭,”东子顿了顿,“请你给他们条活路。”
“请”字被他咬得很重。
楚霜没置可否,从终端上调出张照片,投在东子眼前:“帮我看看,这是个什么?”
照片上是张纸质单据,隐约看到边角处落有“拉东”字样,但单子上的文字不是帝国或星联的常用字。
这是高梓巧在父亲的遗物里找到的,她前两天突然联系苏信昭正是为了这个。
经过林楷的事情,她很信任苏信昭和楚霜。但她私心里依旧很难不怪楚霜,即便她知道那或许是辜罪。
她在短时间内不想看见楚霜,她看见那张清俊的脸,就会想起父亲还在世时的种种。
所以,她只能迂回着托付苏信昭转交。
“哦,这是我们那一家寄物处的收据,老板是个星际游商,几十年前在拉东落脚,开了店,寄存、也典当。”
楚霜眼睛一亮——高竞卓居然在这里存了东西?
他把单据交给包子:“马上带人去取!”
东子现在一心想帮兄弟们博活路,可楚霜接二连三不拾茬,他只得转移目标继续加码,“我想跟这位小兄弟单独说几句话。”他看向苏信昭,确定α-37上有这小子。
楚霜用眼神问他有什么企图。
东子笑了:“别紧张,我有个失散多年的小兄弟,长得跟他有点像,想聊几句。”
楚霜看苏信昭,后者点头。
二人都以为将军这是同意了,万没想到楚霜溜达到东子眼前,居高临下垂眼看他,突然冷笑着问:“阶下囚没有自知之明?看来你有线索不想跟我说……也行。我从现在开始计时,明天这个时候你不说,我就拉十个倒霉蛋到你面前来崩了,后天继续。嗯……你们一共七十多人,这么算你有八天考虑时间。”
东子一下火了,想窜起来,却只带得椅子和电子镣铐磕得碎响。
他破口大骂:“娘日的!楚霜你混账王八羔子,老子以为你是磊落人,没想到这么阴险!”
楚霜无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他扭头就走。
“楚霜!”东子吼叫,“我说!我还有话说!”
苏信昭明白,对方不至于怀疑他是白洞,但绝对能给楚霜心里埋下猜忌的种子。
楚霜站在原地想了想,示意警卫员出去,然后他目光落在苏信昭脸上,似笑不笑的:“你也出去。”
第39章 愿望
问讯室里只剩楚霜和东子。
楚霜关掉问讯录像,刚刚他已经把披得吊儿郎当的大衣脱下、随手扔在一边了,机械外骨骼极细的合金支架禁锢着衬衣、描着他的身形轮廓。
“你可以说了。”他揣着口袋站在东子面前。
“白洞就在你的星航军中,又或者说,你的人里有内鬼。”东子答得干脆。
“理由呢?”
东子掀眼皮看人,他左眼有道伤疤,导致眼皮不明显地耷拉,单只的三角让他显得阴晦:“你答应放过我的弟兄们,否则我们即便都死,我也不会再说半句了,”他定定地注视楚霜的眼睛,“求你!给他们一条活路。”
“可以,”楚霜贼痛快,“你说吧。”
东子松心地笑了:“绑架你的时候,白洞在实时跟我联系,因为我们的预先计划计划只有一半,是引突击战甲群进指定区域,然后干扰信号,再配合星河磁场的作用,彻底拆分你们的战队,而另一半是他现场联系我发布的,他让我攻击指定护卫舰,”他顿了顿,“白洞说,那上面的人如果出事,你一定会亲自来救……”
α-37是苏信昭乘坐的护卫舰,驾驶员有固定机甲,但学生们没有,这是件随机分配事件。足以证明事发时,白洞监控着一切。
“我和白洞的所有往来通信、通话我都有备份,给你个地址,你可以派人去拿,”刚刚东子妄图试探苏信昭的身份,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可楚霜不给他机会,他只得拼命“戴罪立功”换楚霜对他兄弟们好一些,现在对方答应了,他也索性竹筒倒豆子。
话正说到这,楚霜的个人终端弹出一条消息,是包子发来的:老大,寄存的东西到手了,是芯片和一个上锁的密码箱,芯片解读内容现在就能发给你;密码箱我稍后带回去。
这段话之后,包子附上芯片里的内容。
那是个命名为《菜单》的文件,而且好像真的是菜单,上面写着一拉列菜名,诸如“星球狮子头”、“剁椒辣鸭翅”、“火爆羔羊腿”等一共十来个,每道菜后面标有“厨”字,跟着的人名不一样。
而在这份菜单的最后,有签字确认栏,签名……居然是“何天川”。
楚霜眉心收了下,给包子回信:分析芯片内容的写入时间和写入时坐标归属地。
这是基础操作,包子分分钟搞定了,回复说:时间是四年前,归属地是拉东星的圣光福利院。
何议长在四年前跑到拉东星的福利院来研究菜单做慈善?
怎么可能?
“圣光福利院有什么特别?”楚霜问眼前的明白人。
“个仙人板板,那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东子拿眼睛瞄楚霜的烟盒,示意再来一根,“你知道的,拉东星上非常混乱,□□掠很常见,唯独西区这家福利院,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片国泰民安的模样。我跟他们管事的认识,也偶尔介绍几个客人过去。至于他们做什么,我只知道一部分,将军要是有兴趣不如我介绍你过去,亲自去看。”
楚霜点头,又点一支烟给东子,然后他转身出屋:“我会遵守承诺。”
“院长让你试菜的时候记得点名叫‘汉莫’的那道,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东子补充。
问讯室门口苏信昭在等,看见他、迎上前。
楚霜有复盘战局的习惯,即便对面是武力值不咋样的海盗,战斗实录他也重新看过了,而且他还收到了傅磊请求嘉奖苏信昭的报文。
小苏的临场反应让他惊讶无比。
楚霜有一瞬间想:他毕竟来自星联,白洞会不会是他?又或者是他的上线?
但这仅仅是个凭第六感的猜测。更何况,苏信昭当时在α-37上,他让海盗攻击自己……这是玩命吗?
“你怎么了?”苏信昭见他愣神,关切问。
“把你的终端设备给我。”楚霜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他在苏信昭的终端里偷偷装过监控程序,但他依旧需要让专业技术员彻查。
苏信昭眼底闪过一瞬的复杂,略有迟疑、默默摘下设备,递在楚霜手上。
楚霜看出他眼睛里有错愕和委屈——是问心无愧,还是早有预判?
“回宿舍区吧,暂时别乱走。”他说。
苏信昭只得听话。
他推演过整件事件的走向,他不担心会暴露,但这不意味着他心情好。
从前,他在楚霜面前刷信任值的套路是,先让对方怀疑,再让对方意识到怀疑错了;
而现在……楚霜要他手环时冷漠的一眼,割得他心肝疼。
他在宿舍坐立难安,跑到健身区“自虐”了一下午,然后冲了个大雨浇头的冷水澡,脑子才算稍微消停。
可这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小苏确实是奔着自虐去的,不过他对自己的定义是:傻小子睡凉炕,全靠火力壮——不会虐出什么后果。
万没想到傍晚时,他开始轻微发冷。
然后,苏信昭同学也不知怎么病邪侵体地“灵光一现”,突然觉得这头疼脑热该利用一下。
他唤醒末那识下指令:帮我把体温调到39度。
作为超高精尖的人工智能,末那识从海量回复话术里搜罗出一句:宿主,你脑袋被驴踢了吗?
苏信昭没心情跟它逗闷子:照做,然后断开意识点、休眠吧。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末那识:祝您生病愉快。
苏信昭得偿所愿,他晚饭没吃,窝在床上骂自己:为什么许的?苏信昭你果然有病,这么缺爱吗?满脑子都是他……
那么再说让小苏“咣咣撞大墙”的楚将军。
他下令技术队彻查全舰成员的终端设备;同时派人取来东子和白洞的通讯备份,亲自督促信息中心干活。
很快,白洞的军事侧写形象被构建出模型、并上报——一言以蔽之,这人很谨慎。
首先,他与东子通话用的是AI电子音,不能通过声纹对比目标;
其次,他与东子对话时,非常注意避忌暴露自身特性,但依照他对战场逻辑的把控判断,他该有不少于十年的一线临场经验,他非常严谨,尤其是当年针对希望号、和东子敲定过三套执行方案,如果希望号没遭遇黑洞、与海盗遭遇,那么这场争斗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最后,论及贝尔蒂丝王妃与这次,白洞都失误于算漏了楚霜这个变数——上一次,他没算到楚霜拍脑门子跟王妃一起返航,这次,他没算到楚霜临场反套路。
所以苏信昭不会是白洞,那孩子打小在街头巷尾讨生活,怎么可能十年前就在排兵布阵?
结论让楚霜开心了一瞬。
可白洞到底是谁呢……?
这人为什么和贝尔蒂丝结仇;又为什么刻意嘱咐海盗对他“手下留情”?
一定有哪里不对,还有信息缺损。
楚霜捏捏眉心,不再想了,终端轻震,提醒他需要立刻注射凝血药物,不能再拖。
他轻车熟路,攮自己一针,点上烟,仰靠在指挥椅里,准备捱过药劲。
“统帅。全员终端检测完毕。”
技术员在舰桥门口按铃。
统帅片刻不得消停,把烟熄掉,示意他进来。
“检查报告已经上传系统,结论是没有发现异常;此外,基站反溯到一个未知信号源,作战期间和东子有联系,但它至少周折过三道非官方基站传播,追不到源头。”
“那现在还可以做什么吗?”楚霜问。
技术员想了想,回答说:“假设内鬼在咱们身边,且他这几天有新信息发出,咱们可以通过检索基站抓住他,但事实上……他应该不会这么做了。”
也就是说,白洞彻底遁了。
“辛苦了,你去忙吧,”楚霜示意技术员离开,跟着又想起什么,“对了,还得麻烦你跑一趟,把苏皓的个人终端拿来给我。”
这之后,大将军熬着凝血因子的后劲、不遗余力做牛马。
手头闲七杂八消停下来时、他难受劲也过去了,看看时间,又看看孤单单扔在控制台上的手环,有点犹豫:十点多了……那小孩是不是已经睡了?
而片刻之后。
楚霜独自往宿舍区溜达,他想:
一会儿我怎么跟他说呢?
要不要道歉……
……
道个屁的歉,这么做一点毛病都没有。
值守警卫员老远看见楚霜晃过来了,立正敬礼。
中气十足的“指令长”没喊出来,楚霜一扬手:“学生都休息了,不用拘礼,苏皓在哪屋?”
警卫员赶快指方向——离哨位不远。
楚霜点头道谢,过去轻敲两下门:“睡了没有,是我。”
俩警卫员站得笔直,从头到脚纹丝不动,唯独眼珠子歪斜要抽筋。
其中一个想不明白:统帅怎么对学生这么客气?
另一个则竭尽全力用五官嘲讽他不开窍:什么客气?他说“是我”,这叫亲近。
房门开了。
走廊的微光冲进黑漆漆的室内——苏信昭没什么精神,看模样是被敲起来的。
楚霜摸出终端设备:“我来还你这个,打扰你休息了,睡觉吧。”
他把东西递过去。
苏信昭没接,晃晃荡荡转身进屋。
“我的嫌疑洗清了?”他声音轻轻的,嗓子有点哑,却是给楚霜留着门,“对敌过程中的选择题只有我选了D,补充答案和你的指令高度吻合。那可以作为我通敌的证据。指令长是来提审我的么?”
楚霜心里“啧”一声:惯的你,果然跟我闹小脾气。
他进屋关门,苏信昭打开了床头灯。
学生宿舍面积非常小——进门就上床。
温黄的光立刻充盈至每个角落。
“真生气啦?”楚霜缓和些语气,“好了,气一会儿行了,气太久对身体不好。”
苏信昭依旧不说话,只颇懂待客之道拿水递给对方。
楚霜每到新环境,都会下意识观察。
学生宿舍没有智能设备,苏信昭把小空间收拾得比军校要求的更简洁。明面上少有人物品,只窗台上摆着只航空饮用水瓶、里面插着一簇小白花。
花不知名,在拉东星上随处可见,而饮水瓶……有点眼熟、上面还打着突击甲专供的标呢。
楚霜心有猜测,揉了揉鼻子:“你这什么玩意,还挺有情调?”他故意岔话题。
苏信昭不拾茬。
“我没生气,知道你是例行公事。”他低着头说话,把话题往回扯,台灯给他的身型描出一圈轮廓,映得他头发乱糟糟、毛茸茸的。
楚霜突然想揉揉他头毛,而他的“避而不答”让楚霜确定了心中猜测——我用过的瓶子他舍不得扔?是专门摆在明面招眼让我看么?有什么意图、什么套路、什么后续?
……丧心病狂了吧。
大将军写得出烂俗小说,脑袋里自然常装着满盆的泼天狗血,今天的狗血有点糊脑瓜子。
苏信昭看他不说话:“你还欠我一个愿望,我现在想到了。”
楚霜心里一拍巴掌:咳!小孩就是小孩,扯我进来别别扭扭是跟我起承转合呢。
“嗯,什么愿望,你说吧。”
他扯开凳子坐下。
苏信昭看他片刻,居然在他跟前蹲下了:“我想……”他声音发抖,一把握住楚霜手腕,“我想你不要怀疑我,你可以查我的关系网、终端设备、调取任何监控影像……但你不要怀疑我……我不会做对你有坏心的事,哥……”
话说到这他抬起眼睛,好大一滴眼泪从眼眶跳下来,正砸在楚霜手背上。
楚霜话到嘴边的“查过了”,被生生砸回去。
苏信昭是真的心里难受。
“不会做对你有坏心的事”真情实感。可即便如此,当楚霜知道全部真相时,能不能坚信他没有恶意?
更何况,他已经阴差阳错让他涉险数次了。
苏信昭想:我怎么配要求他不怀疑呢?
此时此刻,小苏自己作的病和心结统一战线,让他钻了牛角尖,楚霜对他的温柔,瞬间燃爆了他积攒日久的别扭。
一滴眼泪,把他自己吓一跳。
也把楚霜吓一跳。
俩人同时想:……至于哭吗?
第40章 应激
不等楚霜说话,苏信昭先窜起来了:“我……”
他烧得稀里糊涂,动作太猛、人一栽歪,扶墙的同时被楚霜拦腰抄住。
他今天特异的怪。
灯光温柔得像滤镜,一直掩盖着苏信昭的真实模样。
现在离得极近,楚霜终于看出对方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隔着速干T恤,他依旧像抄着块火炭,火炭的呼吸烙在手心,让他皱了眉。
他抬另一只手摸苏信昭额头——
“这么烫!脑花要蒸成蜂窝蛋了吧?”楚霜不容分说把人掫上床,叫军医。
郝布瞭大夫很麻利,进屋二话不说给病号一通检查,排除了病毒感染或炎症导致发热的可能性,最后退烧针伺候。
“没原因的发热?”楚霜问。
郝布瞭认识苏信昭,也知道他和楚霜的关系,磕巴两声一伸手,示意楚霜借一步说话。
楚霜心思一番:病入膏肓没救啦?
“他最近是不是有情绪问题?”郝布瞭压着声音。
楚霜素着张脸看他,表示不太明白。
“肌体发热无非几种原因,病毒感染、自身炎症、药物作用或自主神经紊乱。小苏嘛……该是属于情绪应激引起的神经紊乱,理论上不碍事。”说到这,郝布瞭瞄苏信昭,见他正眼巴巴地看过来,一双眼睛要粘在楚霜身上。
郝大夫身为医人医心的高手,隐约咂么出点别样滋味。
“什么叫‘理论上’?”楚霜追问。
这问题算是问着了,郝布瞭乐呵呵地解释:“这人吧,有问题都会专走一经爆发出来,比如有人不高兴头疼,有人生气胃疼;小苏呢,或许是对某些事有应激反应、走神经系统,这一次两次不碍事,但是症结不解,总有一天攒个大的。他要是……那个……听您的话,您找机会问问,有些心里的疙瘩多说说也就解开了。”
楚霜跟他一对招子对看片刻,反应过来了:“明白了!有事我再找您。”
郝布瞭摆出副医者仁心的表情,收拾东西往外走,心说:这小孩儿行啊,上回贴着将军还让人家往外轰呢,现在关怀都上门了。
房间里恢复安静。
楚霜把台灯调暗,叉腰酝酿:还得cos知心哥哥么?不太擅长……
他瞥苏信昭一眼,看对方烧得懵懵懂懂,特别顺溜地就坡下——现在疏导,说出来的都是胡话。
“睡觉吧,等你烧退了我再走。”他看一圈,单人床在小屋里顶天顶地,唯一的凳子挪不过来,坐地上伸不开腿。他只得在床角坐下,调出事件报告书,投在眼睛内置晶体上。
“那我宁可多烧一会儿。”苏信昭小声嘟囔。
楚霜:……什么?
这倒霉孩子病了格外矫情。
楚霜不喜欢叽叽歪歪,现在却一边叹着气,一边忍不住多容对方一点。
因为心里揣着本“替身文学”么?
他无奈苦笑,看文件、装没听见。
苏信昭也没再说话。
但他身子底下可能长刺了,隔几分钟就扎得难受、得鼓秋一遍。
楚霜起初放任没理,结果他翻来覆去、烙饼翻面二十多分钟,居然坐起来了。
“啧,”将军忍不了了,“演蛆就算了,现在进化出翅膀子要扑棱了?”
“不是……”苏信昭吧嗒眼睛,灯光在他黑亮的眼仁里辟开一方清澈。
很是纯良。
楚霜终归是奈不住这眼神,对视片刻就败下阵来:“你到底怎么回事?所有人的终端设备都检查、我也不例外,为什么这么不痛快?”
“因为你对他们是例行公事、对我是怀疑……”
楚霜“嗯”了一声,没否认。
“为什么怀疑我呀?”
楚霜摇头:“军务机密,不方便对你说。”
“因为周老师临场出题的答案吗?”小苏当然知道为什么,他故意让自己显出符合身份的混乱——又聪明又傻。
“你现在洗清嫌疑了,为什么还这么伤心?”楚霜没答,斜身往床脚墙上倚,“我问根本原因。”
大将军是在关心人,可话茬怎么都像“给你个机会坦白从宽”。
那当然是不能坦白的。
苏信昭看楚霜脸上带着疲色,拎了自己的枕头、爬过去给对方垫在背后。
“我小时候……”他盘腿、乖巧地坐在楚霜身边,讲故事似的语调幽然,“和我妈在墨丘利生活,她身体不好、买药需要很多钱,我从几岁起就去打零工,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其实是很开心的。直到后来她病得很重,手术费很贵。我东拼西凑准备好了手术费,钱却在交给诊所时不翼而飞。我求诊所先让她做手术,大夫说什么都不同意,他说我看上去就是个会赖账的东西,像我这种表面孝顺、其实想扔下累赘的人太常见了……这些话,我妈当然也听见了,她坚持要出院。虽然她什么都没跟我说,但她看我的眼神里藏着伤心,我知道她也怀疑我了……”
这事不是苏信昭编的,他说话时一直低着头,“滴答”,殷红落在手背上。
他又流鼻血。
楚霜眼眸微收:亲人的怀疑……他因为这事应激么?
他到卫生间拽纸巾来递给对方,想让小苏先别说了。
苏信昭却把纸巾垫在鼻子下面,不当回事地轻轻摇头:“不要紧,你让我说完。后来我报警了,但墨丘利的平民区很乱,警察不乐意管闲事,只立过案,就没了后文。我找打工店的老板们借钱,没有任何一个肯借,但我妈妈病得越来越严重,她等不了了、我也等不了了……最后我只能偷老板家的珠宝去卖。这次警察效率非常高,我妈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们就找到了我……大夫听说手术费是赃款,直接把她晾在手术台上……最后是负责案件的警官帮我垫付费用,手术才得以进行。可我妈还是没了,究其根本是我害死了她。”
苏信昭话说到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从头到尾,他只有最后一句说谎了——苏岚被下病危通知时,沃伦克派人找到他、接手了事情,但从此母子分离。
他依旧是“害了她”,只不过没有“害死她”。
郝大夫说得没错,苏信昭确实是应激,他的应激反应不是发烧,而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把在乎的人拉回来。比如当年的母亲、又比如现在的楚霜。
楚霜面对年轻人的过往,刀子嘴一时措辞无能。他派人查过苏信昭,所知与对方的自述大差不差。
或许是小苏讲故事时太富感染力,让楚霜生出种错觉——他被对方拽进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故事,再不能旁观、再不能绝对冷静了。
他抬手搭在苏信昭肩膀上,略重地捏了下。
苏信昭还给他一个很淡的笑容:“那个好心的警官是章庭,后来他一直很照顾我,我把他当亲人,现在他也下落不明……”他把楚霜的手从自己肩上摘下来,合拢在掌心里,“我没有机会问我妈当初有没有怀疑我了;我可能也没有机会再见到章庭、回报恩情;我不想看自己在意的人都不得好下场,所以我跟你说避一避锋芒。如果这是让你怀疑我的原因之一……我……”
他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他敢于对楚霜剖白的心绪不足积压的十分之一。
楚霜从话里听出了他意,他的手被对方握得很紧。
这么多年他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生活里满是杀伐果决,已经太久没经历过这种细腻、纠结、满含情绪的对待。
但他身为帝国军上将,不能轻易许诺“永远不怀疑你”。他只是任苏信昭握着,轻轻叹出一口气。
“我……”苏信昭对情绪变化非常敏感,“我让你为难了,忘了我的愿望吧,”他松开楚霜,“你累了、回去休息,我保证明天好人一个!”
小苏越是懂事,楚霜心里越有种难以释怀的对不住,于事情本身他的做法没毛病,但感情上偏偏生出一道过不去的坎,横在心窝子上,让他难受。
他想了想,摸出烟盒,从上面把残破的滚印解下来。
那东西上面有根挂绳、被系成了挺好看花结,楚霜非常有耐心地就着光把扣结一个个解开,最后把小印挂在苏信昭脖子上:“你喊我一声哥,这是改口礼。”
苏信昭满眼错愕。
他知道银烟盒是楚麟的物件儿、是楚霜随身的念想。
所以他猜,这颗铁疙瘩或许是楚螭的。
他把它捻在手心里:“这是……你弟弟的东西吗?”
楚霜眨着眼睛看他,反应过来他的逻辑,轻声笑了:“那礼貌吗?这是我的东西。”
苏信昭顿时来精神了,他借灯光看印上的图案,隐约看出上面雕着一串编码:“K-A-1023-110……”后面断了。
他摸索着刀痕:“1023是你的生日吗,后面是什么?这些是什么意思?”他记得官方资料上,楚霜的生日是10月23号。
“是一段和我有关的往事,交换你刚刚给我讲的故事,或许有一天你会知道,”楚霜摸苏信昭额头,烧热退了,他把对方的个人终端放在桌上,歪头看他,“讲和了吗?”
苏信昭不好追问了,他敛下眼睛:“我也……从来没有怪你。只是自己心里别扭。”
楚霜笑得很温和,得偿所愿在苏信昭乱哄哄的头毛上rua一把:“睡觉吧,有不舒服立刻告诉我,不许自己扛着。”
然后他离开了。
房门关上。
苏信昭安稳躺下,他看着印上的文字,刻刀走笔的习惯和楚霜写字很像,他把残印收在手里,总觉得这里面写的故事非常深刻重要。
他一想到这是楚霜贴身戴了很多年的东西,心里就生出种磅礴的温暖,他把它贴在嘴边轻轻吻了下,抱着护身符似的合上眼睛,没用太久就睡着了。
至于楚霜,他只要有外务,就是一副不知疲倦的模样。刚才在苏信昭那萎靡片刻听故事,已经算休息过了。
他通过助行廊道回工作区。空间顿时开阔、冷肃的科技扑面,分分钟把小宿舍里的细腻揪扯砸没了。他自嘲地笑:我居然为了让他安心做这种事?
他回中控变回指令长,呼叫包子准备骂人:高竞卓寄存的密码箱还没拿回来,死小子带着证物周游太空去了么?
语音接通,包子不等被骂、抢先开口:“马上到马上到,老大,小的立刻马上出现!”
说“马上”毫不夸张,话音刚落,舰桥大门就开了。
包子端着个微型密码箱往楚霜面前一放:“扫描过了,里面没有危险物品,但我想着咱正规军不能打(fpb)砸(fpb)抢啊,所以开箱子废了点时间。”
楚霜打量盒子,那是很寻常的合金密码箱。
他一摆手:打开。
“得嘞!”没外人时,包子跟楚霜比较随意。他从口袋里摸出个胶囊大小的玩意,往密码箱的背轴上一按,东西立刻黏住了。
然后他吆喝一声“嘛咪嘛咪哄”——
“嘙”一声轻响,密码盒的背轴断了。
楚霜看他:这叫不打(fpb)砸(fpb)抢?
包子很无奈:“努力一下午了,技术员满头包。锁是高研究员特制的,能解开,但推演算式大概需要半个月……”
楚霜不理他耍宝了,错开盒盖,发现里面是笔记,高竞卓手写的。
他随手翻,盼着记录里有流浪黑洞的研究数据。
可他越看脸色越冷。
“发起航令,留勘察大队扫尾、押解海盗,点两支突击队,跟我去圣光福利院,其余人天亮返航!现在准备问讯室,我要再跟东子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