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翻车
楚霜甩他一眼:“倒不全是为你,”他看见苏信昭眼神一闪而过的失望,恶劣地笑了,心里甚至腾起种使坏得逞的爽。很像大人诚心逗小孩,把对方逗急了才算大功告成。
楚霜从前没发现自己有这毛病,认真反思:这是什么投射么?操控别人的情绪,满足自己,我是不是有毛病。
而更让他理解不了的是,即便有F623上的共患难,就这样接受一个记不起来的人,也太轻易了。
……是不是在犯贱?
他想不通,别过头,去拿烟。
心脏接连受创,让他身体大不如前,总是乏累、疲惫,咖啡喝多了缺氧心慌。从前抽烟是心烦,现在多少带有提神目的,烟勤了不少。
碰到烟盒的瞬间,楚霜手一顿,想起身边这位在发烧,只捻起支烟没点,凑在鼻尖下闻:“其实你想过吗,选议员又不是选秀,她为什么要弄海选,惹人看热闹?”他对苏信昭认知归零,依旧觉出对方极高的政治敏感度,“你说你是康德的私生子,不怕她拿你当枪使吗?”
苏信昭无所谓:“帝国脱离星联五百年,议会院也存在了五百年。一个组织,如果长久没有迭代革新,会只剩糟粕,所在之处尽是霉菌。卡纳斯要把议会院打碎重建;她甚至想把整个帝国打碎重建。”小苏说话的同时,启动末那识——知道楚霜有心帮忙就够了,他割开依恋,披好衣服下床。
“此外,她想掌控更多的资源,她在打窝,用利益钓大鱼。”
楚霜看他站在地上像踩棉花套子:“烧成这样干什么去?”
苏信昭示意他别着急,慢悠悠、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沙发坐下:“哪也不去,就是离你太近我满脑子都是你,小霜。”
楚霜被他见缝插针的示爱糊一脸,清清嗓子:“如果真是登泛背后搞鬼,逮着机会收拾他千载难逢,老早看他不顺眼了。”
放平时,星航军和总务办八竿子打不着,上将跟办公室主任较劲,说着不好听,赢了也像在欺负人。
话说到这,包子回信了:老大,登主任在做网络直播。污蔑您和苏助理的言论出自某个公关公司搭建的僵尸网络,该公司负责人,是罗立仁(※)的亲戚,五天前那位负责人曾经在登主任家附近出现,最终行踪不定,有意避开了摄像设备,是有高人指点过线路。
信息最后,附着直播地址。
“来吧,看看咱们亲爱的老登说什么。”楚霜笑着,把画面放大,投放出来。
画面中,光溜溜的秃头像颗卤蛋,在晃悠。老登鸡子儿贴毛的脑袋彻底秃了,也不知是哪个妆造高手给他指点过,点出他曾经的发型大名叫“欲盖弥彰”。
“终于开窍了,留下几根毫毛也变不成斗战胜佛。”楚霜埋汰。
苏信昭被他逗得笑,再看视频里,登主任穿着什休闲装,鼻梁上架着没度数的眼镜,伪装斯文,努力立人设。
“我这人年纪大了,不爱抛头露面、所以从来没搞过直播,现在来搞嘛,是扪心自问,做人不能又当又立。我既然参选议会院的职务,就意味着我不是去凑热闹的。所以,该站出来让大家知道我是个什么人。”
苏信昭开始笑着打字。
很快,直播间有条犀利的提问冒出来:
【您所谓的“又当又立”,是把进议会院形容为“当婊子”吗?】
登主任直播业务不娴熟,明显一愣,跟着大脸贴近摄像头,眉头拧出的疙瘩快怼在各位“老铁”脸上,才成功把炸刺儿的踢出直播间。
小苏哂笑:“踹我还得主播亲自动手,看来团队也不太给力。”
老登的神态摆明了他聚精会神踢人来着,此操作霎时引发正义之士不满:
【刚才问话那哥们儿人呢?怎么被踢出去了?】
【现在就捂嘴,要是选上了还得了?】
【您是不是把参选比喻成“当婊子”啊,回答一下!】
“卤蛋”汗往外冒,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眼神时不时瞟向一旁,显然那地方有“主心骨”。
对方收到他的求助请求,直播间里真正的“家人们”睡醒了:
【改“既要又要”总行了吧?】
【措辞不当是多大点事呢,我请问?】
【真的是……上个破网戾气这么重】
【咳,现实里被喷惯了,只敢在网上撒野。】
【这类人啊,老了之后咂着酒,拿筷子当鸡爪嗦,跟孙子吹牛逼,“老子是骂过国都会总务办主任的男人”】
【哈哈哈哈,太有画面感了……】
登泛看差不多了,跳出来和稀泥:“家人们不要再争了,是我用词不当。我是被一个嘴太刻薄的贱人传染了。”
楚霜把没抽的烟放回烟盒,耳朵一支棱:“这是说我呢么?”
苏信昭乐呵呵的,他有末那识帮忙,几句话功夫又注册了一把账号,进直播间继续挑事:
【唉,刚想夸你敢作敢当人设立得好,坚持不到半分钟就甩锅?】
【登主任讲讲这个‘刻薄贱人’具体怎么欺负你的,让我们学习学习】
节奏只要带得有劲,自然有人跟风:
【我猜他说的是楚霜!】
【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就承认,扯别人干什么,这回我站楚上将~】
【冷静一点,楚霜就是什么好东西了?】
【帝国总务办主任不该八面玲珑吗,怎么就这个水平?】
可不是么,公关公司负责人也没想到老登就这水平,赶快遣新一轮水军控评。他捏着眉心,站在镜头外把话题和剧本投影出来,动作夸张地比划:按套路走!按说好的套路走!!
怨念太强,甚至带出杀气。
登泛一摢撸“卤蛋”,把虚汗抹匀:“咳,外界都传我跟楚上将不合,其实我们是欢喜冤家,没大矛盾。楚将军年纪轻轻、功绩卓绝,而我呢,连机甲门都不会开,只能给各位将军做后勤保障工作,确保外务安全平稳是我的工作重点。这次想请大家支持我,也是想为咱们的将军们向帝国多计较得失,远星域环境艰苦、危险重重,他们实在是……”
他官腔十足的演说没人爱听,弹幕里网友们自行聊得火热:
【楚上将是不是真跟那个小俘虏有一腿?】
【其实他俩挺合适,不同阵营,惺惺相惜,想想都浪漫~】
【听说楚上将可帅了?】
【果然帅哥都是别人家的,咳】
【登主任登主任,你做我们cp粉站哥,我就投你一票】
【要是能一线磕CP多爽啊~~~~】
登泛叨叨半天没人理,顺应弹幕打哈哈:“真的吗?那我告诉你们一点内幕。他俩关系是不错,小苏现在和楚上将住一个院,俩人对门,是将军亲自安排的。”
他把“亲自”咬得重,表面说俩人关系好,还是想引导网友传俩人“有一腿”,传着传着,楚霜或许就政治不正确了。
【哦天哪,大将军百忙之中亲自安排!】
【什么神仙待遇~】
【我也想被安排了怎么办哦!!!】
“小霜,”苏信昭坏笑,“我好像突然多了好多情敌。”
楚霜挠着鼻子:“老登消息真不灵通,咱俩都住一屋了。”
这回苏信昭反应略有迟钝,片刻才又答:“可不是么,要不我对外公布一下?”
楚霜跟他久待,总结出经验了:“你又在用芯片干什么?”
小苏操作芯片做事的时候,大脑需要多线程进行,芯片“占内存”,他反应会比平时慢。
苏信昭笑而不语,回答楚霜的是登泛的直播间实况:
【快去看,有人在星系网放了一段视频!】
随后不止一人把视频贴出来,网友们开始成片跑出直播间。
公关团队没想到一场平凡的直播能闹出这么多乱子,赶快呼叫技术屏蔽网址信号。
可技术的手速再快,也快不过以小苏为首、母胎solo王者段位的诸位。
第一波看热闹的网友很快回来了:
【搜索引擎搜“登泛”,热度最高那一条,快去看!】
【妈呀,登主任人设刚立三十秒就塌啦】
【立起来了吗?根本没有好吧?】
闹到这地步,楚霜好奇;同样,登泛也好奇。
楚霜看苏信昭:捣什么鬼?
苏信昭笑着打开自己的终端,投出一段视频。
视频的取景画面是高级住宅客厅的固定监控位。两个男人坐在沙发上,背对摄像头聊天。
发型瞬间暴露了其中一位是登泛。
“这次请罗先生做顾问,是因为立仁这层关系在,他在信息中心做主管好几年,我信得过他,也就信得过您。”
罗先生很商务,不急于应承,单手一扶眼镜,说:“既然您信任我,我希望您可以跟我交底。实不相瞒,我听说您和楚上将不合,原因是当年您失误导致星航军的某外域矿队遇险,有没有这事?”
登泛不说话。
罗先生温声解释:“咱们的对话内容不会外泄,我问清楚是为了在必要时为您提供公关话术。”
登泛又沉默片刻:“那是以讹传讹,惨剧是硬件通讯故障造成的,我跟楚上将都是直脾气,见面确实爱呛几句,但没有上升高度。”
罗先生笑着点头,坐姿都松懈下来了:“往后如果您被问到了,这样回答就可以,至于……”他搓着手,“至于抹黑竞争对手,我建议您不要一上来就做。”
“他是墨丘利的星移民,挂职楚霜的私人助理是出于政治考量,怎么能让他参选呢?如果选上,内政不是要乱了吗?”
罗先生不解:“参选和选上是两码事,您的忧虑是不是太早了。”
“防患于未然,有苗头就该扼杀在摇篮里,”登泛在终端上按几下,把显示界面给罗先生看,“这是报酬,这单生意您接吗?”
罗先生盯着屏幕好一会儿,最后朗笑出声,跟登泛握手:合作愉快。
看来钱给到位,怎么都好说。
俩人又对接几句细节,登泛送人出门。
转还回来,往沙发一靠,摄像头清晰拍到了他的脸。
他脸色很阴沉,好像浑身上下哪儿都别扭,随意倒了满杯红酒,当水一样喝干,嘟囔着骂:“见钱眼开的玩意。老子一口酒就够你的报酬了。帝国军也全是没脑子的莽夫,整天知道打打杀杀。等你爷爷上位,第一个拿你们开刀!一个个外务补贴那么多,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们烂命值那么多钱么?”——
作者有话说:※小说头几张跟楚霜出外勤的宣传口负责人。
第102章 临行
直播在公关不过来的危机里结束了。
事情很快传到卡纳斯耳朵里,于是登泛成了女王闭眼扔炸药,炸上来的第一条死鱼——单说他那口比公关费还贵的红酒就很值得查。至于死鱼能臭多大范围水域,还有待彻查结果公布。
无论如何,老登自演的闹剧可以入围帝国年度盘点“搬石头砸脚蠢货”前三名。
当然,楚霜和苏信昭在这波热度里也被议论个没完。
将军在帝国的名头向来香风、臭风螺旋混合升天,他三天两头被人谈论已经不在乎了;
反而是苏信昭,代号从“星联的小俘虏”变成“楚霜的小情人儿”,虽然都不好听,但能和楚霜CP锁死,还被取了“昭暖霜华”的CP名,他化身心儿里美,屁颠屁颠春风满面。
三天之后,初轮选举结果昭示。
苏信昭预料之中入围第二轮,他有石玺矿的生意,更跟林楷搭建虚拟币交易中心,暗中操盘做着交易员,维系了很多客户,有利益挂钩,就少有人在意他的星籍归属,多得是人希望他在政坛得偿所愿。
第二轮选举定在六周之后。
在短暂的风平浪静中,楚霜回归脚打后脑勺的忙碌;小苏也该上学了,表面做“好学生”,暗中继续折腾生意,石玺矿是他种下的种子,几经变故浇灌,很快就要开花结果了。
算起来,帝国向星联过函、把密涅瓦攻击枯砂要塞的证据甩在星联王眼前已经有日子了。但无论康德王上,又或是密涅瓦的星领主都没对此有正式交代。
好像玛尔斯不提,事情就会这么翻篇了——当时星联信誓旦旦的拍胸口保障,还不如一场流星雨绚烂,连个亮都没有,一脑袋扎进黑暗里,没影儿了。
事放从前,至少有爱吵架的老头子蹦出来嚷嚷“星联效率低下”,现在,议会院散沙一盘,事件本身牵涉外交和军务两个层面,外交中心和军务中心数次开会,都没能定下事情的牵头人。
倒是楚霜,在这档口向卡纳斯报文申请军事演习。
卡纳斯面上静悄悄;扭脸和楚霜一拍即合。
于是,星航军的重甲攻击队当天就在离密涅瓦最近的防御塞口集结,此后两天内做了三次紧急演习。
定位弹精准地把密涅瓦星域外几颗小行星炸得灰飞烟灭,连爆破余尘都控制精准,那些要飞入密涅瓦星领域里的碎土疙瘩都被将军勒令二次追踪打击,捻成了粉。
再转天,贝尔蒂丝站出来了。她代表密涅瓦向十二星联及玛尔斯过函,声称没做交代是在等一个关键结果——
密涅瓦身为星系内的成员,一直在闷声干大事,技术人员早提出了解决流浪黑洞肆虐的方案,经过多次实验推演,终于能摆到台面上了,现在密涅瓦邀请帝国及星联的技术员前去参加峰会;
函件末尾,轻飘飘一笔带过,安亨瑞偷袭枯砂要塞是个人行为,她恳请楚霜上将和苏信昭同去密涅瓦,接受星领主的解释与道歉。
事情被楚霜几炮轰出个结果,而只要长脑子的人看得出来,尊敬的王妃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以楚霜更忙了,他明面、暗地两相操作,要确保事态在控制范围内发展。
这一忙,他连着两天没着家,苏信昭“恋爱脑”发作,见缝插针想跟他家小霜腻歪,好不容办下走读,接连两天回家没见人,只收到一封官方通知书,要他两天后,和楚霜同去密涅瓦。
傍晚,小苏放学进门,瞥见门边空落落的衣架,知道楚霜又没回来。
楚霜待他跟从前不一样。将军失忆后,对他依旧算纵容,但明明那人和他见面时那么亲密,只要分开,疏离感就很重。楚霜不会对他交代行踪,更不会说什么时候回家。即便偶尔他主动问,得到的答案也多模棱两。这感觉很危险,好像爱上了一阵风,绕在身边时温和、清凉,可终归抓不住,总会在某一刻吹走、再也不回来。
苏信昭无奈地寻思:他好好吃饭了没有,问多了也不好,要不做点吃的给他送去?
念头划过,他来精神了,恰逢此时,手环一震。
他瞬间欣喜——是小霜吗?
结果看见“李博士”三个字,忍不住撇嘴。
李谨仁约他去研究所门口的咖啡厅见一面。
老李是帝国为数不多、深知二人根底的人,出发在即,博士或许有重要交代。苏信昭只得忍着败兴,麻利儿去见人。
他到地方时,博士已经在等了。
老李先说正事:“你知道楚霜的毛病了。在我的认知范围内,想要治好他,有两种方案,一是突破海佛里克极限,二是通过基因重写从根本改变问题。但无论是未知生物,还是基因干预研究,收效都不明显。”
楚霜的毛病源于医治艾登的临床实验。但所用的基因重写技术,是亲王从星联偷回来的片段。事做得不光明,帝国当然不能腆着脸跟星联说“偷了你们的技术续命,现在把人治出新毛病了,快来共享全套技术,帮我们完善bug。”
这段过往苏信昭听刘微宇讲过大概,他也勒令末那识深挖过资料,但没有结果。
现在,李谨仁这么说,他眼睛都亮了:“我会想办法拿整套技术数据。”
李博士一颗脑袋瓜,九成空间填着研究课题,他是不管流浪黑洞、和王室狗血恩怨的,听小苏痛快,他也高兴:“只要有眉目,我就让研究所所有人给你投票!”
小苏优雅地端起咖啡啜一口,笑得高深:“您所里有几个人啊?”
李谨仁白他一眼,气得想轰他,但在让他一边儿凉快之前,想起另外一个事。
“哎——”博士左顾右盼,做贼似的往周围看一圈。
苏信昭更好笑了,也配合他的气场看一圈,压低声音神经兮兮:“您想逃单啊?”
老头点指苏信昭:“跟那倒霉孩子一块儿,你是一点不学好,”他张张嘴,从裤子口袋火速摸出个东西塞给苏信昭。是个小圆盒子,很精巧,上面没有字。
“这是特制的胶原胜肽混合膏。”博士说话声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苏信昭对生化名词没概念,以为博士给了他一盒擦脸油。他拧开盖子,看那里面果然是类似脂肪凝固的膏体,凑在鼻子边闻,有点香。
“我皱纹太多,该注意保养啦?”苏信昭认真地想——是得多注意,免得小霜嫌我。
李谨仁直呲牙,看他不开窍,一脸气急败坏:“你俩修仙?纯爱?柏拉图?到什么地步了?”
苏信昭乍没反应过来,话在脑袋里转一圈,想起前几天楚霜把他按在床上,脸“腾”就红了:“那个……”
那天之后,他暗下过决心,小霜没把他想起来,他就不跟他走到最后一步。
可他又难自控地想——万一呢?要是小霜想呢?我不该顺着他么……
李谨仁看他开窍,数落他:“你是坟里刨出来的僵尸吗,什么年代了,还害骚。我没有打听的癖好,不管你俩谁上谁下,但他那毛病你知道,万一兴致上来弄出血了,我怕你一辈子有障碍,不过看你这生瓜蛋子样……”越说越露骨,他没好意思说“不像能压他一头”,遂咳嗽两声,“你俩谁出血了都不好。我当他半个儿子看,操心过度了你多担待。”说完,他摆摆手,站起来走了。
苏信昭无言以对,眨巴着眼睛看李谨仁高人一样披着新日的光芒,背手溜达远,心里挺暖和。
他重新扭开小盒子,剜丁点药膏抹在虎口。眨眼间,略有干燥的皮肤纹路浅淡,满附弹性。
感叹“神药”之余,小苏的心给勾得怪痒痒的,他把小盒子揣进口袋,谨记誓言想着:可惜暂时用不上,去去眼纹也不错。免得还没上床就让人家嫌弃。
而忙着炸星球的大将军当然不知有这一段。
他还泡在办公室,越是临行,需要他落笔签章的文件就越多。
这会儿,他在开远程军务会,看着文件、听塞口几位将军汇报演习细节,查问密涅瓦的军事实力推演。聚精会神到内部会议结束。
他关闭通讯,捏捏眉心,舒一口气溜达到窗边,推开窗户缝点烟,把一团白茫茫吹进夜空里。
包和平身为警卫员,在工作上是24x7随时待命的人机型牛马。他早在门口等楚霜散会,见门上“会议中”的提示灯暗淡下去,进门端正站好:“老大。”
楚霜单手玩得烟盒“咔哒咔哒”响:“没什么事了,你下班吧。”
包子没走:“我想跟您说个事,本来想再关注几天,但咱们不是要出外勤了么……”
楚霜眉头轻压,这小警卫员什么都好,就是说话不够痛快。
他最后抽一口烟,火星猛进一截:“说吧。”他夹烟、点手示意包子坐,把烟熄在烟缸里。
包子跟他不见外,一屁股坐下:“从前您闹砸儿……”说半句,看楚霜变脸,赶快改口,“啊不是,是英雄救美!救了高梓巧的那家酒吧换东家了。前几天我见高梓巧在那出现,就稍微上心,接连去了好几天,发现那地方鱼龙混杂,刘总长去过、国研院的冯路老师去过,好像还看见了桑迪王子,可惜人影一晃出门了,我追出去时没看清……”
“天天泡酒吧?日子挺滋润啊……”楚霜嘴角、眼睛弯弯。
包子挠着圆脑袋,包子褶笑得更深了:“这不是……交了个女朋友嘛。”
“呦呵,恭喜啊,谁家姑娘眼神不大好,”楚霜笑得更坏了,示意包子等会儿,进办公室内间,声音飘出来:“你俩今儿约了么?”
包子被他埋汰惯了,压根不在意:“没有,她出差了,好几天没见。再说了,这两天光跟您加班,人家在我也没空见啊。”
“那正好,今儿咱俩约。”楚霜说话间出来了,一身制服换成休闲西装,领带松着不好好打,鼻子上架着半框眼镜,乍看像个企业高层,一场结束、要去二场浪。
他看时间:“哟,九点多了,让你回家的指令收回,接着跟我加班去。”
加班倒也无所谓。
包子在犹豫另一件事:“您……去酒吧?不跟小苏说一声?”
楚霜莫名其妙斜他一眼:说什么?老子去哪谁敢管?
包子一缩脖儿,反省:我多余问他,就该直接给小苏通风报信。
他打定主意,路上偷偷发信息。
楚霜则已经甩开步子往外走了,制服一脱,他走路姿势都变了,又挺拔又不着调,看着违和但挺帅的,非要形容的话,像……正神要下海。
“不许透露我行踪。”包子一歪腚,楚霜就知道他没憋好屁。要是让苏信昭知道他混酒吧,必然脚踩导弹飞过来。
于公,这不是去玩的;于私,那小子在身边,影像他发挥。
更何况人家小苏想进议会院,没有事情要忙吗?
昨儿半夜,他还通过监控看见小屁孩在客厅里,对着终端到半夜,连觉都在沙发上睡的。
而事实上,楚霜失忆之后脑子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如从前灵光。他知道指使老刘拿毯子给小苏盖,却没意识到某人一直守在客厅,是等他回家——
作者有话说:28号上午九点公布抽奖结果,订阅统计截止时间是28号零点,所以28号的新章改在六点发~
祝你手气好[坏笑]
第103章 妖神
时过境迁,被楚霜吐槽“丧葬风”的酒吧外沿已经改得清透明朗。
后巷的阴湿小路也清扫干净,没有水洼、油腻。
楚霜从正门大摇大摆往里走,通过年龄识别,被顺利放行。
从前,酒吧在阿喜手下,装修黑漆漆,总让人觉得未知角落里随时在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
现在,大堂比从前亮堂热闹了,射灯交错,气氛暧昧迷幻,音乐分贝够电音夜店的喧嚣,但也足够动感,一直有人在中央舞池跳舞。
楚霜粗略扫视一圈,瞄到盯人最具优势的角落,那地方恰好空着,是个半环形卡座。他径直过去把自己拽在沙发里一仰,两下把领带扯得更松,点上支烟、摆设似的夹在指间,脚踝架在膝盖上,坐得大爷一样。
角落灯光不明朗,照不清他的俊脸,却描着他放浪形骸。
和他相比包子规矩得像个乖宝儿,在他旁边坐,安静又老实,好像在准备面试。
楚霜睨他一眼:“平时也这么规矩?”
包子讪笑:“老大,你收敛一点,照你这样很快就会有人往你怀里扑。”
楚霜抽烟,仰头把烟气垂直吹上天,白蒙蒙扑进灯光里,像能幻形出精灵。
“那不正好找人套话么,”他坏笑着拍身边的位置,“或者你再坐过来点儿,就没人来找事了。”
包子阴森森地问:“……老、老大,你是在调戏我么?”
小苏知不知道你私下这德行??
他觉得楚霜受伤之后性格变了。怎么形容呢,比从前放得开?又或者这才是本性……
从这个角度出发,他挺心疼他老大,如果从前他一直套在冷壳子里,该是多累呢。受个伤能释放本性,倒也……有点好处。
贫嘴的功夫,侍应过来点单了。
酒吧换东家以后,点酒的方式也变了。从前一切从简,多是自助下单配合智能侍应;现在是真人蹲跪式服务,根据客人的口味推荐、甚至特调饮料。
当然,因此多加150%的服务费。
真他妈的贵。
楚霜对酒的要求很简单:“不要甜的,不要海盐、不喜欢木桂香、橘皮香,要清冽爽口的。”
他痛痛快快,包子则寻思好半天:“我……那个,我要一杯你们家生酿。”
楚霜笑他:“给你个吃穷领导的机会都抓不住。”
包子瘪嘴赔笑:……怕你以后公报私仇。
当然,腹诽属于玩笑式的。
然后,楚霜恢复了死样子,时不时人模狗样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似色眯眯地打量驻唱歌手的大白腿、舞池里的花枝妖娆,其实目光总在忽恍间观察全场。
酒保给楚霜调了杯长饮,这杯喝完都快十一点了。楚霜以为今天即将败兴而归,忽然余光看见熟悉的身影从vip通道出现。
贝尔蒂丝穿着低调,进门摆手示意侍应去忙,自顾自到吧台前坐下,她看似跟酒保很熟,打手势示意:照旧。
酒保是个帅小伙,笑容明媚得很,有灯红酒绿不易玷污的纯。他动作游刃,调出一杯色泽清透、顶着颗草莓的鸡尾酒,推到贝尔蒂丝面前:请用。
楚霜的卡座离贝尔蒂丝很远,在她八点钟位置。他从怀里摸出微型发射装置,瞄准王妃按下发射键——暗影在噪杂乐声的掩护下、穿过光,精准贴在贝尔蒂丝衣袖上。
后者毫无察觉。
王妃用小银叉戳起草莓吃掉,慢悠悠地摘下项链,递给酒保:“给你留个纪念吧,谢谢你听我牢骚了很多天。”
她的说话声清晰传进楚霜耳朵里。
酒保接过项链:“听美丽的女士讲故事是我的荣幸,您要离开了吗?”
贝尔蒂丝垂下眼睛,灯光为美人增色,美人淡笑着:“是的,大概不会回来了,”然后,她抬眼注视对方,有星光散开在眼睛里,“我要回家了,祝福我吧。”她为回家举杯,一口喝干了浅碟香槟杯里的酒。
酒保眉心向上扬,还以礼貌的微笑:“祝福您,我的女士,”他动作轻灵,惹人眼花缭乱又调一杯酒,“我送您的临别礼物。”
那也是一杯短饮,嫩绿、明黄和浅紫色泽分层,其间沉浮闪烁着许多晶莹的星点,远远看去杯中深藏一座花园,花园里飞着萤火虫。酒保拿出打火机,在酒面上点火,火焰瞬间扑朔烧灼。
贝尔蒂丝用杯边的金属吸管把酒液吸干,火焰飞速压低,仿佛被她吸进嘴里。
“有劲儿,”她意犹未尽,“辛辣也芳香,它叫什么?我很喜欢。”
“这是我为您做的特调,没有名字。如果您愿意,可以给它取个名字,之后我会把它加在我们的酒单上。”
贝尔蒂丝面露惊喜,像小姑娘一样双手合十:“真是太荣幸了,但我不擅长取名字。”
“那我可以为它取名字吗?”酒保切好两片火腿,把骨瓷碟子和纯饮威士忌一起推到贝尔蒂丝面前,动作优雅极了。
“当然可以,它是你的宝贝儿。”贝尔蒂丝透出少见的愉悦。
“我想给它取名叫——贝尔蒂丝。”酒保说。
诧异在王妃脸上一闪而过。她怀疑对方认出她了,可细看,小伙子没有任何玩味、富含深意的表情,只是眨眼看她。
“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呢?”王妃问。
“您或许知道,贝尔蒂丝是远古纪元传说中的神灵。她用自己的方式见证爱情,可惜在与爱人欢愉时被发现,然后,她为了保护爱人,把自己变成不会说话的雏菊,成了妖怪。从此往后,她只能把深情埋在心底。后世的人们一次次摘下她,用她的花瓣占卜爱情,却不知道这朵可怜的花儿深藏着爱情的芳香和辛辣,没人倾诉。不知为什么,我看见您,就会想起这个故事,”酒保说到这顿住了,他读不懂贝尔蒂丝的表情,“哦,对不起,这个故事不太好,忘记我说的吧,女士。”
贝尔蒂丝一口喝下威士忌:“不用抱歉亲爱的。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就用’贝尔蒂丝’做它的名字吧,她如果能被以这种方式记住,会开心的,”她看时间,“真是遗憾,看来今天我约的人不会来了。”
她站起来,对酒保飞吻,转身优雅地离开:“哦对了,我想告诉你,变成雏菊的妖精才叫贝尔蒂丝,从前她有别的名字,叫维利吉斯。”
楚霜把事情看个满眼。显然,贝尔蒂丝在等人,对方爽约了。
他按下触发键,贴在贝尔蒂丝衣袖上的小型窃听器弹离宿体,坠在半空时“噗”一声,爆成一缕青烟。他冲包子使眼色:去保护王妃安全。
包子会意,起身低调地跟上去了。
楚霜留在卡座里。即便星联王妃的名字没有太多人关注、也即便贝尔蒂丝不是太小众的名字,但他依旧不信这是恰好出现的浪漫。
酒保礼貌地目送贝尔蒂丝离开,把项链翻来覆去看几个来回,收进衬衣口袋。
楚霜调整眼中新植入的晶体,推进焦距,清晰看到酒保在不经意间敲开终端,说了句话:“她已经走了。好的先生,我现在放了高小姐。”
话音落,他跟同事打招呼,从员工通道离开。
果然有问题。
楚霜起身跟上。
这家店被他闹过两次砸儿,他对其内外结构了如指掌。他低调绕开人群,加快步速从外围绕去后巷,见到酒保走在前面不远。
此时如果用第三视角旁观,大概会觉得楚霜的跟踪距离很危险,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但也不知将军有什么特异功能,他明明大摇大摆,却半点不透露生物信息——脚步声、气息声、生物电,一切皆无。他像一团散在空气里的幽灵,没有存在感。
酒保浑然不觉,步速很快地穿过交错小巷,目的地是一片商业综合体仓库。他站在合金大门前,正要刷身份开门。
手指没贴到识别器,门里倒先“咚”一声炸响——寂静的夜里,像放炮仗。
酒保猝不及防,被吓个趔趄,好悬一屁股蹲坐下。
就连楚霜都被惊得神经一绷。
紧跟着,第二声又来了。
与酒保一门之隔的仓库里又“咚”一声,三寸厚的合金大门上突然穿出利刃!
暗夜里,门发出牙碜的惨叫,火星子像血四下乱窜——有人正在用电刃刀在大门的天地锁附近剜窟窿。
飞烫的金属碎屑崩在酒保脸上,烫得他惨叫,他彻底吓完犊子了,哆嗦着点开个人终端,接通不知道是谁的呼叫:“先……先生!您快来,高小姐解开了人形机甲的安全锁!”
没等通话挂断,大门被从里面踹开。
门扇“哗啦”一声掀开,生生扇墙壁一耳光。
小型人形作战机甲以胜利者的姿态迈出院子,站在酒保面前。
它雄赳赳环视一周,见酒保孤家寡人,遂举起左手对着他——它食指第一指节轻松断裂、半吊着,爆出黑洞洞的枪口。
“说,谁让你给姑奶奶下药!”
声音楚霜认得,是高梓巧。
他偷偷好笑,刚才他读出酒保的唇语,心有猜测,贝尔蒂斯约了个“丫头”见面,但酒保从中作梗,二人没见到。他刚还担心“高小姐”,现在看来倒是更该担心酒保。
可不是么。
“姑奶奶!侠女!有话好说,别动手……”酒保连连倒退,终于一屁股坐地上,优雅全无。
几乎同时,粒子光束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去,“嘶——”地烧在他身后墙壁上,墙体穿出窟窿。
楚霜捏眉心:竞卓怎么养出这么莽的闺女。
“回答我的问题。”高梓巧声音变冷了,酒保如果再不回答,怕是真要被她当靶子。
可那酒保是个真的小白脸,只在哄女人、搞下三滥上有几分天赋手段,从没见过这阵势。人形机甲站在月光下,像个怪物,一双眼睛闪着幽光,招魂鬼火儿似的。
他说不出话,要尿裤子。
眼看高梓巧要不耐烦,巷子另一端又响起机甲的释能音。陆行机甲光速而至,停在姑娘对面,化作人形与她遥望。
“梓巧你下来。”
这回说话人是男声,嗓音陌生,楚霜听不出是谁。
但显然,来人和高梓巧认识。
姑娘没听话,冷哼一声一炮轰过去。
小型涡轮炮的力量放在星际战场上好比放屁。但现在是在街巷里。
“嗵——”一声爆响。
让人暴盲的光把四周映如白昼,炮弹正中对方机甲外壳,像二踢脚闷在罐子里炸了,炸得人脑仁嗡嗡的。
但那人不是俗手,被击中的瞬间摆开防御盾,完好无损,只被爆风推出十几米。
楚霜见这架势急了:在这动手?周围还有住户,这疯丫头真不管不顾了吗!
念头划过,他抬腕点亮终端,紧急叫支援。恰在这时苏信昭的消息先弹出来:还在忙吗,我给你准备夜宵了,不回家的话送去给你好不好?
楚霜眉心一收,关了这条消息。
第104章 牢笼
楚霜呼叫支援的功夫,巷子里乱套了——
高梓巧一炮没把对方轰躺下,立刻调整压力系数,黑洞洞的炮口泛起白森森的光,充能音越来越高。
对手大惊。
这炮打出去,光是飞溅的能量束就能把巷子炸得千疮百孔,周围是仓库和寻常住户,烧了货物是小,闹出人命就麻烦了。
他不想捅大篓子,以攻为守,蹬地向前冲,数十米的距离眨眼就到。他瞬间抽刀,刃宽近两尺的粒子刀对高梓巧劈头盖脸。
高梓巧的机甲右臂上翻,小臂光亮乍起,一声清脆的能量碰撞音响得突兀,宽刀撞上中子盾。
花火四溅,在暗巷中点亮无数颗小流星。
其中一颗擦着楚霜的手臂窜过,冲在墙上,把墙壁戳出个窟窿。
涡轮炮的增压充能被打断,但争斗没完。
高梓巧挡下一招不罢休,抡圆了胳膊呼向对手的大脑袋。
眼看大耳帖子要打个着实,对方竟操作庞然大物腰往后折、脚前蹬,使出个标准的踹燕。
高梓巧的手在半路改道,按中对方脚背,二人同时借力向后跳开。
这么闹,当然有居民被惊扰了。有些胆儿大的推开窗户看热闹,人形机甲当街打架太少见。
“梓巧!”对手的声音带着焦急,“我阻止你见她是为了你好!”
“呸!你表面灯红酒绿、风流浪荡,其实暗中操控局面,算计亲妈,我才知道这酒吧的幕后老板居然是你,”高梓巧破口大骂,“为了利益六亲不认,你真恶心!”
这句话信息量非常大,楚霜脑子一转,回过味了。另外一台机甲里怕是桑迪王子,酒吧的幕后老板是他么?细想倒也合理,不着调是他的保护色,他八成是各种做局,把贝尔蒂丝引到眼皮子底下来“观察动向”,挺高明。
楚霜眼看支援不到,摘掉眼镜、领带扔一边,往高梓巧被困的合金门里跑——那是个库房,里面或许还有其它机甲。当务之急是不能让高梓巧这疯丫头拆民房!
正这时候,包子打语音过来:“老大,王妃安全回到使馆了。”
“行了,你下班吧。”
楚霜答得干脆。流弹撞在仓库的合金门上“轰”一声爆响,房檐上的浮灰都给震下来了。
包子被吓一跳:“老大你干嘛呢!”
楚霜闪转腾挪冲进仓库,果然看见数十架机甲。
“维护星系和平!”他答得没溜儿,关闭通讯,直奔最近的设备。
楚霜不信桑迪能私藏机甲制造厂,这些东西八成是他买来改装的,于是将军第一眼先看设备型号,发现编码被扣掉了。
楚霜冷哼,退后两步助跑起跳、单手一长,翻上机甲肩头。
他蹲在大家伙身上研究,见它的启动芯片在脖子后面,不是帝国军方常用的制式。遂把芯片抠出来,贴在终端上,片刻,终端弹出一道输入安全指令的对话框。
楚霜迅速敲下连串破解代码,这跟锁匠开锁原理差不多,于机甲驾驶员而言是基本操作,至于能开多复杂的锁才是拉开水平差距的关键。不足十秒,芯片的指示灯像呼吸一样暗闪几下,楚霜嘴角挂笑,把它重新插回能量槽。
巨大的合金怪物眼睛点亮——弹开驾驶员舱位,曲臂到自己胸前给楚霜垫脚,等他进内舱。
将军一跃到巨人手上,进舱做系列安全检查,发现这家伙的指令程序和军中现役机甲是同一套模板,区别只在于军方的是混合形态甲,比这家伙功能全。
楚霜不暇多想,操纵大家伙黑旋风似的冲出大门。
外面的二位还没打完,本事半斤八两。
别看高梓巧好几门功课不及格,细究多是思想政治和文史。她专业可不含糊。
现在,她出招不管不顾的,渐压桑迪一头。
人形机甲的作战指令是集成型的。远程攻击、及逆反人类运动极限的动作是通过快捷命令完成,好比打游戏时的“上下上下左右左右abab”;而基本的挥拳抬腿,则是舱内设备捕捉驾驶员的实时动作。
是以,优秀的人形机甲驾驶员不仅要熟记大量指令,拳脚功夫也很重要。因为执行复杂动作时,动态捕捉一定比繁复的指令操作省时。
楚霜看清形势。他效率至上,不讲武德,斜冲过去发射捕捞锁,正中高梓巧左脚。
高梓巧正晃身躲开桑迪的熊抱,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套牢了。
她扭脸挥刀斩脚链,破口大骂:“哪儿来的混账王八蛋,偷袭你姑奶奶,老娘把你从破壳子里掏出来打得满地找牙。”
楚霜:……这小辣妹。
他看得出来高梓巧是在发泄情绪。他是心疼这丫头的,再怎么嘱咐军中关照这娘儿俩周全,也没办法事无巨细。
但发泄不该无度。
他不说话,赶在高梓巧斩中锁链前,把链条向后拽。
思虑、动作,是闪瞬即过的须臾。
楚霜以为能把高梓巧拽个跟头。
没想到,丫头骂人不耽误应变,毫秒间打开机甲助力动能,一脚狠踩在地上,钉住了一样——套索綳得笔直,被她一刀斩断。
“打架找别的地方,不许伤及无辜!”楚霜只能打开扩音设备。
高梓巧动作一顿,也不知听没听出对方是楚霜,她朗声大笑:“无辜?玛尔斯就是个巨大的牢笼,谁无辜!”
举目皆囚,万古同枷。“无辜”二字像激怒了她,她疾冲过来,挥拳向楚霜脸上招呼。
甭管文的、武的,楚上将架可打得太多了。
看对手动手指头,他就能断斤两。高梓巧的速度力道可圈可点。
可光有快狠是不够的。
楚霜错身,巧劲在对方铁腕上一抚,带偏了她的重心。
高梓巧直冲墙壁撞过去。
那是一片民宿的背面墙,半点灯光不见,不知还有没有人住。楚霜谨慎起见,让过对方半个身子,揽机甲肩膀。
大家伙又被他捞回来。
但他也在这一刻发觉不对,小丫头片子转身非常灵巧!是自主动作。
她是看对手不好对付,借着栽歪出虚招,要使诈。
果不其然,丫头粒子短刃暗藏,直冲驾驶室位置刺过来,想一招定胜负。
如果楚霜驾驶的机甲出自帝国军官方,他一点不担心驾驶室会被捅穿。但现在这玩意是不知哪儿来的山寨货,自相矛盾难断孰高孰低。
下一刻,“刀尖”接触“胸口”,合金壳子在高温烧灼下发出怪叫——果然顶不住。
将军早有预料、遂剑走偏锋,他赶在刀尖捅进外层铠甲、未接触到核心操作室时,一把擒住对方手腕,借助自重向侧歪。
高梓巧顿时被实战主义流氓的“千斤坠”坠得动不了。动作受限,她慌乱,下意识想挣脱。
这也在楚霜的预判之内。楚霜趁她手臂收力,挥拳击在她绷得劲直的手肘处。“咔嚓”一声,大家伙的手肘反向弯曲,“骨折”了。
“下次记得,一切动作留一分力。”楚霜低声说,话音带着笑意。
高梓巧的操作内舱爆闪手臂故障示警,猩红的字符在眼前跳跃,赶落得人很烦躁。她知道要完,念头只来得及冒尖,外视屏幕就一阵光影乱晃。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被对手压上肩头。对方力有万钧,她操作的大家伙难堪重负、单膝跪地。
楚霜展开机甲手背上的冷钢刀。这玩意在实战中作用不大,现在却非常精准地戳进“败将”颈后的能源芯片槽,“噼啪”几下电火花爆响,张牙舞爪、妄图反抗的家伙立刻变成废铜烂铁,堆在地上。
也就在这时,警示灯忽闪着鬼火由远而近。
刘微宇带领机甲特卫队长笛短哨叫唤着来了,把暗巷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楚霜腹诽:拾瓜烙来得真是时候。
“全员放弃抵抗!”激光网瞄着众人。
这是巷战杀伤力最强、对周围建筑伤害最小的武器。
楚霜联系刘微宇:我在你一点钟方向的机甲里,周围人多眼杂,就不露面了。
刘微宇秒回:OK。
然后,他走向高梓巧,在机甲舱门前脸拉老长:“出来,跟我回去!本事挺大啊,大二刚结束就能自己解开能源钥匙了?”
好一会儿,高梓巧才推开舱门走出来,一噘嘴:“破烂玩意,不到二十分钟就解开了。”
而另一边,桑迪王子跳出机舱,溜溜达达地过来。他路过楚霜的机甲,仰头与之对视,笑着问:“是楚上将吗?百闻不如一见,精彩。”
楚霜不答,静静看他,装死大法用得娴熟:反正你看不见真人,就等于不是我。
桑迪笑得更开了,收回目光,奔刘微宇去:“亲爱的……”他把这三个字拉得很长,见刘微宇掉脸,才恶劣地继续说,“亲爱的刘总长,事出有因,我自愿回去跟你解释。我避免了周围民众被骚扰,是不是该得嘉奖?”
乱子有刘微宇善后,楚霜先驾驶机甲回仓库停稳,把这些山寨货的芯片全都拷贝给军务中心,让他们详查。忙活完这些,他打算跟刘微宇一起回去。
结果他出门就见刘微宇那该死的跑得比兔子还快,压根不等他、已经没影儿了;而他呢,刚才是坐包子的车来的。
他无奈,只能操纵人间游客自主驾驶过来。刚点开终端界面,身后响起熟悉又悦耳的能源音。回头看,游客已经轻快地贴近,停在他身边。
车门打开,驾驶位上是苏信昭。
“上来。”小苏笑着。
楚霜一脸疑惑地上车,直到对方递过来个保温罐子,他才想起刚刚小苏说要给他送夜宵,他无视人家来着。
他打开盖子,扑鼻一股温热的食物香气。砂锅粥米粒晶莹,排骨软嫩,丁点芝麻盐洒在表面,为食物增色不少。
楚霜想了想,从怀里摸出粒药,随粥吃了。
“你刚才跟谁动手了,伤到没有?药……是止疼的吗,关节又疼了?”苏信昭连珠炮似的。
楚霜确实是吃止疼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喝完酒就跟人动手,他几处纳米关节开始皱吧,以防万一,药先吃为敬。
“不碍事,”他没浪费小苏送上门的心意,“你怎么知道我跟人动手,又为什么能开我的车?”
苏信昭上三眼、下三眼把人打量个遍,看他确实没事才放心。楚霜好像真饿了,粥一口接一口,小排骨段一口一块,吐出来的骨头嗉得贼干净,苏旺财都不乐意再啃。
“你授权给我的,我是游客的第二指令人,体征实时监控数据也是……”
他说半段时,楚霜没太大反应,提及体征监控时,楚霜一口咽了没嚼细的东西,噎得直闭眼:这不可能。
苏信昭忍不住笑,在他背上拍:“慢点。”
他把自己的终端投给楚霜看,健康app的家人共享功能里,仅有的一组数据标注着“小霜”。
楚霜大为震撼:我竟然干过这种事……把自己的心跳、脉搏共享给这小屁孩看?
说不出为什么,这事让他脸红心跳。
他脑袋发懵,眼睛就发直,直着直着,看出程序的自定义背景也不对劲——照片上是他,眉目温和,睡得很熟。
第105章 复杂
楚霜脑袋瓜飞转,确定选择性失明是上策,于是他只当没看见。
苏信昭察言观色本事挺大,看出他这壶没开,又故意去提另一壶,幽怨怨地说:“公休那天对我那么好,一上班给你发信息都不回,班儿比我魅力大,小霜好绝情哦。”
游客内室安静,他说话带气音,像抱怨,也像撒娇。
楚霜鸡皮疙瘩都让他说起来了,想解释“刚才火烧眉毛”,话到嘴边,反思解释没意思——可不就是没理人吗,哪儿来那么多借口?再说了,上个破班有什么好交代的……
他撒癔症似的想回避,间歇性厌人。虽然他知道这样渣。
最终,他甩出一句“去国查院”,往座椅里一缩,闭目养神。
苏信昭笑这人化身“三不猴”时,挺可爱的,没再继续逗他,驾驶游客往国查院去。
陆行甲停稳的瞬间,楚霜清醒了,窜起来去找刘微宇。
刘微宇那个没良心的东西还真不是故意把他扔马路边,是确实不知道他今天蹭车出行。
对方早安排人在闸口接他,见他来,把他往中控带。
楚霜透过单向可视玻璃看到刘微宇和高梓巧在观察室。
那是用于证人辨认嫌犯、讲述情况之所,布置得温馨柔软,有淡黄色的软墙壁、四角包边的桌子和看就很高级的沙发椅,甚至室内一角还放着整套懒人茶座。
“都晾我这么半天了,有话直接问吧,”高梓巧手捧热巧克力,“不用拿我当小孩哄。”
其实刘微宇是在等楚霜来,他笑着说:“好,那么高梓巧女士,你为什么在巷子里开机甲、跟桑迪打架?”
“我去酒吧,被酒保下药,醒来被困在仓库里,那地方有一堆山寨机甲,我借一个逃出来,结果绑架我的混账正好送上门,我当然要揍他。开始我没想通因果,看见桑迪救亲儿子一样赶场,才想明白,是他背后搞鬼。”
“他为什么绑架你?”刘微宇又问。
高梓巧转转眼珠:“想跟我上床我不乐意。现在我是受害人,你怎么像审犯人一样?”
刘微宇头大,他当然知道对方没说实话——这个年纪的丫头叛逆起来真不好整。
他考虑换战术,终端一震,镜片上清晰显示楚霜发来的消息:她约了贝尔蒂丝,桑迪为了阻止她们见面。
刘微宇眉心一收,心里莫名一阵无名火:“你约星联王妃做什么?我跟你小霜儿叔叔把你往是非外扒拉,你削尖了脑袋钻回去?上军校是为了让你开机甲拆房子么?!”
起初算平和,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高梓巧皱眉、咬嘴唇,跟他对视,片刻杯子往桌上一蹲,没喝完的热巧克力溅出来,沾湿了手。
但她比刘微宇平静:“那你告诉我,我爸为什么突然死了。”
于公于私当然都不能说。
刘微宇犯难,批判自己问讯技巧在这丫头面前约等于零,没结婚没生闺女,现在却要渡劫“养闺女”,他头大。
理论和实践不同,他搞不懂怎么跟二十来岁的小女孩沟通,因为跟她说原则,她说委屈,跟她强横,她还是委屈……
“没告诉你这些是在保护你,竞卓……也是在保护你,”刘微宇抽湿巾,递过去,“事情比你预想的复杂,你接近桑迪,接近贝尔蒂丝很危险。还记得你小时候吗,满心正义,要维护星系和平,现在你考上军校了,完成自己的梦想不好吗?”
“满心正义?完成梦想?”高梓巧没接湿巾,站起来了,“我在军校毕业之后,也只能从抛开正义、无脑执行命令的机器做起吧。我知道是我爸制造了流浪黑洞,是他制造了灾难……”她一边说话,一边往刘微宇面前走,猝不及防一跨,居然坐在对方腿上了,“我早就不是你印象中的模样了,刘叔叔。”
刘微宇吓一大跳,他有个若即若离的女朋友,因为政治利益被迫绑在一起;他浪荡,他到处留情,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把魔爪伸向侄女辈的小女孩。
他立刻要蹦起来。
高梓巧在他肩膀轻飘飘一按:“慌什么?”咫尺的距离,她拎过对方手里的湿巾撇在一边,把沾在手上的热巧克力轻缓吮掉,“从我爸毫无交代、死掉时起,我就不是小女孩了。他的死像缠满荆棘的石头压着我,让我疼、让我喘不过气,只有这件事彻底终结,我的生活才能回归正轨。从事发到现在,一共932天,我每夜都睡不着。只要我闭上眼,我就会想起我爸爸,想起他的一切,我想向他问清因果、想问他怎么忍心抛下我和妈妈,可是我……我该去哪里问他呢?你懂这种折磨吗?别拿‘为我好’当借口,然后自我满足——看,我保护了兄弟的遗孤,我为孤儿寡母遮风挡雨。刘叔叔,这很可笑。”
刘微宇无言以对。
近在咫尺的年轻女人清纯、直接、且美丽。她宁可粉身碎骨也要达到目的。
无关男女,他不忍心看她破碎。
可能怎么办呢……承认她说的?告诉她确实是你父亲制造了浩劫?然后让她掺和进来?
高梓巧像看透了刘微宇,嘴角弯起丝笑:“我早就知道事情复杂了,甚至比你们知道得多。你想知道吗?来交换。别再把我刨出在外。”她几乎贴着刘微宇的嘴唇说话,很淡的巧克力香味熏得刘微宇皱眉。
场面焦灼又尴尬。
刘微宇沉一口气,直接往起站。高梓巧被他掀下地,又被他虚握成拳的左手在后腰一拦,稳住了重心。
“美丽的女士,我承认我小看你了,”刘微宇退后两步,坐在桌子边抱怀看人,“把你当小孩是我不对,但有的事情没商量,这是纪律。更何况,你没必要为高竞卓负责。你被绑架的事,我会向桑迪王子追责,他私藏人形机甲,帝国也会保留追究权。”
刘微宇话说到这往外走:“至于其它,看来咱们暂时没什么好谈了。”
高梓巧垂下眼睛,她组合拳打完,对方不吃这一套。
刘微宇开门的瞬间,她突然又叫他:“等等!”她看向问讯室的墙壁,“楚霜在隔壁对不对,刚才另一架机甲的驾驶员是他。”
楚霜听得掀眉毛:怎么管刘微宇叫叔叔,对我就直呼大名呢?
刘微宇看向墙壁,略作思虑:“小霜儿你过来吧。”
楚霜进门的刹那,高梓巧变了个人似的,对他行军礼:“快三年了,我父亲葬礼上是我迁怒你,一直没有正式道歉,也一直没有感谢你隐忍的温柔。对不起,楚上将。”
楚霜赶快还礼。
他和刘微宇一样,被小丫头惊得一愣一愣的,总说漂亮女人不简单,看来无论年纪确实如此。
“我承认,我约了贝尔蒂丝,现在我不说,你们查监控也会看到她出现过。”高梓巧威逼不成,决定换“识大体”的套路。
楚霜和刘微宇对视一眼,后者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高梓巧并没说谎,她确实知道所有人预料之外的信息。
事情需要回溯到一年前,那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收拾父亲的遗物。她发现了一部久没使用的终端,那玩意通电开机后,接连弹出好几封没被看过的邮件,发信时间,是高竞卓出事前不久,而发信人被高竞卓标记为“J”。
对方发来的邮件多是一句话:
“原料可以不通过善先生,我有新办法”;
“实验应该继续下去”;
“你这是在逃避,咱们只是利用星联”;
“我带你看看新的研究中心,你会回心转意的”;
“回来吧,我告诉你更多的秘密,不要有负罪感,咱们是在推动人类进步”。
高梓巧下意识的反应是回信诈问对方是谁,而好在,她的理智没翻车,衡量再三,她忍下冲动。
在此后一年的时间里,她查过“善先生”,没有收效;查过帝国内所有新落成的“研究中心”,当然也没结果。
她历乱无章地查探,只在边角资料和父亲老同事口中听到些流言——是父亲制造了宇宙浩劫,但帝国出于政治目的和外交考量,让他继续做英雄。
直到有一次,高梓巧看到冯路教授的公益讲座,老爷子持一论调:整个星系内有许多看似光明、实则肮脏无比的角落;反之亦然。所以想要论其根本,必要融入“黑暗”。
话让高梓巧茅塞顿开。她瞬间想到J说过“咱们只是利用星联”。
她开始设法接近桑迪、接近贝尔蒂丝,再然后,她确定冯路说得对,这母子两个都表里不一。
无奈她的付出依旧没有太大收效。
但楚霜不一样,他越听脸色越沉。他所知的信息比高梓巧多太多,从前他以为高竞卓只在研究暗物质爆破,他的研究成果一直被有心人利用。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明知“被利用”的。
不能让这丫头胡乱查下去了。楚霜揣着兜在屋里溜达。
“别晃悠,你转得我眼晕。”刘微宇抱怨。
“你别看我不就行了么?”楚霜毫不客气。
他回怼完刘微宇,转向高梓巧:“往后关于你父亲的事,必要时我会请你参与协助,也会和你共享我已知的信息。但你要保证不再私自行动。”
刘微宇明白这是缓兵之计。
而高梓巧则肉眼可见的高兴。她两步冲过来挂着楚霜脖子上:“谢谢你!我小时候就觉得你跟那些老叔叔们不一样!”她说着,是要在楚霜脸上亲一下。
眼看一口嘬个着实,楚霜身后突然有人伸出手来,一指头戳在姑娘脑门上。
高梓巧被戳得愣神的功夫,又被刘微宇拽着领子往后提搂:“丫头,我知道你们现在比较开放,脸上亲一下不算什么,但类似惹人误会的举动你最好少做,你不当回事,不代表别人都不当回事。”
距离拉开,高梓巧看清戳她脑门子的是同学苏皓。
她甚至没注意对方什么时候进来的。
现在,小苏正宣誓主权似的,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楚霜披上……
姑娘结合近来楚上将虚无缥缈的花边新闻,脑袋瓜“嘎巴”一下开窍了:“你……你们……”
你们是真的?!
楚霜这回居然不是被黑?
苏信昭不动声色地把楚霜挪远,半个身子挡在他和高梓巧之间,挺温和地对姑娘说:“我叫苏信昭。”
高梓巧忽闪一双大眼,顿悟自己脑袋瓜子还有待开发。她平时也磕cp,荤素不忌,但在她看来,楚霜的温和里自有一层冰凉,是很难被接近的隔阂,她想不通小苏是怎么让楚霜接受自己的,突然觉得少年好手段!
她拉苏信昭拉到一边,神神秘秘问:“你追人有什么秘诀么?传授传授!”
苏信昭戒备看她:想干嘛?
刘微宇抱怀看戏,正想借机切怼楚霜几句,终端突然跳出条消息,是技术部门把事发酒吧相关录像剪出来了。
其中一条视频中的某人被技术员圈了红,那人戴着宽沿礼帽,进入酒吧二楼的包房,始终没出来,这说明包房里还有其它出入口。
国查院的技术员向来办事妥帖,对那人进行骨相扫描,而扫描结果与国研院的冯路教授匹配度为75%。
这是一个不精确的数据。
不能说明什么,又像能说明什么。
刘微宇没声张,神色如常地看另外三块料眉来眼去。
第106章 逻辑
酒吧事件是远赴密涅瓦星前的小插曲。
歪打正着,让楚霜更加确定星联的母子俩各怀心思。
出发的当天下着小雨,星航军的战列舰队兵分三路,由楚霜做指令长的中路舰船承载着国研院的数位专家,直奔密涅瓦。
航舰上,将军惯例在中控生根发芽,身边人都知道他比较喜静,巡航时少有人到控制室吵他。他再次细看M发来的情报,里面除了贝尔蒂丝、安茉莉和安亨瑞的背景调查,还简述了三人的一段纠葛。
楚霜点烟,看歌谣的唱词“茉莉呀,茉莉呀,你费尽心思也只在傍晚开放,永远不能变成雏菊向阳。”
寓意太明确了。
玛尔斯到密涅瓦路途遥远,因为跃迁点顺畅,实际用时不长。
包括玛尔斯在内,十二星联依照古老神灵的名字命名星球。
密涅瓦是代表智慧和古月亮的神。星如其名,航舰进入防御要塞后,恍如飞行在月色淌出的河道上,玲珑流动的光粒子勾叠成梦幻长廊,送众人抵达登陆台。
贝尔蒂丝是密涅瓦星领主唯一的女儿,老领主年逾二百,人很硬朗,他多年不见女儿,亲自到登陆台来迎。
楚霜支棱着耳朵听父女二人简单几句对谈,得知星联王上康德比爱妻早半日抵达,正在迎宾馆修整。
这天傍晚,老领主备了一场温馨且不繁琐的接风宴。
甭管此行的主题是什么,来者是客,双方的礼数都不能缺。
按理说,此行的主角是一众研究员。但楚霜在星系内名声太响,很难不万众瞩目。酒会上他穿着礼服,啰里吧嗦的功勋链被灯光映衬,像连串的星河坠在胸前。他被连番敬酒,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跟他喝一杯。
这让他心烦,看谁都不顺眼,见有人笑眯眯地冲他来,他就想怼人家:喝喝喝,西北风都比这好喝。没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不好么。
当然,身为帝国的军事门面,他即便是真禽兽,也要做衣冠禽兽。他只能借口不胜酒力,把自己发配到户外喝西北风。
他站在偏僻的小露台上抽烟,刚想清净一会儿,身后又一阵脚步声。
楚霜回身的瞬间心里骂街:谁这么不长眼……
不长眼的穿着侍应衣裳,面貌从门廊的阴影里露出来时,楚霜一愣——是M。
这家伙竟然混进了宴会场。
“霜哥,好久不见。”M对楚霜笑,他年纪不算大,将将三十岁,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很帅的。可一眼之后让人难以背述他到底哪里帅。细看,他五官很普通,没有具象的剑眉星目、骨相分明,他的帅是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好像在他身上能看到不同的特性,过于混杂,湮没了他自己的特点。
这是特勤人员的优秀职业素养,让人记不清楚。
“开宴前我扫描过,这片地方没有监控,”M止步在明暗交叠处,和楚霜保持着正常社交距离,“安茉莉没有宴会的邀请卡,却混进了宴会外场。”
楚霜夹着烟,直直腰:“她人呢,我去看看,在这闷得我要长毛了。”
M很皮地笑了下,像是在说“就知道您待不住”,他一掀眉毛,示意楚霜看身后,然后躬身行礼,像侍应收到客人不需要帮助的指令,离开了。
楚霜在宴会厅二楼的小露台上,他身后是大片花园。紫丁香正开得好,随着夜风袭来,幽香阵阵。
将军眼观六路,兼顾宴会厅里内外,很快看见贝尔蒂丝孤身一个,沿小路走进花园深处。他打开光学盾,自露台一跃而下,轻快地跟上目标。
花园里,王妃漫无目的,兜转流连花丛,摸摸这、看看那,随手折一支丁香,别在胸前。她像小姑娘有一双发现美丽的眼睛,对一切充满好奇。
她往丁香林深处走了很远,树丛间突然暗影一晃。
楚霜立刻顿住脚步。
贝尔蒂丝则轻轻地问:“是你吗?”
暗影现身了,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公主。”
这人话音中性,身形健美挺拔,乍看难分性别。
贝尔蒂丝压低声音:“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咱们该换地方见面。”
那人还在跪着:“我等不及了,我必须劝您不要冒然行动……”
贝尔蒂丝左右看看,不接茬:“让你准备的东西呢?你叫我来,该是给我东西才对。”
对面的人抬头看王妃,她的面貌清晰于月色下,她也是位美丽的女性,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在花影中闪烁着光芒:“准备好了。但是公主,您要做什么?可以让我去,当年您就……”
“别提当年了,我不全是为了你和亨瑞将军,对密涅瓦而言,我嫁给康德更有价值,”贝尔蒂丝苦笑着打断对方,“更何况事与愿违……亨瑞将军还是挖掉大半大脑,成了机甲人。而我走得太远,回不来了。事到如今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密涅瓦很快会爆发灾难。”她走近对方,垂眸捧起对方的脸颊,“茉莉变不成雏菊,所以茉莉也不用替代雏菊。记住,咱俩面上闹僵了,临门一脚,你不要心软。按计划,嗯?”
安茉莉没有应,一把抓住贝尔蒂丝:“公主,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贝尔蒂丝再次打断她:“把东西给我。”
安茉莉无奈,摸出两个小瓶子放在贝尔蒂丝手上,来不及说什么,对方已经扭脸走了。
她站起来,怔怔的:或许我可以替你做你想做的事……
楚霜冷眼旁观整出大戏。
二人没细说因果,但将军结合M的调查有所推断——
安茉莉是星领主远亲的女儿,是王妃幼年的玩伴,据说当年星联王上康德“选妃”时,安茉莉也在名单之内,但因为基因适配度不佳落选,后来不知为什么,她跟贝尔蒂丝闹翻了。
现在看来,当年二人很可能对调了检测基因的样本。因此贝尔蒂丝其实是“替嫁”,二人或许为了避免被怀疑传出言,制造了姐妹争夫绝交的歌谣。
这样看来,贝尔蒂丝是安茉莉父女的恩人,如果这对父女是为了报“私恩”,袭击枯砂要塞就说得通了。安亨瑞的自暴,是在保护女儿、也是在保护贝尔蒂丝。
可惜,他算漏了苏信昭。
楚霜坏笑:事情的起因要是被康德知道了,还不气到爆血管,一炮轰平了密涅瓦?原以为小苏是星联皇室最狗血的结晶,现在看来热闹不止于此。
想归想,楚上将躯壳中的铁锅骑大鹅老师还在睡觉,将军本尊更在乎安茉莉给贝尔蒂丝的是什么东西。
他唤醒终端,给M派新活,同时目送安茉莉只身走进丁香林深处。他刚想往回走,安茉莉所在的方向倏然传来一声低呼。
楚霜暗惊,紧两步向声源处去。可林子里空空如也,安茉莉竟然凭空消失了。
霎时间,楚霜反应过来一个可能性——对方也有光学盾!
他急向路边贴,如果真的如此,现阶段是非常危险的,双方互相看不见,很可能会撞上。
可他等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毋庸置疑,除了他还有另一拨人盯着王妃。
是谁?
苏信昭知道楚霜在露台吹风,没时时刻刻当尾巴。结果,他去个洗手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他没动声色地四下洒么,没瞧见楚霜,倒先看见贝尔蒂丝低调进大门。他脑袋瓜活动,继续往门口巴望,心想:我赌小霜十秒之内出现。
“看什么呢,找我吗?”万没想到,楚霜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苏信昭蓦地回头,见将军制服规整,片尘不染地从二楼下来
他纳闷:小霜是压根没跟人,还是跳墙了?
他猜答案是第二个,楚霜表面人模狗样,私下骚操作贼多的反差可让他喜欢死了。
“楚上将,”贝尔蒂丝打断小苏看心上人在灯火阑珊处,端着酒过来,“刚才一直没看见您,枯砂要塞的事情我会在正式场合向您道歉、解释。”她优雅地递上高脚杯,也对苏信昭莞尔。
楚霜摘手套接杯,只是端着:“王妃盛情难却,但我不胜酒力,确实不能喝了。”
贝尔蒂丝笑眯眯地转向苏信昭:“那……今天还由小苏代饮吗?从前我不知道你的身份,现在知道了,改天引荐你跟王上相认,桑迪也会因为多个小兄弟而开心的。”
苏信昭向来恨她恨得牙痒痒,从楚霜手里接过杯子、把酒一饮而尽:“桑迪王子不缺我做兄弟,星联也不缺我做王子,”他把杯子放在旁边,不再理贝尔蒂丝,对楚霜温声说,“领主送王上离开有一阵了,咱们也走吧。”
楚霜一讷,对贝尔蒂丝绅士地微微欠身:“不打扰王妃近乡情怯了。”
贝尔蒂丝暗惊:楚霜也不知道康德已经离开了?他……难不成刚才他跟踪我?!
这么一想,她背后炸起一层白毛汗。
迎宾馆在宴会场后身不远,乘陆行甲三分钟就到。
苏信昭美其名曰送楚霜回房间,自己跟进屋,反手关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楚霜脱礼服,扬手挂上衣架,摘掉领带、松开风纪扣,往沙发一坐:“有事说,还是赖住?老登给你造谣之后,你倒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是造谣吗?那是他难得摸着良心说的实话。航舰上没好总去中控搅合你,想你了。”小苏坏笑,他从来不吝于表达情感。
“贝尔蒂丝有个叫安茉莉的闺蜜,你知道吗?她是安亨瑞的女儿。”楚霜毫不留情地扫兴。
苏信昭习以为常。他近来奢求不多,只要能在楚霜身边,别说聊公事了,就算背诵《星系和平主义条约》他都乐意。
“知道。当年她和贝尔蒂丝同是密涅瓦的应选公主,不过最后她没选上,贝尔蒂丝的基因更符合康德的要求。”他懒得吐槽老头子根本不是在选人,而是选基因。正因如此,贝尔蒂丝才有借口,百般阻挠苏岚的身份被承认。
“她好像被人劫走了。”楚霜说着,简略把刚才所见讲了,“会不会是你……啊,康德发现了端倪?”
苏信昭摇头,他心思从来不在自己这一家子混乱的恩怨上。
“康德为什么执迷基因研究,还嫌活得不够长,想向天再借五百年(※)?”楚霜问。
苏信昭苦笑:“谁知道呢,人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永生才是酷刑。”他不想跟楚霜讨论渣爹,看对方没轰他,走到对方身边坐下,拉起人家一只手。
楚霜戴着整套的机械外骨骼,手背上的金属支架很冰凉。小苏顺着钢筋铁骨攀住将军指尖、拢在手心:“怎么这么冷,你又难受了没有?”
楚霜受伤之后,各类舒缓药物都能当饭吃了,日常状态放在普通人身上是需要去医院的程度,他所谓的“没事”只是对难受习以为常,糊弄说:“肢尖端神经反应慢。”
苏信昭心疼地笑了下,解开自己西装扣子,把楚霜的手揣进怀里。这一刻,他是单纯想让楚霜手暖,规规矩矩没有邪念。
但楚霜不是正人君子,意识闪回,他想起小苏一身的伤痕、和伤痕下如被精雕细琢过的肌体轮廓,一切都让他心疼,也让他莫名悸动。他顿觉指尖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不满足于捂手,想碰一碰对方。
楚霜琢磨:我是色中饿鬼?怎么一沾上小苏,脑子就各种不对劲……
无奈,将军没意识到这是“生理性喜欢”;也无奈,他的咸猪手来不及动作,门铃响了。
可视门铃照见门外人穿着星联制服,身份识别信息显示,他是康德的护卫队长。他站得端正:“楚上将,苏信昭先生和您在一起吗?王上想请苏先生见一面。”
楚霜没着急应门,反而低声问小苏:“你想去吗?”
苏信昭被他一句话温柔到心坎里,忍不住贴近亲他。他料到楚霜下意识会躲,早有预谋地扣在对方颈后,拦了退路。
吻落在楚霜上唇,一触即离。
“我很快回来。”他说完,开门跟对方走了。
不得不承认,小苏倏然贴近的瞬间,楚霜的心跳变了节奏。
他想不通似的抬手轻触上唇,归整心思。他总觉得事情哪儿都蹊跷。他在屋里走柳儿,习惯性地玩烟盒,金属撞击声,干脆且痛快。
但这对烟盒的动力轴太不友好,终于“咔叭”一声轻响,轴柱让他玩断了。
盒盖跌落跳远,香烟稀里哗啦洒了满地。
楚霜念叨一句“倒霉”,怔怔出神的闪念间,心里窜出个猜测。他深吸一口气,复盘猜测——它疯狂可怕、它不成功就成仁,但是它符合贝尔蒂丝的逻辑!——
作者有话说:※《向天再借五百年》
第107章 破釜
康德的房间像个小宫殿。他在近侍的陪护下坐在沙发上,连沙发都像王座。
见苏信昭进门,他露出自认为温和的笑意。
小苏面无表情,只行过寻常礼节就站着不说话。
“你恨我是正常的,孩子,”康德纡尊向苏信昭走过去,“我解释再多都苍白,但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这次我来密涅瓦就是为了见你,我会向所有隐瞒我的人问责……”
“叫我来想说什么呢?”苏信昭不想听他耍威风。
或许小苏的模样足够精灵,让老头子认为,他没经过基因筛选、本质也很不错。
康德宽恕他的无礼:“我想说很多事,比如想让你心里痛快,也比如想接你回家、给阿岚该有的尊重,还比如我知道你有个心上人,他在玛尔斯举足轻重……”
苏信昭心有触动,他牵挂母亲和楚霜,他一时想问“前些天去枯砂要塞的‘苏岚’是谁”,转瞬又不乐意问了,好像跟他说话就是原谅他了。
老王上很会察言观色:“心里的疙瘩不是朝夕可解,慢慢来。我是星联的王,想弥补你会尽心做到,”他往高脚杯里倒葡萄酒,手不够稳,酒花溅出杯口,落在瓷白的桌面上,很扎眼。
他把杯子推向苏信昭:“你18岁生日那天没人陪你喝一杯酒吧?今天该补上。”
怎么没有?
有楚霜啊。
苏信昭深知康德的酒是试探、是服从测试,他恶心。
“唔……”康德也给自己倒一杯,晃着酒浆,“我的儿子在怪我,怎么才能让他消气呢?”他语速很慢,有种压迫感,让人怕他扭脸就要杀人。
他转向侍卫:“把人带上来。”
侍卫出去片刻,领来个女人。
女人有飒爽的中性美,蓝宝石一样璀璨的眼睛把皮肤衬得透白干净。她是密涅瓦的星驻民,和这颗星球一样,拥有清澈洁净的气质。
“亲爱的女士,你在花园里和我的王妃密谋什么?”康德对女人和颜悦色,向侍卫打眼色。
侍卫会意,把她按在椅子上,从怀里摸出微型枪,对准她的额头扣下扳机。
“嘙”一声轻响,女人吓得哆嗦。
“别害怕,亲爱的,”老王上戴着绅士面具,“不会死的,问完问题我会让人送你回家。”
随着他说话,侍卫架起设备。
“准备好了,王上。”他说。
康德笑眯眯的,晃悠到女人正对面:“美丽的女士,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人眼中埋着惊悚和忧虑,她瞥一眼苏信昭,回答:“我叫安茉莉,王上。”
紧跟着,投影设备在她头顶映出连行文字:他为什么抓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刚刚是给我植入了设备吗?
很明显,康德给她植入了芯片,通过提问刺激、读写思绪,原理跟末那识链接意识点、读取想法一样,但做法流氓太多。
字只有她自己看不见。
“安茉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不用紧张亲爱的,”康德安慰她,“我和王妃好久不见,如果她为我准备了惊喜,我也要逗她开心。绅士应该时刻照顾女士的情绪,你说对吗。”
安茉莉眉心微收,不说话。
字幕依旧有显示:他在含沙射影,还是真的不知道……天呐,怎么办?爸爸袭击枯砂要塞的证据在他手上,我不能让贝尔蒂丝涉险,她已经付出太多了……
老头子眼中闪狭着不明所以的笑,让人心里发毛。
就在这时,密闭的房间侧门被打开了。
一道黑影直扑安茉莉。
所有人瞬间看清黑影是谁,都知道即将发生的事,但康德一摆手,没有人动——
贝尔蒂丝顺手抄起盛着红酒的高脚杯,磕在桌边。
杯子破裂,酒泼如血。
下一刻,小半截碎杯子戳进安茉莉喉管,猩红喷涌出来,灌进碎杯子。
安茉莉没有反抗,她诧异地抬眼看、下意识握住了贝尔蒂丝。王妃冲力太猛,让她向后翻倒,随着视角变化,她看到了悬浮的文字:
我什么都没说,没说当年的事,没说咱们的计划,我想替你动手,但我怀疑他知道了什么……
……这是什么?
……天!
怎么会这样?!
……
这个瞬间,她思虑变化万千。突然,她牟起力气,抓住贝尔蒂丝的手再次往自己喉咙里很戳下去。
伤口加深,血液倒呛进气管,窒息感压顶。
安茉莉幽深看着贝尔蒂丝,芯片识别不出成句的文字了。
她的决绝和忠诚出人预料。
贝尔蒂丝眼中杂糅着心疼,把玻璃杯横向划过:“或许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她温柔着声音,结束了安茉莉的痛苦。
苏信昭全程冷眼旁观,没觉得多稀奇。贝尔蒂丝性格复杂,身边有忠实的维护者也不奇怪。
王妃的闺蜜断气了。
王妃满身鲜血,扔掉碎杯子。她胸前还别着那支新鲜的紫丁香,她把它摘下来,放在安茉莉的额头上。她站起来面对康德:“你抓她就是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折磨人?”
王上面对撕破脸的爱妻温柔如故:“这是对你们的惩罚啊,亲爱的。我曾经那么爱你,而你骗我。”
“我只是选了一条对星联最好的路,我嫁给你,盟约才会稳定,不是吗?”贝尔蒂丝说。
康德摇头:“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宝贝。你的做法只对密涅瓦好,更确切地说只对你的家族好,你怕安茉莉借我起势,夺走你父亲的领主地位。真是令人唏嘘,她对你忠诚,你却从头到尾防备、利用她。”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贝尔蒂丝问。
“这不重要亲爱的。我一直没拆穿你,你该感激我的宽容。”康德每道皱纹都虚伪。
贝尔蒂丝讥讽他:“没拆穿,难道是因为爱我么?”
康德大笑出声,他到桌边倒酒:“我想看看,我的王妃能为了儿子捅出多大篓子,但……说实话宝贝儿,我有点失望。你狠,狠得没脑子。你什么都不做,桑迪已经是接受王位的最好人选了。可惜你太想控制,容不得丁点变数。这倒也不能怪你,权利的溪流让人痴迷,越想抓住、它越会从指缝流走。”
贝尔蒂丝早不装了:“你看中的是爱茉莉的基因,她忠贞、单纯,现在你把她害死了,不觉得可惜吗?你如果想跟她要个孩子,依旧可以办到。”
老王上摇头:“基因选择从头到尾只是我做事的噱头。星联盟的王需要忠贞、单纯吗?不需要!”他脸上浮现着胜利者的得意,“有件事,相信你也知道,玛尔斯的艾登亲王在你我身边蛰伏,他死遁逃脱前,偷走了部分基因研究方程,他还以为我不知道!我不过是装作不知道。那项实验始终有漏洞,我想让他替我继续,如果他能成功,我可以再把成果偷回来。但很遗憾,他重伤一睡二十年,就能看出他的实验依旧糟糕且失败!”
贝尔蒂丝不动声色,康德知道些事情,但似乎知道得不全面。可现在她不敢轻易断言对方说话的真假了。
苏信昭则心思猛然一动:“实验的漏洞你现在弥补了吗?”
康德不明白他为什么在意这个:“……这怎么说呢,算小有进展,如果你想知道,往后我可以告诉你。”
“往后?”贝尔蒂丝打断他,“没机会了!你以为我来找你毫无准备么?”
康德分给她轻蔑的一眼,向侍卫示意。
侍卫点开终端,投出星球的远航拍摄画面,十几架战列舰悬停在密涅瓦星域边缘。只待王上一声令下,就会进攻。
“无论你准备了什么,都没有意义。”康德说。
贝尔蒂丝先愣了下,跟着“哈哈”大笑。夫妻二人貌合神离,狂笑的姿态倒出奇相似:“你说我蠢,就该依照蠢人的模式推断做法!你把密涅瓦轰平了我也不在乎。我照着安茉莉的基因演了五十多年善良公主,早就腻了。你炸平这里,你死、我死,”她指向苏信昭,“他也死,所以王位还会是桑迪的!是我和安亨瑞将军合谋袭击楚霜、暗杀苏信昭,但都失手了。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密涅瓦撇不清干系了,所以现在都死吧!都死了才干净!等咱们都上天堂,或许才能看清这场闹剧不过是宇宙中的尘埃。”
“宝贝,这可不一定,”康德摆出看小宝贝儿死不开窍的宠溺眼神,“你亲爱的父亲不一定如你所想,如果我跟他说用你换领地平安,你猜他会不会答应?”
贝尔蒂丝叹气,反弹给他一个“老东西死不开窍”的眼神:“你也说了,我又蠢又狠,除了蠢,你怎么把狠忘了?”说到这,她摸出个纽扣大小的遥控器按下去,房间的中控系统响起道电子音。跟着,她把“纽扣”抛向半空,那小玩意“嘙”一声炸没了。
所有人想到了什么。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疾冲到门口想开门,可大门严丝合缝,指令面板点不开。他们又点开终端呼叫支援,可想而知,信息也发不出去了。其中一人大骂一句,想掏枪强行开门。
“没用的,”贝尔蒂丝打断他,嘴角挂笑,“这是迎宾馆里最安全的房间,防爆锁可不是普通粒子枪能损坏的,毕竟密涅瓦要保证王上的安全。”
侍卫们看向自己的王。
“窗户!”其中一人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往窗边跑,另一人紧随其后,可只跑出几步,二人毫无预兆地口鼻呛血,双双摔倒,爬都爬不起来。
这终归贝尔蒂丝的主场,她来破釜沉舟,早有准备。
苏信昭暗惊:有毒?通过空气循环系统散播的?末那识怎么会毫无知觉?
他唤醒个人终端查看信号,确实已呈被屏蔽状态。
贝尔蒂丝也开始咳嗽,她看向苏信昭:“沃伦克那个老家伙把你藏得真好,但他也是人,想拿捏有的是机会。我知道你脑袋里有块很厉害的芯片。但那玩意再厉害,不也是个数据库庞大的计算机么,它有认知边界……”她退到墙边,缓缓靠墙坐下,摸出个小瓶子扔到苏信昭跟前,“好了,咱们做个游戏吧。我不打算活了,解药只有一份,让给你们。你们父子情深,留下谁的命自己决定。”
苏信昭只冷眼看这解药,没有去捡,倒是康德,慢悠悠地过去,把东西攥进手心。
贝尔蒂丝不屑:“看来还是自己重要。”
“我不能就这么死,星联的子民需要我……”
苏信昭不理夫妻互嘲,唤醒末那识:我还能坚持多久?
他刚连接意识点,胸腹间就一阵翻腾,有股很冲的气息从胸口直冲嗓子眼,他也开始咳嗽,嘴里腥甜一片,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末那识沉默片刻才回答:毒素是数据库里没有的种类,能判断出它经呼吸渗透进血液,毒发速度与个人基础代谢能力、机体免疫能力、基因等多方面因素相关,样本数据不够,函数算式暂时不能成型。就个体论,如果宿主保持静止,生命体征可以维持20-30分钟。
另外一边,康德开始呕血。
他眼见两名侍卫太过激动失去意识,克制着自己保持冷静。
苏信昭从没对老头抱有希望,只考虑眼下或许塞翁失马:“解药我不要,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康德话都不敢说了,用眼神示意他说。
“她本意是让咱俩都死,所以解药不一定是真的,非到万不得已不要喝。一会儿我会尝试开门,”苏信昭满嘴是血,胸腔刺痛,他缓口气,“如果你侥幸活着,我要你把全部基因序列研究共享给楚霜。”
老王上两条冷峻的眉毛压着眼睛,让眼窝显得深邃。他隐约想到些什么,不敢多问,只点头应了。
苏信昭缓缓呼吸,支配末那识:入侵安全系统,把门打开。
末那识嘟囔:经以往数据经验判断,您不会听劝,但您还是听我一句劝,宿主……你为什么总是在作死。
苏信昭明白,入侵系统会导致芯片微电流刺激神经及血管,这是在催命。
但他顾不得,他恶狠狠地想:执行,直到把门打开!
然后,他也退后几步靠墙坐下。
他再次点亮终端,背景图片映在眼前:
好想见你……
如果会死,我想再见你一面,小霜……
看到楚霜平和的睡颜,苏信昭的心柔软了,他想了想,吩咐末那识:如果某天小霜唤醒你,帮我带句话。我不会爱他,但我好想爱他。可惜没机会好好习了。如果他愿意,你就做个外接芯片,替我陪他吧……
这么想着,他从口袋里摸棕色的避光小瓶紧攥在手里,洒脱笑了下——人生能得几回搏,更何况是为了他。
第108章 沉舟
银烟盒的损坏让楚霜心慌,按封建迷信论,这不是好兆头。如果贝尔蒂丝把所有人集中到密涅瓦别有所图,那么她会在什么时候动手呢?
楚霜给苏信昭发信息:顺利吗?
没有回复。
将军处变不惊、早有准备,现在他准备去做贼。
宾客们悉数被安排在迎宾馆休息,而所谓“宾馆”是坐落在大片花园里的建筑群。不同星属的客人占据不同区域。
楚霜通过战略线路联系包子:“小苏被康德叫走了,我去看看情况,你们准备接应。”
包子领命,随口吐槽:“刚登陆,就不能消停睡一觉再搞事么?”
楚霜骂他:“作祸还要先跟我提排班申请吗?”
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绕到康德的居住区,他不确定贝尔蒂丝的深浅,把M提供的建筑布局图在脑子里过一遍,直奔员工通道。
楚霜依旧想用光学盾隐藏踪迹,但宾馆内安保设施完善,灯光有“破盾”功效,他索性返璞归真。他又从战术包里摸出那根伸缩自如的棍子,随着往前走,监控被他扬手戳歪极小的角度,拍摄区域出现了死角。他一路随戳随走、大大咧咧,像逛自家后院。
拐过走廊转角时,迎面过来个身穿侍应套装的男人。
男人惯于职业素养,遇人打招呼,先对楚霜一笑,跟着觉出不对,眉头刚起皱、“你是谁”没问出来,就被楚霜两步上前按晕了。
将军在浩瀚星海中指挥若定,跑到别人家后院当贼也驾轻就熟。他先观察四周,确定没有新增的“敌情”,一屁股拱开身后应急门,杀人藏尸似的把人拖出走廊。
他在人家身上摸索,摸到对方的工牌和指令芯片,眼睛一亮,心满意足全部借用。
然后,他开始扒人家衣服……
获得新皮肤,将军更肆无忌惮了。
他连摄像头角度都懒得调,径直往康德的寝居室去,越走越发觉不对——所有固定岗和流动哨位都被撤掉了。
楚霜眨眼调整芯片焦距,向远处摄像头的镜孔看,发现镜头死黑一片,根本透不出镜头光!显然有人暗中安排、调开活人,关闭监控。
他暗惊“确实坏了”,向目的地狂奔,再次联系包子:“康德的居住区域不对!让护卫队准备强攻;联系军务中心报备实时状况,准备作战支援;再让郝布瞭赶快过来!”
康德的居室门口,防守依旧空空。
楚霜先推一下门,不可能推得动。
他又附耳在门边,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玛尔斯帝国星航军统帅楚霜,请求面见星联王上,请王上开门!”
楚霜扬声说话,手上动作不停,拿侍应的身份识别芯片刷智能锁。结果与他预料一致,刷不开。
而几乎同时,门里有人说话:“小霜?我在尝试开门……屋里有毒气,通过内循环系统散布的,你不要进来……”
苏信昭有气无力的腔调在楚霜心上狠扯一把。
但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
将军环视四周,找到墙壁的嵌入式配电箱,一枪崩了物理锁,拉下核心配电闸。
整层楼的供电歇菜,中央换气系统跟着停了。
十秒后,“啪”一声,应急照明启动。
冷白黯淡的灯光合着跳进窗口的重月光辉,把楼道的富丽堂皇悉数抹去,只留下幽森。
空荡荡的走廊里,楚霜的孤影被拉得颀长。
颀长的身影忽晃,翻窗到户外。
楚霜站在三楼的外窗沿上,脱掉侍应的制服,按下机械外骨骼的辅助钮,后腰处立刻弹出个小勾爪。他把它固定在窗口的安全挂扣上。
然后,他开始在垂直于地面的楼体外延上疾跑。
楚霜每步蹬力都足够强劲,只要速度够快,他能在外骨骼的帮助下、短时间地克服地心引力。但他终归脚下没钉子,越跑身子越重。离目的地几步距离时,他干脆奋力一跃,足跳出四米多远,单手触及康德居室的窗台外沿,吊挂其上。
“老大——”包子恰在这时赶到了,把自家老大的空中飞人看个满眼。
他撇嘴:什么时候能不耍帅?
楚霜单手向下打手势,指挥突击队员兵分两路,一队进楼,一队原地戒备;又冲包子张开手。
包子会意,退后两步,从战术包里摸出个东西往上甩,楚霜看似随意一抄,东西落进掌心,又被他黏在窗缝边缘。他按下开关的同时,微张开嘴。
“滴滴”五声倒计时结束,高频音开始有节奏地暴鸣。整扇防爆、防弹的玻璃窗被震得龟裂。
楚霜轻巧地翻上窗台,两脚把玻璃彻底踹碎——
他第一眼看见安茉莉的尸体,目光斜扫、看见苏信昭。小苏像呼吸困难,参加宴会时的“人模”丢没,只剩“狗样”,他领结早不知扔哪去了,衬衣领口松散,汗水成股地攀颈而下,没入衣领。
苏信昭本来入定似的,看不出是失神还是过于专注,直到被破窗声惊得一颤,才循声看。他见楚霜半蹲在窗外,焦急立刻上脸:“跟你说了有毒……别进来!”
他眼睛、鼻子、嘴角都在淌血,活像个死不瞑目的冤鬼。冤鬼还有执念,想站起来,想到楚霜身边去,但刚动就一个栽歪摔回地上,剧烈地咳嗽。
瞬间,地毯上扑满了他呛出的血点子。
楚霜的心脏又一次被狠攥,连带脑袋也神经性地跳痛。
“面具!”他回身对包子喊。
包子会意,大喝一声:“老大接住!”
“呼——”地闷响挂风,防毒面具被包和平铁饼一样抡上三楼,又被楚霜稳当抄中。
楚霜戴面具不足两秒,灵巧地揉身穿进窗口,快步到苏信昭身边:“好了,让末那识停下,什么都不用你做。”
他抱起苏信昭。随着动作,有东西掉在地上、被他踢得滚远,是个棕色小瓶,他没在意。
苏信昭勉强抬手环楚霜的背,先摸到将军机械骨骼的冷硬支架,很不甘心。他撑着精神挪位置,把手掌贴在对方背上。衣料沾染的夜寒融化在二人肌肤贴合中,楚霜后背丁点暖意成为支撑苏信昭精气神的慰藉。小苏脑袋里反复煎烙着一个念头“康德答应给基因数据了,你的病或许能治了”,他想说“先救王上”,可只张嘴吸气,就想咳嗽。
楚霜不知因果,看他这副模样心生暴躁,跟无能狂怒的逻辑差不多。他没本事让他立刻好起来,只能尽量阻止状况恶化:“闭嘴吧你!”
态度不好,语调挺凶,苏信昭一讷,跟着垂眸挤出一丝淡笑,放松身子,倚在楚霜肩膀上。
楚霜管得了他闭嘴,管不了他笑,闹不明白这小疯子兀自甜蜜什么。
他身后,康德苍老的声音突然喝令:“楚上将,大局为重,你该先救我……”
楚霜双肩微沉、厌恶地阖了阖眼。他连回头瞥老头都吝啬,选择性失聪,护住苏信昭的头脸钻出破窗,站在窗边抱稳人:“不用怕。”他温声说完,从三楼一跃而下。
机械外骨骼的安全挂扣旋即绷直,让他平稳从容落地。
郝布瞭已经到了,楚霜直奔救星过去,把小苏平放在地上。
“上面还有人,锁打不开就安排破窗。”他凛声吩咐。
户外的空气清冽,苏信昭混沌的精神缓上些许,他倏然眉心紧收,拉住楚霜一条手臂,表情看不出是痛苦还是紧张:“不用……门打开了。”
末那识成功了。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又止不住地咳嗽。
呼应他话语一般,楚霜战术耳机传来回馈。
突击队长清楚禀报:“统帅,门莫名其妙开锁了。屋内人员两死、三重伤,包括贝尔蒂丝王妃和康德王上在内的三名伤者已经被挪离现场。”
楚霜也松一口气,抬眼问郝布瞭:“什么毒?”
郝布瞭摆弄医疗箱里的设备:“我先用药物维持伤者体征,毒性需要化验后才知道。”
小苏被好歹清理掉满脸的血,推了一针稳定剂。药效很快发作,他稍微缓上精神就赶快对楚霜露出笑意:“好多了,你别急。”
楚霜居高看他,想骂人,又说不出怪罪。最后只憋出一声不耐烦的“啧”。
他胡乱把小苏满头、满脖子的汗水抹去,重新抱起人,下令“转移伤者”,往最近的医务中心去。
将军走在最前面,抱着老大个儿的小苏依旧步履生风;小队警卫员护送另外三名伤者紧随其后,走出佛挡杀佛的气势。
可此时神佛不拦路,自有恶鬼来。
一大票人由远而近,在道路正中拉开架势,连排探照灯和黑洞洞的枪口聚焦在楚霜等人身上。
“楚上将,你身为帝国上将军暗害星联皇族,是卡纳斯那个丫头指使么?”为首的老头子双目炯炯,端枪对着楚霜,激光准线落在楚霜颈嗓位置。
楚霜看着星领主哂笑,无奈把小苏交给两名警卫员。
星领主看他有动作,戒备大喝:“再动我就开枪了!”
可话音没落,他昏花的老眼前暗影一闪,跟着,他被人扒拉得转圈。头晕目眩停下,他已经变成挡箭牌、面对着自己人站好,他连枪都不知丢在了哪个瞬间。
“知女莫若父,领主大人,”楚霜的声音在老领主耳边响起,“您的宝贝闺女在眼皮子底下造次,您真丝毫不知情?身为一方领主,连手下将军的行迹都制约不了?还是说,阁下看女儿的计划不中用了,赶快跑来倒打一耙。”
星领主不顺着楚霜的话继续,他反问:“楚上将什么意思?你杀人未遂在先,挟持我在后,帝国要跟星联开战吗?”
楚霜眼角闪过杀意——这老头在拖延时间。拖到闺女、女婿一起蹬腿闭眼,事情的因果就成了罗生门,足够他振臂一呼,让星联跟帝国打上一百年。
他回眸看郝布瞭,低声吩咐:“干活儿。”
有楚上将挡在面前,郝布瞭安心无比,他见前无去路,转身带人回案发地做毒物采样。
“领主或许可以为密涅瓦豁出女儿的命,但您杀了现场知情人,事态就能被您一张嘴左右吗?”楚霜不耐烦上脸,耐着性子顿挫,“我们是来开会的,本着友好目的接受道歉,但这不代表我们毫无准备。继续阻挠治疗,我就让整个密涅瓦陪葬!”
他在自己终端敲两下,即刻有实时监控悬投出来——
星河灿烂中,带有四芒星军徽的战列舰排布整齐,领航舰的待命指令灯稳定地闪烁着。
“金乌号战列舰指令长,收到请回复。”楚霜声音冷淡。
“金乌号收到,统帅请讲。”回应声被楚霜公放出来。四下皆静,所有人都听得清。
“从现在起,我每三分钟向你打一次安全信号,只要信号错误或断联,立刻攻击密涅瓦。”楚霜说着,打开军事监控。
指令长的系列操作被投送给所有人看见。他熟练地按下连串操作键:“金乌号收到,命令已预设完毕!”
楚霜轻轻笑了,盯视着星领主的眼睛:“救人,还是全员陪葬,决定权在您手上。”
老领主动摇了,他想放行。
贝尔蒂丝却气若游丝地插话:“楚上将在维护谁?苏信昭?你忘了他曾经的背叛吗?”
第109章 好像
贝尔蒂丝熟知毒性,她想看戏,从中毒开始就坐在墙边放缓呼吸、时而闭气,所以她是中毒最轻的一个。
楚霜听了她的话表情动作都没变化。
反倒是苏信昭,仗着舒缓剂生效,挣扎着甩开警卫员搀扶,瞪着贝尔蒂丝爆喝:“你闭嘴!”
他气管像有血倒呛,还没彻底缓过来,一呼一吸间听出颤鸣音。
现在外空有制衡,楚霜不太担心星领主不顾后果地下黑手,他侧身看苏信昭,对方清癯的面孔熟悉且陌生,刺激着他的记忆。他脑袋里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感觉不好描述,像潘多拉的盒子要打开,让人心慌。
而楚霜终归是帅才,他心底无论埋着多细腻的纠结,关键时刻也是拒绝被牵鼻子。
“真遗憾,我确实忘了,”他对贝尔蒂丝非常绅士地笑。他说的是实话,但没人认为是实话。
贝尔蒂丝的眼神像将死的幽怨毒蛇。
“王妃有闲工夫,不如把解药给我,是救自己、也是救密涅瓦。”楚霜平淡地说。
“没有解药。我走的路回不了头。毁灭……是唯一的出路!”王妃咧嘴笑,有血从嘴角往下淌,“你看啊,将军。那个爱我的父亲,从小他宠着我,但关键时刻还是会要我远嫁、把我推出去换利益;那个娶我的男人,对我的恩宠多么虚情假意……”
她絮絮叨叨,话音越来越小,是支撑不住了。
她生在这个位置,注定要经历唏嘘沉浮,心生怨怼能够被理解。但天下可怜人千人千面,谁没点让人揪心的经历呢?
楚霜不乐意听她啰嗦,一声令下,众人继续往医疗中心去。
星领主不敢再拦,他听说过楚霜较真时连自己都炸,深知这种心平气和发疯的人是很可怕的。
康德的体征衰弱,但还没衰竭。他一直紧攥着所谓“解药”。经化验,那东西确实如苏信昭判断,不能解毒。它是一种类似催化剂的东西,服下会迎来短暂的回光返照,然后很快死球。
先见希望,再破碎希望的套路被王妃玩得娴熟。
几人中,状况最不乐观的是苏信昭。
他强撑着、为了康德的承诺拼尽全力救人,得知老头子暂时死不了,精神彻底松懈,进急救室之后,一度呼吸衰竭。
郝布瞭连番极限操作,一小时内把苏信昭从死神手里抢回好几次,可小苏的状况反反复复,总也稳定不下来。
楚霜在急救室门口等,他心烦意乱,强逼自己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比如向卡纳斯报急文,也比如对外空攻防做进一步调整。
这期间,密涅瓦的老领主可能是回过味了,带着医师来会诊,楚霜不信他,拒绝了。
他只把贝尔蒂丝交还给领主——你先找人医闺女。
郝布瞭在不知第几次稳住苏信昭的状况后出急救室,见楚霜等在门口:“将军,小苏的状况很怪,跟王上中毒的情况像又不像……”
“他跟我说他脑袋里有块芯片,刚才用过,是不是因为这个?”事到如今,救命要紧,楚霜顾不得替小苏保密了。
郝布瞭想想,摇头:“不像,再高端的芯片对肌体的刺激也是物理化的,这能解释他口鼻流血,但不能解释他体内的生化变化。他像是服过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楚霜搓着额头的芯片回忆,蓦地想起他抱苏信昭起来时,小苏手边掉下个小瓶。楚霜一拍巴掌,呼叫包子:“包和平,你进现场,找一个指节大小的棕色避光瓶,里面如果有药物残留,注意保护,找到赶快送医疗中心,给郝大夫!”
他吩咐完包子,又对郝布瞭说,“或许他随身还带着,您查他的随身物品,我去看他的行李。”
楚霜往苏信昭房间赶。
他进门,见小苏的随身小行李箱立在门边,再打眼看,屋里没有其他与其相关的物品了。
回忆起来,小苏从来不会带太多行李,他没正式从军,看发展更像要经商从政,但他行事风格却比多数行伍将军都简单。
这给楚霜一种错觉,苏信昭是个符号,单薄得像他小说里没塑造好的纸片人,因为构不成完整、没有严密的人物关系图和逻辑网,显得不真实。
符号存活于世,是没有什么羁绊的。
可偏偏,在虚幻的错觉里,楚霜总能察觉对方对他的执着。
耽溺于唯一。
是因为我把他忘了才会这样吧?
他在乎的、他的来处,我都忘记了,所以才会错觉。
楚霜这么想着。
他脑子转悠碍不着手,简短思虑间,他放倒了小箱子。箱子非常原始,没有生物指令验证、也没有自动化设施,只有个最普通的机械锁扣,看就知道这里面没值钱玩意。
楚霜把它打开了。
果然,箱子里是几件卷好的衣裳,和简单的生活用品。
将军本着“贼不走空”的宗旨,翻箱子的侧袋、暗格。
刚扒拉两下,他终端弹出条消息,是郝布瞭:您说的药我拿到了,现在做药理测试。
楚霜松心。
他没有偷窥别人物品的癖好,准备稍作整理,合上箱子盖。
但无巧不成书。
盖子被他直立起来,不知从哪个口袋缝隙掉出个小盒,磕在地上、弹开盖,蹦出个东西,骨碌碌滚出好远。
楚霜“啧”一声去捡——是个戒圈。
那玩意款式很独特。主体是幽红的矿石,像血珠子凝结而成,透亮、晶莹。但它曾经碎过,碎裂的纹路被金子镶合起来,仿佛金色藤枝被一汪血水滋养,舒展、蔓延其中,也美也扎眼。
楚霜捡起戒圈。
它是个标准的泥鳅背,厚度适中,大小……
他鬼使神差把它套在自己拇指上。
戒圈恰好卡在他左手虎口,挡住他记不起缘由的伤痕。
这一刹那,他记忆深处迸出道声音:
“没有假公,全是私心……”
“我小时候听过一个说法……”
“这是我的祝福,亲手磨的,祝你健康平安……”
楚霜记忆深处有个人活了。那个人不停地说话,说的全是和另外某人的甜蜜过往,楚霜越发确定叙述者是小苏,每句话都像一捧清泉,泼在污蒙蒙的镜面上,终于泼尽了雾霾,映出镜花水月梦中人——
他们真的曾经在一起过,真的爱过,但好像……
他心脏蓦然炸痛。
好像被烫穿了。
紧跟着,他的头也在痛。
楚霜烦了,不再让思绪随意攀附心脏,摸出强效止疼剂推进静脉,游魂似的把小箱子收拾好。他看似刚毅果决,戒圈却终归是戴在手上忘了摘。
他懒得再想了,他暴躁、心里的冲动剧烈,他想揪着苏信昭的领子让他醒过来,喝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虽然他曾经告诉过他因果,但他想听细节,哪怕芝麻绿豆,只要他说的,他都想听、他都信。
但当他回到医疗中心时,急救室大大门紧闭。
不知又过了多久,郝布瞭出来了。
楚霜紧赶两步上前:“化验结果出来了?”
郝大夫拿着棕色小瓶给楚霜看:“是我大意了。您还记得F623上的事吗……这药和陆垳将军给我用过的差不多,小苏这瓶更温和些。”
药是苏信昭从善先生手上要来的,本意是医楚霜,但因为成分不明,不敢乱用。从F623返航时中,小苏跟楚霜简述过因果,亏只亏在楚霜没见过实物,刚才着急忙慌,他和郝布瞭谁都没往那方面联想。
“小苏……大概是觉出身体承受不住毒素和芯片的双重刺激,用这东西促进肌体愈合,”郝布瞭继续推断猜测,“然后这东西和毒作用变化,导致他现在这副模样。委实是饮鸩止渴了。”
楚霜脸色凝重,他想问后续,但他怕了。
他生怕郝布瞭叹息一声,说“来不及,治不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怕过失去、尤其是对某个特定的人。
郝布瞭看他冷脸不说话,佩服将军喜怒不形于色,继续阐述:“而且,刚刚我给他做躯体扫描,发现他心脏上咬着一颗瞬爆弹。”
“什么!?”楚霜终于不淡定了。
内置瞬爆弹是帝国制衡某些特职人员的手段,只少部分人拥有使用权——但全部需要备案。
楚霜立刻要登私领系统。
“我刚刚查过了,”郝布瞭一按他手臂,“医疗绝秘库里有小苏心脏上瞬爆弹的编号,确实是咱们的东西,但没有备注使用人。我会尽力救他,两种毒物的影响难以预估,将军做个心理准备。”说完,他离开了。
细节、线索劈头盖脸。
楚霜深呼吸,倒退几步在椅子上坐下,因果很快被他推演出逻辑闭环。
小苏说过,他是小奸细,妈妈在沃伦克手上,于是他阴差阳错背叛过他。但之后,哪怕楚霜重伤,事件依旧被压下去了。苏信昭没被彻查,更能陪在他身边。可以左右事态这样发展的,全帝国只卡纳斯一个。
代价是小苏同意女王在心脏里埋下瞬爆弹么?所以,瞬爆弹没有报备信息。
楚霜捏着眉心:那么交换条件是什么?
他脑子乱,想事情全是片段,东一榔头想不出结论,又想起西一棒子——
刚刚,苏信昭明明脱险了。为什么不遗余力地用末那识继续开锁?
为了救康德和贝尔蒂丝?
不是的。小苏对那两块料一个赛一个的冷漠。
而且这孩子没有很高的政治觉悟,能让他破釜沉舟、豁出命去的事,跟国泰民安没关系……
这一刻,楚霜心里对苏信昭爱恨和怕,被猜测卷上天,被事实揉碎,变成飘雪扑散下来,每朵雪花里都冻结着二人炽烈的过往。
最终,冰雪融于炽热,化作润雨无声,依旧冰凉却也温柔。
可这只是种感觉,被冰释的过往到底是什么呢?
楚霜依旧想不起来。
他推开窗户缝隙,点烟、把烟气吹出去。有风反扑,让烟迷了眼,他眼睛酸涩得紧,心里也酸涩得紧。没有悲伤,那是种更复杂的情绪,楚霜不明白是什么。
“楚上将。”
听见有人喊,楚霜下意识回头。他猛然意识到这是医疗中心,旋即把烟熄灭,扔进垃圾桶。
来人穿着星联制服,看肩章是个中将:“星联盟感谢楚上将救护王上,现在王上醒了,他想见您。”
楚霜脑子回魂,问:“找到解药了?”
中将摇头:“郝大夫和我们的医生商量着用了保守方案,先稳定住王上的生命体征,”他压低声音,“王上说要兑现三王子的承诺,此外,他还想问,您早有破局的准备,是不是从那位那里探查到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三王子”在楚霜脑袋里转一圈,显化成苏信昭,至于“那位”,他怎么也没想明白是谁。
但他惯会装相,故作高深,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一摆手,示意中将:头前带路。
第110章 放屁
星联和帝国的军制不尽相同,元帅往下,每阶军衔更繁复,上、中、下三级之上,还有个“大”字级。
这次负责康德安保任务的是星联盟军大将。
这位将军一直在密涅瓦外域待命,结果等来的消息是康德中毒了。没有特别命令,他不敢妄动,只能即刻登陆密涅瓦,顺便把星领主的宫殿围个水泄不通。
特护病房里外已然戒备森严。
大将见楚霜被领进门,冷脸把他从头看到脚,眼底闪狭而过一丝幽光,看不出深意:“久仰楚上将大名,星联盟军大将杨阿尔杰代表星联全体民众感谢将军。”
说完,他右手展平搭在左胸前,向楚霜微微躬身。
这是星联的常礼。
同是军人,他不行军礼,刨根问底,可以分析出好几重深意。但楚霜不想深究,还以帝国的常礼:“不用客气。”
杨阿尔杰面无表情,示意楚霜进内间。
医疗室里开着空气过滤系统,扑面而来依旧一股浓重的消毒液味道,仔细分辨,里面还夹杂着沉闷的老人气,带着淡淡的腐败感。
味道源于床上静躺的星联盟王。
今儿晚上之前,康德虽然一脸褶子,起码腰挺背直,以老不死之姿再活个七八十年不成问题。
而经这一遭,他精气神在个把小时内被抽空了。
杨阿尔杰到他身边,恭敬交代:“王上,楚上将来了。”
老人先眉头起皱,拼尽全力才睁开眼睛。
忽恍的目光落在楚霜身上,定住好半天才认出人,他含混不清地说:“你们出去吧,我跟楚上将说几句话。”
杨阿尔杰不放心。
康德在这点上倒是敢切敢剌、坦荡得很,摆手轰人:“他想我死,刚才有无数机会。”
医护人员和护卫都出去了,杨阿尔杰关闭房内的智能设施,手动虚掩上门。
“坐吧,将军。”王上说话全是气音。室内极静,想听清他的话依旧要配合口型猜测。
楚霜没客气,扯过椅子不远不近坐在床边,不说话。
“我防备着贝尔蒂丝,没想到她这么着急下手、用幼稚又不好防备的手段……”康德语速很慢,每说一个字都要攒半天力气,“信昭……怎么样了?”
楚霜回答:“不大好。”
康德眼白昏黄,直勾勾地看天花板:“贝尔蒂丝神志不清、没办法用记忆读取装置,但阿尔杰的人已经在拷问她的亲信了,也不知道这次我还过不过得去。楚上将,即便我死,消息也会被暂时封锁,否则星系内即将开启混战……”
楚霜从这话里听出深意——早就听说联盟诸星表面平和,其实暗潮涌动,全仗康德一口气震住。这老头虽然毛病不少,但在军事和外交制衡方面自有才华。
于是楚霜有点想不通:康德是中毒糊涂了吗,拉我来说这些,就不怕帝国借机进攻星联总部么?
“是你和他有交易信约么?”康德问,“否则你借刀杀人、再让贝尔蒂丝背锅才是上策。”
这是第二次了——“他”是谁?
楚霜不知道,把有此能力的人在脑海里全都过一遍,没能得出定论。
康德看他只是面带笑意,这笑容能忽悠阿尔杰,却忽悠不了这老狐狸。老狐狸意识到自己八成想错了方向,毒性导致他思虑不周,信息吐露得太欠考虑。但话泼出去,想吸溜回来不可能,他只能避重就轻地换话题来遮掩:“也或者你是为了信昭,我和他有一层父子情在,你对他留情,自然也对我留有余地。”
“您想多了,”楚霜毫不给老头面子,“我不想看见乱战,星系之间重在制衡,我虽然从军,却不喜欢无端杀戮。”
王上眯起眼睛笑了,不知道楚霜这种官方说辞他信几成。
他老了,毒素在体内代谢很慢,说了一会儿话,气息越发不顺畅。
“我请你来是想告诉你,信昭在危机时刻对我提了个要求,基因研究的成果我会如约交给你,现在正在着人整理。请你转告他,我会守约。但能告诉我你要这东西干什么吗?”
话印证了楚霜方才的猜测。
但他当然不能回答“我有病,你儿子为了给我治病”,正想随便编个借口糊弄,再把话题绕回未知的“他”那里,他终端弹出一条郝布瞭发来的消息:小苏状况不大好,想见您,您回来一趟。
楚霜“蹭”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连带把老头吓一跳。
对方毕竟是苏信昭的爹,离开前将军很有涵养地交代:“信昭状况不好,我先去看他。如果有解药的线索,您记得救他。”
同一所医疗中心里,康德的治疗室离苏信昭所在之处不远。楚霜脚下生风三分钟就到,但他却觉得这丁点的时间也漫长。
他冲进屋,看见郝布瞭正给苏信昭注射。
“他刚才连续两次心脏骤停,缓过来就迷迷糊糊喊你的名字。他心脏里有那个东西……我不敢用设备。只能依靠生化方式。如果是别人,怕早就撑不住了,他有芯片刺激神经,但也无异于漏脯充饥……”
苏信昭确实神志不清了,分不清自己在哪,不知是现实还是做梦。郝布瞭给他注射了多种混合激素,他才清楚些,似昏似醒间他回忆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过去。
他迷离着眼神,看楚霜闪现在面前,一个激灵又还回几分魂,对他伸手:“小霜你……你别怪我……”
楚霜低着眉头,无数问题压在胸口堵得难受,但薅苏信昭脖领子质问的冲动被对方的虚弱驱散,自行画地为牢。他是怎么都不忍心疾言厉色了。他叹息一声、到床边坐下、接住小苏伸过来的手:“说什么胡话呢?好好休息……”
苏信昭眼神黯了黯,他反握住对方、摸到了戒指,难以置信地俩眼对焦看半天。
它明明在箱子里呀。
当初事发后,他回现场把它捡回来镶嵌好,他想过有朝一日把它还给楚霜,又觉得它不吉利。或许在某个遥不可及的梦里,他能亲手把它套回心上人的手上。
可现在,这东西怎么真切切戴在小霜手上了呢?
苏信昭更乱了。
他合上眼睛想:这是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诚不欺我。末那识这个倒霉玩意还挺贴心,知道我快死了,让我死前得偿所愿……
想到这个他更难过了,开始在“梦”里释放情绪:“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怎么弥补,我喜欢你,我好爱你,可是我不会……”虚弱让他心绪起波澜,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拉过楚霜的手,贴在嘴边吻了吻,“我在努力赎罪了,我可能是来不及了,小霜……”
越说越激动,他抽抽噎噎倒气,跟着又咳嗽。
楚霜看他这模样有点可笑,可笑之余惹得他心口抽痛。他心脏处已经痊愈的伤像又破了,钻出毒疮攀扯着神经疯长。他下意识捂住胸口。
郝布瞭隐约知道二位的纠结,站在一边看。
解毒剂还在实验阶段,他不确定苏信昭能不能等得到,所以他没拦着小苏稀里糊涂地诉衷肠。
只是他没想到,一经放任,苏信昭入戏太深,收不回来了,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哭得要上不来气。郝布瞭只得又去救场——扯过呼吸设备、配合肌松剂,抵在苏信昭嘴边,让他吸几口。
很快,小苏气道的刺激感减轻了。
苏信昭好歹还魂就又眼巴巴地看楚霜:“你原谅我……”
楚霜脑袋嗡嗡的。并不疼,很慌乱。这源于他对因果的混沌。他面对小冤家的泪眼婆娑无从发泄,突然转向郝布瞭质问:“郝大夫,你不让他好好休息,不研究解毒剂,给他用肌松剂干什么?!还不如一针扎晕了让他安生睡觉!”
话到最后,他压不住情绪,声音大了很多。
郝布瞭一撇嘴,无奈地当出气筒。
“统帅,他的状况确实太复杂……”
“解毒剂还差什么?”楚霜把苏信昭的手收回被子里,蓦地站起来,看着郝布瞭。
上将军的气势军医可扛不住,郝大夫下意识后退:有话好说,动手就变医闹了。
其实他知道楚霜的脾气,将军是接受不了最坏的可能性,也接受不了干等,所以他必须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差,但毒源的分子式陌生,做实验需要时间,除非有现成的解毒方程式。”
再看苏信昭,他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已经懒得确认现在是不是做梦了,他只看出楚霜现在不高兴,他不想他不高兴。所以,他挣扎着撑起身子重新拉楚霜的手:“小霜……你别急,这好像是梦里,醒来就……”
“放屁!”
楚霜真急了。扔了体面涵养,一把甩开苏信昭,指着他的鼻子:“我警告你,我现在去给你找解毒剂,你要是敢在我回来之前咽气,我……”
他想说“我永远不原谅你”,但咂么滋味,太矫情、烫嘴,没说出口。
他无奈苦笑:要是真死了,我原不原谅他还有什么意义?
最终大将军皱吧割心的小情话败于他惯有的逻辑体系。
但苏信昭不甘心,吧嗒着眼睛,强撑精神想听他说下去。
楚霜端定看他两秒,眼角的焦急化作一丝报复式的坏笑:“想听?就不告诉你。你不是本事大么?别死!生龙活虎再来问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路过郝布瞭身边:“我去找方程式。”
他径直出病房,门在他身后闭合,他倚靠在门上,轻呼出一口气——确实还有地方没有找,也确实还有希望。
毒素八成是那二位女士在他眼皮子底下交接的,当时他就让M查那是什么东西。后来太乱,他没有上帝视角,一时没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安茉莉不可能凭空炼药、抄网兜捞风生毒。线索在她的关系网里。
楚霜这么想着,点亮终端,联系M: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安茉莉近期的行动线发给我看。