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用心
M是驻密涅瓦的特职人员队长。
现在事发突然,他调动全员配合行动。
楚霜彻夜不休,统筹指挥调配,先找到了一处人去楼空的实验基地,知道有门;后详查安茉莉近期的行动轨迹,发现她去过一家歇业很久的美容院。
事出反常必有妖,毒物的线索在美容院的储物柜里找到了。
手写方程式被展现在郝布瞭眼前时,还是半夜,郝大夫几乎不敢相信楚霜破局的速度,打眼一看说是八九不离十,一头扎进实验室,实践出真知去了。
楚霜小松一口气,正打算吩咐特职小队善后、解散。
M却在这时要求和他视频通话。
楚霜按下接听键——
美容院落于一处荒废的商业综合体内部,这地方地处偏僻,无人接盘,是连商业用电都止了。M打着战术手电,冷光照亮他眼前的一片区域,隐约看出他在美容院前厅,附近有储物柜、前台和顾客等待区。实况画面像古老恐怖游戏的影像,不知什么时候,黑暗里会跳出怪物,给玩家一个亲密的抱脸杀。
“霜哥,你看这个。”M把镜头聚焦在手里的东西上,那是个笔记本,他翻页很慢,让每一篇的内容都尽量被照清楚。通话系统自带的录屏功能把内容录下。
楚霜仔细看,算式太复杂,他看不懂,但他敏感地看出连串算式似曾相识……
很像高竞卓写下的暗物质弹公式。将军心思一动,同步把资料传给刘微宇,让他即刻核实公式内容。
但或许太晚了,刘微宇没有回音。
假设这东西确实是暗物质弹的制造公式,它怎么会在安茉莉的笔记里?
楚霜回想起安亨瑞带人袭击枯砂要塞时,用过暗物质弹,但对方似乎手存货有限,没能造次。
结合后续的一系列已知推断,因为制造暗物质弹的催化物“星星石”有限,所以安亨瑞即便知道制造方法也徒劳?
那么,是谁把方程式传输过来的?闪念间,楚霜很难不怀疑艾登,毕竟他和贝尔蒂丝有一段。
楚霜对M吩咐:“别翻了,你带着东西先回来,注意……”
“安全”两个字还没出口,镜头画面猛晃,天旋地转配合“稀里哗啦”一阵乱响。M突然飞出去了。
好在他身手不差。楚霜看出那是他在猝不及防后的自主应变,他接连向后翻,与偷袭者火速拉开距离,以防御姿势站定。
为了行动方便,任务期间M的终端设备是战术护目镜,他看到的画面被同步给楚霜。
可二人目光所及处只漆黑一片,连个影子都没有。
楚霜凛声低喝:“对方开了光学盾!快撤!”
为了找线索,行动小队分散,但他们出任务必须至少三人一组。也就是说,M至少有两名队友在户外放风,可他无预兆地被袭击,说明同伴均凶多吉少。
这是有目的的猎杀!
果不其然,楚霜话音未落,三面三向、三道粒子束直冲M来了。
M经验十足,依靠机械骨骼的助能晃开粒子束,他前无去路,奔后备撤离线路。那是通往地下一层的停运直梯井。电梯停在楼上的某层,电梯门都被拆掉了,打眼看,墙边有张黑洞洞的、久张不合的嘴,等待M自投罗网。
M一个滑铲往梯井冲。
刚刚他用设备探查过,这地方不是死路,直穿到地下一层能从应急出口逃走。
他在交叠的粒子射线中攀住电梯的牵引钢丝绳往下滑。
楚霜眼看事态发展、帮不上忙,紧急联系包子:“带突击一队跟我到坐标点支援!”
一句话说完,M已经脚踏实地。
可就在这一刻,电梯门外有影子一晃、又没了。
那人也开了光学盾,是盾界在某个刹那被M的战术射灯打破了折射。
影子是个男人,很高大,右手明显比左手粗壮,或是戴着机械护手,或是义肢外露的机甲人。
M举枪戒备——眼前空空,连个鬼都没有。
这更可怕。
他心知肚明,身处电梯井中是无处可逃的靶子,遂反应神速,伏身向前翻。
无可奈何,还是晚了。
“嘙嘙”几声几不可闻的粒子释能音,清脆如招魂铃。对方枪法非常准,四枪、目标分别是M的左眼和心脏。
四枪全中。
楚霜眼见一道高亮的爆闪逼近,无声无息。
M的终端被打碎,粒子束直穿入脑,他哼都没哼一声人就向后翻倒,紧跟着视像画面在楚霜眼皮子底下黑了。
将军心急如焚。
他知道赶过去什么都晚了,依旧是要去。不足十分钟,他抵达现场,突击一队已经完成了初步清查。
“老大,”包子一脸悲切从场内出来,“您进去看看吗?三名同事……都没有生命体征了。”
楚霜料到如此,冷脸藏住情绪,往里走。
他先在美容院的防尾随门外看见了M的两名队员,死于折颈。杀手动作干净利落,那二人瞬间断气,所以M毫无察觉。
然后,杀手进门,该是想借助光学盾的遮掩对M如法炮制,却不知为何被M惊觉了。
于是,有了楚霜看到的争斗。
楚霜滑下电梯井,轻巧落地。M的尸体安静躺在地上,心口和左眼两处伤口,是两弹一孔的专业射击手法所致。弹孔几乎重叠,可见这人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他是在这等着“捡漏”的。
和预想的一样,M的战术眼镜和安茉莉的笔记本都被拿走了。
唯一留存的影像资料,存在于楚霜终端的实时录像中。
楚霜深吸一口气,对亡故的同事端正行礼。
依照现有逻辑分析,玛尔斯有人通敌,眼下贝尔蒂丝强弩之末,他利用楚霜黄雀在后、蝎子断尾。
可M的存在几乎没人知道,怎么就暴露了?
楚霜留人善后,自己回到人间游客内闭门回忆事发细节。
袭击M的人影一晃而过,但是……
他心里冒出个猜想,把自己吓得头皮发炸,静坐片刻,他拨通一个号码。
等待音只响几声,对面就接起视频。
“小霜儿?这都几点了,大半夜的你想我啊?”刘微宇还穿着制服,显然没有休息,楚霜看他所在之处,像是航舰里。
“刚才给你发案件资料,你怎么不回消息?”楚霜对他笑了下。
刘微宇摆出高低眉,拿他的机械臂在终端镜上操作:“没有啊……我没收到,你发送成功了吗?”
楚霜习惯性地握紧烟盒,可他忘了,银烟盒还没修好,原装的纸烟盒被他一把攥皱。他没说话。
刘微宇“咳”一声,抱怨:“早让技术中心升级巡宇网络,就是抠抠搜搜。你再发一遍吧,我在航舰上,信号不稳定。”
“出差?”楚霜问。
刘微宇坏笑了下:“想你了呗,去密涅瓦找你。”他看楚霜脸色不善,不逗乐了,“咳,我跟女王陛下一起呢,陛下听说你那边出问题,要赶过去给你当靠山,按照现在的航程算,大概明天午后能到,还没确定是否登陆,你先别声张。”
话说到这,刘微宇把终端镜上的悬浮摄像头调转方向,画面拍到卡纳斯女士正端着茶杯乐呵听俩人说话。
她见镜头对着自己,跟楚霜端杯示意:“楚上将,这些天辛苦了,诶?你大半夜在忙什么?需要我把刘总长借给你解决问题吗?”
楚霜端坐好,对女王颔首行礼:“不用的女士,但确实出了些事,一会儿我会把报告整理好,请您看后示下。”
卡纳斯点头,示意:你们俩聊。
然后她自顾自喝茶。
刘微宇又简单和楚霜闲扯两句,挂断了通话。
女王的战列舰舱安静下来。她还在品茶,透过外视窗口,看咫尺可及的密涅瓦;刘微宇则默默站在一边,细看楚霜发来的笔记内容录像。
时间分秒流淌,直到卡纳斯的终端弹出消息——楚霜把事件因果简述发来,后面附着特职队长遇袭的画面。
卡纳斯把影像转给刘微宇:“你的好兄弟果然怀疑你了,刘总长。拉着我配合你扯谎,怎么感谢我?”
刘微宇苦笑,把手边残破沾血的终端镜收起来。
“我无条件地配合你了,你该给我个解释。”卡纳斯问。
“笔记上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方程式是艾登殿下交给密涅瓦的,但用来捕风捉影足够了,女士,”刘微宇把安茉莉的笔记本递给女王,“小霜和我不一样,他性格清澈,太善良了,他不该继续在权利的泥塘里打滚。他适合做钢刀,不适合做毒药。于公于私,他裹进这件事里会徒增变数。”
女王目色温和地打量刘微宇,没想到他为了楚霜能做到这种地步。
“你只是为了楚霜吗?我不信,”卡纳斯低眉敛目,嘴角弯出一缕极淡的笑,“你为什么针对艾登王叔?你暗通何天川、勾结桑迪推波助澜,让我知道这些,不怕我杀了你么?”
刘微宇也在笑,抚摸左手的长串佛珠,眉目间却没有慈悲,仔细分辨的话,他眼角是有戾气划过:“我跟女士的初衷确实不同,但咱们目标一致,您杀我也是在目标达成之后,所以那该是我几年后忧心的事,还是先顾着眼下吧。”
卡纳斯掀眼皮看他,突然“哈哈”笑出声来。她从来优雅,很少朗声大笑,她给刘微宇倒茶:“楚浊的死也是你暗中唆使么?真想看你瞒不下去的那天,楚霜能不能体谅你的用心。”
刘微宇端茶喝水:他不会原谅我的,我得一直隐瞒下去。
且不提往后,至少现在楚霜被卡纳斯骗过去了。
他给女王发过信息,等了片刻,女王回信让他防备星领主破釜沉舟,必要时她会出现。
他又在游客里安坐片刻,收拾心思往医疗中心返。
还在路上,郝布瞭的消息来了,说解毒剂配制顺利,给苏信昭用过、效果很好。他问楚霜是否把解毒剂交给中毒的另外两位。
楚霜按照女王的示下回复:适量,先让他们保住命。
他踏着新日的微光回到医疗中心,温柔的暖黄扑散在病房里,给苏信昭苍白的脸染上少许活人气色。
小苏还没有醒过来。
楚霜站在病床边看人,恍惚于场景似曾相识。他脱下外套,扯松领带,在陪护椅上坐下,顺应本心拉过小苏一只手。
苏信昭的手掌暖暖的,轮廓熟悉、指节柔软,好像连指骨也是软的,不像他,骨节枯瘦、支棱,手心布满薄茧。而随意摩挲间,楚霜摸到对方手腕处有个什么,他侧目去看,见那条手链,挺细的金链子上套着一截不知是什么的金属织网,挺别致的。
楚霜没太在意,握着温柔合上眼睛,强迫自己把脑子里过不完的事抛开,想养神二十分钟。不曾想,不知不觉他睡沉了。
第112章 神经
楚霜太累了。
累的时候睡着就爱做梦。他一会儿梦见艾登摘下面具狞笑着把卡纳斯一枪爆头;一会儿又梦见M空洞着血窟窿眼睛,向他说听不清的话……
整件事情变成一盘散乱的巨大拼图,楚霜忙着拼凑,比醒着还累。
终于,他拼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被唤醒,站在宇宙中,引领着混沌的他去看更广袤的星河。
璀璨无限,一切都变得渺小,微不足道。
他的视点不受□□阻碍,透星云光辉,看到斑斓的宇宙万象,星碎如落雨,花儿一样开了。当登至更高纬度去看时,再丑陋的星星也会变得美丽。
楚霜在空濛浩瀚中神游,目力所及的遥远尽头,有一小片区域被挡住了。这回他怎么也绕不过去,只隐约觉得朦胧背后是颗安谧的小行星,那里藏着他的在意。
楚霜抬手,挡住视线中唯一看不清的星岛……
如果他的星图中没有这片遥远的神秘,他除了干巴巴地守着星航军,化作一块擦亮四芒星的抹布、最后枯朽,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想起曾打算把星航军交托给可信的人,然后离开帝国,带着谁。
那个“谁”,正被他牵在手里。
他握紧了牵挂,为即将枯朽的生活点燃星点奔头,他渐渐踏实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楚霜觉出身边异动。他终归是警醒,从椅子上弹起来——
苏信昭已经坐起来了,被他诈尸惊得一怔。对方一只手还被他牵握着,正用另一只手扯过毯子给他盖。
小苏扯出个抱歉的笑:“把你吵醒了。看你睡得不太踏实,做梦了吗?”
楚霜回忆梦境,眉眼的锐利被笑容揉松:“梦见星河变成落雨,花都开了。可惜现实里没这样的美景。”
话也柔和了苏信昭的眉眼轮廓,他对楚霜说过类似的话,虽然不尽相同。
我会让你看到的,他这么想着。
楚霜不知道对方的小心思,扶人躺下,看时间。
他自己睡了一个多小时,终端有几条消息,没有特殊状况。他叫郝布瞭来看病号。
验血结果很快出来——毒解了,但有害物质代谢还要时间。
医嘱是:老实待着。
这两块料抽刀断水如拔糖的关系有一部分人知道,郝布瞭是最早窥见迹象的。
他看楚霜给小苏满眼忒罕见的温柔,而苏信昭强打精神也要还对方个笑眯眯……
啊,简直了,齁得人牙疼。
郝大夫知道臭小子要修成正果,不想继续看俩人眼神拉丝,嘱咐几句赶快跑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下雨了。
新日的光芒被气层和雨雾阻拦,微淼且阴郁,打进窗子、穿透纱帘、爬上床,给了苏信昭耍赖的理由。
“小霜,我有点冷……”他躺着冲人家伸手。
楚霜在心里翻白眼,还是侧身坐上床,半倚在床头:“手这么暖和,你冷个锤子。”
苏信昭奸计得逞、他的将军不似刚失忆时硬邦邦,他很得意。
“你……怎么找到解毒剂的?”他问。
楚霜念着他刚醒,没提M几人殉职的事,简单回答:“特职人员帮忙查的,”他不给苏信昭插嘴的机会,崩对方脑壳,“郝大夫让你休息,你怎么这么多话,不睡觉我不守着你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对症下药、一物降一物。俩人分别吃准对方怕哪出。
楚霜话出口,苏信昭立刻投降、熊抱楚霜的腰:“别,别走。我睡觉。”他老老实实合眼睛。
他身体太虚,知道楚霜在身边,很快又迷糊了。起初他是心安的,随着意识沉坠,他心里紧绷起弦,生怕楚霜待他的温存是南柯一梦。闹到最后越睡越紧张,终于手猛一收,抓了个空。
小苏蓦地睁眼,身边没人,床是冷的、陪护椅收在墙边立得稳。
他坐起来环视,房间里没有半点迹象证明楚霜曾陪过他。
是梦吗?
他窜下地,头重脚轻、踉跄好几步,扶在桌子边稳定心神,直扑向门边。
还没到感应区,门自行打开了。
楚霜进门跟他照面,一脸莫名:“怎么起来了?”他二话不说扶苏信昭回床上,“还没好呢,你瞎折腾什么?”
苏信昭满把抓住楚霜,碰到他裸露的小臂,怔忡良久——触感依旧,肌肉轮廓清晰,皮肤被机械外骨骼反衬出丁点温度。这是宇宙中最能让小苏痴迷的温度。
“我……”他垂眼自嘲地笑,“我还以为你走了。”
他想说自己饱受末那识梦境训练之苦,想讲F623上系列的难辨真假。
他想坦白他害怕了,不介意用茶里茶气换将军的心,但他又总担心过犹不及,惹人讨厌。
果然是执念生障,情深难寿。
楚霜歪头看他片刻,会读心似的,在他鼻子上一捏,手劲略大:“酸吗,是真的吧?”
苏信昭不好意思地笑了。
楚霜往门边看:“苏岚女士来了,她毕竟……是你母亲。她想看看你。”
话让苏信昭受到莫大惊吓。
他不相信在枯砂要塞见过的女人是苏岚,但他没想明白因果,暂时选择龟缩。
可对方一口气都不让他喘。
“不见”二字并没说出口,病房门开了。
“孩子,你怎么样?”苏岚的脸上总有几抹愁容,带着恰到好处的脆弱美丽,惹人心疼。她满眼慈爱地看苏信昭。
苏信昭却似只看到宇宙中最深的恶意。有楚霜壮胆,他单刀直入:“我妈已经死了,你到底是谁,整容了吗,又或是……”
苏岚很悲伤:“我亲爱的孩子不认我了么?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是妈妈呢?让我想想……你曾经为了给我治病,偷过打工店家的钱,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为了养活你也做过类似的事,咱们的过往我可以讲……”
“这不能说明什么,”苏信昭打断她,“我从小活在监控中,你的记忆可以植入。”
苏岚看向楚霜,她的眼睛会说话,像是再说:将军,他听你的,你帮我说句话。
可楚霜冷眼旁观,木头似的视而不见。
苏岚看他片刻,收回目光的刹那像变了个人,冷哼一声,走到窗边看雨,轻蔑地说:“都是同样的东西,装什么清高呢?”
话依旧被楚霜免疫,倒是击穿了苏信昭的意识。
“你说什么?!”苏信昭质问。
苏岚回过头,盯视着苏信昭的眼睛:“我和他都是克隆人,用得是同样的技术,但现阶段那项技术有弊端,你知道的,亲爱的,”她语速慢得阴恻恻的,“你逼我证明的话,我只想到这个办法了。”
苏信昭蓦地看向楚霜——他不确定楚霜是否知道自己是克隆人,他想对他说“你别信她胡说”。
可楚霜表情没变化,不知是大将之风,还是面瘫。
也就在苏信昭分神的片刻,苏岚抬起手腕,咬下去一口咬断动脉血管,鲜血顺着嘴角往外扑。
苏信昭大惊失色,“哎呀”一声惊叫,翻出止血喷剂抢过去给她喷。可药剂被汩汩的血水冲散,半点作用没有。
温热浸染着苏信昭的手,顺着他指尖往下落,像红玉珠子断线摔碎在地面,惊悚又好看。
苏岚不知道疼似的,咧着嘴笑,她嘴唇点绛,牙齿都染了色:“当年,有人造了他,后来沃伦克那个老混蛋造了我,”她摸出个小药盒打开盖,“这是能弥补基因缺陷的药。你现在关心妈妈了?这是不对的……”
“这是不对的”几个字让苏信昭的精神猛然一扯,把某段记忆扯出来凌迟。
可还没等苏信昭说话,苏岚又继续说:“原料很难得,药只有一份,你来决定救谁吧,”她把药递在苏信昭手上,指着自己的颈侧,“信昭你还记得吗,这是妈妈为了救你留下的勋章。”
苏岚颈侧有一片疤,是很多年前,她为了救小苏被毒虫蜇伤落下的。疤痕攀布在女人白皙的皮肤上,像张鬼脸,或会吞噬其主,又或者会扑过来吞了苏信昭。
苏信昭脑子要宕机了,他木讷地看楚霜。曾经担心的两难境地突然触发,油然而生的无措让小苏窒息,他盼望有人能帮他做决定。
但四目相对,他只看见楚霜眼中的事不关己。
片刻,将军扯出个笑,转身要走。
“别走!小霜……”苏信昭大喊出声。
是啊,他在盼望什么呢?盼望楚霜大度地说“救你妈妈,我不要紧”;还是“不是爱我么,现在为什么犹豫了”?
苏信昭被自私砸得无地自容,小霜对他那么好,从不逼迫他,也从不审判他,哪怕他对不起他……
他的手在抖,心底滋生出诡异的冲动——不如通通毁灭吧。
“好了,孩子,不要为难,妈妈说过永远站在你这边,我替你做决定。”
苏岚恢复了温柔,她手腕一翻,不知从哪变出把粒子刀,对自己心口狠扎下去。血洇红了衣裳,笑容还挂在她脸上,没有痛苦。
痛苦会被转嫁。
苏信昭心窝猝不及防又冷又疼,身体要被剖开了,他大喊“不要——”
“不要——”
苏信昭蓦地睁眼,从床上弹起来,一头冷汗。
是梦。
他坐在床上愣神好久,看着窗外。
天色暗淡,雨停了。重月爬到半空,把冷色月光投进屋里,散在他身边。
他身边只有一片凄清,楚霜依旧不知所踪。
一再闪回于现实梦幻间,谁都受不了。
即便小苏看见身边有人睡过的痕迹、看见楚霜的制服外套搭在沙发上……
他依旧仓惶。
他下床。脚沾地面,双腿发软,想去扶桌子,没能像梦里一样趔趄到桌边就生生跪在地上,“咚——”的一声。
苏信昭顾不上膝盖骨碎裂似的疼:“小霜——小霜——你在哪……”
他也顾不得叫声比嚎还难听。
卫生间的幽光散出门缝,张扬一瞬,又黯淡下去。
楚霜出门惊骇,两步抢到苏信昭身边,把他掫起来:“怎么了?我洗个脸的功夫,你怎么摔地上了?”
“她……她在哪?”苏信昭越过楚霜肩膀,往他身后张望。
什么都没有。
“谁啊?没有别人,”楚霜捧起苏信昭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做梦撒癔症?”
不客气的腔调带回小苏一缕活人气,他重新看楚霜,对方发梢带着水星,眼睫洇湿着潮气,眼瞳里映着他惊恐满布的脸……
他紧紧攀着楚霜。
突然一把抱对方进怀里。
将军身上的气味、温暖都熟悉真切。
但他还是分不清梦与现实。
因为梦里的一切也真实。
苏信昭心里有声音大吼: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另一个声音却端定地说:你冷静……
冷静……
冷静、冷静……
冷静不了一点!
他蓦地推开楚霜,扬手扇在自己脸上——
“啪”一声,半张脸暴痛,连带耳朵都在“嗡嗡”。
他看见楚霜满脸震惊地看他,捉住他怒喝:“你疯了,发什么神经!”
是啊……
我疯了,我发神经。
我从来都不正常。
话语点燃了小苏心底巨大的委屈,他鼻子发酸。崩溃是一瞬间的事。第一滴泪跳出眼眶,后面就如同决堤。
他不说话,倒退几步、紧贴着墙堆滑在地上,仰起头,任凭眼泪无声往下淌。
第113章 感情
楚霜自问不擅长哄人。
他倒不是没招数,而是自幼的经历让他认为爆哭非常丢人、没有意义。从理性角度出发,他知道人不是机器,这是正常的情感宣泄,能哭出来比憋在心里强多了;但从感性出发,他非常看不上此类行径。
而最近,楚霜发现自己面对此事比较双标,他万分唾弃自己流露脆弱;对一般人可以不屑无视;对苏信昭则会默默在心里抖楞手。
他说不清缘由地想哄他,应了那句“喜欢常让人莫名其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把小苏忘了,心里依旧对他藏着特别,陌生、畏惧被共患难磨得不剩什么,独留下在意。
苏信昭坐在地上,受气包似的眼泪止不住。
他当然也觉得丢人,可他停不下来。他心里压的事情太多了,之前机关算尽、费尽心思维系和楚霜的关系,却被造化戏弄、闹得人家差点丢命;现在好不容易能只守一人,忠诚没几天,又蹦出个死而复活的“妈”……
梦境像是给他提醒的。
如果出现在枯砂要塞的“苏岚”也是克隆人,就不是母亲了吗?小霜不也是克隆人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会重回二选一的困境?危机复苏,早晚又重新炸裂的一天。
他心里爆开巨大的委屈,无力改变现状、又不能接受结果——无能且无助。
楚霜被他哭得手足无措。
将军摸不着头脑,怎么去洗脸提神的功夫,人就变成这样了……
他想问,无奈见缝插针也插不进小苏抽抽噎噎的节奏,他干脆在苏信昭对面蹲坐下,不吭声、看着他哭。
俩人一个哭,一个看,对坐和谐,任时间流淌……
最后小苏又要上不来气。
楚霜放弃袖手旁观,确定这倒霉孩子八成能哭到地老天荒去。他挠挠脑袋:哪儿来那么多眼泪……?
他往前挪挪,单手在小苏背上一揽,把人按进怀里:“好了,龙王爷给你下降头了?”
苏信昭绷着身子、捂着脸。
楚霜眼珠一转,坏笑着问:“哦,这是跟我闹脾气呢?怪我刚才凶你了,所以学别人嘤嘤嘤?但你怎么哞哞哞的?”
苏信昭浸在无助里,被他一揽入怀,心跳要崴脚,听见他沉静的声音透过胸腔传导,前一刻暖心,后一刻想笑,忘了怎么哭了。
他吸气,鼻子彻底不通,声音真的像猪哼哼,他闷着声音嘟囔:“我又不是牛……”
“对,你不是牛,”楚霜顺话打岔,“你是水做的牛。”
太无厘头了,苏信昭想看他,刚想抬眼,意识到自己肿着一对核桃、鼻子浮囊、满脸浮肿……在对方心中的尊容要轰塌。
他遂又忍住了不看,掩面落荒,想逃去卫生间,重心刚有偏移,被楚霜拦腰拉回来。在重心失衡的瞬间,他念着对方瓷器似的身子,矫捷地转半圈,扑进对方怀里,赶快又低下头。
楚霜笑着“哎呦”一声接住他,低头看人:“是谁家梨花带雨的俊小伙子投怀送抱,怎么还不让看呢?”
他随手一摸,绅士巾没在口袋里,于是混不吝地捧起俊小伙的肿眼囊鼻,拿袖子给他擦。
苏信昭:……
宠到骨头缝的柔情他二十几年也没遇到几回,掐手指头算,都是眼前这人给的。他毫无准备,应对无能,呆愣愣地僵着,感叹铁锅老师调逗人的本事让他望尘莫及。闷半天,他憋出一句:“小霜别闹,我没事了,我去洗把脸。”
“不让去!”楚霜有着自己都不觉知的恶劣,“你在我面前哭鼻子,得让我看清楚、记住了,免得往后想看,还要欺负你。”
苏信昭:……
对方一顿王八拳,把他的委屈抡成渣子。他冷静下来想,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让贝尔蒂丝破罐子破摔的发疯影响了?
楚霜只在意他的情绪,看他缓和多了,搂着他从地上起来:“咱挪地儿吧少年,我这老胳膊老腿地气接多了容易胃胀。”
二人坐回沙发上。
楚霜拿几张湿面巾给小苏捂眼睛。微凉的温度非常有效地缓解酸胀。
“好啦,你到底怎么了?”楚霜拧开水,递过去,“慢慢说。”
他温柔又不容置疑。
苏信昭随口糊弄:“做噩梦,毒入脑子,神智不正常。”
楚霜叹了口气,他和苏信昭重新认识的时间不长,依旧摸清了对方的个性。抛开把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在意,苏信昭本质是个狠戾的人。说得极端,这孩子是个目的至上,不惜把自己算计进去的疯子。而能让这样的人爆哭,不会是一个噩梦导致的。
他直球不成,改绕弯子:“你挺喜欢我的是吧,咱俩之前是那种关系。”
苏信昭终于看他,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楚霜问。
苏信昭一噎:是我死皮赖脸、满心算计才追到你的,你八成是受不了我死缠烂打……
楚霜不会读心,看他不说话,悠悠地继续:“所谓的食色性也都是一时,美色看多了眼珠子是要盘出包浆的。一个人常爱另一人多是能在对方身上找到补偿,至于让男人痴迷的,多是比如保护、征服或占有。所以绿茶吃香有道理,尤其是……”他说到这,随性捧住小苏的脸,拇指轻轻拂过他眼角,“我不介意你独在我面前茶一点,对心上人暴露弱点,是上策。让人上瘾。”
苏信昭被将军此套理论惊呆:这是在教我攻略你么?
“那你怎么连被我抱一下都要往地上蹦,不肯在我面前脆弱一点呢?”
“……咳,”楚霜扭脸别开目光,“理论和实践是阳关道和独木桥,能知行合一的才是高手。我人设包袱焊脸上,撕不下来了,嘶……”说到这,他温柔敛尽,一扒拉苏信昭脑袋,“说你呢,你扯我干什么?倒霉孩子,老子苦口婆心想听你两句实话怎么那么难呢?不说拉倒!老实睡觉去。”
不多的耐心是耗没了,他要站起来。
苏信昭知道他说走真的会走,一把把人拉回来:“别,你别走,你陪我说说话,哥……”
小苏同学聪明无比,刚才木讷是脑袋转筋,现在他顺坡下驴,一把把楚霜圈在怀里,拿脑袋似有似无地蹭人。
他不确定楚霜知道多少真相,不敢提克隆的事,于是他偷梁换柱地讲:“我……我梦见我妈又活了,跟你同时陷入绝境,但我只有救一个的能力……”
楚霜被他蹭得痒,偏头让开他的毛脑袋看他。原来是“我跟你妈同时掉进河里”。可面对苏信昭的特殊境况,他说不出“你妈有你爸救”,只得一哂:“我这么厉害,不用你救。”
苏信昭深深看他,敛下眼眸又不说话了。
楚霜闹不清小苏反应的意思,有心扇他一脖溜,让他“少跟老子修闭口禅”。可温馨的光影里,他眼见臭小子右脸上印出个清晰的巴掌印,眼睛里还有没散的水气,又没忍心。他只得耐着性子问:“那干什么扇自己耳光……打得那么狠,怪心疼的。证明自己是个爷们儿,要对自己狠一些?”
苏信昭谨记对方亲授的“攻略”理论,坦白说:“我脑袋里的芯片不太对劲。嗯……还记得章廷吗?他死前告诉我,芯片能在睡眠训练中篡改记忆。所以后来,我会分不清哪段记忆是真的,哪段是假的,比如现在你坐在我身边,我会害怕一切都是梦境。”
楚霜没说话,安静听苏信昭讲述对抗卢尔时的梦境,记起小苏身上旧伤痕的由来……
“其实小时候这事就初见端倪了,有一阵,我做梦醒来,身上会出现伤痕,最严重的一次断了腿骨,当时我还以为我有梦游的毛病,后来该是末那识觉察到我怀疑,调整了训练课程。然后我被糊弄过去了。”
楚霜听他讲完,紧搂他在怀里,心想:这不是要疯了么,怎么这么可怜呢?如果没遇见我,你会走一条怎么样的路……
他旧事重提:“不能再留着它了,必须得把芯片拿出来。”
上回小苏发烧时他提过,对方拒绝了。
苏信昭歪在他肩膀上,额头凑在他下颌边轻轻贴着,安全又亲密:“但研发末那识的主理人离世很多年了……”
楚霜捏他肩膀:“还会有别的办法。有的感情无可替代,所以我一定让你平安。”
苏信昭沉浸在楚霜的温柔坚定里,突然咂么出对方接二连三好几句话里有别的意思,他抽冷子从人家怀里支棱起来:“小霜,你说什么?”
他眼圈还红,眼神被迫染着懵懂,透露着可怜兮兮的真挚,有点好看。
楚霜冲他笑,把他想听的话翻译给他听:“你对我的感情无可替代,所以我不许你有事。”
这算表白吗?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苏信昭讷讷地看他,简直又要以为自己在做梦:“小霜……”
“不是梦。”楚霜打断他,揽住他脖子把他捞过来、吻上去,堵回他一切的不安心。
将军的吻向来没有急不可待的疯狂,而奇怪的是,他游刃、甚至优雅的徘徊能把人心闹得痒痒的。小苏总想反客为主,又忍不住被他品尝。
苏信昭很快晕晕乎乎,满脑子巨大的问号“这人怎么这么好,这么会亲”,等他稍微被楚霜放开缓气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放躺在沙发上,病号服的衣扣都开了好几颗。
吻越发向下,刺激感让他欲罢不能。
他中毒了似的想任由对方继续,可脑袋里那根奉对方如珍如宝的弦在这一刻绷直了。
他用尽这辈子最大的坚决,忍下翻身抱人的冲动,一把抓住楚霜按在他胸口的手,阻止对方点火:“你都想起来了?”
声音镇定堪比宣誓效忠,端肃得楚霜兴致散了一半。
“你要入党么?”楚霜心里有口燥气,答得没耐性,“没有,但我知道我现在爱你,你也需要我爱你。”
说完,他想抽手继续。
可苏信昭偏跟他作对,抵死不从把他衬得像个流氓:“这不对,万一往后……你会后悔的。”
楚霜啧一声:“后悔也木已成舟,是我自找的,”他话到这顿住,重新贴到苏信昭嘴唇边,“还是说,你不想么?”
第114章 风岚
苏信昭想,他当然想了。
从头到脚,每个汗毛孔都想。
可是……
他看楚霜,对方也在看他。
“你扭捏什么?怕我事后不认账?”楚霜歪头温声问。
“不、不是……你不用……”
“不用什么?”将军坏笑,慢悠悠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个小金属盒子,在他眼前摇晃,“这是什么?”
苏信昭没看清,也没反应过来。
楚霜眉毛一掀,把那玩意打开,用手指轻轻沾起丁点,凑在鼻子边闻:“嗯,挺香的,别告诉我这是面霜,你天天偷摸儿保养。”
小苏头皮腾地炸了。那是李谨仁给他准备的秘密武器,他之前放在随身的战术小包里,八成是楚霜照顾他这几天时露馅了。
“小霜……你别、别误会,我不是……”他磕磕巴巴,说不出“不是早有预谋”,直接去抢小盒子,可想也知道,从将军手里抢东西不容易,小盒被楚霜翻着花手藏回衣服里。
跟着,楚霜角度刁钻地一推,把人放倒,油往对方胸口抹。“面霜”被他用掌心揉开,温润滑腻,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引。
“哦,我误会什么了?”楚霜居高笑着问他,“你给我掰扯掰扯,我怎么听不懂呢?”
苏信昭脑袋发懵,耳朵烧得慌。他平时撩楚霜,是要鼓起被骂“滚”的勇气,且多是嘴把式,现在要动真格的,他根本不是楚霜的对手。他甚至是个“死脑筋”,认定的坚持、十八架人形机甲拉他也死尸不离寸地。
他确定楚霜没彻底想起来时,跟他做这事是不负责任,是对楚霜的亵渎。眼看自己越“清纯”,那流氓越来劲,他终于决定调整战略,魔法反弹。
他捞住“色魔”按在胸口的爪子,吮在对方指根上——上次他就发现了,小霜掌心、手腕其实很敏感。
果然,眼看青涩花苞突然要吃人,楚霜大为震撼,一下定住了。
于是小苏抓住机会从他怀里挣起来,在他手背上又贴吻几下,把他的手郑重按在心脏位置。
“我想,小霜,我特别想。但是……就是暂时不行!我可以等你,等你想起来,等你想起来也心甘情愿跟我……跟我……”
他还是说不出口。
但心跳合着说话时胸腔的共鸣,已经把字字句句震得炽烈,把楚霜整不会了。
楚霜确实是没小苏想得多。他只寻着本心认为,如果上床算是别样的心意证明、能让小苏安心些,他不介意。
可他没想到,他在苏信昭心里的分量这么重。对方打得一手纯爱好牌,将他一军,他当然不能继续霸王硬上。他看着小苏不说话,盘算这事怎么收场,回想到刚才苏信昭的点滴表情,越发觉得这小孩招人疼。
直到某个细节闪念划过,楚霜惊觉整件事情有点不对……
他单手揣进口袋摸金属小盒。
……
……
……所以这玩意,他给谁准备的?!!
将军脑子顿时像被雷劈了,焦糊一片,四下生狼烟。他心里腾起股很怪的感觉,没有被冒犯的不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细想,那是种从“疼爱”转变为“被疼爱”的无措。
让出主动权,怎么想都难以自洽。
无论如何,大将军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谁上谁下不是迫切需要纠结的问题,他在苏信昭脑袋上一摢撸:“行吧,你该多休息。”
其实,也多少有逃避的意味。
他推着小苏去卫生间洗脸,安置对方重新躺下休息。他不像苏信昭似的,会聊天哄人睡觉,在忙乱中抽身陪伴,安静守护,已经是倾尽温柔了。
而苏信昭对他也没有不切实际的要求,楚霜能让他握住一只手,他就安心无比。
小情侣关起门来得片刻雨过天晴,密涅瓦却是暗火偷生。
康德被媳妇儿诓回娘家下毒,无疑为星系和平埋下一颗巨大的炸雷。这让楚霜再往后的日子里有忙不完公务,他要防备星联的姑爷、老丈人突然干仗;还要追查杀害M的凶手;更要应对、安抚随行专家们的紧张兮兮。
卡纳斯一直没露面,事无巨细交予他一个人拍板,他忙得脚打后脑勺,接连好几天,回病房看小苏时已经深夜了。
小苏这几天也没看上去轻松,他被迫化身验证解毒剂的小白鼠,隔两三个小时就要配合验血、检查,眼看胳膊快被扎成花洒,索性不让郝大夫拔针了。
安茉莉已死,贝尔蒂丝昏迷不醒,解毒剂的制作成功成为帝国制衡星联的王牌。
卡纳斯因此心存底气,正式向星联过函提出交换条件:
第一,要密涅瓦谨记此次峰会初衷,无条件公开有关流浪黑洞和暗物质弹的研究成果;
第二,关于“星轨坏道”计划的一切开销帝国与星联各国均摊。
康德人在矮檐下,为了不磕得头破血流,只得同意了。女王借力打力,漏儿捡得痛快。
她的舰船一直悬停在密涅瓦的星域边界,和星联大将杨阿尔杰的舰群遥遥对峙。
剑拔弩张,但又打不起来。
至于密涅瓦所谓的“研究成果”则实属儿戏了——文件从头到尾是玛尔斯的研究员们共享给星联的文件。合着密涅瓦的“专家们”把笔记照抄一遍,又还回去了。
这要么是星领主把研究成果看得比贝尔蒂丝重要,不肯给;要么“成果”不过是贝尔蒂丝诓骗众人的噱头,她只是想把康德和苏信昭骗来杀了。
无奈,她暴露、失败了。
解毒剂被研制成功的第五天傍晚。
苏信昭从病房搬回客房。
楚霜难得借着陪他挪窝的茬儿,留下没再走。他这些天照常吃药、注射凝血剂,依旧习惯背着所有人。
但这不代表小苏看不出来。
“卡纳斯女士说过什么时候返航么?”小苏没挑破他掩藏的脆弱。
凝血因子扰得楚霜一阵阵心烦,他在写字台旁半靠着。
银烟盒被他找人修好了,又被他拿在手里摩挲。他看得出来,卡纳斯是在等子弹飞。但说康德还没公布对贝尔蒂丝的处置,就很有意思。
“如果坐实桑迪王子也涉案,往后你就是星联新君了,不想做王上吗,亲爱的王子殿下?”
这是句调笑。
又不全是调笑。
苏信昭看他藏着难受对自己摆笑脸,心口被揪得一疼,他走到楚霜面前。对方没有站直,让他比楚霜高出两寸多。
他垂眼看他,眼中满是郑重:“康德想要新儿子很容易,你想我回去争王位吗,将军?”他稍有顿挫,“然后呢?你会跟我离开玛尔斯,去星联吗?”
楚霜张了张嘴,没说话。
未来好像很远,不知何时会来。
“未来很近,”苏信昭撑着桌沿,把楚霜圈在方寸间,“如果我随波逐流,回到星联,那你呢?玛尔斯可能和星联永远交好吗?咱们还能在一起吗?我很狭隘,只想跟你在一起。”
楚霜:……
“所以往后你想去哪?”苏信昭贴着楚霜额头轻声问,“解决完流浪黑洞,你想去哪里?”对方眉心的芯片像个小冰渣,很快被捂热了。
“嗯……记不清楚了,我好像想把星航军交给可靠的人,然后去个遥远的小星球,到时候……如果你乐意和我一起……”
话没说完,楚霜被苏信昭一把拥进怀里。
“我乐意,只要能和你一起!”苏信昭的声音在抖,人也不自觉地抖。
小苏第一次听到这说法是从刘微宇嘴里,那时楚霜重伤,他如何悔不当初也回不到当初;现在他终于听到楚霜亲口说期许,仿佛是经历千山万水,穿越光年的距离。
楚霜不明白这小子激动个什么,近来对方的情感太炽灼,让他不敢妄加猜测。
他耐着性子想忍到小苏抱够,可等了半天那货熊瞎子抱树似的没完没了,他终于不乐意了:“好了,皮要让你粘下来一层……”
苏信昭霎时不好意思,傻呵呵笑着直腰。
楚霜跟着他笑,幻视有只大型宠物,终于肯从自己身上下来。他展眸看外面新日夕辉正好,想偷闲带小情人“花前月下”去,话没出口,门口星航军的士兵喊“报告”。
“统帅,有位苏岚女士来看苏助理,证件齐全,是星联的公务官员。”
楚霜目光立刻凌厉了。
苏信昭身子微微一绷,跟着放松下来:“没关系,让她进来,她背后可能是沃伦克。”
这几天养病时,小苏只要没在昏睡,就在琢磨苏岚怎么回事。她不像是康德弄出来的,而可着星联划拉,利用苏岚给他绊脚的从始至终只有沃伦克。那老家伙近来在龟缩,他的政治立场很迷,小苏认为,老头子从前是想一步步扶他上位,把他当傀儡。但因为贝尔蒂丝裹乱,他的计划脱缰了。
现在,他放这个“苏岚”到他面前又有什么目的呢,还有别人参与其中吗?
或许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几个月没见,苏岚还是那副模样,和记忆中、梦里一般无二。
“信昭,”她对儿子笑,满心满眼都是他,然后她才看见楚霜,“楚将军也在,失礼了。”
苏信昭没说话,做个请的手势让她随便坐。
苏岚坐姿优雅,双腿斜搭,她从头到脚散发着成熟女性的知性魅力。
“没想到上次枯砂要塞一别,发生了这么多事。贝尔蒂丝的反扑比我们预想的直接。”
苏信昭冷冰冰地看她:“‘你们’?沃伦克吗?他让你假扮我妈妈?”
苏岚微笑的嘴角有一丝僵硬,她看楚霜,无声表示“将军见笑了”,然后她对苏信昭说:“秘书长确实对我多有照拂,但你为什么总认定我是假的呢?”
苏信昭指着自己脖子侧面:“在枯砂要塞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这没有伤痕。”
苏岚顶着“看你这孩子”的埋怨表情,哂笑:“你希望妈妈一直顶着丑陋的伤疤吗?我做手术把它弄掉了。虽然那是妈妈对你爱的勋章,但让它留在心里就够了。”
苏岚确实曾经说过这话。
苏信昭眉心微收,眼底泛起一层寒霜:“背调做得清楚啊,沃伦克把你变成她用了多久?”
苏岚失落地摇头:“信昭,妈妈说过永远站在你这边。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确实死过,但又活过来了,就好像……”话说到这,她别有深意地看楚霜。
似坦白,又似威胁。
这一刻,苏信昭心念陡转,噩梦眨眼具现。
他大声喝止:“不要再说了!”
苏岚没再继续,像个长辈展露包容笑意。
苏信昭皱眉问:“你来到底想干什么?”
说话间,他心思陡转,他想快刀斩乱麻。
也就在这时候,他脑海里有个声音说:别怕,一切都是假的。不信你扎她一刀试试,她不会流血不止。甚至你可以刺自己一刀,你也不会死的。因为这是噩梦。一刀下去,梦就醒了!
梦就醒了!
梦……就醒了!
第115章 囚笼
诡音在苏信昭脑袋里放了一声炮仗。
如果意识能具象,那么他脑海里现在一定枯黄草叶子乱飞,眼看要被大火焚烧、又来了一阵风;风把星火卷上天,像□□一样投散开,点燃荒破、点燃枯树、点燃全世界。
小苏不想看自己的世界被焚烧,但他像个蜡做的人,稍微离近火焰就要融化,他只能眼看火焰吞噬一切。
诡异的声音还在邪笑:“毁灭、全部毁灭。然后才能重生。那时候你的噩梦才真的会醒……”
无限循环,如魔音贯耳。
苏信昭甚至要遵从它了。
也就在这时,小苏灵魂深处冒出个清淡的声音:“这是不对的。”
声音先唤回苏信昭心间一丝清明,然后被否定的不爽才渐渐加压,掀翻他冷静的天平。
他撕心裂肺抱头一声吼,已经不似人声。
记忆的某个角落,他掘地三尺,挖出这句话,是妈妈常说的话。
他突然意识到,妈妈爱他,关心他,却又总在审判他。直如现在,暂时拉他出困境,又把他投入新的深渊。他抬起眼睛,双瞳灌血,看不清眼前的“苏岚”。
他的世界像被打了马赛克。
“苏岚对你好吗?她为你留下道疤都要你时刻记得,她不爱你,她只想控制你。”
诡音又在说话。
小苏戾气暴涨,手按上随身的粒子刀柄。
“这是不对的。”诡音也学着苏岚的口吻说话。它怂恿他,又否定他,让他想做什么都不对,如他曾经得到过的母爱,“这还算爱吗?不如不要”
苏信昭在这个瞬间脑袋空空,木讷又坚定地抽出粒子刀,向“苏岚”挥过去。
电光石火间,人影一晃,拦在小苏面前。
“苏信昭!”
清凛的声音如最纯净的醍醐,点燃小苏内心的一点明灯。
“这是不对的,”诡音继续唱衰,“鼓起勇气斩断束缚,你才能自由。”
一而再、再而三。
“滚!”苏信昭喉咙里挤出低喝,如同野兽垂死的呜咽。他紧攥着刀柄,仿佛那是和他统一战线的唯一队友。他猛地横划,毫无章法——
“嘶——”有个熟悉的声音抽冷气,同时小苏的手如撞进铁钳里,被禁锢得不得动弹。
一系列惊变成功唤回小苏些许意识,眼睛视物清晰了。
楚霜就站在他对面,牵制他持刀的手,满脸焦急。
细看,将军的衬衣领被他削下一块,也亏得是楚霜,换别人怕要被他一刀割喉。
苏信昭吓坏了,他想到是末那识出问题了,如果一会儿肌体刺激功能被触发,他的动作将快过动力骨骼,小霜就危险了!
“……这是不对的。”
“这是不对的。”
“这是不对的!”
对!伤他是不对的!!
分不清归属的诡异低吟依旧像魔咒,却鬼使神差唤醒了苏信昭心底的另一方执念。
他心头仅存的理智凝结在一起:我得停下来!一定不能伤到他!
念头忽闪如刀锋掠影,粒子刀被苏信昭毫秒间翻转,指向自己左腹刺下去。
这地方受伤不致命,但就绝不会是楚霜的对手了。
白驹过隙,预想的疼痛没来。
楚霜手臂快出残影,第二次扣住苏信昭的手腕,巧劲一扭——刀掉了。
“受点刺激就发疯?脑子控制不了手了?!”楚霜声音带着怒意。
小苏一怔:是啊……我怎么会这样?
他的头剧痛无比。脑海里闪过无数与母亲相处的过往。
“信昭,妈妈爱你,你要记得妈妈的好。”
“这世上妈妈是对你最好的人,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你会对妈妈好,保护妈妈吗?”
“你爸不要咱们了,你陪着我好不好……”
原来……
原来囚笼不是末那识,也不是沃伦克对苏岚的挟持,而是早在心底深种的种子。种子名叫“亏欠”,被“母爱”滋养灌溉……
好在当他泥足深陷时,有人站在岸边拉住他,从来不向他索求什么,也从来不去审判他。
苏信昭痛苦地合上眼睛,血从鼻腔往外流,他意识里有东西在烧,烧着他的大脑和神经、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事实上,从苏岚进屋到现在,还不足三分钟。
她看到苏信昭流鼻血,瞳仁一收,往前凑。
几乎同时,楚霜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抗拒,很快被关切替代。那像是行动和意愿扭曲的分裂。
楚霜心底冒出个猜测——有人控制她做了什么。操控末那识吗?
但未明逻辑,将军不敢贸然。
“来人把苏女士控制住!”他凛喝的同时,在苏信昭颈动脉窦上一按,单手接住秒晕的小苏,跟着拔枪、直指苏岚。
警卫员应声进屋,二话不说把苏岚架住后退。
楚霜收枪,抱起小苏安置回床上,联系郝布瞭。
“你到底是谁,怎么刺激他了?”等大夫的功夫,楚霜目色凌厉地问苏岚。
苏岚越发不对劲。她一只眼看向楚霜,另一只眼看苏信昭。这不是普通人能凹出的眼部造型,让楚霜想起拉东星福利院里的缝合怪。
可苏岚只有眼睛诡异,没有其他异常。
“我什么都没做,我说几句事实,他就崩溃了,大概是这孩子从小和我分离,累积的创伤……”
话说到这,郝布瞭来了。
听楚霜讲述过事实,他一脸不屑看向苏岚:“统帅还记得章廷吗,当时他脑袋里发现过智能芯片,那种东西有一块,就能有两块。苏女士刚刚表情、行动不统一等症状极可能是芯片导致的,至于猜测准不准……”他看向苏岚。
验验就知道了。
苏岚怕了:“我是星联的公务官员!”
楚霜冷森森地说:“女士,您的行为伤害了星联王子,如果告诉我你是谁,或许能少受点罪。”
“你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要打开我的脑袋,要我的命吗!”苏岚面目扭曲,歇斯底里。
楚霜抱怀歪头看她:“那不至于,你的命好像不怎么好。”
郝布瞭:……
苏岚:……
楚霜山大王似的对两名警卫员一歪头:带走彻查。
警卫员还没动作,房门轻响。
贝尔蒂丝被侍女扶着,颤巍巍地进屋。她刚解毒清醒,脸色惨白,跟个鬼似的。
“鬼”诡笑森森地不说话,抬起手,亮出控制器,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苏岚表情立刻扭曲,眼耳口鼻往外喷血,她抖如筛糠,不到十秒,身子歪倒,没气了。
贝尔蒂丝蔑视尸体,又向楚霜点头示意:“将军别生气,我来给玛尔斯一个说法。”
这里是密涅瓦,依旧是她的主场,她从容优雅地坐下,开始讲述。
“苏信昭脑袋里有块芯片,是沃伦克的手笔,但最开始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后来沃伦克杀你的计划败露,我才知道他一直在暗中挑事,我找人暗查,知道了小苏的存在。所以我威胁他告诉我一切,否则就去康德面前告发他。然后,我换来了她,”她指苏岚,又抬起手,“和这个东西。”
她随手一抛,把纽扣大小的引爆器抛给楚霜,继续半真半假地讲述。
“沃伦克告诉我,这女人脑袋里也有块智能芯片,能影响末那识的部分指令,初次尝试配对末那识是在枯砂要塞、她去拿证据那次,当时我想有朝一日苏信昭威胁到我儿子,我就杀了他……”贝尔蒂丝轻蔑地看着断气的苏岚,“她是被沃伦克选出来,整容成那个贱人模样的,沃伦克选择了最廉价的方式改造她,她身上最值钱的玩意就是脑袋里的芯片了。”
楚霜皱眉听着,听出许多被忽略的细节。
“那现在你为什么又要阻止她行凶了呢?”
贝尔蒂丝眸色潋滟,她当然不肯继续说真相——其实是桑迪查出一切,威胁了沃伦克,也是桑迪要利用芯片杀苏信昭。可现在事情根本不可能成功,如果这个“苏岚”活着落入帝国手中,桑迪就暴露了。
“人之将死,给儿子积阴德,”贝尔蒂丝眼中闪过丝阴凉的温柔,避重就轻说,“我和你们的艾登殿下有过一段,爱得深、爱得傻,他死遁骗我,我却为他伤心了二十年。你不知道,我看到他活着的那一刻有多高兴;看到他面貌毁成那样有多心疼。我替他不值、联合何天川算计你,我觉得星航军应该是他的,帝国该给他更多,可现在呢,他一无所有……”
贝尔蒂丝说到这,嘴角淌下一行血。
楚霜大惊:“郝大夫快救她!”
贝尔蒂丝摆摆手:“你心里明白,我没打算活,也不能活了。只有我死,密涅瓦才会平安,桑迪才会平安,所以我说我在积阴德,将军,别让我半死不活地受罪了……”
楚霜眼角微收,眼前这女人生命最后的一刻,身边没有儿子、丈夫、情人、也没有父亲。
他对她有同情,但没法共情。他不可能对她逼供,更甚,她有勇气来,是不会怕严刑的。他轻轻叹气:“还有什么想说?”
贝尔蒂丝笑了,这个笑容很好看:“男人爱温柔、女人爱大英雄,抛开立场,我很欣赏你,你一贯稳定坚强,身边一定有爱和敬重环绕……”
楚霜面无表情地想:也有可能是背黑锅我来(※)的戏码演多了。
贝尔蒂丝开始咳嗽,不再说话,摇摇晃晃站起来,对楚霜行礼。
那是非常端正的星联礼节,她想稽首在楚霜脚边。
楚霜身子一措,侧向让开,不肯受她的礼。
贝尔蒂丝也不纠结,慢慢站起来:“这是失败者的臣服。艾登从没想过要你的星航军,是我跟何天川在逼他,也或许还有别人在逼他,好像还有个人在帮何天川擦屁股,不知目的,”她一边说一边往露台走,“我和你说这些,是有所求。桑迪是个傻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请你向女王和康德那个老家伙求求情,哪怕把他发配去远星域……让他在星辰的角落做个蠢货,了却余生。”
新日还残存丁点余晖,光芒落在她身上,给她身型描出一层轮廓,让她像站在圣光里,连脸色都有了活气。
她看向远处,是花园里的一大片紫丁香:“你看那里美吗?”她像在自言自语,也像问楚霜。说话间,她又呕一口血。
楚霜不说话,看着她。
她看着花海,好像那里有期盼,有所爱:“我曾经喜欢那些花,后来我因为某个人更爱它们,然后我因为某个人恨它们,现在想来,它们不就是花吗?因爱恨而生喜恶时,它们就被我玷污了。”
然后,她身子突然往前一倾。
整个人从围栏翻出去——摔向丁香花海。
敬我愚蠢的爱恨。
祝我长眠于纯粹——
作者有话说:※出自《大话西游》
明天下一卷,估计还有2卷结束~
第116章 变态
楚霜看出卡纳斯女士让子弹飞,结果“枪子儿”飞一圈正中小苏脑门子。他防备万千,没防到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苏岚”。
现在他眼见死尸屋里一具、楼下一具,安排人善后。指令下达完毕一回头,看见苏信昭醒了,正坐在床上怔怔对着“苏岚”发呆。
楚霜刚才下手不重,猜小苏是听到重物落地声惊醒的。而“苏岚”口鼻流血,死相狰狞,他生怕苏信昭又被刺激,赶快摸出绅士巾把她脸遮上。
“她是个整容的陌生人,不是你妈妈,”楚霜温声对小苏阐述事实,转脸又对两名警卫员吩咐,“通知下去,暂时封锁消息,一小时后我亲自去见康德王上。”
俩警卫员见将军前一刻温柔像得了失心疯,后一刻恢复冷冽,对望一眼,不敢妄议上官,只能脑袋里演着小剧场、闷头干活。
郝布瞭不得闲。
他先确认两位女士没有被救活的可能,再腾出手来给苏信昭做检查。
一套流程走完,他下结论:“小苏脑波正常,但……”话到嘴边没想好怎么说。
苏信昭回魂了,对郝布瞭大大咧咧一笑,模样挺憨厚:“不要紧的郝大夫,我知道这东西是个定时炸弹。”
郝布瞭诧异于对方的豁达,确定自己很难感同身受地安慰人,在小苏肩膀一拍:“当务之急,我去看看那位女士脑袋里的芯片。”
虽然九成九炸没了。
然后,他冲楚霜飞个眼神:有事叫我。
火速蹽了。
屋里只剩楚霜和苏信昭,楚霜念叨这屋晦气,要给小苏换一间,苏信昭则摇头表示不用,按下终端控制,锁了房门。
暴风雨之后,他想寻片刻安宁,三五分钟也好。
他看着楚霜被他削去一截的衣领,心有余悸地碰触楚霜脖子,像轻沾星点冰霜,生怕它一碰就融化了:“我……其实早知道她是假的,但控制不住。”
将军没躲,喉结在他指尖滚了下。
这是莫大的亲昵和信任。
小苏皱着眉头,嘴角弯起一缕笑意:“差点就伤到你了,要是再出意外……我……”
我把自己捅成筛子,也填不上亏欠。
当然,这话他只在心里悄悄念叨,话锋一转:“出这么大的事,你……先去处理吧,我老实待着。”
楚霜抱怀歪头看他,听臭小子说话音儿朝北,意头朝南,抬手在对方脑袋上揉揉。
他点亮终端看时间:“我需要拟紧急报告上交卡纳斯女士,然后,见康德之前,我能陪你半小时。”
苏信昭眼中掠过开心,他下地、帮楚霜冲一杯茶,坐在他身边守着。模样忒乖巧。
楚霜打报告很快,事件因果明确,他只说事实不论猜测,把需要卡纳斯示下的几个关键点列明,发了加密急件。
邮件发送成功不到十分钟,卡纳斯的视频通话请求弹出来。
楚霜到窗边找个背景不杂乱的地儿按下接听键。
“女士。”他向卡纳斯行礼。
“这种突发事件不好防备,小苏没事吗?”女王声音温柔。
楚霜注视着卡纳斯,不错眼珠地回答她:“刚才郝大夫给他检查过,没有大碍。”
卡纳斯点头表示“那就好”。她言归正传:“有些细节我想问清楚,”她少有地舔嘴唇,把手里玩弄的线钩小猫放下,端起骨瓷杯子喝红茶,杯壁极薄,殷红的茶汤从杯肚透出颜色,“除了报告里提交的内容,贝尔蒂丝没再提别的么?”
楚霜没明白:“别的……?女士指什么?”
“动摇帝国英雄名声的事。”卡纳斯说话时没有看楚霜,她拿回小猫把绶带斜挂给它。那绶带的模样跟星誓绶链极像,也是她亲手做的。
楚霜精神一绷,女王曾当众把绶链颁给艾登,但亲王拒绝了。
他早觉出女王是个暗中推波助澜的高手,在算计艾登。现在她在暗示要开始借题发挥了吗?可这事细想很别扭,最大的矛盾点在于她不肯直说目的,连询问都是开放句式。
于是楚霜拒绝她的哑谜套路,端定地摇头:“没有的,女士。”
女王单边眉毛一掀,笑得意味不明:“万一发现不妥及时告诉我,准备对外公关策略是需要时间的。”
话说到这,通讯结束了。
短短不到两分钟的通话,让楚霜精神紧绷。他松口气,倚着窗台,点一支烟。
卡纳斯在看似维护艾登的表象下明确了立场。原来,她“让子弹飞”的另一重目的是想亲见事态有没有被她操控舆论的可能。是多大的心腹之患才让她在外域耽误这么多天?
楚霜吸烟,猩红的火星猛进一截。他把烟在喉咙里转一圈,又从鼻腔顶出去:是我太小题大做了吗?
烟被他熄灭、扔进烟缸——不是的。
与女王共事十多年,第一次,他觉得卡纳斯偏激。
她会不会越来越偏?
苏信昭全程旁听。
他贴毛就能上树,轻易看出楚霜的顾虑,没说虚头巴脑“别担心”之类的话。他走到楚霜身边,拉对方到沙发坐下,转到人家身后给将军揉肩膀:”我有点想法,跟你说说?”
第一下就按得楚霜寒毛暗炸——太受用了。
楚霜回头看他,见他精神头不太好,按住他的手,想拉他过来坐下:“你说就是了。”
苏信昭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两下:“你肩膀肌肉太紧了,用睡眠设备时没开助力系统放松吗?”
近些天楚霜哪儿好好睡觉了?
他一笑而过地糊弄:“总是忘。”
苏信昭没戳穿他的套路:“我给你揉揉,”然后他慢悠悠继续说,“女王陛下其实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所以,她会在某些鸡毛蒜皮上较真。比如,她要让‘虚伪’自白于日头下,也比如……”
卡纳斯很能把工作和私人感情分开,她为了不被爱人影响,王子、公主都是用科技手段辅助得来的。随着她年纪渐长,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她像个人机,没私人感情。但楚霜深知她闲来无事的消遣,她也是希望有人陪她聊天的。
“还有什么?”楚霜问。
小苏如数家珍地叙述:“3845年,女王免职内务阁大臣;3852年,她流放明泽军上将;同年,她下令对军务中心副主任执行安乐死;3875年,她撤职国都会新闻中心总编辑……小霜,这些人除了工作上有疏漏,还有一致的个人问题,是对待感情不忠诚。”
这些确有其事,但将军的心思从没放在“考古”帝国内政上,他困惑:“你是说……女王殿下‘假公济私’,报复渣男?”
苏信昭“噗嗤”笑了:“挺贴切的。她的底层逻辑是对‘忠诚度’有洁癖,在女王的概念里,一次不忠百次不忠,无论辜负的对象是爱人、家庭、同事或帝国。”
乍听这套逻辑很牵强,女王太过完美主义,但仔细想想,说得通。
在女王看来,一个利用感情收获英雄绶带的人不配万人敬仰。相比之下,高竞卓更“爷们儿”,苏信昭这小奸细也有可取之处。
“所以我想进议会院,小霜,”苏信昭轻轻地说,“对亲王的态度你保持中立就好,不用参与。”
楚霜只是脑子不在人事争斗上,不代表他转不过弯。从前他以为苏信昭想进议会院是为了在帝国扎根,扎得越深,对其尴尬的身份越是保护。现在他突然看清小苏有另一层意思——手握足够的话语权,能在无形中帮心上人挡掉很多麻烦。
这一瞬间,楚霜心里暖呼呼的,他心中有座堡垒被小苏无声加固。惹他心疼的年轻人站在铜墙铁壁外用自己挡住风霜雪雨,回头对他笑,让他不用担心——城防内有春暖花开。
楚霜拉住苏信昭,让他到沙发上坐,把他搂在怀里:“王子殿下聪明、机灵、算无遗策,但现在咱们不费脑子了,让我抱一会儿。”
苏信昭身子一绷,很快又楚霜怀里放松下来:“嗯,咱们稳扎稳打,得往后看。”
楚霜笑出声来:“好啊,还没进议会院,就这么会打官腔,以后你要是变成老登、何天川那样,我就一脚把你踹出去。”
苏信昭在对方怀里“王八翻身”满把搂住将军的腰,贴过来问:“踹出哪儿去?”
楚霜低头看着人,一字一句:“扫、地、出、门。”他眼睛里藏着笑,能让苏信昭这朵“小白花”灿烂无比。
“那我现在算进门了么?可以改姓了吗?”臭小子得寸进尺,品味似的喃喃,“嗯……楚苏信昭,挺好听的,我喜欢。”
楚霜一指头戳中小苏的二皮脸:“我可不敢收你,回头你爸找人拿对空加农炮轰我。”
话出口,他即刻后悔了,这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苏信昭没听出来似的,还是搂着他傻笑。
楚霜终于受不了这块狗皮膏药了,扯着他的手把他往下掀:“起开起开,痱子要让你捂出来了……”动作间,他手指在对方腕间什么东西上带了一下。
他晃眼看,那是那条手链——挺细的金链子上串着一截金属织网。
这东西前几天他就看见了,没当回事。
现在,他没事找事,提搂着小苏的袖子把他腕子拎起来:“这什么玩意,哪个小情人送的,你嘴上对我浓情蜜意,实际对别人私相授受?从实招来,不然我大刑伺候了。”
苏信昭满脸期待“大刑”的贱笑,嘴上倒实诚:“除了你哪儿有别人,”他知道这东西早晚被楚霜发现,于是摘下来,“是你的东西,我自取的信物。”
楚霜闹不懂了,拎着链子反复看,怎么都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有这种玩意。
他捏捏眉心:我脑子又不好使了?
苏信昭看出他自我怀疑呢:“你不认识很正常,是我给你做手术时,从你这里换出来的……”他指楚霜心口。
楚霜反应过来了,那是他心脏血管中的合金支架!
他震撼无比、无言以对,形容不出是何感觉,他看着小苏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自己五官要抽筋——这小子有点变态、有点疯癫、又太痴迷……
“你……生气了?”苏信昭看他五官要跳广场舞,话茬跟得很紧,“我当时问过你,你答应了。”
楚霜被他闹得哭笑不得:“你怎么对昏迷人士问问题的?你说‘你要是不同意就窜起来抽我’,然后我没动,你就当我同意了?”
“你怎么这么聪明呢?”苏信昭捧过他的脸嘬一口。
楚霜捂脸:这是个什么玩意……
苏信昭更乐了。
他有恶趣味,也懂得适可而止,生怕对方把东西没收,赶快拿回来戴好。
然后他借机问:“你心脏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博士怕你凝血因子用过量,有血栓?还是曾经受过什么伤……”
“我小时候得病来着。”楚霜苦笑了下。
苏信昭高兴又心酸。
依着他对楚霜的了解,这事放原来此货一定胡说八道;而所谓“得病”应该不会是快乐的事。
“不想说可以不说。”
楚霜把手搭在他头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第117章 乱流
“你知道我参加救治亲王的秘密项目对吧?”楚霜问。
苏信昭瞳孔略收,点点头。
楚霜继续讲:“其实,当时的最初体检我没通过。因为我的心脏有一小段的血管畸形,参与项目有一定危险,但讽刺的是我的基因是适配度最高的……”
所以后来导致实验失败吗?
苏信昭脸上起阴云:“他们……你父母就同意让你参与实验了?”
“不是,”楚霜把烟盒拿在手里玩,“那之后我家开了唯一的一次家庭会议,我爸妈以二比一胜出大哥,决定让我提前接受心脏介入手术,痊愈就参与项目。”
苏信昭深知手术在非适龄时段操作的风险,他垂眼看手腕,火气、怨恨直冲脑顶:我是把小霜的苦难戴在手上了么?
“你爸为了给你大哥增加优质背书,把你豁出去了?简直……”
简直丧心病狂!名字刻上功勋碑那么重要吗?那上面很多名字都荒唐!就该都炸了,炸个稀巴烂!
楚霜看他咬牙切齿、像只狗子要咬人,笑眯眯在他脸蛋上捏一把:“这回你可冤枉他了,是我妈说这对我往后有好处。我那时想,人跟机器差不多,坏了就去修,修好就要有用处……”
苏信昭没想到。
他一直以为楚霜的妈妈是个会爱孩子的女人,所以楚霜没让父亲逼疯。
可现在看,小霜得到的母爱或许比父爱还窒息。
小苏心底甚至有种细思极恐的猜测,楚家人行事的深层欲望更阴晦,楚霜至今不知道。
“你这么温柔,我以为阿姨是个很温柔的人……”他苦笑着说。
楚霜挠脑门子反思:我温柔吗?
“我妈,怎么说呢……”他嗓音不嘹亮,平时说话威严里揉着清雅,这会儿因为放松和抽烟,他嗓音沙哑,挺性感的,“我爸给你讲过对吧,她想要个闺女,也一直以为我是,所以我出生的那一刻她失望了,然后呢……她知道这不怪我,又忍不住烦我,导致她对我的态度有点拧巴。后来我参加实验,离家四年多,入院前她鼓励我坚强,但等我出院回家,她已经走了,当时我弟弟还不会走路呢。”
苏信昭深知现在是探口风的好机会,他一直想确定楚霜是否知道克隆的事。可凡事沾楚霜他又格外瞻前顾后,生怕多说了惹对方难过。
于是,他暂时闭嘴,搂着楚霜像抱了块大宝贝,打定主意:往后有我对你好。
楚霜也没再说话,他别有用心地剖开过往,对小苏坦白。
放在几年前,他一定会遮掩,随着二人劫后余生次数增多,他看开了——过往只是过往,揪住不放徒生怨怼;疼惜自怜多生矫嗔;让往事做往事,能给在意的人解心宽,就算物尽其用了。
只是吧……
这开解似乎不太见效,小屁孩还是不大高兴呢?
他惆怅地想:啧,我果然不会安慰人。
其实哪里需要安慰,小苏有他陪着就能迅速自愈。
无奈静谧时光转眼溜走,半小时很快过去,楚霜得去见康德了。
老王上解毒还魂儿不久,精神头还没缓上来。他听楚霜叙述贝尔蒂丝的死讯时双目无光,让人看不懂他内心的波澜。
他半倚在床头好一会儿才冷笑着说:“这死法倒是她的风格。十分钟前,我收到她定时发来的遗书,以为是她在耍手段。总之……是给楚上将添麻烦了。”
康德说完,无所谓地把遗书给楚霜看——
尊敬、亲爱的康德陛下:
请容许我屈膝于您的座前,献上我最后诚挚的敬意。我爱您、爱过您,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岁有您相伴,是我的荣幸和福气。
但因为我太看重这份幸福,所以我不想和旁人平分您的爱,于是我变成了妒妇。我甚至在爱而不得时移情到一个仪仗官身上,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艾登,是奸细。很抱歉,我对您有精神上的背叛。
是我的愚蠢、嫉妒和算计酿成今日恶果,我该以死谢罪。让我的罪孽随我被烈焰烧尽吧。桑迪是罪人的孩子,也是您高贵血统的容器,所以,请您宽宥他做个平凡人,让他去遥远的地方,让您眼不见为净。
最后,稽首于我敬爱的王。
署名是贝尔蒂丝。
事实不全是这样,但楚霜不会多事挑破,他辞别老头忙别的去了。
不得不说,密涅瓦的公主殿下对自己的评价非常精准,她被迫在政权的洪波中沉浮,又傻又聪明。
最后一步,她走得大智若愚,堪称神来之笔。
她的高明在于只在康德面前叫破了自己的不忠。这个信息康德似乎早就知道,也早晚会流入卡纳斯耳中,信息差必会让亲王殿下危机重重。而同时,也给艾登留下一步缓和余地,让他有时间在两条路间做抉择——要么反抗、要么坐以待毙。
一群人不遗余力地逼反帝国英雄,终于快成功了。
或许。
三天后,帝国正式和星联签署了《星轨计划和平条约》,条款内容像商务协议,再三敲定费用均摊、账目明朗。
签约这天,卡纳斯仍然没出现。楚霜代笔时,看康德气色缓和不少,只右腿不听使唤。后来他听郝布瞭说,老头子的腿被毒素侵袭,肌纤维坏死,可以通过基因技术缓慢重塑,也可以直接换条机械腿。
老头选了前者。他难以接受身上的零件被换成破铜烂铁。
和平条约签署的消息和贝尔蒂丝的死讯很快跨越星海,飞散在整个星系内。
消息传入桑迪耳中时,他正坐在餐桌前,用黄油刀在温热的面包片上糊腻子:“老头子有什么反应?”
“王上没有任何指令。”近卫官回答。
一声酥响,桑迪咬下面包一角,那东西嚼在嘴里像一口碎木头渣子。
他勉强咽下去,剌得嗓子疼,遂把面包片扔在餐碟里,站起来溜达:“先给咱们亲爱的秘书长通个气,让他赶快卷铺盖避避风头,然后再给老头拟一封加密信,我要和他谈笔买卖,贝尔蒂丝那个傻女人……”他顿足在窗边,看院子里两棵孤零零的丁香树。昨夜有一场大雨,花落了很多。
“如果不是她暗中搅局,我根本不用着急铤而走险。”
桑迪说到这眼窝发酸:不,我不会为了那个愚蠢的女人流眼泪,我只是恨我的机关算尽,都被她毁了。
他推开窗,潮气扑面,卷来丁点丁香味道,温润柔和,仿佛是贝尔蒂丝在向他告别。
他的眼泪还是落下来了:你这只会添乱的老太婆,我不用你自揽罪责,也不用你豁命保住我啊……
玛尔斯的航舰离开密涅瓦的前一晚,楚霜照旧是忙得不见人,前一秒看他在屋里,后一秒已经开着游客不知跑哪儿去了。与他相比,小苏稳当得像个老头,在房间里为新一轮参选做准备。同时,小伙支棱着耳朵、分心二用——楚霜的房间在隔壁,只要人回来他会听到声音。
结果,他没把心上人盼回来,倒收到康德的信息:来找我,你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苏信昭眼冒贼光,他简单收拾仪容,给楚霜发信息交代行踪,一溜小跑去找渣爹。事发后,王上更换了住所,安保严密,如铜墙铁壁。
房间里,康德在做理疗,他表情痛苦,见苏信昭目光落在他腿上,解释说:“细胞活性促进剂的滋味不太好受。”
苏信昭心里翻白眼,下意识想说“截肢算了,一劳永逸”,念着做人得留一线,把话吞回去了。
康德看他一脸嫌弃,抛给他一个小布袋子:“你想要的全部实验数据。”
苏信昭抄手接住,说声“谢谢”,颔首示意,转身就走。
“等等!”康德叫他,“父子之间,没话要说了?”
苏信昭想笑,回头看他。
康德长叹一声。因为基因工程做得到位,他头发白了却很茂密,配着尚算紧致的皮相,有种别样的优雅魅力。
“你怨恨我,我理解、也接受,不过你是我唯一可信的血脉了……和我回星联吧,我会严查沃伦克,为你和苏岚讨说法。”
从前索求的愿望在这一刻得以实现,苏信昭不稀罕了。他甚至连感叹“时也运也,不逢其时”都不屑。
他没用太恶毒的言语讽刺生父:“抛开骨肉恩怨,王上认为我现在回星联是好时机吗?首先,我是您的私生子,桑迪王子背后有密涅瓦、而我有谁呢?其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您的身体也……”他笑了下——也不咋样了。
“您觉得沃伦克会束手就擒,乖乖听凭处置吗?您在星联根基深厚,我却没有,我回去只有两条路走,一是藏在您的庇护下,束手束脚;二是被当成有心人瞄你的靶子,射成刺猬。”
康德安静地听他说,没有被拂逆的怒气,反而他很高兴,眼角挤出笑纹。
他护住苏信昭不难,但星联不需要躲在父亲羽翼下的王储。
他沉默片刻幽幽地说:“你的背后也还有人,你有楚霜……”
苏信昭摇摇头,半句不想多说,扭脸走了。
房间里只剩康德,他撑着力气说话,浑身上下不自在,他默默感叹:是老了,像台久不镐油的废旧铁疙瘩。
铁疙瘩有自知之明,打算合眼休息,又被房门的响动惊醒。
杨阿尔杰大将到他近前,沉声说:“王上,桑迪王子有定位传信。”
“帮我看看他说什么吧。”老头子懒得看。
杨阿尔杰略有迟疑,听命化身没温度的复读机:“王子说想弥补王妃的过错,他有信心促使艾登亲王为您打开枯砂要塞的防御关口,条件是先留着沃伦克的命,在必要的时候向亲王抛出橄榄枝。”
康德抚摸着右腿,它萎缩得还没有小臂粗:“帮他搭台。”
无论成败,弃子两颗能搅浑帝国的水,算最后物尽其用一次,至少能出了和平条约的恶气。
而苏信昭呢,他出门就把老爹甩脑后了,脚下生烟地蹽回房间。
他一颗心全在实验数据上。
可回屋一看,那小布袋子里有两块芯片。
小苏搞不懂亲爹的迷惑行为,随便拿起一块放进终端,内容被读写出来,确实是大篇幅的专业数据。他看不懂,怕迟则生变,赶快把东西打包发给李谨仁。
李博士秒回“收到”,说立刻投入研究。
小苏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读第二块芯片。
这块芯片里只有单蹦一段影像文件。放出来是黑漆漆的画面,光线很暗,角度像是偷拍,目标是座废弃建筑物。
苏信昭看了三分多钟空镜头,连只死鸟都没瞅着。
他忍不了了,加快倍速,进度条被拖到十几分钟时,终于看到人影一晃——这时他才惊觉,那男人一直在画面里,只是他配合光影藏得太好,他没看到。
男人动作利落,训练有素地移动位置、面对建筑物出口。他出其不意地掏枪,对着门内连续四下点射。然后他快步进去,不到十秒又出来,手里拿着个记事本,眨眼功夫走出画面。
从始至终,偷拍者没拍到男人的脸,但苏信昭已经后脖子发寒,他从男人的轮廓和动线习惯看出那是刘微宇!
所以……
他杀谁?笔记本里有什么?
康德又知道些什么,有何意图?
他越想越怕,背后恍如生出道漩涡,凝结出黑洞洞的眼睛看他,要把他吸入风暴眼。
突然他背后一声门铃响……
苏信昭像只炸毛的猫从椅子上弹起来,“咣当”一声,膝盖磕桌角。
“诶?你回来啦,我还想去接你呢,”楚霜进门,看着小苏满脸蛋疼,好奇问,“干什么坏事了?”
他歪头看见小苏的终端悬投画面还没关呢。
第118章 掉马
小苏顾不上磕腿的疼了,踩电门似的手忙脚乱,偏又稳定住脑袋、故作镇定对楚霜赔笑脸:“没看什么……呀。”
瞎话说得太明显。说完自己都想打嘴。
怎么关系变了,原来当“奸细”的内功心法也随着废了?
视频尚没确认真伪,小苏无论如何不能让楚霜看到。当初与楚麟相熟的哥儿几个,死得死、死得死,仅存刘微宇一颗硕果,是楚霜为数不多的好友了。小苏唤醒末那识、不着痕迹地掩藏内容。
楚霜表情玩味地溜达到他身边:“偷偷看小黄片呢吧?”他不会没礼貌地直接去看,只是在屋子里洒么,见冰箱离得八丈远,懒得挪步,拿起苏信昭的杯子喝水。
小苏被他亲昵得心花怒放,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深知楚霜非常聪明,很多时候故作不知,是所谓成年人的体面。
他眼珠一转,贴过去搂人。
楚霜一手端杯、一手接住小苏,看他嘴都伸过来了,想任他亲一下呗。
结果对方居然先放肆地把他杯子抢走、随手放桌上,才在他嘴角一触即离。
“说你想我。”臭小子在咫尺间看他。
楚霜眼中飘过一丝困惑,配合小苏刚说过的话,他突然像被一指头戳在心窝上,耳根发烫:我掉马了?
这是他小说里,小情侣调情的桥段。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信昭不依不饶:“说你想我,我就告诉你。”
铁锅骑大鹅老师是星航军统帅这事,苏信昭心有猜测、十拿九稳,但一直没跟当事人印证。他默默地做读者,默默地提供情绪价值、默默地催更,顺便逐字分析锅老师的xp。
现在,他可算老鼠掉米缸——逮着机会施展了。
不得不说,大将军处变不惊的本事不是盖的。
楚霜迅速从震惊中回过味,猜到小苏就是章章来抢沙发、抢不着沙发也要自行扛板凳搭沙发的小读者。
他坏笑着单边眉毛一挑,捻起苏信昭下巴,看着他眼睛:“说什么?”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信昭心态要炸。
楚霜的高傲勾起他莫名的斗意,他想把楚霜一把掀到床上去,困住他的手,亲到他服软为止。
可闪瞬间,念头又被楚霜眼中的血丝崩没了。
崩得小苏心思纯净、眼神都清澈了。
臭小子撑着最后一点点不服输,贴着楚霜的嘴唇:“说你想我。”
楚霜敛眸,眼神光藏在浓密的睫毛下,藏得住心思,拦不住一丝笑意偷跑出眼角。他突然在小苏肋下一戳——
小苏又疼又痒,“哎哟”一声像个破窟窿的气球。
楚霜则重新端杯,悠悠然坐进沙发里,架起二郎腿:“老子又不是纸片人,爱说不说。”
锅老师实战示例什么叫“你哥永远是你哥”。
小苏气苦,念着好爱人能屈能伸,一抹脸儿又狗腿子地贴过去:“那我想你!”他说话带拐弯,撒娇似的胡乱回答,“你说梦话告诉我的。”
比起针尖对麦芒,楚霜其实更吃这套,忍笑“切”一声,手指戳在对方脑门上,推人退开分毫:“少胡扯。你到底看什么呢?小黄片见者有份,知己知彼,我看看你喜好。”
流氓倒打一耙。
苏信昭摇头:“不给你看,等你想起来了我跟你实践出真知。”
楚霜一愣。
苏信昭从来说得少,做得多,虽然死皮赖脸,但是只讷言敏行的小癞皮狗。今天突然嘴上格外不依不饶……
“到底看什么呢,瞒我?”楚霜问。
得。
小苏缩脖子。但高手过招须臾喘息既能幻化新招,楚上将刚刚已失先机。
苏信昭装模作样叹气:“康德给了我完整的基因实验数据,不确定是不是对你的病情有帮助,所以我暂时没跟你说。结果瞒都瞒不住,还让你吓一跳。”
这很像真话了。
只是楚霜第六感神准,依旧觉得对方有隐瞒。
他想想,适可而止往沙发上一靠,没继续追问。
苏信昭悄咪咪松气,把他进门时话里的甜蜜抠回来仔细品:“你刚说要去接我,怕康德杀我吗?”
楚霜确实是累,仰在沙发上,解开制服扣子,想顶根烟。他最近烟瘾越来越大,自己知道不好,碍着小苏在身边,把烟盒拿出来、又揣回去,手上空落落的,开始转拇指上的戒指:“杀你不至于,怕他把你绑回去继承家业。”
苏信昭被他逗笑了,他爹的想法真跟楚霜说的差不多:“绑我回去做个傀儡么?”
楚霜睨他一眼:“你太精了,不是做傀儡的料。想让你做傀儡,要么是威胁、要么是利诱,我怕他为难你……”
苏信昭暖心,他想:最大的利诱就是你,我得守好了。
小苏歪头看人,将军侧脸落在眼中。屋里灯光柔和,楚霜轮廓生柔光,有纳米幻肤做“底妆”,他像被上了一层釉的瓷人偶,他的发色变成与小苏初见时、深深的暖棕,惹苏信昭痴迷地抬手摩挲他的鬓角。
楚霜被闹得耳边发痒,捉住狗爪子拎开:“别闹,”他点开终端,“我还有点事要做。”
这两天事情一件接一件。
M人没了,工作日志不更新,被自动加密发送给楚霜——这是外务系统的设定,特勤人员一旦断更工作笔记一定时间,会被系统判定为有“特殊情况”。
被传送来工作日志不算少,楚霜没得空细看。依将军判定,其中内容重要却不紧急。因为M不是断联后遇险的,如果他有十万火急的重大发现,有的是机会跟他说。
现在他得闲,开始翻文件。
无奈M工作能力杠杠的,笔记却做得非常意识流,苦了楚霜看得似懂非懂,头脑发胀。
苏信昭则没吭声,他拉着楚霜一只手心满意足,对方百忙中来守着他办公,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他看时间,暗中掐表,决定半小时后催对方休息——眼白充血那么严重,人都熬成什么样了。
时间流过,小苏定定地看着人家发呆,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没出息,更不无聊,只恨时间过得快。不知什么时候,楚霜反扣了他的手在掌心,随意摩挲他的指节。而突然,将军的手顿住了。
“怎么了?”苏信昭问。
事实上,楚霜肯在苏信昭面前翻日志,就意味着他没防备对方。他瞥他一眼,恍然意识到投影有防窥功能,小屁孩只是乖巧地陪他坐着。他调整屏幕,一行字映在小苏眼前:喀迈尔星上还有别的实验???核实再上报。
喀迈尔星正是被高竞卓整成黑洞的那位,现在它在星系里像个幽灵一样瞎晃。
小苏看楚霜,楚霜也看他。
“这是谁的工作日志?”苏信昭试探着问。
他轻易联想到康德给他的录像,是日志的主人发现了什么,然后被刘微宇截胡了?这人的工作日志在楚霜手上,所以他是线人,还是卧底?这里面是有误会,还是……
“星航军的特勤人员。”楚霜只说一句,没多说别的。这几天苏信昭精神状态堪忧,他暂时不想让他背负意外的亏欠。
他又往后看,日志没几页就结束了,关于这句话,通篇没有再多信息。
只是,日志的最后存有一份“待发送”状态的视频录像,看时间是苏信昭中毒那天。
想来是M没来及发送,就接到任务,先找解药去了。
楚霜点开文件。
这是一段M的叙述自拍。
安静的房间布置得简单,乱七八糟的细节仍能描绘出屋主人的不羁,这像是M住的地方,单身汉的荷尔蒙气息冲着屏幕往外钻。
相较于跟楚霜在宴会厅相见时,M显得更消瘦、硬朗些。他的黑衬衣开着一颗领扣,袖子卷到手肘处,严肃又有点随意。他牺牲时正是穿着这件衣裳。
“霜哥,你要查的事我七拼八凑得出个轮廓,很多细节无从查证,不确定几成真假,你先听听。”
楚霜视点有一瞬间犹疑,片刻才重新聚拢——M该是在说与贝尔蒂丝相关的轶闻,楚霜曾经让他得空查查。
依着M的讲述,贝尔蒂丝在密涅瓦的传闻不少,有好有坏。最有意思的一段是说,她做王妃后,曾逃命似的突然回到密涅瓦,一病不起,连桑迪王子都是在“娘家”生的。
事件没有官方解释,于是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她跟康德吵架,有人说因为康德有新欢,还有人说她有了别人……
M细捋时间线,化身“历史学者”,东拼西凑,把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
贝尔蒂丝嫁给康德后,一直受宠,但王上的宠爱不唯一,他虽然把她摆在家里、带她出席各种活动,但老头其实爱上过很多人。所以,王妃不甘寂寞,跟康德的仪仗队长纠缠在一起。
男人帅气又专一,从不把她当成被王上“尊重”的“宠物”看待,所以她陷进去了。
她为了男人背叛康德,因为男人承诺会带她私奔。对方给她的“聘礼”是他的“真实”身份。
身处异乡的人总能被孤胆英雄吸引。
所以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也没戳穿他,她愿意帮助他,为他做了很多事。
后来,男人也算说到做到,信守承诺带她走了。
在某个深沉的夜晚,野鸳鸯趁康德去墨丘利追寻新的爱情时,乘上航舰,一路远航。随行的只有王妃的陪嫁亲信们。
中途,他们在某颗小行星上临时落脚,男人说要带她看星系内的奇景,然后和她远赴外域。
可正当王妃惊叹火红花海的美丽,他们遭遇了海盗。
海盗战力强劲,甚至认出贝尔蒂丝。
要绑架她换赎金。
她的护卫们拼死护她,多数被杀,就连她的爱人,也和海盗头子同归于尽,坠入行星裂缝。
她平安了,由残活的亲信护送逃回密涅瓦,紧跟着一病不起。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
楚霜摸着眉心痣似的记忆芯片:小行星是X797么,难怪当时她要去祭拜、私领系统里查不到战役记录。
他眼神一晃,看小苏一脸凝重、眉心捏出道皱:“想什么呢?”
苏信昭缓神笑了:“这段故事我看过艾登向帝国报备的版本,”话出口,楚霜要变脸,他赶快“胡撸毛”找补说,“有一次我随口问女王X797的八卦,她授权给我看的,我觉得跟你的军务没太大关系,就没给你讲,”他舔舔嘴角,看楚霜还是斜眼看他,开始拿脑袋蹭人家脖子,“哎呀,小霜你别生气,以后家长里短我什么都跟你报备!”
小苏说话拐弯,脑袋毛茸茸,让楚霜幻视有只大宠物在跟他亲昵耍赖。他顿时受不了了,笑着推开对方:“鸡皮疙瘩让你蹭一地。”
苏信昭凑过来在他脖子侧面亲一口:“这地方这么敏感吗?难怪锅老师小说里总写亲这里。”
“……那是因为脖子以下不许写!”虽然这么说,楚霜依旧被小苏湿腻腻、又有点痒的吮吻亲出心里一片波澜,他喉结一沉,换话题,“你还没说呢,刚刚那什么表情?”
苏信昭老实交代:“艾登亲王在对卡纳斯的报备中说,他的计划是除去贝尔蒂丝,他想在X797上杀人灭口,可后来因为王妃的近侍拼死防御,计划没能成功。按时间算,贝尔蒂丝当时怀着桑迪,他到底知不知道……”
反正现在贝尔蒂丝不在乎了,真相恐怕要烂在艾登肚子里。
楚霜想事情时总爱藏去眼神光,现在他垂眼看左手的指环,也不知怎么,脑袋没来由地猛一抽痛,他问:“如果你是艾登,你忍心么?”话出口,他自己先惊了。
他暗骂自己“脑子有病,矫情死了”,无所谓地一笑:“你不是他,跳过这个问题。”
苏信昭蓦地抬眼看人,脑海里回响起艾登初见他时那句“希望你不要跟我一样”,这话如果过度解读,细思极恐。
而现在,小苏从“你忍心么”里面听出了楚霜的预判,他家将军看似在聊艾登,却何尝不是问彼此间的曾经呢?
“我告诉你答案!”小苏话茬很紧。
“不用,”楚霜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回去了,天亮启航,早点休息。”
第119章 操控
放在从前,楚霜或许会耐心听苏信昭说。
但近来二人之间发生太多事,苏信昭自述正在“赎罪”,一次又一次为他豁命,甚至愿意用命跟康德交换不一定对他有用的数据。这做法不可谓不深沉、诚恳。
所以之前的辜负有多深呢?
楚霜是在用忙乱止心乱。其实他也是怕的,他怕想起来的那天依旧不能原谅苏信昭。
他也怕还没想起来,对方就把自己的命赎进去了……
想到这,楚霜心底有股怨气爆了。以小苏中毒为原点向外扩散。政因驱动下,人性经不住考验、憋屈终要压在个人身上。他自己、苏信昭、贝尔蒂丝、安茉莉、艾登……每个人、每个群体都可能成为“电车难题”中的小众被牺牲,无处说理。
而这丁点矫情之外,楚霜多数时候太理智。
理智到极致,是对自己的不近人情。现状无能为力、很难化解,可他又不得不面对,压得久了变成对自我“无能”的攻击。
反观苏信昭,他心思多,多是铺在弥补对楚霜的亏欠上,他的将军近来对他和颜悦色,简直要恢复曾经的任由。
他眼看铁杵成针,满心欢喜,自然会忽略一些细节。
“小霜,”苏信昭拉人,“我想跟你说说。”
“‘我想跟你说说’……”楚霜喃喃,“可我不想听。”
他脱开苏信昭,态度强,语调冷,把自己和小苏都惊着了。
二人僵在原地。
房间里静极了,连中央滤化的换气声都能听见。
楚霜话到嘴边还有后半句“你不问问我想不想吗”,他稍作冷静,没问出口——如果彼此相处要这么谨小慎微,该多累呢?
这一刻,他的害怕激发了自幼被“安排”的无奈,终于转化为防御机制爆发——父母安排他做大哥的垫脚石、大哥安排他接手星航军、父亲敦促他守住荣誉、女王的铁腕导致他错让弟弟丧命……
所有光明伟大的故事被刨开光鲜外衣,还剩一副被操控的枯骨。
楚霜想起种说法“道德感强、涵养高的人很难过得好”,从前他觉得这话是放屁,此刻顿悟话有几分道理。所谓“高”与“强”又何尝不是束缚?小苏在他面前撒泼耍赖百试百灵,就是好反例子。
小屁孩能成一番“事业”,因为小屁孩豁得出去脸啊。
将军现在试想回帝国撒泼耍赖……眼珠子转三圈,还是暂时没能突破自我。
他苦笑:怪不得都爱看爽文呢。
“我累了,再说吧。”楚霜在小苏肩膀一拍。
苏信昭从来容不得别扭过夜,紧跟两步:“你别走……”他眼看楚霜头都不回,也急了,扔开祈求、双手拉人,“不许走!刚还好好的,我哪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
楚霜刚压下去的火又往头顶冲,他疏忽间回头,看到对方眼巴巴的模样,第二次发不出暴躁。他任苏信昭拉着,定定看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说我累了,你听得懂吗?别总自作主张。”
他满布血丝的眼白立刻让苏信昭如冷水浇头、火烧心。
星航军统帅的气场凛面,小苏没来由地胆寒。他反省:我怎么了?刚还想催他休息的……
他愣毫秒,楚霜已经抽出手:“没事睡觉去。”
门无声地打开,又关闭。
苏信昭怔怔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与人相处之道一言蔽之,叫“握紧的沙会散”。
苏信昭同学上回挨捅因为对此话理解不到位,现在重蹈覆辙,完美演绎“不在乎的人才能学会放手”。
更何况,苏信昭不执着于复仇、不执着于权利,他只在乎楚霜。
他太在乎了。
可显然他又把人家惹毛了。
他故作镇定、深呼吸,去卫生间用冷水洗脸;推开窗缝让夜风吹进来。他从冰箱里掏出两块冰,含在嘴里,顺着楚霜的话想:
小霜说我自作主张?我主张什么了?
嗯……拉着他自说自话,确实挺讨厌的,得改。
他在屋里溜达,依旧觉得不对——楚霜不会因为两句纠缠发这么大脾气。
所以背后还有大事。
是什么呢?
苏信昭抓耳挠腮,这事儿比他囤积能源、倒腾虚拟币、进议会院都头疼,简直是天大的难题。
他把楚霜说过的话挨字抠、摆出的表情逐帧分析,突然灵光一现——
他说“别总”自作主张。最近最大的主张就是跟康德换研究数据了。
……因为这个?
这事确实足够让小霜闹心,因为变数太多了。人的大半愤怒,源于对事件结果的不可控加不接受。
就结果看,坏的不就是我死球么?
哎呦……!
小苏的心脏登时被闪电击中,麻痛间带着难以自控的爽。
他不敢相信得出的结论:小霜他……是怕我死了吗?说不出口、所以对我发脾气?
这算撒娇么?
算吧??!算吧算吧??
他是在对我撒娇吧!!
苏助理顶着张日理万机的正经脸,推理出心花怒放的答案,美得要转圈圈,之后,他开始图“哄小霜消气”大计。
终于天快亮时,他想出个主意。
而这一天,是玛尔斯众人离开密涅瓦的日子。
楚霜一觉醒来,暴躁几乎没影了,从天亮他又开始忙。期间跟苏信昭照面好几次,每每对上眼神,小苏都投来一个笑眯眯,但楚霜一是没空,二是暂时不想解释昨天突如其来的发火。
于是,他化身用忙当借口的渣男,选择性失明。
舰队离港,万事平稳。
楚霜又把自己种在舰桥中控。他的关注重点转移至喀迈尔星,那地方现在炸没了,但如果M推论是真,因果一定雁过留痕。线索就在密涅瓦。
他安排密涅瓦的特勤人员跟进这条线索,同时捋别的突破点。
他脑子想事,手没闲着,随便在各大平台乱点,看自己有没有被黑出新高。
预料之外,一条跟他无关的话题撞进眼睛里。
贴主:
【sasas|英雄の女?酒吧戦神?学术妲己!孝亖了家人们!】
当初她‘die地’寄的时候全网吹她‘英雄遗孤’,现在英雄塌了(疑似,懂的都懂),她进化成疯批赛博坦星人了属于是!蚌埠住啦!
跟帖:
【查die地的s因?查nmb呢查!不是该死么?典!】
【雾草,一楼好敢,注定高赞,不打逆风局,稳了!】
【最近人家高强度缠L教授,教授跟她“die地”有半毛钱关系?要做学术妲己直说呗,还不是想跟教授研究人体运动学?典中典!】
【“die地”是她摆烂+钓凯子滴遮羞布!die地用die换的米够她造,但这不妨碍她找新“die地”,哈哈哈哈~我的绕口令赞不赞?】
【顶着张遗照脸到处创人,真歹竹出歹笋的基因学定论】
【L教授酷爱跑~~~~啊哈哈哈哈哈】
【讲真,那张嘶马脸自带戾气,硬凹什么小白花人设,low,恶心!】
【上梁不正下梁好不了,要素过多!味太冲!】
【(弱弱滴说)这样是不是有点…】
想也知道,一句中立迎来更多还击:
【圣母白莲滚】
【这就开始洗地了?光速孝子!】
【味大无需多盐!申遗吧您呐!】
……
楚霜看得皱眉:现在这些小年轻怎么了,嘴都找五星级火葬场开过光吧……
这帖子通篇没指名道姓,但一眼就知道在说高梓巧。那丫头还在自己查么?L教授指谁?
楚霜想一圈,跟事件相关的他只想到……冯路?路教授?
“老大,”包子在终端查看各航舰状态,“一切正常,我去巡一圈。”
楚霜人在心思不在地“嗯”一声。
他还在看吵架,发现骂高梓巧的不止一篇,让他这个帝国曾经的黑红顶流自叹不如。又过好一会儿,楚霜感觉身后还有人晃悠,头也不回地问:“怎么还没走?”
“是我。”小苏惯会熟不讲礼,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
楚霜心一激灵,忍住了没回头看人,无奈地想:熟不讲礼也是我惯的。
他关掉吵架页面,调出星图装模作样,那意思是“忙着呢,快滚吧”。
但这招在苏信昭面前就没好使过,他就不滚,又走近两步:“只跟你说两句话,你看看我。”
话说到这份上,楚霜再不理人,就“小气”得太明显了。
“想喝什么自己弄。”他端起咖啡,故作悠闲地转过椅子喝一口。
苏信昭的模样映入眼中,他的咖啡险些从鼻子喷出来。
小屁孩一身西装,但太过黑白分明,怎么看都像来推销的,领带被张宽纸巾取代,活像劣质餐巾,上写“惹你生气、罪大恶极”,他右手比手枪,顶着自己太阳穴,站得笔直,一脸正经地看着楚霜。
楚霜呛得“吭哧”一声,把咖啡放下:又发什么神经?
“我尊敬的、心尖儿上的楚霜上将,今天我在你面前,把那个自作主张、让你害怕、不珍惜自己的‘小屁孩’枪毙十分钟,”他笑了一下,跟着跺脚立正,凛喝,“执行!bang——bang——bang——bang——bang——”
每“bang”一声,他就做个鬼脸,嘴歪眼斜,配合一本正经的气场,反而幼稚可笑,很暖心窝。
楚霜笑了,皱眉看着他闹,笑着笑着,鼻子有点酸——他这么明白他。
“胡闹,”将军站起来,走到苏信昭面前不让他弹弦子了,“别耍宝啦。”
苏信昭任他拉手腕,看他片刻,顺势把他拉进怀里抱住:“对不起,我顾此失彼,再也不让你害怕了。”他声音贴着心上人的耳朵,钻进对方心里。
楚霜有一瞬间紧绷,很快又放松下来,让他抱了一会儿,在他后腰使劲一掴:“谁害怕了?”
小苏无所谓,笑着问他:“终端能借我一分钟吗?”
楚霜不明所以,解开腕带递过去。小苏立刻背过身子,单看动作轮廓看不出摆弄啥。
片刻,他弄好了,拿起楚霜的终端对着自己的“咔嚓”,拍下一张照片。
楚霜挠挠鼻子:……又要作什么新妖?
第120章 隙缝
苏信昭古灵精怪,楚霜闹不清楚这货要干什么,于是坐回椅子上。
等对方自行转过脸,他可算看真切了——小苏拿粗笔在自己脸上画了一堆符。
“符”这种玩意绝迹于上一文明纪元,被传得神乎其神,听说几千年前,高人对天一指能召五雷,宗万剑。
真这么灵验,统治宇宙都不在话下吧?所以被更高次元生物团灭了么?
反正现在星系里没人真懂“天地玄黄”,只衍生出不少娱乐作品,其中人物个个仙风道骨,潇洒帅气得紧。
至于将军眼前这位嘛……
小苏底子好,只要不在脸上画王八、好好待着还真有几分高人模样,至少得是年纪轻轻干翻一帮老头的天之骄子。
可是呢,这屁孩子为了逗楚霜开心,斗着眼。
楚霜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他极少笑得外放,笑声意外好听。喘匀了气,他骂小苏:“给自己招魂呢?”
小苏收起鬼脸,不再继续招笑,眉梢眼角柔和得像欣赏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是真的脱俗了。他到楚霜面前,在他座椅边蹲下,仰头看人,一双眼睛玻璃珠子一样晶莹。
他把终端还给楚霜:“你养着‘我’好不好?”
楚霜反应须臾,见终端设备上投出个全息小人儿,脸上画得乱七八糟,穿着仙气飘飘的长袍子,是苏信昭神头鬼脑的模样,才明白此“我”非彼“我”。
“这是我自悟的固魂术,”小苏煞有介事,“你养着它,我就会平平安安,对你言听计从、不自作主张、不气你、更不会……突然扔下你一个人。”
楚霜:……
他眉心几不可见地轻颤,片刻,一戳小苏脑袋:“去去去,你在天师府光棍北街正东第三月洞门的人类配对调解大师那儿偷来的独门秘方么?快洗脸去。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幼稚!”
他嘴上嫌弃,看全息小人儿对他作揖,眼角的笑意又藏不住了。
苏信昭心里喊“yeah”,左边嘴角的小酒窝深深显现:“看见就看见呗,我逗我老板开心,他们管不着。”
他屁颠屁颠听话,去卫生间洗脸了。
楚霜仔细看小人儿,把它头上顶着的爱心符号加“小霜”默默改成“小屁孩”,帅气地让小屁孩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他顺手息屏。屏幕安生不到三秒,巡宇呼叫系统自行跳开了,弹出卡纳斯的通讯请求。
楚霜一下坐直身子、迅速整理着装,按下接听键。
看得出卡纳斯女士已经回到办公室了,正坐在她最爱的茶座上喝红茶,背后落地窗外能看到一柱擎天的功勋碑,遥遥矗立。
“密涅瓦的事情告一段落,你还有事要补充汇报吗?”女王直接问。
楚霜心思翻个,脸上不动声色:“还有一些琐事整理待报,贝尔蒂丝自裁了,苏信昭从康德王上处得到艾登亲王没拿全的实验数据,任务过程中有特职人员殉职原因未明,报告我尽快……”
“将军,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卡纳斯打断楚霜的话,放下茶杯,手随意放在一本黑皮笔记本上轻敲。这看似是个无意识的动作。
但是。
黑皮本很像M殉职前翻看的那本,事发时光线昏暗,楚霜不确定,依旧头皮起炸,心绪翻江倒海:如果它是那本笔记,它是怎么到女王手上的?
“站在星国层面,暂没发现艾登殿下行为不妥。”他平静回答。
“是么……”卡纳斯目光落在笔记本上,自言自语似的,“但我查到一点事,本来想让你核实,刘总长却拦着我,他说你不该裹在算计里。可是将军,你首先是帝国最大军团的统帅,往后是要做帝国军元帅的人,心思就不该只放在军务上了。你说,他是不是太小看你了呢?”
事到如今,楚霜心里自有一本明帐,以艾登为核心,很多事情说不清,比如:
机甲人技术为什么会流传至密涅瓦,导致安亨瑞将军被改造;
他卧底时,首要任务是拿枯砂要塞的防御图纸,收回失地,为什么偷康德的基因研究数据;
甚至从关系网出发,暗物质爆破研究也和他有关系,那么喀迈尔星上未知的其他研究跟他有关吗?
条条线线,千丝万缕,没有证据。
眼下,卡纳斯把话说到这地步,楚霜不好表态。他和卡纳斯的关系微妙地变化,从前他是二十四上将中的一员,现在卡纳斯想要他成为心腹。
这一刻楚霜突然确定了,他不想走这一步,从前没想明白的事情他想清楚了——“做帝国元帅”是为了大哥、为了星航军,从始至终都不是他的索求。
他不说话。
“算了,先说另一件事,”卡纳斯把本子推出镜头,“因为星轨坏道计划,帝国的所有开支在缩减,军务处接到过几次举报,说星航军搞亲缘经济。”
楚霜眉心一收,旋即想到是帮小苏运送石玺矿补贴军费那茬。
卡纳斯现在提这事,初衷已经由微妙变为玄妙了。
“女士,这件事从协议条款到账目明细很清楚,隐性二级核算的收益全部补贴外务亏缺,如果需要星航军可以接受纪检部门审核……”
卡纳斯笑着摆手:“你早跟我报备过,我都知道。帝国盼着看你登高跌重的人还少么?我是这么想的,你自从接手星航军,被泼的脏水不少,一直谨记我的提点‘宠辱不惊’,现在我想帮你撑撑腰。把去公共星域开采石玺矿的事交给你做。”
看来制造暗物质弹的必要催化剂叫星星石,它或许由石玺矿提炼的事情,冯路告诉卡纳斯了。
星航军中确实有星际矿队,但占比极少,如果星系内太平安稳,这事实在是肥差,可现在……
“女士,如果不做人员调配,仅靠矿队工作、开采能力不足;但如果大规模调动军力,会削弱防御。密涅瓦的事情余震还没开始,现在缩减星域防务,风险……”
卡纳斯扬手止住楚霜话茬,好一会儿没说话,脸色看不出喜怒。
气场是种很难描述的东西,眼下相隔光年距离,楚霜依旧幻视他与女王间裂出一条隙缝。它还细微,只要他肯向前跨一步,就能越过去;但若任其发展,或许会化为不测深渊。
楚霜舔舔嘴唇,把没说完的话继续:“女士,兹事体大,我需要详算战力、仔细调配。”
“也有道理,我也再想想。”卡纳斯说完,结束了通讯。
楚霜仰靠进座椅,点一支烟,他把烟气吹远,看它们杳渺无形越来越淡,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多会越来越远。
他三口把烟抽完,扔掉烟蒂,站起来。
一瞬间,他膝盖关节刺痛,让他动作一顿,难忍地抽冷气。
他缓和片刻,摸出止疼药吃下去。纳米关节的疼痛病程比李谨仁预测的发展更快。短短半年,止疼功效从12小时,缩短到6-7小时。
这样下去,药物很快就会失效了……
他满脑子是艾登和调配人手挖矿的事,已经忽略了小苏还在中控。对方站在舰桥角落,看他服药之后缓缓坐下,眼中闪过道意味不明的星芒。
这之后,航舰平稳航行,几经跃迁,登陆玛尔斯。
正午的新日光芒给皎白的舰体镀上一层珍珠色的光辉,扫进尘埃。
楚霜下航舰没去军务中心,反而拉着苏信昭直奔国都会——一小时后,这里有一场内部会议,女王办公室拟函要求他和苏信昭一起参加。
进国都会大门,楚霜被浓重班味儿扑得头大,仿佛看见牛马之神幻形,正在中庭杵天杵地、叉腰狂笑:老子就喜欢尔等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怂样。
他甩甩头,暗骂一句“魔怔”,直奔会议室。
航程紧张,他和小苏踩点进门,与会人员已经到齐。
卡纳斯女王列席旁听,会议主持人是冯路。
冯教授开场从简,直入主题,总结成一句话是,流浪黑洞的运动轨迹推演越发精准,列举其后续相会星球,拉东星是其中之一。科研队提出设想——利用暗物质爆破引发定位星爆,制造新的黑洞。如果计算精准,二力相抵,喀迈尔星将不再流浪。
宇宙浩劫会被终止。
计划听上去可行,执行起来需要控制的细节却非常多。
“非要选定拉东星吗?”有人问。
那地方三不管,单说登陆拉东、向驻民宣布“我们要炸星球了”,就存有无穷变数。
冯路解释:“观测数据显示,流浪黑洞不是匀速游荡,所以我们猜……它在特定情况下经由未知空间,做类似跃迁的运动。”
也就是说——这玩意会闪现。
“并且,想要计划成功,被爆破星球的质量要严格把控,拉东星是最合适的。比起与驻民沟通,计划存有更大的难点……”冯路看向楚霜,“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催化剂‘星星石’的提炼方法。”
多人会议上,楚霜没哆嗦,非常上道儿地点头:“我马上让技术处回溯与暗物质爆破相关的线索,有新发现立刻通知教授。”
会议后半程说的多是实际操作问题。
楚霜听得打瞌睡,而提到“星星石”他顺理成章又想到高梓巧。这丫头近来在网上“风头正劲”,于公于私楚霜都该约她见一面,可他没来由地怵头。
于是,他眼珠一转,给刘微宇发消息:晚上约一个?
刘微宇秒回了个“OK”。
会散了。
楚霜看苏信昭全程不说话,在他胳膊肘一撞:“走了,晚上带你吃好吃的去。”
苏信昭却低声说:“我还有点事,跟你请半天假,完事我自己滚去找你。”
楚霜眨眨眼,不多过问,掀眉头应承,一步三摇地离开让他浑身难受的国都会。
苏信昭磨磨蹭蹭,等与会人员走得干净,进了会议室旁的会客室。
室内安静。
顾甜陪在卡纳斯身边。
女王见他进门,抬手示意他坐,和颜悦色地看他:“我亲爱的小盟友,还没登陆就让我预留二十分钟给你,有什么想跟我说?”
苏信昭行礼坐下:“您或许知道,我手上有现成的石玺矿,我还能让您得到更多。只需要您配合我演一出戏。”
卡纳斯安静地听他说计划。
她对苏信昭囤积石玺矿的事有所耳闻,但她没想到这小孩两年多、囤积的石玺矿如果按市价出售,可以与帝都一号金库等值。
“我囤这些东西的初衷不是发灾难财,我只是看林楷不顺眼,”苏信昭温和又慢悠悠地说,“让子弹飞了两年多,现在终于等来命中目标的好时机了。”
卡纳斯早不是遇事刨根问底、非要问“因为所以”的年纪了,可今天,她实在忍不住:“你这是在为楚霜解围么?做这些就没为自己考虑?你如果想回星联拿主动权,我可以推你一把。”
苏信昭皱眉头看她,眼神毫不避忌,像在说:您怎么问出这么没水平的问题。
“他的危机不也是帝国的危机吗?您非要问索求的话……我不想回去,我只想进议会院,往后别人泼他脏水的时候我能帮他撑撑伞就心满意足了,而且,”他指自己的胸口,“这里还有您埋下的炸弹呢。如果我登上星联盟王座,整个星系就是您的囊中物了吧?如果您有这个打算,请开诚布公,我可以帮您实现;但如果您想知道我的初衷,我只为楚上将,对其它不感兴趣,更不想富贵险中求。”
他说完对卡纳斯露出非常绅士、且恭敬的笑:但你连他一起算计、为难就另当别论了。
卡纳斯还以一笑:我的盟友,你在试探我对你的坦诚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